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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谋杀似水年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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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拍下了!拜托!后天下午就是追悼会,请务必在中午前送到!”
  真要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魔女区”?小麦的手指有些颤抖。
  第六章(1)
  两天后。
  桑塔纳出租车停在楼下。
  田小麦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头上插着一朵白色小花,就像服丧的年轻寡妇,从侧面看却仍妩媚动人。她的双眼有些红肿,素颜苍白憔悴,三千青丝挽在脑后—若再哭得悲惨一些,这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模样,不知还要惹多少人怜惜。
  拉开车门钻进前排座位,她向司机说:“麻烦你了,老丁。”
  “老邻居嘛,别客气。”
  出租车司机老丁踩下油门,载着田小麦开往殡仪馆。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刻着不少皱纹,是多年前开卡车跑长途的缘故。他住在小麦楼下,两人经常半夜在电梯里遇到。市中心上下班高峰时段很难打车,有时不想挤沙丁鱼罐头似的地铁,小麦就会提前一天给老丁打电话,通常他都会准时候着。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光盘。
  昨天收到的快递,私刻的DVD,只有一个AVI视频文件,果然是东德电视连续剧《幻觉》。视频只有短短十分钟,却是大结局的那段,主题曲异常清晰。中年男人沧桑低沉的声线,缓缓唱着听不懂的德语歌谣。剧情里老警察因公殉职,画面闪回前几集他的音容笑貌,煽情地配合着片尾的主题曲—多年前那个夜晚,全家坐在电视机前,似乎从未掉过眼泪的父亲,居然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本店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考虑到快递发出的时间,店主找到视频的时间只有十来个小时,莫非这个店主果真是“魔女”?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殡仪馆门口。父亲作为公安英雄,自然有市领导过来参加追悼会,门口多了不少警察。小麦却迟迟没有下车,掏出手机给前男友发了条短信—
  “今天,下午三点,是我父亲的葬礼。”
  小麦前男友的名字叫盛赞,一个多月前两人刚分手。她的手机里存着他的照片,一直没删,也不敢再打开来看。她怕每次看到他的照片,会忍不住泪流满面。他是个又高又帅的男子,长着一副阳光的面孔,年龄仅比她大一岁,可算许多人心中的白马王子。
  他和小麦是钱灵介绍认识的—他的父亲是钱灵公司的老总,母亲出身红色贵族,他自己可谓家世显赫的贵公子。盛赞是一家私立医院的外科医生,若把红包算上,年收入起码有二三十万,家里还有好几套房子车子。条件这么优越的男人,真是剩女们眼中的极品,若是自己瞎了眼睛不要,转眼就要被小妹妹们抢去了。
  盛赞也很快喜欢上了她,凑巧他们还是高中校友,盛赞只比她高一届—小麦好遗憾,为什么不早十年认识他?她决心把握好这个机会,痛痛快快谈一场恋爱。他们进展很顺利,小麦不愿继续待字闺中,主动带着男友回家见了父亲。没想到警察老爸还挺高兴,主要是男友的家庭背景不错,形象也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理想女婿的形象。
  田小麦也准备去见他的父母。临到女友上门拜访前几天,盛赞才第一次向父母汇报小麦的情况,没想到他的父亲断然拒绝,命令儿子和小麦分手—这是命令,而不是请求或希望,理由是对方家庭不适合。
  真是很可笑,因为她是警察的女儿,母亲早逝由父亲带大的女孩,就配不上自己的家庭?都二十一世纪了!何况自己收入不菲,小麦也在外资企业上班,两个人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小麦可是毫不介意租房子“裸婚”的。
  可是,盛赞从没忤逆过父亲的意志,向来只是服从父命。
  几番挣扎后,盛赞提出了分手。
  第六章(2)
  小麦哭了,但只哭了一分钟,就头也不回地离去。
  她不是为分手而哭,而是因为她喜欢的男人居然完全听从父母旨意,那么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也许就是个无足轻重、为讨好父母而存在的儿媳妇罢了。
  父亲的葬礼即将开始,她知道那个男人不可能来的,她也从没奢望过。但是,她想让他知道这件事,就像以前躲在他怀里哭那样,让他分担自己的悲伤,无论他有没有这种感觉。
  葬礼开始了,并没有通常听到的哀乐,而是响起了小麦从“魔女区”买到的光盘里的那部名为《幻觉》的东德电视剧的主题曲—没人在葬礼上听到过这首歌。
  追悼会结束以后,看着父亲的遗体被远远推走,小麦痴痴地站在原地,就像没有灵魂的木头人,跟各位领导握手告别。
  这时,走来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被父亲救起的那个男孩的父母,在握手致哀的同时,悄悄塞给她一张支票,上面的数字似乎是“伍拾万圆整”。
  小麦把支票扔还给他们,头也不回地逃出大厅,迎面碰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钱灵?”
  葬礼中,钱灵隐藏在最后一排,一直都没被小麦发现。这位中学时代的死党,难得穿了一套黑衣,却仍旧掩不住浑身的性感。高中同学常私下评论她俩:钱灵是三月争奇斗艳的桃花,小麦是六月荡漾在水面的荷花。桃花总是抢先开得满园芬芳,荷花则是静静等待采藕人儿—其实,钱灵最爱梅花,小麦最爱的却是樱花。无论如何,依然是钱灵怒放在先,小麦绽开在后。
  “谢谢你的推荐。”她挽起钱灵的胳膊,耳语道,“‘魔女区’帮我实现了父亲的遗愿!”
  钱灵却没有回答,脸色竟比大哭过的小麦更差。
  “怎么了?”小麦盯着她的眼睛,“你遇到了什么事?”
  “对不起,我要走了!”钱灵挣脱小麦挽着她的手,“不要再去那家淘宝店了。”
  “魔女区?”
  钱灵严肃地皱起眉毛,告诫道:“是,永远不要再去!答应我!”
  “为什么?”
  “不需要理由。”
  说罢,钱灵转身离开,坐进新买的小车里,飞速发动离开了殡仪馆。
  幸好有父亲生前的警察同事们帮忙,作为逝者的独生女,田小麦为参加葬礼的亲朋好友安排了本地传统的晚餐。她像个只会握手和点头的木头人,不停感谢留下来的每个人。忙到最后,她从一堆警察中走出来,却发现自己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子夜,小麦回到毫无生气的家里,看着墙上的黑白遗像,确信自己从此将孤苦伶仃。她再次走进父亲的房间。是该把这房间彻底收拾一番?还是永远保持原样?
  细长冰冷的手指,在桌上的那些旧本子上划来划去,最后停在1995年那本的封面上。
  打开这本翻得最烂的工作笔记,仿佛还能闻到父亲残留的烟味,看到那张写着“凶手是恶鬼?”的书签。
  后面一页,是父亲潦草的字迹—
  1995年8月8日,凌晨,局里。
  南明路凶杀案。
  少年,唯一的目击者,他说话了。
  凶手是一只恶鬼。
  第七章
  天,亮了。
  2010年,深秋。
  田小麦腰酸背痛地醒来。居然伏在父亲书桌上睡了一晚,想是太过疲倦的缘故。她看着父亲的笔记本,写到1995年8月8日傍晚,父亲竟然带着受害者十三岁的儿子,回到自己家里过夜。而与他同龄的自己,对那个乡下少年非常不友好,就像个冷漠势利的小市民。
  这段笔记看得小麦心惊肉跳—这真是十五年前的自己?可是,她却完全不记得1995年暑期发生的事,更不记得那个叫秋收的乡下少年—难道这些都是父亲的幻觉?
  想回去睡个回笼觉,却再也难以入眠,她索性啃了个面包,打开电脑。
  IE首页仍是淘宝网。打开“已买到的宝贝”,最近的就是“魔女区”的定制产品。买得最多的是女装;其次是碟片,虽然现在已习惯上网看片,但有不少冷门电影和剧集,只能在淘宝上找到;还有洗发水、女性用品、隐形眼镜药水、夏天的电蚊香、冬天的暖宝宝、手机饰品……
  自从开始玩淘宝,她几乎不再进商场了。至于较贵的宝贝如化妆品,可以去淘宝商城的专卖店。最离谱的一次,是花了一个半月的薪水,在淘宝上买了块缅甸翡翠,据说在实体店要花上五万块。购买之前她犹豫了很久,找来各种资料,最后痛下决心买下这块翡翠,头几天还挂在脖子上,如今这块翡翠却躺在抽屉里,只在无聊时拿出来把玩一下。
  这些年她已在网上花了十几万,每次用支付宝付款,无论几十块还是几千块,都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她的买家信用已达5819分,后面跟着五颗钻石,可算宅女中的战斗女。
  许多女人心情糟糕时,就以购物作为发泄途径—小麦逛了几家常去的网店,她是VIP客户,也是店主们最欢迎的买家。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却没有买的欲望—其中好多已挂在衣橱中了。
  她想起了“魔女区”—钱灵叮嘱她绝对不能再去第二次的地方。
  许多年来,钱灵是她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也是钱灵介绍了“魔女区”,才满足了父亲最后的遗愿。可不知什么原因,小麦突然生出一种厌恶感—高中时代好多事都忘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对钱灵言听计从,从没违背过死党的意愿,好像她说的全是真理,没有一样没得到验证似的。
  田小麦想要自己决定一次。手指比大脑更快地点开“魔女区”,还是那特别设计的黑色首页,哥特城堡大门飘出烟雾,化作那行让人难以忘记的文字—
  “本店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一切。”
  如果买的是死亡呢?别人的死亡?或者店主的死亡?
  下面是百货商场式的宝贝分类,随便进入配饰大类,密密麻麻一大堆宝贝—从十块钱的发卡、二十元的胸针,到几万元的卡地亚钻石项链—可以从贫民窟卖到华尔街。小麦在外企做过用户分析,最好的定位是准确精细,不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比如LV之类顶级品牌聚集的商场,永远不会让打折的外贸货进入其中。
  翻到配饰类的最下端,她看到了一条丝巾。
  紫色的丝巾。
  情不自禁地点下去,图片是店主自己拍的,深色背景上有条铺开的丝巾。照片里露出一只女人的手,显然是作为参照物,让人直观感觉到丝巾的大小—不是大妈用的大块丝巾,而是适合年轻女孩的适中尺寸。
  眼前的紫色既不深也不浅,是水晶似的纯紫色,竟有柔和的反光,只有最上等的真丝才有这种效果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紫色背景上有许多白色花纹,仔细看全是植物形象,主要是盘旋曲折的藤蔓,还有些类似玫瑰的花朵,宛如一座精心修剪过的花园。以前也在淘宝上看到过爱马仕的顶级丝巾,但这条丝巾太特别了,尤其是花纹,透显神秘西域风情。下面有详细介绍—
  款式:丝巾
  材质:100%天然蚕丝
  长度:80×80cm
  适合季节:四季
  功能:装饰
  性别:女士
  品牌:Esfahan
  Esfahan?
  这是什么牌子?闻所未闻,大概是某个更稀有的奢侈品牌吧。
  最关键的是价格—一千九百元。
  对一条丝巾来说,一千九百元贵了一些,但比起动辄上万元的正品爱马仕,又经济实惠多了。小麦淘宝多年,感觉这个定价不错,若是一百九十元怕被认作A货,只有千元以上才感觉是有档次的真品。
  文字介绍下面还有图片,紫色丝巾被挽成几种不同的造型,有系在脖子上的蝴蝶结,有做成旋转花朵的样子,更有围在假人模特上的—小麦心动了一下,想象这条丝巾戴在自己脖子上……
  她从小就喜欢紫色,越纯粹的紫色越欢喜得紧,穿衣服也最爱紫色,偶尔挂串项链也多半是紫水晶,高中时候钱灵说她有公主命—那年头流行紫薇格格嘛。
  小麦起身走到镜子前,摸着自己白皙光洁的脖子,再看看屏幕上放大的图片,配合自己憔悴却迷人的脸庞,这丝巾似是天生为她准备。
  钱灵的话却刺耳地响起—买了会死吗?
  骗鬼呢!
  点下“立刻购买”,早上八点,别指望店主在线,她直接用支付宝付了款。
  第八章
  破晓之前。
  新月在愁云间穿梭,只余一片黑色荒野,干冷的风从北方吹来,夹着几粒黄沙,落到枯萎的脸上。脚下是丛生的蔓草和泥土,不时有突兀灌木挡道,还有残存半截的篱墙,露出砖瓦的古坟,直伸天际的倔犟枯树。脚底被荆棘刺痛,耳边不时掠过夜鹰呼号,夜色中视野如同底片,在最遥远的灰暗深处,匍匐着某些建筑轮廓。
  记得自己坐上一辆大巴,从城市中心出发渐行渐远,穿过少女时代读书的学校,穿过无数工厂与楼房,穿过收割前的田野,又被抛弃在这片荒野尽头。没有人抛弃她,是她抛弃了自己,放逐了自己,囚禁了自己。
  她,想要到另一个地方去。
  很多年来,她一直梦想要去的地方,却一直不敢去的地方。
  魔女区?
  她停下脚步,像尊凝固的美丽雕像,孤独地站在风中,从云端悄悄泄露出来的月光,照亮了眼前的路。
  路,断了。
  一条深深的沟,横亘于她的眼前,并把脚下这条长长的野路,硬生生拦腰切断。视线越过深沟,彼岸就是无边无际的麦田,在月色下闪闪发光。她的脚踝在颤抖。弯弯曲曲的沟,向田野两边不断延伸,就像永远都没有尽头,把世界分成两半。
  可是,沟并不宽,似乎用力一跃,眨眼间就能跨过去。
  低头往下看,却发现沟非常深,深得完全不见底,仿佛通往地狱的第十九层。每次来到这里,她总会犹豫徘徊,然后胆怯地转身离去。
  今晚,她却深吸了口气,似乎听到迎面而来的风中,隐藏着某个被遗忘的声音。
  那声音召唤着她,就像召唤她重新从母亲腹中诞生。她后退几步又往前冲去—先是左脚跨了出去,接着右脚也腾空了,像只从猎人手中逃脱的小鹿,穿行在黑夜的荒野深处。
  就在左脚要落到对岸的刹那,整个人却像被什么拉了一下—有一只手,一只肮脏的有力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脚踝。
  她被拉了下去。
  自由落体。
  再也看不到荒野,再也看不到月亮,再也看不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只有,深深的沟,深深的沟里的风在激荡、呼啸。
  她在不甘地叹息,她在绝望地狂叫。
  在坠落到沟底之前,她睁开了眼睛—依旧声嘶力竭地狂叫,身下却是柔软的床。
  原来,是场梦。
  仿佛还在令人恐惧的沟底,满身冷汗湿透了睡衣,像父亲被从水底捞起时那样。田小麦几乎从床上滚了下来,感觉心脏要跳出嗓子。打开台灯一看,才到凌晨五点。
  又是这个梦。大约从二十岁起,她就不断地做这个梦,每周至少会做一次—她也感到困惑苦闷,甚至找过心理医生,却从没解决过问题。这个关于深沟的梦,成为潜伏在她身体里的小兽,时不时从深夜里爬出来,吞噬她脆弱的心。
  以往每次做这个梦,她都是站在荒野的深沟前,从没跨过这条沟。
  刚才却是破天荒第一次,她居然有这个勇气跨过去—结果却是粉身碎骨。
  骨头和关节都异常疼痛,好像刚被摔散了架,又活生生地被拼了回来。
  小麦拉开窗帘,看着灯光下玻璃的反光,映出自己的脸庞。
  二十八岁,仍然迷人的脸庞。但接下来,青春就要流逝了?
  她想起了一个人。
  颤抖着拿起手机,给前男友盛赞发了条短信—
  “我这些天不断做噩梦,大概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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