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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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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于延安 
 
 



 

 
夜归 

                  
  艾芜
                 
  走出工厂区的大门,天已完全黑了,积雪的道路,倒还现着朦胧的白色。
  只是没有行人,就光有康少明一个人独自走着。路上的雪,已踏成冰了,硬硬的,高低不平,有点滑溜,很不好走。刚才散会的时候,队长邓清远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康,搭不到火车了,你怎么办呢?”
  “不要紧,咱还有双脚哩。”
  “不是有十五六里吗?”
  “怕个啥,点把钟,就跑到了。”
  他刚才的回答,声音里充满了愉快和豪气,觉得这点苦都不能吃,还算是个年轻人吗?而且自己正在申请入团,在团支书面前,哪能露出畏难的样子。这条从城市回到乡下的大路,整天有大车往来,他也走过不少次数。像轮休的时候,进城玩耍,搭不到火车,他便跟赶大车的人,打个交道,爬上大车的尾后,就能一抖一簸地走过田野。刚才和团支书讲话的时候,心目中的这条道路,还是两个月以前的情形,干燥的泥土,两边长着枯黄的野草,大车过后扬起了一大股灰尘。现在伸展在面前的,却是滑滑溜溜的冰雪,而且没有大车可搭,需要用脚去走,一个不小心就会放倒。这不能不使他暗暗叫苦起来,深深皱着眉头。
  月亮从树林边上升起来了,亮出冷冷的光辉,照得积雪的田野,分外白了起来,越发使人感到寒冷。没有叶子的树林,一片光秃秃的枝丫,现出炭条似的黑色,冷悄悄地站着,没有一点活气。蓝空里的星子,仿佛怕冷似的,不安地眨着眼睛。没有风,但寒气十分刺人,露在毛皮帽子外边的脸和鼻子,简直有点发疼。想着在那备有暖气的火车里,暖烘烘的使人有点打吨的味儿,康少明不禁叹了一口气。
  幸好今天晚上,会还开的好,大家检查了各人的工作,按照目前这样努力干下去,这个月的任务,保证可以完成,并能提前四大。至于竞赛胜过乙队,那是一点也不成问题的了。一看明白,将会有这么好的收获,个个人都乐得叫了起来,互相抱着跳舞,仿佛挂在工会办公室内的那面优胜红旗,业已得到手上了,而且分明看见了“混凝土模范队”六个大字。就这点快乐的火种:燃烧在他的心里,使他能够重新提起勇气,面对着寒天冷月,积雪的田野,冰滑的道路,急匆匆地朝前走去。
  走了不远,一条通到街市去的岔路上,传来赶马的声音。虽说,月亮照耀着白雪,到底是在夜里,驰来的马和人,还是朦朦胧胧的,看不分明。但小巧身材的轮廓以及垂着两条辫子的黑影,可以一下子认出,赶车的确实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康少明闪在路边,穿的胶底鞋子,没入松脆的雪里,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扬起手里的铝铁饭盒,愉快地喊道:“小姑娘,让我搭搭车好吗?”
  赶车的没有回答,只是荷荷洛洛地从他身边赶过,仿佛没有听见谁在招呼似的。
  康少明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搭车的机会,他觉得就是搭一短节路,也是好的,立即,拔步追在后面,大声地喊:“小姑娘,你没听见么?搭一搭车,都不肯吗?”
  “这里没有小姑娘。”
  赶车的尖声地回答,显然生气了。胶皮大车一点也不停地,只是跑着。
  康少明紧跟在后面奔跑,一面改口喊道:“同志,”接着又恳求地说,“我是下班回村子的工人,你让我搭一节车吧。”
  胶皮大车慢慢停下来了。马大声地喷着鼻子。姑娘斜坐在车身左面的边沿上,双足吊在边沿下,手里拿着一根鞭子,竖在头上,就像拿一根短的钓鱼杆一样。她坐着没有动,只是侧着脸子,望着后面,冷冷地说:“同志,坐上来吧。”
  康少明敏捷地爬了上去,心里很高兴,同时却又故意表示难受他说:“真冷,简直冻死了。”
  他觉得这个赶车的姑娘,对人有点不大和气,想从她那里取得一点同情。
  赶车的姑娘,迅速舞动一下手,鞭子在空中清脆地响了一声,马又立刻飞跑起来。康少明把铝质的空饭盒子,放在腿子边上。空饭盒一下跳的很高,他连忙用戴手套的手按着。马跑着的时候,有风从马背上拂了过来,杂着马的汗湿的气味。车里什么也没有,只堆着空的麻布口袋,有着轻微的粮食的香气,不知是属于高粱的,还是属于麦子的,总之,使他一下子联想起了乡下的谷仓。从月光底下,看见姑娘笔直坐着的身子,和她一直朝着前面的微微翘起的下巴,与手熟练的赶马的姿势,觉得这是一个不好随便讲话的人,便自自然然地谨慎起来。
  康少明原是最喜欢开玩笑的。火车上的女查票员,就最讨厌他,明明要他摸出车票来看,他却把工厂食堂的饭票子,递到人家的面前,惹起旁人的哄笑。这件事情终于反映到工厂领导方面了,他便在黑板报上受到了批评。
  现在看见了这个姑娘,忍不住要说两句笑话:“赶车到城里,做啥好生意哪!”
  “晚上一个人走在路上不怕吗?”想起了他曾受到的批评,便重又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只手扶着车侧的板子,一只手按着腿边的饭盒,嘴巴紧紧地闭起。
  姑娘赶着车,一直没有看他,仿佛车上根本就没有他一样。他有点难受起来,忍不住问道:“同志,你是哪个村的?”
  生怕对方会不高兴,问的很是小心。
  “营下村。”
  赶车的姑娘简短地回答一句,就不再讲了。
  “呵,那我可以搭十里的车了!”康少明高兴地叫了起来,“我是康家屯的。在鞍钢公司的基本建设干活,起先在无缝钢管厂,后来又在第二薄板厂,现在……”车经过一段很不平整的路,把他震得跳了起来,又坐了下去,一时不能继续说话。他很想把他们将会胜过乙队的竞赛,说了出来。这点火种似的欢悦,始终燃烧在他的心里。
  赶车的姑娘仿佛没有听他讲话似的,只是舞动手里的鞭子,发出刺耳的脆响,把马赶的更加飞快地跑了起来。
  康少明看见赶车的姑娘全不注意听,他也失掉了讲话的兴趣。只是车子簸动的太厉害了,坐着很不舒服,便搭讪地说:“同志,你赶得太快了,怎么不赶慢点。”
  “你是天天回家的吗?”赶车的姑娘不答复他的问话,反而突头突脑地这么问他。
  康少明奇怪她会这样发问,但因到底她在讲话了,便很高兴地回答:“是的,天天回家。”
  “天天回家,为什么不晓得村子里有夜校?”姑娘严厉地责备他。“难道你们村子里没有么?”
  “有,怎么没有。”
  康少明连忙回答,心里很不高兴,觉得这个赶车的姑娘责备得太岂有此理了。
  “你没有上夜校吗?”
  这回赶车的姑娘侧过脸来,望他一眼,但声调里却还是带着多量的责备。
  康少明看见赶车的姑娘到底望他一眼了,便高兴地解释道:“同志,你不晓得,这向我们都忙去了。”接着还愉快地叹口气,“像今天就连火车都搭脱了,真是忙得要命。”
  “我们就不同了,再忙也得上夜校。”
  赶车的姑娘骄傲地回答一句,便又响下鞭子,赶得马飞跑起来。
  康少明一下明白她迅速赶马的原因了,连忙声明。
  284仿佛不声明一下,就会遭到不白之冤似的。
  “同志,你要晓得我们干活是三班倒,有时早上上班,有时在下午,有时又在半夜,上夜校定规要缺课的。我们不比庄稼人,晚上也不能休息呵。”
  康少明见她又在专心赶马,便劝慰地说:“你怕再跑的快,也赶不上了。”
  康少明想叫她赶慢一点,好使自己少受一点簸动,一天工作之后,又开了好久的会,确实感到了疲倦。
  “能赶上多少,就算多少,总比不上的好。”
  赶车的姑娘断然他说,声调里充满了自信和骄傲。
  康少明感到这个赶车的姑娘,总有点盛气凌人,使他很是不满,但还是用温和的口气说:“同志,你怎么不早点回去呢?这样赶起来,牲口可吃亏呵。”
  “那有什么办法呢?碰见那样多的人。”赶车的姑娘重重抵塞一句,接着又大声叹一口气,仿佛刚才在城里得来的气恼,又一下子来在她的身上似的。但她却让车子稍微走慢一点,显然对马的同情心,是在逐渐地生长起来了。同时马一走慢一点,就迅速朝旁边去偷舐一下积雪。
  他明白这个赶车的姑娘今晚态度这样不好,原来还有另外的原因,他对她的不满,完全消失了。便充满了同情,忍不住诧异地问:“同志,你说什么人多,那样使你难受?”
  “呵哟,这样大的事情,你都还不晓得吗?”
  赶车的姑娘诧异起来,立即严厉地抵塞他。
  “什么大事情?”
  康少明不安地笑了起来,他觉得他在这个姑娘面前,颇为难于应付,随时都会受到突如其来的袭击。
  “你们当真忙昏头了,”赶车的姑娘大声责备他,口气上还带着讥笑,“到处都在讲总路线,你们都不晓得吗?”
  “怎么不晓得?”康少明立刻反驳,“我们就是为了总路线,才拼命地搞竞赛哪,”他觉得他不能平白无故受到讥讽,必须把真相说清楚。说的时候,不免有些激动。
  但是赶车的姑娘并不理会他的话,却一直说下去:“你要是到粮食公司去看看就晓得了,你看好多人送余粮去卖。”
  “呵,你是送余粮去卖的吗?”康少明惊喜地叫了起来,“同志,你当真是做了一件大事情哪……光荣的很!……那你今天晚上就是缺了课,也是值得的。”他对这个赶车的姑娘简直是在衷心地赞美了。
  赶车的姑娘还是埋怨地说:“就是那些该死的女人,送粮去卖就是嘛,偏偏还要带起孩子。你看见孩子冻的哭,就只好让她们先去过秤。这可好了,一让就老让不完。叫你搞到天黑。”
  康少明望着她月光照着的头,倔强地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很气忿的样于,便笑着委婉地说:“我觉得你让的很对,很难得,就是不该让了又生气。
  赶车的姑娘忍不住一下子笑了,随又高兴地叹口气:“我就怕耽误上夜校,才赶先跑去,哪知道,还是耽误了!只要你想着,你少上一课,你落后一步,你赶不上人家,你就会越想越气!”
  “你明天还可以补嘛。”
  “难道我们是闲起的,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哪。一到明天晚上,咳,又上另一课了!”
  已经缓缓地走了好一阵了,马不时还偷着向路旁去舐下积雪。赶车的姑娘又突然舞动鞭子,发出惊人耳朵的响声。马朝前窜了一下,又在冰滑的路上、奔跑起来。马因为喘过了一口气,跑得更加迅速,而车子的摇摆簸动,也就更加剧烈。康少明又一手扶着木板,一手按着铝铁饭盒,暂时闭着嘴巴。
  夹杂着马汗臭的冷风,掠过脸庞和鼻尖,简直像针一样地刺人。
  车子越过一道石桥,立即进入一条巷道,两旁人家的灯光,微弱地透了出来,落在脏污的雪地上面。车子突然停在一家人家的门前,赶车的姑娘很敏捷地跳下车,掀开人家的门,走了进去。不久就拿着一个四方玻璃灯,提着一桶水出来。
  康少明晓得她要饮马的水了,就赶忙跳下车去,帮她提灯照着。马嘴上的长毛,结了一层白霜,伸进桶里,就慢慢融化了。赶车姑娘那个鲜嫩的脸蛋,冻的通红,像一只苹果,发出美丽的光采。一个少女会有这样的漂亮,他好像从来还没有见过,不禁看呆了。
  赶车的姑娘饮完了马,抬头望他一眼,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不禁一下子笑了,用力忍着,才没有笑出声音。
  康少明反而很不好意思起来,等到赶车的姑娘送回灯和水桶,再爬上来赶车时,他才胆怯地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笑我?”
  车子跑动了,赶车的姑娘才大声笑了出来。跑出了巷道,她又偏着头,再向康少明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回答一句话。
  康少明忽然警悟出了,原因一定出在他的脸上。满脸混凝土的水浆,还杂有东一搭西一搭的油烟,准是一张鬼脸子。往天下班,他都赶快洗个脸,今天却因忙着开会,忙着赶路,什么都来不及洗了。于是他搭讪地笑着说:“同志,你只消看看我这张鬼脸子,你就晓得我们工人,真是忙的够呛。”
  “忙是忙,你们可生产的多喃!”赶卒的姑娘感到她的大笑是有些对不起似的,便赶紧这么地表示好感,“最近我听到一个报告,说是鞍钢老英雄盂泰,一年生产,就有七百七十二个老农民那样多,这真了不起!”
  “孟泰当然了不起,”一提起孟泰,仿佛自己也有光荣似的,康少明高兴地叫了起来,“我们鞍山钢铁公司,一开了工,他每年都是特等劳动模范。”
  “他是什么样子,我真想看看他!”
  赶车的姑娘神往地说,马缓缓地走了起来,她也忘记赶了。
  “你只要在厂里做工,你就会天天看见他的。”他说到这里,忽然起了这样的希望,能够常常看见她就好。便忍不住问道:“你不想进工厂做工么?
  厂里的女同志,都一年比一年多了。“
  赶车的姑娘又突然恢复了她那带着骄傲而又自信的声音,大声地说:“我一向搞惯了,就喜欢在地里干活,喜欢花,喜欢鸟子,又喜欢在大路上驾起马跑。那天听见报告说,要用拖拉机耕地了,我就喜欢得一夜都没睡着。”
  她说到这里,突然偏起头,笑着问:“同志,你们啥时候,造出拖拉机来呵?可不要叫我们老等哪。”
  康少明看见赶车的姑娘变得那样高兴起来,很想这么说一句暗示他心里所起的某种希望:“你要的话,咱日夜都得为你赶呵!”但立刻觉得这样说是不好的,很有些冒昧,且又有点像在开玩笑,再则,还想起了黑板报的批评,他忍住了,只能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们多打粮食,拖拉机就造的快呵!你没看见吗,现在我们日夜赶修新厂,就是为了提早制造拖拉机。”
  “多打粮食,那我们合作社是不成问题的。”
  赶车的姑娘带着自信和骄傲的声调,大声地说,立刻又赶马飞奔起来。
  积雪的田野,光秃的树林,不断地向后退去。放出寒冷光辉的月亮,却是一直地朝前奔跑,好像在和大车赛跑似的。
  康少明希望把活继续谈下去,他觉得听到她的声音,都会感到说不出的愉快,便很有兴致地问:“你们的粮食,去年打的多吗?”
  “当然打的多哪,不然咱们的生产合作社,怎么会评为模范?”
  赶车的姑娘重新恢复了刚才那种责备的声调,仿佛责备对方,既然饯在乡里,为什么连一个模范合作社都不晓得。
  康少明很想说一句“我们在工厂里也是模范队呵!”但一想起一个月一次的自我检讨会,便立刻抑止住了,只能这么说道:“我们那队浇混凝土的,这个月月底也会评为模范队哩。”他说出之后,禁不住脸红了,觉得还未成为事实,说了岂不等于白说。又见赶车的姑娘没有搭理,只是用清脆的鞭子声音来回答,他越发感到害羞,他觉得人家仍然会认为他是在吹牛。
  跑到三岔路口,大车停了下来,赶车的姑娘冷冷地说:“同志,你下去吧,到这里分路了。”
  康少明一面爬下车子,一面舍不得似地说:“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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