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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苏旷传奇-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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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枝嘻嘻一笑:“这是奇女子的进门费,苏旷,你可要记牢了,进了门,不许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师姐她六亲不认,黑着哪。”   
楼上小窗里,悠悠飘来一个声音:“南枝,你这丫头许久不到,一到就编排我什么哪?”   
一张素素淡淡的面孔探了出来,眉宇眼梢生得十分大气,唇角含着丝笑,却故意板着面孔:“上来吧,冲着六亲不认四个字,今儿不收你银子,只那两个臭男人么——”   
沈南枝双臂一展,乳燕投林般直掠上二楼,勾着那女子的脖颈,甜甜笑道:“师姐,我今天还就是为这两个臭男人来的。”             
苏旷的断腕,自从入伏,已是一天痛过一天——义手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每次动武难免有所摩擦,冬春之季也还罢了,一到了夏天,气候炎热,伤口自然而然红肿破损起来,义手毕竟不能随意拆卸,沈南枝左思右想,只有冷箜篌的观音石乳可以根治此疾。然而观音石乳稀世难求,小小一瓶就已经价值连城,虽然沽义山庄和天下水楼交情深厚,沈南枝也不敢怠慢,索性陪同苏旷千里迢迢赶到兰州。   
冷箜篌看了看苏旷的伤口,叹了口气:“南枝,你们来得不巧,观音石乳早在半年前就断货了,苏兄弟这只义手……怕是用不得啦。”   
苏旷笑笑:“这只手本来就是分外得来,没了就没了,也不当紧的,倒是冷姑娘一字千金,平白讨扰许久,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苏某就此告辞,高山流水咱们后会有期。”   
他本来不是这么失礼的人,但是天下水楼,他实在半刻也坐不下去——此处立有立费,坐有坐费,朝南有向阳费,靠窗有通风费,象他这样贫无立锥之地的浪子,多说几个字,都是罪过。   
沈南枝本来还是抿着嘴笑,听见苏旷迫不及待地告辞,噗哧一声,将半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她眼珠滴溜一转:“师姐,你快查查他的帐吧,别叫你这一楼的铜臭熏走一位大侠,哈哈。”   
冷箜篌衣袖一摆:“苏兄弟,坐,你虽然不似舍妹家财万贯,我这区区水楼,你还是来得的。”   
苏旷听得云山雾罩,却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冷箜篌取出一本描金账簿,翻了数页,向沈南枝一指:“喏,是这里了——”又向苏旷道:“苏兄弟听好。”   
“昔年你身为朝廷捕快,自有俸禄,所作所为,此处不计——这里看起,苏旷,你四年前在塞北刺杀北国大君,一举扭转战局,虽说不上解万民于倒悬,但可算居功至伟,二十万两银子。”   
“三年前你只身血战,劫回太行山群匪抢去的赈灾银两,黄河十万灾民身上得衣,口中得食,此乃大功德,二十万两银子。”   
“你于平安巷火场里救出孤女一名,北柳庄救下一家七口……三年间你在危难关头合计救下七十六条人命,以每人三千计算,二十二万两银子。”   
苏旷插嘴:“嗯,二十二万八千两。”   
冷箜篌摇头:“你这些年来行侠仗义大小一百二十九件,合计银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六百二十一两。”   
她又翻一页:“这一页是你的恶行……呵呵……”   
苏旷心下一惊,却见冷箜篌抿着嘴,几乎要笑出声来。   
沈南枝一把抢过,读道:“你的恶行……唉,你的恶行!你用金壳线虫讹诈七次!合计三十五两银子……嗯,师姐,我看见他又干了一次,加上五两三钱。西湖断桥捡到上好绸伞一把,明知失主在前却不送还,去当铺当了七钱银子。白吃不付账三次、偷柴禾一次,偷米一次,偷鸡一次未遂偷走鸡蛋一个,偷马一次……嗯,又送回去了,抽老千一次,唔,被人家赌场的识破赶走……天,还在京城骗了小姑娘的一串糖葫芦吃。”   
苏旷脸通红:“胡说,哪里是骗?我们说好捉迷藏,那丫头捉不到我输了赖皮,跺着脚哭,我险些被她奶娘骂死。”   
沈南枝仰天叹了口气:“苏旷苏大侠……你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比试还不算骗?你你你,真是微风八面,侠义无双啊。”   
冷箜篌接过账簿:“总之,两相抵消,一共是一百七十五万三千五百四十六两银子,苏兄弟,我这天下水楼花销虽大,也用不了这许多的。”   
苏旷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讷讷:“冷姑娘……你这是……你这是……”   
冷箜篌微笑:“你从沽义山庄来,莫非不知道沽义天下的名头?”   
沈南枝接口道:“我姐妹二人习武的天分不算高,自知难入绝顶高手的行列。只是天下大不平,单凭武道依然无法消之。出师之时我师姐立下弘愿,我心向往之,多年追随,要凭我们二人心智机巧,令天下侠义之士免于饥寒,换得一点福报。”   
冷箜篌合上账簿:“说来只怕是让那些清高之士耻笑了。在我这天下水楼里,钱财绝非粪土,仁义却值千金……南枝说我惟利是图,实在没错。”   
 “这便是惟利是图,沽义天下的名头了。”沈南枝摇头晃脑:“只是师姐行事周密,此事少有人知,今儿看在我面子上,读给你听,也省得你天天哭穷,又做出什么偷鸡摸狗不上道的事情来。”   
苏旷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尊师何等人物,能教出二位这样的姑娘来!”   
冷箜篌脸上,闪过一丝哀伤,半晌,叹道:“其实若非师门一段旧事,我们姐妹也不至于如此。”   
别说苏旷,就算沈东篱都很少听到妹妹提及师门渊源,此时太阳渐渐下山,有伙计掌上灯来,众人听得入神,也忘记去算那灯油钱是多少。   
沈南枝缓缓道:“我师父的名讳是丁风,想你们两个未必听过,二十年前,我师父师母结庐黄山云雾谷,采药摘茶,与世无争,真是对神仙眷侣……只是,师父当时也不过二十多岁,毕竟年轻人心性,虽无意厮杀,但也做不到相忘江湖,知交好友,还是时不时入谷叙旧。”   
冷箜篌接道:“师父生平的至交,便是隋轩流。”   
沈东篱一惊:“昔年单刀平阴山的隋轩流?”   
“正是。”沈南枝看看冷箜篌:“师姐,那时候我还没拜师呢,还是你来说的好。”   
冷箜篌点了点头:“隋轩流当年一柄破壁斩马刀,可谓所向披靡,为人又刚直侠义,和我师父交情极深,嗯,他去阴山之前我还见过他一次呢……那次阴山群盗为了寻找仇家,一口气屠尽十四个村落,当即就惹恼天下不少豪杰。”   
苏旷点头:“隋大侠嫉恶如仇,自然当仁不让?”   
冷箜篌点头:“不错,隋大侠和阴山当家的定下月圆之盟,要单刀赴会,讨一个公道。隋轩流平生独来独往,他既然定下约会,别人也不敢助拳。”   
苏旷听得热血沸腾:“真恨不得早生二十年,见见隋大侠的风采。”   
冷箜篌苦笑:“可惜……唉,隋大侠虽然武功绝顶,但未免太过托大,对方说是月圆之夜,他也就一口应下月圆之夜,须知,定盟之时,他正在与家师相会,从安徽到关外,岂是区区二十三天就能到的?”   
苏旷沉吟:“二十三天,也未必不能到。”   
冷箜篌点点头:“不错,昼夜兼程,换车换马不换人,自然也是可以的,但是……唉,家师和隋大侠都是一贫如洗的人,隋大侠性子骄傲之极,也断断不肯央人求告,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苏旷脸上一红,附和:“是是是,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冷箜篌道:“江湖人人都以为,绝代名侠就不用衣食住行的——我师父当时也是五内如焚,四处替隋大侠打点盘缠……可是,他们夫妻隐居山内,又哪里有什么闲钱?我师父急了,便要师母把一对明月铛拿出来换银子。”   
沈南枝剔着灯芯:“我师母……昔年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为我师父破门出户,离家之时连束发的簪子也没有,只带了一对明月铛,那是她娘亲临死时留下的……唉,哪里肯给我师父换银子?她谎称不见,隋大侠自然不便多说,次日清晨就走了。”   
苏旷沉默良久:“人之常情,怪不得你师母……”   
冷箜篌点头:“我师父当时虽然不悦,但呵责了师母两句,也就作罢了……可是,隋大侠偏偏出事了,他离阴山六百里的时候,胯下坐骑累死,只得施展轻功,一路奔上阴山,隋大侠刀法之高,确实盖世无双,血战一夜,将阴山盗首一概平灭,但是自己,也活活脱力而死……”   
苏旷“啊”了一声:“那你师父?”   
沈南枝眼圈已经发红:“我师父正在山下村镇买盐,听闻此讯,一路奔回家去……可没想到,那日是师母的生日,师母便做了身新衣裳,又戴起那对明月铛,备了一桌酒菜,等师父回来。”   
四个人都没有说话了,他们都是江湖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兄弟义气,也知道那对神仙眷侣一旦谋面……沈东篱沉沉道:“你师父该不会盛怒之下,动手伤人吧?”   
冷箜篌道:“师父本就痛彻心扉,一见师母耳上的明月铛,更是刺眼,伸手就扯了下来,打了师母一个耳光,叫她滚出去思过……”她沉默许久:“那日我才七岁,躲在门后面,我从来没有见过师父那样的脸色,那样的自责,险些就拔刀自尽了……他盛怒之下赶走师母,但是没多久就后怕起来,但是……师母已经跳崖自尽,那黄山深谷野兽横行,到我师父想起此节攀下悬崖的时候,只见到师母的一条腿了。师父他,他其实极爱我师母的,当年如果不是师母一句话,他年纪轻轻,又怎么肯隐居山林,不问江湖事?”   
沈南枝道:“从此之后,师父性情大变,既愧对好友,又愧对爱妻,本想一死了之,但是又不舍得一身鬼斧神工的机巧之术没了传人,便一心教导师姐,后来我又因为机缘巧合,拜师学艺,可是三年前,师父忽然七窍流血死了,师姐特地从兰州赶回,可是任我们二人怎么看,都既非中毒,也非内伤,只能推测心力耗尽而亡。”   
冷箜篌叹道:“我本是孤儿,自幼被师父收养,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看在眼里,细细想来,当年隋轩流饮恨身亡,也不过是短少了几百两银子而已。我忍不住便想,隋大侠、我师父他们个个视钱财如粪土,当真就对了么?那些寒士游侠替天行道,当真只能换来江湖人几句赞誉么?也罢,你们大丈夫重义,我小女子爱财——我和师妹一拍即和,便创下这沽义天下一庄一楼来。”   
“姑娘真是苏某的知音,谁说钱财如粪土?”苏旷用力一掌拍在桌上,但是一头冷汗却立时落了下来。   
“啊呀!苏旷你的伤!”沈南枝叫了起来。   
苏旷龇牙咧嘴:“没事没事……一时激动,用了左手,也不知怎么了,这段日子整个左臂都在疼,嘶——”   
沈南枝急了:“师姐,你想想法子,那个观音石乳,真的一瓶也没了么?”   
冷箜篌无奈:“南枝,别说一瓶,就算一滴也没有了,半年前千手观音忽然断了来往,天下虽大,没有第二个人有此一物。”   
沈东篱脸上肌肉忽然一动,沈南枝却没瞧见:“那,师姐,我们上门去找那个谁,问她讨些石乳,不就成了?”   
冷箜篌连连摆手:“休提此节——苏旷大不了把整个手臂砍了,总比去见那个妖怪来得强。”   
冷箜篌的势力早已遍布天下,但是提起千手观音来,竟然不自觉地有些惧意。             
沈东篱忽然问道:“冷姑娘,你和千手观音生意来往,可有花押凭证?”   
冷箜篌不知他的意思:“自然是有的,我拿给你看。”   
“那倒不用,冷姑娘看看这个就好,千手观音的花押,是不是这样?”沈东篱从怀里摸出一张发黄的绢帛,缓缓打开——七宝莲台上,观音盘膝而坐,千手环身飞舞,每个手势都极是撩人,观音一张脸深深埋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又是阴毒,又是妖艳,似乎还有点说不出的荡意。   
那莲台何等圣洁肃穆?但画上的人虽然也是璎珞庄严,可是举手投足间,都有妖意透了上来。   
冷箜篌喃喃:“就是这张……给我的花押虽画的小了些,但是神情样子,是不会错的。”   
沈东篱点点头,忽然扶剑而起:“那就对了。”   
沈南枝连忙跟着站起:“哥——”   
沈东篱低下头,轻轻摸了摸沈南枝的面颊:“这桩生意我耽误了三年,如今总算明白是什么意思。”   
冷箜篌大惊:“你要去找那个人?沈公子,不是我小瞧你——”   
沈东篱冷冷一笑:“我平生不做欠债的生意……冷姑娘,还请告知,千手观音究竟何处?”   
冷箜篌默然。   
沈东篱却转身就走:“姑娘不便相告也无妨,我自然找得到那个人。”   
他刚到楼梯口,眼前人影一闪,苏旷已经笑嘻嘻地挡在他前面。   
沈东篱道:“让开!”   
苏旷奇怪:“你每次要杀人的时候都是这么倔脾气?沈兄,南枝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冷姑娘说了你要去送死,我若是再看着你走,还算男人么?坐下,咱们从长计议。”   
沈南枝一双眸子藏不住心思,急得几乎要跳出来。             
沈东篱叹了口气,终于回身坐下了。             
夜渐渐深了,远处不知什么虫子凄厉声声,有如魅阴云从一轮冷月上飘过,惊起一树昏鸦。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望天悲啼——嘎嘎!呱呱!呜呼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免我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无家可回,无枝可依,无处可唏嘘。”   
沈东篱猛回头,看见苏旷正曼声长吟,信步走来。   
“你什么时候学会吟这种歪诗?”沈东篱笑笑。   
“在你偷偷看南枝的时候。”苏旷甩手扔来一瓶酒:“来,喝酒,我请你。”我请你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底气十足。   
“哦,发财了么?”沈东篱一掌拍开泥封,仰头喝了一口:“苏旷,这是什么酒?”   
苏旷仰着脖子喝得气都喘不上来:“我,我怎么知道?反正捡最贵的拿就是。喝喝,兄弟总算发财了。”   
苏旷就算不识货,沈东篱总是见过世面的:“苏旷,这里可是有南海沉香与昆仑龙髓——”   
苏旷嘻嘻笑:“不贵不贵,按这鬼地方的标价,五万两银子一瓶吧。”   
沈东篱明白过来,一饮而尽,伸手摸过第二瓶:“你根本就没打算要,是不是?”   
苏旷眼中傲意一闪而过:“废话。”他自问一生俯仰无愧天地,福报也好恶报也罢,又怎么肯接受旁人的赠予?只是嘴里却轻描淡写:“苏某人就算少了只手,就算偷鸡摸狗,也不至于就饿死了自己。”   
沈东篱索性陪他一掷千金,也是大口直灌:“你当时怎么不说?”   
苏旷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兄啊,江湖这种局面,早就不是一日两日,无数男人要么硬抗要么无视,两个女儿家能有这份担当,这份弘愿,我是佩服得很,更何况,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沈东篱试探:“是是是,就像那个隋大侠——”   
“嗤”,苏旷一声冷笑:“隋大侠?那种人也就是死了,若是活着,我也想一脚把他踢死。”他竟是难得的偏激愤怒:“一个男人,一身的好功夫,就为了几百两银子把自己活活折腾死,你说,是不是奇蠢?没钱就没钱,盟会定晚两天很了不得么?沈东篱,你说!”   
沈东篱知道他借题发挥,也懒得点破:“苏旷,你也知道,男人有男人的傲气。”   
苏旷怒了:“狗屁的傲气!江湖人为义气而死是天经地义,为心上人死也算死得其所,他妈的,为逞英雄死算什么东西——”   
沈东篱摔开酒瓶,冷下脸:“姓苏的,你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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