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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谁主沉浮下部+结局二(he)-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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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玄半蹲在雷海城身旁,迟疑着伸手去拭少年眼角不自知积聚的点滴水光。
雷海城茫然抬头,眼前,是他在梦里也念念不忘的容颜。
可眼下,这张脸却叫他心口抽搐得越发剧烈,几近窒息。
冷玄为什么要在他身上下毒?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遽然发觉,山顶虽聚满了人,他却只有自己可以相信。
茫然笑了一笑,他托起公子雪尚留余温的身体,避开还在恶战不休的人群,慢慢往山下走。
“雷海城?!”指尖骤失温度,冷玄愣住,但随即回神,忙起身追上少年,可雷海城背对着他,周身都散溢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让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真的在我身上布了毒,借此再对他下毒?”
雷海城微微顿住脚步,等着身后男人回答。
冷玄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是。不过我也是因为——”
所有的解释在雷海城回过头来那哀绝的眼神里退缩了,瞬间,冷玄似乎看到了那天被他从厚厚积雪里抱出来的少年。
雷海城那时的目光,跟此刻同样苦涩无望……
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不牢牢抓住,雷海城便会从他身边离开,不会再回来!
所以他什么都不顾了,抛掉帝王所有的威严、高傲、自尊……一遍遍哀求着雷海城不要走,卑微得连他自己也觉得辛酸难堪。
这次,雷海城是不是又要走了?……
“不要走!”几乎不假思索地,他用左手紧抓住雷海城肩头。
明周尾随在冷玄身后,也滴水不漏地将两人间的情形尽收眼底,咬了咬嘴唇,道:“海城,你一直都很喜欢我父皇的,父皇他,他也对你很好,他一定不会害你的。”
雷海城对冷玄惊惶不安又充满期待的清黑色眼瞳凝望片刻,终于回过了头,静静地道:“不会害我,但可以利用我,是吧?”
轻轻一拧肩,甩开了冷玄已僵硬的手掌,他继续迈开步伐。
阳光拂在脸上,竟有点刺痛。不过,只要走下这片山岭,一切纷争杀戮、尔虞我诈都与他无关……
“海城!”他听到冷玄在背后大叫一声,像头濒临暴怒的雄兽。
男人的目光,却凄楚受伤,看了他很久,终于伸手拔下束发的金簪,旋开,将里面一株长仅盈寸的小草递到他面前。
“这株移神草,你拿去给原千雪服用吧!他复活后记忆全失,武功应该还在,可以保护你……”
复活?!雷海城有些愕然地接过移神草,想再问清楚点,冷玄却只深深地望了他最后一眼,扬袖转身,留给雷海城一个云停渊峙的凝重背影,与他脚下青山一样沉稳雄浑。
长发如墨,飘散风中,无声诉说着寂寥。
直到雷海城轻微的脚步声完全淡出了听觉,冷玄才缓缓地转过身。
西岐随从已经被全数歼灭,暗影也死伤不少。尸山血海,将原本青翠的挽书岭变成个修罗屠场。
两山坳间,大军见战局已定,齐声欢呼,声动四野。
冷玄面容平静似水,无喜,亦无悲,只凝神遥望尚在山路上移动的那个背影。
每跨一步,就与他远离一步……
他便挺立在最高处,一直看着雷海城的背影在阳光里逐渐地模糊,终至彻底消失。
第 115 章
三月中,烟雨正浓。
冷玄青衫淡淡,缓步踱出开元宫,任黄昏的斜风细雨沾了衣,湿了发,不紧不慢地走到那株栀子树旁。
沿途,好几名侍卫宫女见到他,恭敬地向他行大礼,都被冷玄挥退。
自挽书岭上救回明周,为了完全洗脱明周弑父篡位的罪名,平定天靖人心,他不再藏身幕后,在明周第一天重主朝政时,他也随之同上早朝,向惊疑万分的大臣们宣称一切均是他和澜王及少年皇帝定下的诱敌之计。
群臣恍悟,经过这番动荡,有些老成持重者原本暗中对小皇帝心存藐视,此刻也不免刮目相看,倒让明周在百官面前又立了几分威严。
天靖政局刚平稳没多久,边关便传急报。
西岐公然撕毁两国兄弟盟约,下令驻扎两国边境的西岐大军大举进攻天靖。
天靖军队早有准备,自然迎战反击。
这场战火,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点燃了。
冷玄和澜王私下揣度,当是原千雪离开西岐时已做了安排,如多少时日内无音讯或计划失败,西岐大军便只管开战。
西岐兵卒本就较天靖人骁勇善战,有了与天靖几乎不相上下的新型军备,西岐大军越发如虎添翼。双方交战月余,均伤亡惨重,天靖更比西岐多折损逾万人马。
形势,对天靖不利……
冷玄出神地站在细雨中,半晌,放下手里拎着的一长形黄金盒子,抽出腰间佩剑,在栀子树根旁开始挖土。
一个狭小土坑,很快成形。
他将盒子放进坑里,盖土前似乎想到了什么,抛剑,从怀里摸出那一小片人皮。
上面遗留的血迹已变成褐色,只有歪歪扭扭的“玄”字仍带暗红。
他清楚记得,那天,屋外风雪纷飞,雷海城当着他的面,缓缓拉开衣襟,露出还在轻微渗血的桃花和字……
少年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鲜活得仿佛才在昨天发生……
回京途中,雷海城像怕他离开似地紧搂住他,固执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我的。”少年霸道的宣告在他耳边回响,让他刹那失了神。
那一刻,眼眶忽然微微发酸——原来,这世上,还有个人如此需要他……
可转瞬间,一切就被打回了原形。
曾经的温度、微笑、拥抱、誓言……脆弱短暂如朝露夕雾,在他眼前,纷纷地碎灭。
到头来,只有手里这片刻字的人皮,和他的断臂,向他昭示着所经历的并非一场幻觉梦境……
三月寒凉的雨打湿他发丝,顺着鬓角慢慢流……
一把制作精良的竹骨伞,罩上他头顶,替他挡开了雨。
“父皇,我送你回去,小心淋坏了身体。”明周轻声劝慰。
冷玄略低头,凝视已经高至自己下颌的明周,终于淡淡一笑:“你当父皇是纸做的吗?那么经不得风雨?”
“不是……”明周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见父皇弯腰打开一点盒盖,将人皮放了进去,重新盖紧,然后提剑,挑起了一拨土,撒入坑中。
虽然只是匆忙一瞥,他已经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想问,可父皇脸上的神情叫他喉咙里堵得生痛,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父皇平静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盒子不多时,便被泥土掩埋。
盖上最后一点土,冷玄用脚轻轻踩平地面,站在上方怔忡许久,归剑入鞘,缓慢往回走,不再回头看一眼。
湿衣沾身,勾出他背脊线条,依然硬挺笔直如标枪,明周却觉悲不可抑,丢开伞,叫着追了上去。
“父皇,我可以下旨通告天靖,把海城找回来的啊!父皇……”
“不必了。”冷玄脚步不停,声音里甚至带点笑意。
“三天之后,父皇就要出发亲征西岐。你该做的,是和澜王同心协力稳定大局,谨防风陵又故伎重演,趁天靖与西岐恶战,进犯天靖。”
“可是,父皇——”明周拉住冷玄左手,还想再说什么,被冷玄目光打断了。
抬手轻摸明周同样被雨淋湿的脸庞,冷玄微笑:“父皇会平安班师回朝的。父皇还要看你将来大婚,看你做个有担当的皇帝。”
明周想劝父皇不要亲身赴战场,但触及父皇温和而坚定的眼神,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改变父皇的决心。
他垂下头,借着抹雨水擦去眼角涩意,他拾回伞,陪着冷玄走向开元宫。
出征之日须臾即至,前夕,冷玄正在最后查看自己的行军装备,开元宫外突然响起侍卫叱呵,还夹杂着几声兵器撞击,一阵骚乱——
“玄兄,是我!”
幽无觞的声音隔着院落传到冷玄耳里,中气十足。
冷玄意外地挑高眉,随即又无奈摇了摇头,如果无觞会循规蹈矩地投书求见等宣召,恐怕那人也不是幽无觞了。
他快步出外,将被侍卫们团团围困中间却仍一脸满不在乎的人引进殿内。
离别数月,幽无觞容颜除了略点风尘仆仆,丝毫不见愁绪。冷玄见状倒放下了心。
“无觞,看你这么轻松,珈素她没被人惊扰罢?”
“这事说来话长。”幽无觞接过冷玄递来的香茗,一口气喝到见底,润润喉,俊脸难得显出几分狼狈,“总之,我回到凉尹后,算是被符贼耍个够!唉,别提我这些糗事了。还好保住了珈素坟冢。”边说边拎起茶壶替自己又斟了满满一杯。
冷玄正啜着茶水,闻言略一沉吟,继而哂道:“符青凤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发吧?”
面对冷玄黑眸中的询问,幽无觞干笑两声,叹道:“玄兄,你也知道,符贼有多狡诈。我被他纠缠得不胜其烦,最后只好找出迦素收藏的那株移神草,给了他换个清净。”
冷玄眉心微皱,“他怎么知道能从你处找到移神草?难道那天我们返回山洞时,他根本就藏匿附近,未曾离开,所以听到了你我说的话?”
幽无觞用力点头,“玄兄你猜得半点没错。你没见符贼拿到移神草后那副得意嘴脸,气得我差点吐血。最可恨的是,那御焰燎吃了草,居然还是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屁也没忘记,便宜他了。”
“怎会如此?”冷玄真正愣了一下。z
“鬼知道。”幽无觞恨恨道:“说是吃了移神草会忘却前尘往事,还不是听传闻说的?我看多半最早说这话的人存心捉弄世人。”
冷玄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苦笑:“也可能是时日久远,以讹传讹……”
幽无觞也甩了甩头,不打算再去寻根究底,道:“对了,玄兄,我来除了看你,也正是想告诉你此事,既然移神草不会让人失去记忆,你就把你手头的给那小鬼吃了,免得他发作起来,你又要遭殃。咦,说起来,那小鬼呢?”
他连珠般说了一大轮后,终于发觉冷玄神情太过安静,惴惴住了口。
“……”默默喝完茶,冷玄搁杯,淡然道:“他已经走了。”
“走了?!不会是已经,呃——”幽无觞险些就说出“死”字,总算反应快,及时刹住。但看冷玄面色,又不似悲痛,他心中嘀咕,却也不再多问。
一时,殿内陷入寂静。窗外,夜色益发浓黑深沉,犹如冷玄双眸——
如此说来,原千雪若复活,又会掀起什么惊涛骇浪?又会,如何对待雷海城?……
左手五指在不知不觉间已然紧握,捏到指节发白疼痛,冷玄才慢慢地,一点点松开了手掌。
“玄兄?”
他抬头,对面是幽无觞关切的目光。
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所有不该再出现的杂念,他对幽无觞肃容道:“明日,我便要亲征西岐。无觞,你可否留下帮我保护周儿,直等我回来?”
他虽在问,语气却令人根本无法回绝,幽无觞伸长手臂,一拍冷玄肩膀,笑叹道:“原本我还想说陪你去西岐的,就知道你最放心不下你的周儿。玄兄,我会等你回来。”
冷玄终于露出点微笑:“谢了。”
翌日,天空扫净连日阴霾,收雨放晴。
出征的号角嘹亮,响彻京城云霄。
明周亲率群臣,为父皇饯行,目送父皇骑上白马,领军绝尘而去。
父皇的黄金盔甲,在他视线里,留下一片耀眼光芒。
第 116 章
溪水清澈,从半山源头迤俪盘绕而下,流到山脚地势平缓处,水中逐渐多了落花轻红,与若有若无的雨丝缱绻着,画出春山空蒙。
岸畔,三两间简陋木屋错落分布,炊烟袅袅。
雷海城把手里一碗刚出锅的笋片炒獐子肉端上桌,擦了擦手上油腻,推开门,朝溪流下游走去。
青草丛中,白发人双手抱膝,正悠闲地坐着,似在看溪里鱼儿追逐嬉戏。
他颈中,有道鲜红触目的疤痕。
“回去吃饭了。”雷海城走近,毫不意外见到公子雪又在发呆。
事实上,公子雪服下移神草,睁开眼睛后的第一个表情就是望着他发呆。
真的把什么都忘了……雷海城想到自己,忽然一阵惘然无言上心头——
只有同样失去了记忆的他,才知道,过往一片空白的感觉,是何等彷徨无助,甚或,恐怖……
“你在路上遇到山贼,伤得很重,我正好经过,用移神草救了你。等你身体康复,行动自如了,我就走。”他看见公子雪在摸脖子上被他包扎起来的伤口,便随口撒了个谎。
他对公子雪来历的认知,仅止于知道这白发男子是西岐国君。脑海里,虽然闪现过一两幅似曾经历的画面,他却只觉惆怅。
或许,公子雪确实曾是他的“好兄弟”,也已成过眼云烟。
听到他的话后,公子雪眼神起了很微妙的变化,又定定看了他一阵,然后闭目休憩。
公子雪失了太多血,不是短短时日内就能痊愈。本着既然救了,就救到底的原则,雷海城带着公子雪远离京城,最后在这座僻静的小山边落了脚。
木屋是一个年迈猎户的,见雷海城两人无处栖身,爽快地让出间屋子给两人居住。
山中走兽多,雷海城很轻松地解决了食物来源,有时打得多了,便请老猎户帮忙拿去集市上换点油盐米醋。
日子平淡如水,一天天流过。
公子雪伤口已愈,面容也慢慢添上血色,人却越来越迟钝,成天在屋外怔怔发呆,对雷海城也没开口说过一个字。
要不是雷海城在公子雪养伤期间听过他睡中咳嗽呓语,简直要怀疑公子雪变成了哑巴。内心,竟有些羡慕公子雪这样无牵无挂无烦恼,不似他,夜间时不时被梦境惊醒。
还是那片凄白苍莽的无边雪地,冷玄毫无生气地仰躺着。而他,在旁边如何努力伸长手,都始终碰不到冷玄一片衣角、一丝头发……
多少次,他叫着冷玄的名字,从竹榻上坐起身。意识到那只是一梦时,他眼角,已经渗着为那个利用他的男人流出的泪。
震惊、迷惘……都不足以形容他心情,可每当他想逼迫自己再深思下去的时候,头痛,欲裂。
心里周而复始的难言痛楚,几乎要将他逼至崩溃。他甚至有种错觉,如果不再跟那男人见上一面,他迟早会疯狂。
“……玄……”那个男人究竟有何魔力,相隔千里仍能在梦中将他的心牢攥、揉捏至无处可逃……
听到雷海城无意识溢出口的低唤,公子雪侧了侧头,对雷海城脸上表情端详好一阵,缓缓站起,走向木屋。
岸边绿树葱郁,有低枝拂过公子雪肩头,他伸手摘落两片被雨丝洗得青如翠玉的叶子,稍做折叠,边走,边抿唇轻吹。
几个生涩的转折后,清音宛转流畅,随风飞出。
他吹的,是曾听雷海城唱过的那首《诀别诗》。
雷海城走在公子雪之后,简单而又熟稔的旋律飘进耳里,他霍然一震,竟无法再移动寸步。
依稀也是个早春三月,雨过天晴,他骑着马,迎风而歌……
“……诀别诗,两三行。谁来为我黄泉路上唱?若我能死在你身旁,也不枉来人世走这趟……”
歌词未经思索就从脑海里流泻,随旋律喃喃低唱。强烈到难以忽略的剧痛旋即侵袭心脏,一波波,仿佛永无尽头。
封印裂缺,眼前一片红,似又回到了坎离城外血雨腥风的战场。y
他额头被劈了一刀,血流过,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被他严严实实护在身下的,是冷玄。
男人断臂处,裹缠着他从自己身上撕下的衣服,大片殷红血迹和男人灰白的脸无一不让他感觉到,冷玄即将消逝。所以,他根本不顾男人厉声叱呵叫他走,反而搂得更紧。
即使死,也想要陪着冷玄,死在冷玄的身旁……
“啊!!!——”再也忍受不住头脑里噬骨钻髓的煎熬,他浑身颤抖,抱头狂喊。
“冷玄……冷玄,玄——”似乎只有不停地叫这个名字,才能减轻积压到几近爆发的痛。
公子雪抛下了叶子,回头看着雷海城,目光惊讶之中又带着了然,轻叹一声,揉身飘近,一指点晕雷海城,将人带回木屋。
雷海城被放到竹榻上,尽管已经失去了意识,脸上肌肉依旧在抽搐,牙关紧咬。
公子雪静立榻边,许久,终于弯腰扶起雷海城上半身,另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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