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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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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出去工作是因为不想总是依靠别人。”三姐闷闷地说:“虽然五姐可以赚很多钱,可是我的人生是我的,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等你嫁了人,还不是一样在家里靠男人养活。”李氏生气地说,“你出去找工作又有什么用!听娘的话,在家里准备嫁妆,娘已经跟许编辑说过了,人家会帮忙相看。”

    “哎呀,我跟你说不通。”三姐皱着眉头说,“我过去也觉得女人不该出门工作,可我们的女校长说男女是平等的,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也一样能做,女人不应该只困在方寸天地,除了下厨房就是坐炕头,这样过一生,有什么意义!”

    这个年代女性外出工作是很少见的,除非是去当丫鬟,而工厂里也基本没女人,在人们的意识里,能用男人的地方,根本不需要女人。

    李氏觉得三姐可笑:“意义?你伺候男人、老人,养大孩子,难道不是意义?比你出门工作的意义强。你别犯傻去相信那些老师的胡言乱语,他们都是脑子有病,女孩子总是外出,跟外面的男人牵牵扯扯,以后你婆婆拿这些事拾掇你的时候,有你好受的!哪个婆婆不稀罕乖乖在家听话伺候人的媳妇,就你这个犟脾气,嫁出去三天就让人赶回家门了!”

    三姐被李氏几句话给说哭了:“那我不嫁人了,我赚钱自己养活自己,省的恶婆婆作践我……”

    “又胡说八道,哪个姑娘长大了不嫁人,当人媳妇就是这样,你娘我还是当姨娘的呢,你忘了早先太太是怎么拾掇你娘的了,让我跪我就跪,就是膝盖跪烂了都不敢声张。这好不容易出来过上了自在日子,你倒是放纵了,还不如以前懂事谨慎。”

    “就是因为我记得过去的日子,所以才不想再回去,女人就该比男人差吗?凭什么就该受委屈?就该被作践?我要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再也不要像过去那样看别人的脸色过活,所以我要自己养活自己。”

    “你!”李氏气得不行,抬手就打三姐,“你怎么这么会顶嘴,你安生听娘的不行吗?”

    “你打吧,你打吧,你打死我,我也要出去工作,我都跟学校的老师说好了,去小学当算数老师,下个星期就开始上班。”

    雪兰觉得三姐挺有志气,想要追求独立平等是好事啊,虽然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的确有些离经叛道。但这已经不是旧时代了,女性想要冲破束缚,不再当男人的附庸,应该是值得适当鼓励的。

    “娘,我也支持三姐出去工作。”雪兰在旁边说。

    “五姐……”三姐抽泣着拽住了妹妹的手。

    “你们两个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不管外面再怎么变,没了皇帝也好,没了总统也罢,咱们女人的归宿始终是在家里,要伺候婆婆,要围着灶台和孩子转,永远离不开这些的,哎!”李氏长叹了口气,“都是那些新式学校把好好的人都教傻了,我看那些整天没事上街游|行闹事的学生就跟傻子一样,你现在还跟她们学什么出去工作,以后你会后悔的。”

    “不会的,就算后悔,我也咽在肚子里,绝不叫一声。”三姐看着李氏说。

    “你去学校里工作,那里那么多男老师,整天在一块儿,说出去多难听,你还想找个好人家吗?别犯糊涂了!就算学校的男老师也一定喜欢安分守己,没有出过门的女人。”

    “说反了吧。”雪兰插嘴说,“人家现在都追求自由恋爱了,有知识有思想的男人,都喜欢跟他们有共同语言的女人。”

    “那男人的父母呢?他们也喜欢这样的媳妇?”李氏凶道,“学你姐姐顶什么嘴!娘还能不为你们好?你们看看那些出门跟男人交际的都是什么女人!”

    李氏以很坚决的态度阻止了三姐,说什么都不让她出门,母女两个发动了冷战。

    家里的气氛已经冷到了冰点,雪兰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她俩个冷战就冷战吧,但说话还要雪兰跑来跑去当传话筒。最后雪兰对李氏说:“不如让姐姐进《文学报》的报社吧,咱们在里面有熟人,既能轻松工作,也不怕被欺负,再说还有周慧姐姐呢,人家也是未婚女孩子,不照样工作吗?你看人家多会来事,多会说话,多好的姑娘啊。”

    李氏可能也拿倔强的女儿没办法了,虽然还是觉得让女儿抛头露面很不妥当,但想到去文学报社总比当什么小学老师来的靠谱,还能随时知道女儿的情况。

    “那就找许编辑问问吧,一直麻烦人家。”李氏叹道。

    周末的时候,李氏带着雪兰和三姐,买了点礼品,去许编辑家拜访了。

    其实李氏和许编辑的妻子丁氏已经很熟悉了,两个女人年纪差不多,都操持家里,照顾儿女,共同话题很多。两人在一起做过棉袄,纳过鞋底,一起出门听过戏。每次李氏有什么事,也都是先找丁氏,再让她转告丈夫。

    这次去他家把事情一说,还没等许编辑说什么,丁氏就先笑着应了:“这有什么呀,还值当你们特意跑一趟,让你家听差来说一声就是了。不光三姐,我们家大姑娘也毕业了,也要去报社工作。”

    本来是自己忧愁的事,结果居然有了个同伴,李氏马上就找到了知心人,一拍大腿说;“哎呦,姐姐不知道,我快叫她气死了。我就是担心女孩子不该出门工作,万一名声弄坏了,我可怎么办啊!”

    丁氏笑着说:“你不早来问我,我们家老许说了,报社里有个区域,全是女孩子,打字、誊写、处理文档什么的,都在一起。咱又不是那等开放的女孩子家,肯定不跟外头男人多说话,哪能坏了名声。再说还有我们家老许看着呢,我们都把三姐当自己女儿似的,你还怕她被人欺负?姐姐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你越是反对,她们越跟你犟,出去吃点苦,叫人家又嫌又骂的,这才知道家里的好处。”

    李氏和丁氏絮叨了起来,这边许编辑吧雪兰叫进了书房。

    “我本来要去先生家的,没想到先生先来了,我这里有件事情要麻烦您。”许编辑迟疑地说。

    “什么事,您说吧。”雪兰奇道。

    “此事难以开口,如果先生觉得不妥,就当我没说过。”

    “许编辑不用跟我这么生疏,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许编辑点点头说:“那我就直说了,您还记得上次见过的那位赵先生吗?”

    “是唱片公司的那位赵成仁先生?”

    “就是他,自从先生的《精忠报国》和《刀剑如梦》出品后,他们唱片公司似乎是赚了不少,已经三番五次来拜托我了,又是送礼,又是请酒,非要您给写首歌不可。我虽然拒绝了人家,可耐不住人家好话说了一箩筐,次数多了,人家又很有诚意,我也实在难以推拒。”

    雪兰摇摇头道:“让您为难了吧,我往后面一藏,万事都要您来处理。”

    “怎么会为难,恨不得这样的为难更多些。”许编辑苦笑道,“若不是您,谁晓得我是谁啊。”

    许编辑说的很谦虚,虽然能明眼看到他家的生活条件好了不少,看来人家报社也是很器重他的,倒不只是因为雪兰的原因,而是人家许编辑本身就很正派,又比较务实。

    “先生不必烦恼,我再写一首歌给人家就是了。”

    “先生不麻烦吗?”

    “不麻烦,许编辑好不容易开口让我做点事,我是很荣幸的。”雪兰笑着说,毕竟许编辑也不是她们家的保姆,至今为止,什么事都找人家。

    “既然如此,我先谢过先生了,我也是被人好言好语请求,实在耐不过,人家说了,出唱片后,会给先生优厚的分成。”

    “不知道他们要什么样的曲子?”雪兰问。

    “他们的意思是先生擅长什么就写什么。”

    “他们喜欢《精忠报国》?”

    “这首歌卖得很好啊,咱们可是赚了不少。”

    雪兰忧愁地挠了挠头皮,她不是麦霸,虽然唱过的歌无数,但能记全歌词的没几首啊,上哪儿再去找一首《精忠报国》啊。

    “那您看不是男声唱的行吗?”雪兰问。

    “好啊!”许编辑却一拍手说,“其实,您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方小姐要的,当初一看《刀剑如梦》她就想唱了,直接找了自己的老板来要这首歌。如果不是您指定了人选,她就要走了,还是赵先生许了一定帮她求到新歌,她才答应放手的,毕竟这歌也不适合她,都是男声唱的。”

    “哦……”雪兰了然地点点头,“写倒是可以写,不过要跟人家说清楚,就说我才华有限,写一两首歌也是有感而发,多了写不出来。毕竟我们家三个女人,不想出什么风头,我娘也不太喜欢跟他们牵扯。”

    “好好,话我知道怎么说。”许编辑点头道。

    “那好,就让他们等等吧,两个……三个月之后,我给他们曲谱,配合下本书一起出。”


第43章

    三姐正式开始上班了,穿着朴素的旗袍,扎着两根大麻花辫,看着特别精神。

    “你看怎么样?”三姐踩着新买的黑皮鞋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很美的样子。

    “臭美。”雪兰笑道。

    三姐扑上来咯吱她,两人滚了一床。

    春喜在一边说:“大小姐这样穿真好看,和月历牌里的人一样。”

    春喜是个喜庆机灵的性子,很爱凑趣,做事也麻利,熟悉了之后,李氏天天把她带在身边。

    “这皮鞋可贵了,花了十块钱呢,要不是为工作讨个吉利,咱娘肯定不舍得花这个钱。”三姐说。

    “好贵啊。”大妮在一边说,“俺家一年都花不了十块大洋。”

    “别胡说了,你家种地的,能跟咱小姐比吗?”春喜推着大妮出了房门说,“快去看看,茶水烧开了没有。”

    已经入冬了,屋子里烧起了暖炕,也许是装了铁门的原因,屋子感觉比去年暖和了不少,至少不用天天坐在炕头上取暖了。

    李氏带着剩他娘出门了,要去布庄买布料和棉花,准备回来做新衣裳,因为雪兰想给剩一家人和两个丫头做棉袄。

    在雪兰家帮佣是极好的活计,毕竟管吃管住,每月还有三四块大洋。也是雪兰家待遇好的关系,几个帮佣怕被撵,所以特别殷勤。不过雪兰高看了这个年代的穷人,大妮的全部家当居然只有一身单衣……而剩一家虽然有棉袄,可这棉袄破的跟什么似的,都是拆洗了改,拆洗了改,都不知道传了几代人。剩一家每月有八块大洋,又没有别的花销,照理说应该很宽裕的,至少做点棉衣也可以吧,但大部分月钱居然都被积攒了起来,人家小狗剩就穿着破了窟窿的棉袄棉裤到处疯玩。狗剩的爹娘经常说,要攒钱给狗剩买地、买房,准备以后成亲生娃……

    雪兰是不能忍受的,让每天出现在眼前的人穿单衣过冬什么的……对李氏说过后,李氏倒痛痛快快答应了。

    也许是因为相处久了,有感情了,何况几个帮佣都很实诚,很勤快。又或许是觉得家里的帮佣不体面,怕他们丢人。还或许唱片赚了很多钱,所以心里有了底气,总之她很大方的宣布要给全家做新棉衣。

    几个帮佣都很高兴,但大妮当时就哭了,哭了半天说,自己七八岁就被送出去当丫头了,给先前的主家看孩子,挨打,挨骂,还不给饭吃。主家非逼着她时刻抱着那孩子,不让放下来,那孩子两岁大了,她抱不动,只好用布缠在腰上,夏天腰上磨破皮溃烂,差点死了,还是邻居看她没了爹娘可怜,找人介绍了新主家,没想到主家待她这么好……

    棉花和布料相对于吃喝来说,算得上昂贵,哪怕最贱的土棉布也很贵,普通种地的老百姓根本消费不起,有些穷家都是一身棉袄全家穿,就是这么可怕。

    大妮出去很久了,一直没回来,春喜这边等着冲茶,就出去找人了,结果春喜也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啊?”三姐蹙了蹙眉,出去找人了,然后也不回来了。

    雪兰的身体不好,特别怕冷,一到冬天,恨不能天天缩在炕头上,一见人去了都不回来,还以为李氏回家了,于是把手揣到袖子里,蹬蹬蹬跑去了前院。

    一出正门,就听到院子里的争执声。

    “我不跟你们走,求你了嫂子,呜呜呜……”大妮哭得很凄惨。

    “你哭什么哭,我们是来接你回家的。”一个女人说。

    “我给你们磕头了,让我留下吧。”大妮哭着说。

    “不知道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结了大妮的月钱,就领她回家。”大妮的哥哥说。

    雪兰一打眼就看到院子里围了许多人,狗剩他爹和三姐都在,大妮哭着跪在地上,家里来了两个陌生人,男人女人都衣着破烂,皮肤黝黑。

    雪兰凑到三姐身边问:“怎么了?”

    三姐不理雪兰,对那男女说:“这事我做不了主,你们先在门房处坐坐,等我娘回来了,自会给你们弄清楚。”

    “好好,谢谢大小姐。”那女人急忙说。

    “不,我不跟他们走,大小姐求您了,别让他们带我走。”大妮哭着朝三姐磕头说。

    “你这个死妮子,你干啥呢!”女人过去拉拽大妮。

    “嫂子,求您了,求您了。”大妮哭嚎道。

    “别在这里嚎丧,让邻居听到了算怎么回事,我们家又不是土匪窝,你哥哥嫂子来接你回家,我们还能拦着不成。快别哭了,随我去后面收拾东西,等我娘回家了,就让你跟着哥哥嫂子走。”三姐利落地说。

    雪兰愣愣地望着三姐,怎么说这么绝情的话啊,平时她对大妮和春喜不错啊,有个好点心时,都同学一样分着吃的。

    大妮不再哭了,只是低声抽噎,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失魂落魄地跟三姐往后院走去。

    谁知一关上了正院大门,三姐就对大妮说:“大妮,别哭,我刚才不那么说,你哥哥嫂子肯定拽着你不撒手,有什么委屈赶紧跟我说,为什么不肯跟他们走啊?”

    大妮是个特别实在的姑娘,噗通跪在地上,‘呜’的一声就又哭了。

    “你快别哭了,赶紧跟大小姐说说啊。”春喜拉着她说。

    大妮只顾着哭,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

    春喜叹了一声,对三姐说:“大小姐,这事我知道。她哥哥嫂子,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

    “啊!”三姐惊叫了一声,然后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年代,买卖人口是个很灰色的地带。明明民国了,追求西方那套自由民主啥的,可是人口却可以买卖,当然这个买卖有一定的说法,必须在当事人的同意下,才算合法买卖,不然就是非法。

    “听说她的大侄子生病,下面侄子侄女还有一群,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上回她嫂子就打主意要把她送进窑|子。她邻居婶子跟她过世的娘有亲,拦着没让,然后介绍到咱家来了,没想到……”春喜摇摇头说。

    “去他娘的!什么玩意!”三姐骂道,“不过是你哥哥嫂子,又不是你老子娘!她怎么不把她自己卖到窑|子去。”

    雪兰在一边想了想,对大妮说:“大妮,你别哭,我这里有个法子,能让你哥哥嫂子卖不了你,可是你得自己去摆平你哥哥嫂子,我们只是你的雇主家,如果直接代你出面,可能会惹上官司。所以你擦干眼泪,挺直腰杆,你不是一直跟我说,喜欢我讲的故事里的蓉儿吗?她遇事可不会只知道哭,然后等别人摆布自己,而是想办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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