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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情殇(自始至终首篇)-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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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它逃了,濮阳熙便收回了脚,连连拊掌笑道:“它还满聪明呢。”
  叶非败盯着那鼠,逼得那畜生不得不跑向草铺,围着闭目静坐的韩朝绕圈,却不敢接近他。
  “该不是被那小子冻住了罢。”叶非败冷哼一声道。他本是个大度的汉子,却无论如何他就是看韩朝不顺。自个也觉着奇怪,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只有找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时时刻刻挖苦那傲慢小子也是个不容易得来的乐子。不过说实话,韩朝常年一身冷气,仿佛不将人逼退身边就不罢休似的。纵是行走江湖已久的人物也会怕了他的气势,区区硕鼠自然也是非一般的畏惧他。想想这样的男子倒是招人挂记又招人妒忌……哼,可不是——。
  “非败着话说得属实好呢。”瞅着那一静一动,一仙人一恶鼠,濮阳熙忆起昨日不曾停歇的讲了一整天,连众多劳役都听得欲罢不能,这韩朝却只当杂音般略过,竟令他有些挫败。无怪乎曦儿拿他没辙。唉,太后、太妃……那些位公主千金都以为是大将军魅惑皇上,哪知大将军根本就不将皇帝放在眼中,是皇帝硬要将他留住的呢?曦儿,虽知道你是真动了情,但这情是万万不能动的……他会是你最大的弱点,难道你连皇位都不想坐稳了么?望着韩朝方向的笑眸中泻出些不明来。
  在下一瞬,他便收起眸中情绪,笑笑的对一直在以探究目光盯着他看的叶非败道:“唉,以后可得将牢狱改改,现下咱们是死罪难免,活罪却也难逃啊。这滋味我可是受不住的。”叶非败堂堂的镇北少将军,人人以为他必定是那种豪气不拘细节的人,哪能料到在爽朗的性子中也藏了几分心思?不过,这也正是两人惺惺相惜的原因。
  若是此时他注意不到的话,自己反会失望呢。
  “若还有以后,我是决计不反对改造牢狱的。”而且愿意亲自监督。叶非败收起疑惑,呵呵笑着移开视线,看着那巨鼠寻了个洞,钻进去。
  “倒是吃食一直都满精致。不过便是再精致又怎样?身处这等地方,怕是神肴仙羹也未必能下咽。”
  “何必再说那些有的没的?非败已闻见饭食香味。”而且可说是只有御膳房在做得出的美味。想他叶非败也只是有幸尝过两三回而已,确实是人间难得。这该不会是最后一餐才如此大度罢。浓眉皱了皱,马上便舒展开来:反正起事之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现在能享用享用也是好的。
  话又说回来,不用庭审便判罪么?这不太似皇帝的作为。
  “怪哉,方才我们才用过早膳,该不会是哪家探亲来了罢。”濮阳熙饶有兴味的神色与他的动作却不大相称,他依然是端坐在稻草铺上。兄弟两个行径当真是大相径庭。前者虽看起来像感兴趣,实则不会有一丝毫行动;后者往往是脸面带笑的缠将上来,黏着不放,黏归黏,倒也不会令人不悦……
  至少在那事发生之前是如此。
  不知何时已睁眼的韩朝,在若有若无冷淡的睨了正坐在草铺上闲闲无事数镣链环的濮阳熙一眼后,得出了对这常年难见得一面的甄亲王的看法。但下一刻,他突然想到自己竟对自己以外的事物投入过多注意了。他向来不在意任何人、事、物。便是要遣散府中仆人,也是免得天上爹娘寒心罢了,那些个远亲近戚,他早就当已经死绝了——甚至是至亲,他也吝于给出过多的关心。现下他怎会比较起别人来?遑论其中一位还是伤了他、让他不得不刻骨铭心的人物。
  那妻族呢?脑中想到成婚五年的娘子,十三岁便嫁给自己的叶非离,冷然还是没半分变色。大概是因对叶老将军有份近乎爹亲的尊重罢。所以才休了叶非离,不想摊上更多包袱。
  包袱……有沐儿一个便够了。
  他轻轻下了草铺立在木栅前,正对着空荡荡的通道。眸中依旧冷色,无期待更无企盼,仅仅是眼角乍现出少许温和——濮阳曦已有六年未曾见到的温和。
  没有一句盘问,必是得了皇帝口谕。少女轻盈的脚步,明显有深厚的功夫底子。这女子,应当是贞淑公主,韩沐了。这小妮子与他并不大熟,好似只远远见过几面,美丽一如她的兄长,俏皮可爱,很是讨人喜欢。记得有回硬是奔到本应毫无瓜葛的他身前,仰着小脸说是要瞧瞧兄弟间的区别是否比兄妹大哩。可惜令那娇小人儿失望了,有这样一位生性冷漠的兄长,怕是幸也是不幸。
  濮阳熙止住数镣链环的无聊举动,笑起来。他还记起小女童像是唤他熙哥哥呢。不过四年未见,不知她可长成风华绝代的美人了么?对韩朝而言,惟有韩沐一个弱点。也惟有韩沐一个上心的人儿吧。曦儿,你早该放弃了的。
  雪白的披风衬着少女绾起的乌黑长发,简单的发式,仅仅是头顶插着根纯白玉做的步摇。寻常人倒看不出如何,眼力佳的人却无不惊叹这白玉难得一见,怕是整个神州大陆也未必有六件,这做工精致的仙荷方开状步摇便是其中一物,堪堪可显出当今皇上对这义妹的宠爱。再看这少女有些苍白的脸蛋儿,那美丽绝伦犹带稚气的模样足可说是沉鱼落雁还自惭。果真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三位囚犯莫不各自盯着美貌少女稍稍走神。
  对着哥哥嫣然一笑,韩沐停驻在濮阳熙的牢笼前,眨眨灵动的眼俏皮的笑道:“熙哥哥,真该恭喜您上月得了贵子。”
  “言重了。”自嘲的抬起双腕,刻意让少女看清楚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有我这谋逆之父,未必是他的喜事。”说来也未必是他的喜事。这儿子,来得不是时候。他得到妻子生儿的消息时甚至还有过那样的念头呢。就是现在他也对新生儿子提不起半点劲来——若是女儿便好太多了,国家将依旧期待着储君,造出储君之人,皇帝,也便越发重要了。说“造”,唔,好象是无情了些。
  “怎会。那孩子断然是储君了,还有什么不满的?”韩沐笑的愉悦,加快步子,凝脂般的小手自披风中伸出来,抓住兄长的袍子,“哥……”
  相依为命十余年的情感,刹时爆发得令旁人艳羡。只此一句,蕴着无限的敬仰与情意。叶非败突地想起自己的妹子,怎么没与这小丫头一块儿来探望这小子呢?
  “不是在护国寺……”难不成她们自己出来了?方丈怎会放人?怕牢狱中寒气冻着她,韩朝将妹妹的小手一根一根掰开,甩甩袖子,将那手儿裹在自己手中。
  “嫂嫂忍痛应了宋御史,不两日便要结亲了。她不欲大张旗鼓再嫁,没人陪着定是寂寞得很,我自然得在一旁伴着。”
  声音不大不小,恰也让对韩家简直深恶痛绝的叶非败听个一清二楚。下刻,他双目冒火的跳起来:“非离嫁给那病弱书生了?!”先前是韩朝只长得如书生般也就罢了,毕竟是能打败自己的人,可如今非离居然嫁个无一用处的真书生!正想把他这大哥活活气死不是?!
  韩沐白他一眼:“嫂嫂是禁不住我哥的无情无义,我也替她抱冤。”说罢便不再理会连连捶着栅栏的莽汉一个,另只小手自披风中取出只精致柳条细篮,掀开盖子,香味顿时逸满整座秘牢。
  韩朝定睛看,却不过见几叠小点心。这妹子什么时候学会厨艺了?
  “哥别小看了沐儿,这个都是沐儿亲手做的呢,可费了好一番心思。”看出哥哥不大买帐的眼神,韩沐摆出小孩儿神情,炫耀般皱皱鼻子,“御膳房的师傅们都连夸沐儿做得好呢。皇帝哥哥也吃了好多的……”察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韩沐立刻收口,歉意的望着面无表情的韩朝。
  “你——。”随手拈起一块来吃,韩朝默然,吞下了才又冷道,“是要离开濮阳?”若不是,他们兄妹日后自还有机会见面,沐儿甚至可能陪着他去秦州军港中过了一生,也用不着如此戚戚的前来探望他。只是,那样便委屈她了吧。现在她年纪还小,竟要离开濮阳了,他心中掀起小小波澜,为父为兄的苦涩悄然冒出。
  韩沐怔怔,反应倒也奇快,一忽儿便强自笑着道:“我答应了公孙国皇帝求亲。也禀过皇帝哥哥答应了。”
  他要听的不是她将嫁到何处去,而是——“是你自己的希望么?你可会后悔?”
  “不会。沐儿想得很清楚,总不能一世都靠着哥和皇帝哥哥吧。”十五岁的少女眼眸中潋滟着水色,说得刚强是一回事,做得决然又是另一回事了。
  韩朝凝着她半晌:“既如此,你就去吧。”
  该放手时总得放手的。何况,他本就不是个留恋世事的人。
  见他们兄妹一时之间竟无语,将他们这些个旁人晾在一边,爱妹心切、急于知道叶非离此时境况的叶非败禁不住大吼道:“等等!小女娃儿!你可说明白了!我那妹子当真是嫁了那弱书生?!”武将世家怎看得起手无缚鸡之力、无半点男儿豪气的文臣?叶非败自是认定妹子不过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根本就过不了什么好日子。这下真是越想越气,恨不得现下便冲出去,将那书生一拳打死,再好好的帮妹子择个好夫婿。
  “公主我可不是什么小女娃儿!哼,不几个月,我便是公孙国皇后了,届时你这蛮汉准尸骨都寒了!”清楚他对韩家心存不满,又厌他打断兄妹俩可说是最后一回的亲近,韩沐言语中不免颇多挑衅之意。
  叶非败本就怒在心中,听得此话哇哇便要大喊,但转念想想若不克制岂不真如这小妮子所说是名蛮汉了?想他自个儿是高壮了些,却也不是那等有勇无谋之人,又何必与这大放厥词的小女娃儿一般计较?想到这里,眸光一沉,闷闷的便坐下了。
  韩朝冷冷望他一眼,便又向韩沐道:“若反悔了,绝不可做傻事。”
  “哥,这是沐儿的选择,又怎会后悔?”韩沐盈盈的笑开,却挡不住心中涩意。
  算不准。韩朝铁青着脸,想之前他还反问自己为何当初不带着沐儿逃了,自认从不后悔的他尚且如此意志不坚,何况小小年纪的沐儿?
  “唉,哥。就算做傻事,也是沐儿自己选择的。……哥也还是不会拦阻的吧。”就像当初都不曾拦阻娘寻短见一般。
  韩朝沉默着,清明的眼中无一丝悔意。若是时光再倒一回,他定也是如此选择。遂娘的意无疑就是最孝顺她了罢。
  韩沐凄然笑了:“哥,沐儿决无半点责怪你的意思。对了,差点忘了,嫂嫂托我传个信儿与你。她说新嫁之身实在无法前来探望哥,想告知你,她将过好日子,望你也好好的。”顿顿,“哥,我也要嫁去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不,纵不是荣华富贵,也定是一辈子衣食无忧。所以,我不必再拖累着哥,我也向神明日日祈求,令哥自由自在,好好的……”说罢,实在不想在兄长跟前落泪的少女便扭头而去。
  韩朝依旧道不出任何话语,只有眼睁睁的瞧着唯一令他在意的妹妹从此脱离了他的守护。
  次日早朝。
  金銮殿内窃窃私声起。众臣都提前进殿,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议论纷纷。
  “不知财务尚书卢导卢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几名重臣也都站得近些,老宰相随口问道。
  财务尚书抚抚美须,笑笑:“圣上断然会秉公处理,咱们这些个当臣子的,实用不着担心。”
  老宰相闻言白眉吊起,连连冷笑:“这便是卢大人的想法么?身为臣子不替圣上分忧解劳,是何道理?!”
  “哎呀,宰相大人实在是误会卢大人的话了,卢大人的意思自然是要替圣上分忧的。只是别圣上英明决断,咱们对反贼的发落也不好置喙啊。”军务尚书区仲机忙出来圆场,看一眼这根本不似武将爽朗性子的军务尚书,骠骑将军邬留苘苦笑一番,也出来说几句话。正说得老宰相又要发怒,侍卫一声:“圣上驾到!”便令所有臣子都噤了声。老宰相向来重君臣之礼,此时也只有捺下不满,恭身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雄浑声音在殿中震荡着。濮阳曦在巨大的龙座上摆个舒服的姿势半卧好——
  “众卿平身。”
  “谢圣上!”
  “方才众卿在殿上议论,可否令朕知晓尔等担忧之事?”杂着嘲讽的笑容,凭着耳力听到臣子们窃窃私语的濮阳曦禁不住将昨夜难以入眠蓄起的气发到这群没事喜欢嚼舌兼忧国忧民的文人雅士身上。
  见他神色不善,自有臣子将这其中缘故归于尚是待罪之身的牢中三人。于是乎一时之间,或大声严谨申明或小声吵嚷的,无非都是奏问皇帝如何处置罪人。哪料这番苦心并不为上位者所喜,那寒冷的目光隐隐居然浮动起杀气来。
  骠骑将军邬留苘可说是目前惟一可了解皇帝心思的人,见这些个同僚曲解他的意思反惹得他怒火勃发,心里也不好决意是否该给说得正乐的一干人等一些提醒。最终,他还是放弃,并不是他好明哲保身之道,只是今天若强出头,恐怕下场不只会一点凄惨可盖之。幸而身旁也算有几位算是头脑不错的共事者。比如一向不喜与旁人起哄的老宰相钧谦、深藏不露正好理财之道的财务尚书卢导卢大人、虽不似将军模样也无将军豪爽性子的军务尚书区仲机以及分列四方镇守的三大将军等寥寥数人。
  说起三大将军,目前西方边境由于翼阳王定然遭贬已是空无守将,似乎无人可代替这空缺。按理皇上应当为此有所准备,无奈他太过信任翼阳王,西方必是要虚空数年才得良将啊。镇北将军叶贺也已是廉颇老矣,少将军此叛,后继无人……唉,这些事情,够令得皇上龙颜大怒了。少说、少提为妙。
  就在濮阳曦要将多年维持的名君之号打破之时,门外侍卫大声号禀无意间救了数条人命:“公孙国九王爷公孙皓奉旨觐见!”
  濮阳曦忆起稍早曾唤侍卫传旨至公孙皓下榻处,思及韩沐的婚事要比这些烦人臣工重要,他便收了杀气,郎声回道:“诏!”
  门外一位十六七的少年走进殿中,虽是年少,却颇有皇族威仪之风,泰然自若的面对着北面龙座上挑剔的视线。
  好一个非池中人物!素闻无忧帝与其异母九弟均为大略人物,且兄弟两位私交甚笃,确实如此啊。
  沐儿眼光倒是不错,可惜可惜了。倒是无忧帝也到弱冠之岁,不知他宫中嫔妃多少。若是沐儿嫁去受了委屈,岂不是毁了她么?
  公孙皓仔细打量着龙座上俊美非凡的皇帝,暗暗生叹。民间国间关乎各位君主的传奇自是不少,对这无情帝评价却都出奇的高,如今见来,气势十足,果真是不同凡响。看来皇兄所说求得濮阳公主最是受益果然没错。即使前一阵叛乱生变,京城中竟是太太平平模样,可见这皇帝如何深得人心了。
  濮阳曦不掩对这少年的赞赏,自是也坦然受着少年注目。待到两人皆给对方一妥当评价后,濮阳曦便开口说些礼仪客套话:“朕听闻太后提起,月前九王爷与十公主特地来濮阳替无忧帝求亲。贞淑公主能得他属意,朕也自是欣喜。”
  “皇兄年纪渐长,苦无佳人得配,听闻贵国贞淑公主才德兼备,自是欲求之为后,还望陛下允了这亲事。”
  “朕心疼公主,自是不愿她为妃为嫔委屈了去。只是这身为国母,怕是难事也不少。”
  “请陛下放心答应。公主若嫁去公孙国,我举国上下必对殿下礼遇有加。皇兄也誓过后宫大小事务全由皇后定夺。”
  “且容朕问一句,无忧帝如今后宫纳入多少嫔妃?”
  “眼下暂无一位。”公孙皓怔怔,道。没想到无情帝竟问这个,难道他如此疼爱公主,甚至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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