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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台湾当代小说、散文精选集-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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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伯带来的儿子伊仲兄、伊磐兄,两人都长得很帅,伊仲已有点像电影明星罹拔。泰勒,我们跟他开玩笑时对
他说。伊磐兄很和气,也很活泼。二伯的次子国荣是复旦大学经济系毕业生,他很有礼貌,做事细心,而且一反林
家作风,不高谈阔论。堂兄堂姊们和我们三姊妹的不同,像音乐主旋律的变奏。我认出我们相同的林家的基因,也
认出我们从廖家遗传到的特质。
    这麽多亲戚聚在一起,妈妈要里外应付,头都大了。她要我们每天去给大姑请安,因为大姑最难侍候,不要得
罪她。
    我们三姊妹的房间和父母亲的是通的,到处都是箱子,有许多装的是爸爸的书。我们要搭飞机去重庆,所以要
重新整理行李,每人随身只能带一个小箱子,大件行李将要经由越南运去内地,大概需要三个月。我们随身要带什
麽,所有的亲戚都有意见,这个拿出来,那个放进去,每人意见不同。啊呀,好热闹!
    我们每天进进出出地忙碌,有一晚姨母在桐姊家里做薄饼请我们吃。厦门的薄饼,在我所看过的书和食谱都没
有人好好的赞颂过。
    在厦门烹饪中,没有什麽比薄饼好吃的了。厦门人过年,做生日,家人团圆,都以薄饼款待客人。薄饼皮是在
菜市上买的很薄很软的面粉皮,包薄饼的料子有猪肉、豆干、虾仁、荷兰豆、冬笋、香菇,样样切丝切粒炒过,再
放在锅子里一起熬。熬的工夫很重要,料子太湿,则包起来薄饼皮会破,太乾没有汁,也不好吃,太油也不好。熬
得恰到好处,要几个小时。吃的时候。桌上放著扁鱼酥、辣椒酱、甜酱、虎苔、芫荽、花生末,还有剪成小刷子般
的葱段,用来把酱刷在薄饼上。包薄饼的时候,先把配料撒在皮上,然後把热腾腾的料子一调羹一调羹放上去。会
包的人包得皮不破,也不漏汁。吃的时候,是用双手捧著,将薄饼送到嘴边。薄饼皮本身没有什麽味道,好像手里
捧著一份用白纱包的礼物。一口咬下去,有扁鱼的酥脆,花生末的乾爽,芫荽的清凉,虎苔的甘香,中心的料子香
喷喷,热腾腾,湿湿油油烂烂,各种味道已融合在一起,实在过瘾。天下实在没有什麽比薄饼好吃的了。厦门人深
信这个事实,也只有厦门人才懂得真正欣赏吃薄饼。
    我一连吃了七卷,刚要把第八卷送到口里时,二舅忽然大声吆喝,「阿NO!姆通更呷了!(不可再吃了)」吓
得我只好把第八卷放下来,心里好难过。爸妈都没有说我,为什麽二舅要对我那麽凶?我後悔不及,不应该吃一卷
宣布一卷,这样才不会引起二舅的注意。我实在要学会嘉宝那种冷静的态度!
    三伯总是笑嘻嘻的。他对我说,「要继续给《 宇宙风》 投稿呀!」我在船上就写了一篇文章,在酒店里抄出来
交给他,事後却发现我写错了一个字,难过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心想,他看了不但会笑我,还会把错字指给他的
儿子看。我恨不得把稿子收回来,又不敢向他要。从此以後我没有再向《 宇宙风》 投稿,我发奋要把中文学好。
    如今回想,写错一个字有什麽关系?但也许正因为我脸皮薄,中文才会有进步。
    我们要飞去重庆的那天晚上,有许多人到酒店来和父母亲握别。由於飞机必须飞过沦陷区上空,我们要在凌晨
三点到机场,等到月光不大亮的时候才起飞。客人走了之後,我躺在妈妈的床上休息。我没有坐过飞机,听说起飞
降落时耳朵会痛,我们买了口香糖,据说嚼口香精耳朵就不会痛。我们还带热水瓶,以便在飞机上喝水。听说在内
地跑警报时,人人都带个热水瓶。我不知道跑警报的滋味会是什麽。我在念觉民小学时,先生便告诉我们,中国人
是一头睡狮,中国的版图像一片海棠叶,而日本想蚕食这片叶子。所以睡狮必须醒来,自卫,中国的前途才有希望。
这头睡狮现在醒了,中国人要抗战到底,把日本鬼子打倒!我想到陶尔顿学校的同学,她们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
我真的曾经和白尼丝去看米基鲁尼的电影,呵呵呵笑得像两个傻子吗?我想著想著,睡著了。闹钟响时,是凌晨两
点。我们赶快带着行李坐汽车到机场。月光把机场照得雪白,我想起那次我们在瑞士月光里滑雪,月色多麽美丽。
现在照亮机场的月光却充满凄凉、恐怖。在咖啡室里等到四点半,一片云才把月亮遮住。我们和来送行的亲戚说再
见,便上飞机了。我感到头昏,上飞机不久就睡著了。
    16。 轰炸季刚开始
    醒来时,从窗口望外,下面是青翠的山和稻田。重庆的机惩建造在嘉陵江中。国际宣传处长董显光先生来接
机,检查行李之後,我们便搭小渡船到岸边,要爬三百个很陡的石级上去路面。黄先生问我们要不要坐滑竿,我们
说不必,但是爬了两百级,大家都已经喘不过气来,只好停下来休息。国荣兄的热水瓶碰碰撞撞,撞破了他手表的
玻璃。石阶上有许多人上上下下,挑水的,挑菜的,搬运箱子的,董先生说我们很幸运,空袭警报刚刚解除。今天
是雨天,日本飞机大概不会再来了。他带我们到一个招待所。有许多新闻记者在等父亲。妈妈说我们女人还是避开,
赶快走到房间里去吧。当天下午,蒋委员长和夫人就请父母亲去喝茶。父亲在《 中日战争之我见》 一文说,他认为
蒋委员长是一位伟大的领袖,他的智慧及道德操持足以应付日本的侵犯以及国共的纠纷。委员长及夫人也深知父亲
在外国的声望和他为中国宣传的努力。
    国荣兄也出去了。父亲的朋友张海戈陪著我们在招待所。他说,今天不会有空袭,我们出去走走吧。我们沿著
江边走,经过一所军校,听见学生们在里面唱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造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每个人被迫著发出最後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冒著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
    那排山倒海的气势令我听了很激动,我们终於到了大後方!路上有许多军人,学生,男女老少,好像大家趁著
下雨天都出来了,男人有许多穿著黑色的中山装,女学生穿著蓝色阴丹士林布的制服,有人赤著足,有人穿草鞋或
布鞋。我们的美国皮鞋突然变成奢侈品。市里处处是废瓦颓垣,街边有许多防空洞,处处听见人在用凿子打石头的
声音。张先生说,防空洞是用火药炸开石岩,再用凿子修好的。房屋上贴了许多标语:「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抗战必胜,建国必成」等等。后来我们走到一个空地,张先生说,去年五百个人在这里被炸弹炸死。现在是五月,
「轰炸季」刚刚开始。
    国荣兄留在重庆找工作。过两天,我们便雇汽车驶到离重庆四十哩外的北碚。爸爸在美国的时候已经汇钱给张
海戈,请他买一幢房子。大家说北碚没有被轰炸过,是安全的地方。我们的房子不在镇里而在乡下。房子非常简陋,
砖头是灰色的,屋顶是黑色的瓦,以避免日本飞机注意。房子建在小山坡上。从北边和东边看,是一层的,从南边
和西边看,是两层的。没有自来水,要从井里汲取或是从嘉陵江挑来,还要用明矾过滤使水里的黄泥沉淀然後才能
用来烧饭。房子也没有电,晚上要点煤油灯或小油灯。厕所建在竹丛中,是个小木头房子立在岩石边,走进去向下
一看,深不可测,排泄物不必人掏!房屋後面是山,据说那里的军营暂驻十八路军。我们一到就听见他们练习开机
关枪达达达的声音。附近有个木匠已经为我们造了苯重的家具。张先生为我们请了个男仆名叫做青山,女仆傅嫂,
他们帮我们买了许多东西,腊烛,电筒,脸盆,炉子,蚊帐,盘碗等等。
    我们把随身衣物稍为安顿之後,挂起蚊帐,已经是下午五点钟。王向辰先生,即作家老向来看我们了。他在教
育厅做事,他欢迎我们来北碚,并且请我们去吃晚饭。我读过他的幽默文章,很高兴遇见他。天色已黑,我们每人
拿著电筒跟他出去,走十分钟到他家找王太大一起去吃饭,镇上还没有人点灯。我们走进一个饭馆,摸黑爬楼梯到
楼上,围著一张桌子坐下。同桌还坐著别人,但是由於没有灯光,王先生没有为我们介绍。
    突然间,大家「啊!」的一声,鼓起掌来,因为电灯亮了。原来餐馆里坐满了人!我们一面吃,一面打听空袭
的清形。大家说,北碚没有轰炸过,但还是要有准备。走回家时,没有路灯,一片漆黑,田中的蛙声很响亮。我想
起有一年我们在维蒙特州过暑假,傍晚走去看电影,回家时也拿电筒照明道路,满天星星,脚下是芬芳的松针,那
情景和现在多麽不同!住在隔壁的杨太太看见我们回来,便对妈妈说,如果有警报,她会过来把我们叫醒。从她的
房子可以看见升红旗,从我们这里看不见。
    第二天是好天气,意思说下雨。我们仔细看看周围。我们的房子前面是块空地,西边是山坡,半山坡上有条公
路叫做蔡锷路,直通北碚镇。沿着公路向镇外方向走,没多远,左边便是江苏省医学院。向镇内方向走,经过国立
编译馆。镇子只有三条大街,今天因为下雨,大家都出来了,镇上熙熙攘攘。有的孩子看出我们是从外国来的,好
奇地跟著我们走。街边有许多小贩,笑嘻嘻地向人兜生意。有几家小餐馆,几家书店,还有菜市,复日大学设在嘉
陵江边,草坪上有牛有丰,大学饲养来供应北碚牛奶和羊肉的。
    傅嫂是本地人,因为打仗,所以才见到从外地来的人,她没有见过外国人,问我他们是什麽样子。我说他们的
头发有黄的红的,眼睛可以是蓝的绿的或灰的。她听了大为吃惊,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她。她又问,日本鬼子什麽
样子。妈妈说,日本鬼子外貌和我们差不多,但是比较矮。傅嫂听了又不肯相信。她以为他们真的是「鬼子」,要
不然怎麽大家都要打他们。
    我们到北碚第三天早上,杨太太便跑过来叫道,「林太太!林太太!升红旗了!」那是日本飞机从汉口起飞的
讯号。飞机轰炸重庆,要经过北碚上空,但是由於北碚没有被轰炸过,大多数的人没有躲到防空洞里去。我们和许
多人一样,走到房外看飞机。有人说,来的时候很小,像蜜蜂,但也可以听见它们嗡嗡作响。飞近了,声音就会像
打雷,或像浪潮澎湃的响声。有人说,「听惯了也没有什麽,他们飞他们的,我做我的事。」
    我们终於看见飞机了,二十七架,每架轰炸机由两架战斗机保护,「人」字形飞来。太阳照著银色的机翼,衬
托著蔚蓝的天空。「今天飞得特别漂亮!」有人苦笑道。
    「他妈的!」别人说。有人要爸爸妈妈取下眼镜,不要让玻璃的反光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一批飞机飞过头,一批又来,每批二十七到三十六架不等。「哈!你看那架轰炸机只有一架战斗机保护,另一
架被我们空军打下来了!还有那里少了一架轰炸机!我们空军真棒!」
    第六批飞机飞得特别近。就在飞机飞过头上时,突然听见炸弹爆炸,轰隆!轰隆!轰隆!一阵又一阵。地震了。
爸爸、姐姐和我飞跑回房里趴在地上。炸弹响得好像雷打在我头上,刺痛我耳朵。我们一直趴在地上,等听不到声
音才慢慢地站起来。
    「妈妈妹妹呢?」我们叫道。幸而不久,她们由楼下厨房走上来,两人都吓得面无血色。我们的房子只是窗子
破了几片玻璃。走出去,只见离我们房屋的三百尺的地方有一个大炸弹坑。「炸了!炸了!」大家在嚷,许多人跑
到山上去,看见北碚蒙在一片黑烟里。後来老向来了,他说轰炸时他跳进路边的沟子里,扭伤了手腕。「我在汉口、
重庆都跑过警报,没有像这次这麽险,」他摇头笑道。他说,他那晚带我们去吃晚饭的餐馆炸毁了,哈哈哈!复旦
大学几位教授炸死了,驻十八路军的军营也炸了,死了不少在球场玩球的士兵。江苏医院也炸坏了,哈哈哈!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麽好笑,那是因为我还不了解,祸从天降,你如果不肯哭,只好笑。
    从此之後,一有警报,我们就躲进防空洞里去。
    这就是大後方,和我所记得的上海完全不同,而和美国有天壤之别。
    17。 「林太太!林太太!升红旗了!」
    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是晴天还是阴天。天天都是晴天,我痛恨太阳,我怕那蔚蓝色的天空。妈妈总是叫
傅嫂买些馒头、橘子、煮鸡蛋和烧开水,爸妈有个小箱子装著重要文件,有了准备,一拉警报就可以向防空洞跑。
    爸爸要我们看书自修,但是我看一下书就放下来,走到窗口望望外面有没有人群走向山上的防空洞。我细听,
渐渐能够分辨蚊子嗡嗡作响和遥远轻雷般的飞机声。我最怕的是听见杨太太尖声叫「林太太!林太太!」但是她天
天都这样叫。妈妈和我因为太紧张,一听见拉警报就肚子痛。我们不用竹丛里的厕所,用放在卧房里的马桶。不久,
警报的敲锣声便处处可闻。
    防空洞里又挤又脏,既闷热又很臭。我们在里面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听飞机一批一批地从头顶飞过去,希望
它们不要再轰炸北碚。这样过了一星期,爸爸的朋友梅汝敖先生说,你们还是躲到乡下去吧。梅先生在一个文化机
构做事,在离北碚二、三哩外有个属於文化机构的房屋,我们可以去那里躲警报。
    天气变得酷热,红旗一升,我们便提著篮子小箱子,戴著草帽向乡下走去。路上有许多人,大家都说,看到飞
机就要赶快脱帽子,跳到沟子或躲到稻田里去。日本鬼子会从飞机开机关枪扫射路上的人。大家都穿著暗色的衣服,
红色白色的不能穿,因为容易引起日本鬼子的注意,谁穿红的白的衣服,就有汉奸的嫌疑。有一次经过一个房屋,
有个老和尚在敲锣为死人超渡。那锣声和警报的锣声很相似,路上的人指著老和尚骂道:「死和尚!在敲锣给日本
鬼子听吗?」老和尚马上停了。等我们走到乡下的房屋的时候,往往紧急警报已经拉起。
    那所房屋前面两间房间是用来做小学的,後面住姓陈的一家人,是梅先生的朋友。我们来了,陈太太很客气,
总要我们和他们一起吃午饭,但是我们有带来的鸡蛋馒头,就走到他们房间对面的一间空房里去。我们坐在板凳上
看书,但是什麽也看不进去。听见飞机,就跑到竹林,因为在竹林比较安全,不必怕房屋倒下来。我们有时听到我
们战斗机缠斗敌机的机关枪声。我摘下一片片竹叶摺成小船,一个个放在竹枝上,一下子可以摺许多。
    有时飞机好像突然间已经飞在头上,来不及跑到竹林了。我们只好在房子里等它们飞过。有一次听说有个秘密
军事会议在附近进行,飞机在我们头上绕圈子绕了十五分钟,我吓得全身是汗,衣服全湿透了。屋顶当中有个大梁,
要是塌下来我们就没命了,所以我们都靠著墙壁站著,只好听天由命啦。等到警报解除时,我已经一身都软了。在
这里听不见解除等报,要看马路上许多人向北碚走去,才知道可以回去了。走回去的路好像比来的时候远,回家之
後大家已经筋疲力竭。我心想,「最好明天下雨,最好明天下雨。」我的胆子非常小,天天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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