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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4章

金庸合集-第4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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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铁心涩然道:“是吗?”顿了一顿,又道:“铁枪本有一
对,现下只剩下一根了。”王妃道:“甚么?”杨铁心不答,把
铁枪挂回墙头,向枪旁的一张破犁注视片刻,说道:“犁头损
啦,明儿叫东村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
王妃听了这话,全身颤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凝目瞧着
杨铁心,道:“你……你说甚么?”杨铁心缓缓的道:“我说犁
头损啦,明儿叫东村的张木儿加一斤半铁,打一打。”
王妃双脚酸软无力,跌在椅上,颤声道:“你……你是谁?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丈夫去世那一夜……那一夜所说的
话?”
这位王妃,自就是杨铁心的妻子包惜弱了。金国六王子
完颜洪烈在临安牛家村中了丘处机一箭,幸得包惜弱相救,见
了她娇柔秀丽的容貌,竟是念念不能去心,于是以金银贿赂
了段天德,要他带兵夜袭牛家村,自己却假装侠义,于包惜
弱危难之中出手相救。包惜弱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只道丈






夫已死,只得随完颜洪烈北来,禁不住他低声下气,出尽了
水磨功夫,无可奈何之下,终于嫁了给他。
包惜弱在王府之中,十八年来容颜并无多大改变,但杨
铁心奔走江湖,风霜侵磨,早已非复昔时少年子弟的模样,是
以此日重会,包惜弱竟未认出眼前之人就是丈夫。只是两人
别后互相思念,于当年遭难之夕对方的一言一动,更是魂牵
梦萦,记得加倍分明。
杨铁心不答,走到板桌旁边,拉开抽屜,只见放着几套
男子的青布衫裤,正与他从前所穿着的一模一样,他取出一
件布衫,往身上披了,说道:“我衣衫够穿啦!你身子弱,又
有了孩子,好好儿多歇歇,别再给我做衣裳。”这几句话,正
是十八年前那晚,他见包惜弱怀着孕给他缝新衫之时,对她
所说。
她抢到杨铁心身旁,捋起他衣袖,果见左臂上有个伤疤,
不由得惊喜交集,只是十八年来认定丈夫早已死了,此时重
来,自是鬼魂显灵,当即紧紧抱住他,哭道:“你……你快带
我去……我跟你一块儿到阴间,我不怕鬼,我愿意做鬼,跟
你在一起。”
杨铁心抱着妻子,两行热泪流了下来,过了好一阵,才
道:“你瞧我是鬼吗?”包惜弱搂着他道:“不管你是人是鬼,
我总是不放开你。”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你没死?难道你
还活着?那……那……”
杨铁心正要答言,忽听完颜康在窗外道:“妈,你怎么又
伤心啦?你在跟谁说话?”
包惜弱一惊,道:“我没事,就睡啦。”完颜康明明听得






室内有男人之声,起了疑心,绕到门口,轻轻打门,道:“妈,
我有话跟你说。”包惜弱道:“明天再说罢,这时候我倦得很。”
完颜康见母亲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
杨铁心知他定要进来,走到窗边想越窗而出,一推窗子,
那窗却给人在外面反扣住了。包惜弱惶急之下,心想只有暂
且瞒过儿子再说,室中狭隘,无地可藏,于是指了指板橱。杨
铁心与爱妻劫后重逢,再也不肯分手,拉开橱门,便要进去。
橱门一开,房内三人同时大惊。包惜弱乍见郭靖,禁不
住叫出声来。
完颜康听得母亲惊呼,更是担心,只怕有人加害于他,肩
头在门上猛撞。郭靖一把将杨铁心拉进板橱,关上了橱门。门
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完颜康直闯进来。他见母亲脸色苍
白,颊有泪痕,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妈,出
了甚么事?”包惜弱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心里不大舒服。”
完颜康走到母亲身边,靠在她怀里,说道:“妈,我不再
胡闹啦。你别伤心,是儿子不好。”包惜弱道:“嗯,你去吧,
我要睡啦。”完颜康只觉母亲不住颤抖,问道:“妈,没人进
来过吗?”包惜弱惊道:“谁?”完颜康道:“王府混进来了奸
细。”包惜弱道:“是吗?你快去睡,这些事情你别理会。”完
颜康道:“那些卫兵真够脓包的。妈,你休息罢。”正要退出,
忽见板橱门缝中露出一片男子衣角,心中疑云大起,当下不
动声色,坐了下来,斟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心中琢磨:“橱
里藏得有人,不知妈知不知道?”喝了几口茶,站起来缓步走
动,道:“妈,儿子今天的枪使得好不好?”
包惜弱道:“下次不许你再仗势欺人。”完颜康道:“仗甚






么势啊?我和那浑小子是凭真本事一拳一枪的比武。”说着从
壁上摘下铁枪,一抖一收,红缨一扑,一招“起凤腾蛟”,猛
向板橱门上刺去。这一下直戳进去,郭靖与杨铁心不知抵御,
眼见是不明不白的送了性命。包惜弱心中大急,登时晕了过
去。
完颜康枪尖未到橱门,已自收转,心想:“原来妈知道橱
里有人。”拄枪靠在身旁,扶起母亲,双眼却注视着橱中动静。
包惜弱悠悠醒转,见橱门好端端地并未刺破,大为喜慰,
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分力气。
完颜康甚是恚怒,道:“妈,我是您的亲儿子吗?”包惜
弱道:“当然是啊,你问这个干吗?”完颜康道:“那为甚么很
多事你瞒着我?”
包惜弱思潮起伏,心想:“今日之事,必得跟他明言,让
他们父子相会。然后我再自求了断。我既失了贞节,铸成大
错,今生今世不能再和铁哥重圆的了。”言念及此,泪落如线。
完颜康见母亲今日神情大异,心下惊疑不定。包惜弱道:“你
好生坐着,仔细听我说。”完颜康依言坐了。手中却仍绰着铁
枪,目不转睛的瞧着橱门。包惜弱道:“你瞧瞧枪上四个甚么
字?”完颜康道:“我小时候就问过妈了,你不肯对我说那杨
铁心是谁。”包惜弱道:“此刻我要跟你说了。”
杨铁心躲在橱内,母子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
怦然,暗道:“她现今是王妃之尊,岂能再跟我这草莽匹夫?
她泄漏我的行藏,莫非要他儿子来杀我吗?”
只听包惜弱道:“这枝铁枪,本来是在江南大宋京师临安
府牛家村,是我派人千里迢迢去取来的。墙上那个半截犁头,






这屋子里的桌子、凳子、板橱、木床,没一件不是从牛家村
运来的。”完颜康道:“我一直不明白,妈为甚么定要住在这
破破烂烂的地方。儿子给你拿些家具来,你总是不要。”包惜
弱道:“你说这地方破烂吗?我可觉得比王府里画栋雕梁的楼
阁要好得多呢!孩子,你没福气,没能和你亲生的爹爹妈妈
一起住在这破烂的地方。”杨铁心听到这里,心头大震,眼泪
扑簌簌的落下。
完颜康笑道:“妈,你越说越奇怪啦,爹爹怎能住在这里?”
包惜弱叹道:“可怜他十八年来东奔西走,流落江湖,要想安
安稳稳的在这屋子里住上一天半日,又哪里能够?”完颜康睁
大了眼睛,颤声道:“妈,你说甚么?”包惜弱厉声道:“你可
知你亲生的爹爹是谁?”完颜康更奇了,说道:“我爹爹是大
金国赵王的便是,妈你问这个干吗?”
包惜弱站起身来,抱住铁枪,泪如雨下,哭道:“孩子,
你不知道,那也怪你不得,这……这便是你亲生爹爹当年所
用的铁枪……”指着枪上的名字道:“这才是你亲生爹爹的名
字!”
完颜康身子颤抖,叫道:“妈,你神智胡涂啦,我请太医
去。”包惜弱道:“我胡涂甚么?你道你是大金国女真人吗?你
是汉人啊!你不叫完颜康,你本来姓杨,叫作杨康!”完颜康
惊疑万分,又感说不出的愤怒,转身道:“我请爹爹去。”
包惜弱道:“你爹爹就在这里!”大踏步走到板橱边,拉
开橱门,牵着杨铁心的手走了出来。






第十回 冤家聚头
完颜康斗然见到杨铁心,惊诧之下,便即认出,大叫一
声:“啊,是你!”提起铁枪,“行步蹬虎”、“朝天一炷香”,枪
尖闪闪,直刺杨铁心咽喉。
包惜弱叫道:“这是你亲生的爹爹啊,你……你还不信
吗?”举头猛往墙上撞去,蓬的一声,倒在地下。
完颜康大惊,回身撤步,收枪看母亲时,只见她满额鲜
血,呼吸细微,存亡未卜。他倏遭大变,一时手足无措。杨
铁心俯身抱起妻子,夺门就往外闯。
完颜康叫道:“快放下!”上步“孤雁出群”,枪势如风,
往他背心刺去。
杨铁心听到背后风声响动,左手反圈,已抓住了枪头之
后五寸处。“杨家枪”战阵无敌,一招“回马枪”尤为世代相
传的绝技。杨铁心这一下以左手拿住枪杆,乃“回马枪”中
第三个变化的半招,本来不待敌人回夺,右手早已一枪迎面
搠去,这时他右手抱着包惜弱,回身喝道:“这招枪法我杨家
传子不传女,谅你师父没有教过。”
丘处机武功甚高,于枪法却不精研。大宋年间杨家枪法
流传江湖,可是十九并非嫡传正宗。他所知的正宗杨家枪法,






大抵便是当年在牛家村雪地里和杨铁心试枪时见得,杨家世
代秘传的绝招,毕竟并不通晓。完颜康果然不懂这招枪法,一
怔之下,两人手力齐进,那铁枪年代长久,杆子早已朽坏,喀
的一声,齐腰折断。
郭靖纵身上前,喝道:“你见了亲生爹爹,还不磕头?”完
颜康踌躇难决。杨铁心早已抱了妻子冲出屋去。穆念慈在屋
外接应,父女两人越墙而出。
郭靖不敢逗留,奔到屋外,正要翻墙随出,突觉黑暗中
一股劲风袭向顶门,急忙缩头,掌风从鼻尖上直擦过去,脸
上一阵剧痛,犹如刀刮。这敌人掌风好不厉害,而且悄没声
的袭到,自己竟然毫不知觉,不禁骇然,只听那人喝道:“浑
小子,老子在这儿候得久啦!把头颈伸过来,让老子吸你的
血!”正是参仙老怪梁子翁。
黄蓉听彭连虎说她是黑风双煞门下,笑道:“你输啦!”转
身走向厅门。
彭连虎晃身拦在门口,喝道:“你既是黑风双煞门下,我
也不来为难你。但你得说个明白,你师父叫你到这儿来干甚
么?”黄蓉笑道:“你说十招中认不出我的门户宗派,就让我
走,你好好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无赖?”彭连虎怒道:“你
最后这招‘灵鳌步’,还不是黑风双煞所传?”黄蓉笑道:“我
从来没见过黑风双煞。再说,他们这一点儿微末功夫,怎配
做我师父?”彭连虎道:“你混赖也没用。”黄蓉道:“黑风双
煞的名头我倒也听见过。我只知道这两人伤天害理,无恶不
作,欺师灭祖,乃是武林中的无耻败类。彭寨主怎能把我和






这两个下流家伙拉扯在一起?”
众人起先还道她不肯吐实,待得听她如此诋毁黑风双煞,
不禁面面相觑,才信她决不是双煞一派,要知再无稽的天大
谎话也有人敢说,但决计无人敢于当众辱骂师长。
彭连虎向旁一让,说道:“小姑娘,算你赢啦。老彭很佩
服,想请教你的芳名。”黄蓉嫣然一笑,道:“不敢当,我叫蓉
儿。”彭连虎道:“你贵姓?”黄蓉道:“那就说不得了。我既
不姓彭,也不姓沙。”
这时阁中诸人除藏僧灵智与欧阳克之外,都已输在她的
手里。灵智身受重伤,动弹不得,只有欧阳克出手,才能将
她截留,各人都注目于他。
欧阳克缓步而出,微微一笑,说道:“下走不才,想请教
姑娘几招。”黄蓉看了他一身白衣打扮,道:“那些骑白骆驼
的美貌姑娘们,都是你一家的吗?”欧阳克笑道:“你见过她
们了?这些女子通统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你一半美貌。”黄蓉
脸上微微一红,听他称赞自己容貌,也自欢喜,道:“你倒不
像这许多老头儿们那么蛮不讲理。”
这欧阳克武功了得,又仗着叔父撑腰,多年来横行西域。
他天生好色,历年派人到各地搜罗美女,收为姬妾,闲居之
余又教她们学些武功,因此这些姬妾又算得是他女弟子。这
次他受赵王之聘来到燕京,随行带了二十四名姬人,命各人
身穿白衣男装,骑乘白驼。因姬妾数众,兼之均会武功,是
以分批行走。其中八人在道上遇到了江南六怪与郭靖,听朱
聪说起汗血宝马的来历,便起心劫夺,想将宝马献给欧阳克
讨好,却未成功。






欧阳克自负下陈姬妾全是天下佳丽,就是大金、大宋两
国皇帝的后宫也未必能比得上,哪知在赵王府中却遇到了黄
蓉,但见她秋波流转,娇腮欲晕,虽然年齿尚稚,实是生平
未见的绝色,自己的众姬相比之下竟如粪土,当她与诸人比
武之时,早已神魂飘荡,这时听她温颜软语,更是心痒骨软,
说不出话来。
黄蓉道:“我要走啦,要是他们再拦我,你帮着我,成不
成?”欧阳克笑道:“要我帮你也成,你得拜我为师,永远跟
着我。”黄蓉道:“就算拜师父,也不用永远跟着啊!”欧阳克
道:“我的弟子可与别人的不同,都是女的,永远跟在我身边。
我只消呼叫一声,她们就全都来啦。”黄蓉侧了头,笑道:
“我不信。”
欧阳克一声呼哨,过不片刻,门中走进二十几个白衣女
子,或高或矮,或肥或瘦,但服饰打扮全无二致,个个体态
婀娜,笑容冶艳,一齐站在欧阳克身后。原来他在香雪厅饮
宴,众姬都在厅外侍候。彭连虎等个个看得眼都花了,心中
好生羡慕他真会享福。
黄蓉出言相激,让他召来众姬,原想乘阁中人多杂乱,借
机脱身,哪知欧阳克看破她的心思,待众姬进厅,立即挡在
门口,折扇轻摇,红烛下斜睨黄蓉,显得又是潇洒,又是得
意。二十四名姬人都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黄蓉,有的自惭形秽,
有的便生妒心,料知这样的美貌姑娘既入“公子师父”之眼,
非成为他的“女弟子”不可,此后自己再也休想得他宠爱了。
这二十四名姬人在他身后这么一站,有如两面屏风,黄蓉更
难夺门而出。






黄蓉见计不售,说道:“你如真的本领了得,我拜你为师
那是再好没有,省得我给人家欺侮。”欧阳克道:“莫非你要
试试?”黄蓉道:“不错。”欧阳克道:“好,你来吧,不用怕,
我不还手就是。”黄蓉道:“怎么?你不用还手就胜得了我?”
欧阳克笑道:“你打我,我喜欢还来不及,怎舍得还手?”
众人心中笑他轻薄,却又颇为奇怪:“这小姑娘武功不弱,
就算你高她十倍,不动手怎能将她打败?难道会使妖法?”
黄蓉道:“我不信你真不还手。我要将你两只手缚了起
来。”欧阳克解下腰带,递给了她,双手叠在背后,走到她面
前。黄蓉见他有恃无恐,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脸上虽然仍
露笑容,心中却越来越惊,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好行一
步算一步了。”于是接过腰带,双手微微向外一崩,那腰带似
是用金丝织成,虽用上了内力,竟然崩它不断,当下将他双
手紧紧缚住,笑道:“怎么算输?怎么算赢?”
欧阳克伸出右足,点在地下,以左足为轴,双足相离三
尺,在原地转了个圈子,只见砖地上已被他右足尖画了浅浅
的一个圆圈,直径六尺,画得整整齐齐。画这圆圈已自不易,
而足下内劲如此了得,连沙通天、彭连虎等也均佩服。
欧阳克走进圈子,说道:“谁出了圈子,谁就输了。”黄
蓉道:“要是两人都出圈子呢?”欧阳克道:“算我输好啦。”黄
蓉道:“若是你输了,就不能再追我拦我?”欧阳克道:“这个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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