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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凤凰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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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扒饭进口里去。左手边中年妇人的姨婆,捡了一个鸡肚子朝到他碗里一掼。    
    “茂儿,这个好呢。”    
    “我不要。那是碧霞姑妈洗的……不干净,还有——糠皮儿……”他说到糠字时,看了他爹一眼。    
    “你也是吃饱了!糠皮儿在哪里?……不要,就送把我罢。”    
    “真的,不要就送把你姑妈。我帮你泡汤吃。”五婶说。    
    茂儿把鸡肚子一扔丢到碧霞碗里去。他五婶却从他手里抢过碗去倒了大半碗鸡汤。但到后依然还是他姨婆为他把剩下的半碗饭吃完。    
    天上的彩霞,做出各样惊人的变化。满天通黄,象一块其大无比的金黄锦缎;倏而又变成淡淡的银红色,稀薄到象一层蒙新娘子粉脸的面纱;倏而又成了许多碎锦似的杂色小片,随着淡宕的微风向天尽头跑去。    
    他们照往日样,各据着一条矮板凳,坐在院坝中说笑。    
    茂儿搬过自己那张小小竹椅子,紧紧的傍着五叔身边坐下。    
    “茂儿,来!让我帮你摩一下肚子——不然,半夜会又要嚷肚子痛。”    
    “不,我不胀!姨婆。”    
    “你看你那样子。……不好好推一下,会伤食。”    
    “不得。(他又轻轻的挨五叔)五叔,我们去罢!不然夜了。”    
    “小孩子怎不听话?”    
    姨婆那副和气样子养成了他顽皮娇恣的性习;不管姨婆如何说法,他总不愿离开五叔身边。到后还是五叔用“你不听姨婆话就不同你往碾房……”为条件,他才忙跑到姨婆身边去。    
    “您要快一点!”    
    “噢!这才是乖崽!”姨婆看着茂儿胀得圆圆的象一面小鼓的肚子,用大指蘸着唾沫;在他肚皮上一推一赶,口里轻轻哼着:“推食赶食……你自己瞧看,肚子胀到什么样子了,还说不要紧!……今夜太吃多了。推食赶食……莫挣!慌什么,再推几下就好了。……推食赶食……”    
    “姨婆,算了吧!你那手指甲刮得人家肚皮痒痒的,怪难受。”她又把那左手留有一寸多长的灰色指甲翘起,他可不好再说话了。    
    院坝中坐着的人面目渐渐模糊,天空由曙光般淡白而进于黑暗……只日影没处剩下一撮深紫了。一切皆渐次消失在夜的帷幕下。    
    在四围如雨的虫声中,谈话的声音已抑下了许多了。    
    凉气逼人,微飔拂面,这足证明残暑已退,秋已将来到人间了。茂儿同他五叔,慢慢的在一带长蛇般黄土田塍上走着。在那远山脚边,黄昏的紫雾迷漫着,似乎雾的本身在流动又似乎将一切流动。天空的月还很小,敌不过它身前后左右的大星星光明。田塍两旁已割尽了禾苗的稻田里,还留着短短的白色根株。田中打禾后剩下的稻草,堆成大垛大垛,如同一间一间小屋。身前后左右一片繁密而细碎的虫声,如一队音乐师奏着庄严凄清的秋夜之曲。金铃子的“叮……”象小铜钲般清越,尤其使人沉醉。经行处,间或还听到路旁草间小生物的窸窣。    
    “五叔,路上莫有蛇罢?”    
    “怕什么。我可以为你捉一条来玩,它是不会咬人的。”    
    “那我又听说乌梢公同烙铁头(皆蛇名)一咬人便准毒死。这个小张以前曾同我说过。”    
    “这大路哪来乌梢公?你怕,我就背你走罢。”    
    他又伏在他五叔背上了。然而夜枭的喊声,时时象一个人在他背后咳嗽;依然使他不安。    
    “五叔,我来拿麻藁。你一只手背我;一只手又要打火把,实在不大方便。”他想若是拿着火把,则可高高举着,照烛一切。    
    “你莫拿,快要到了!”    
    耳朵中已听到碾房附近那个小水车咿咿呀呀的喊叫了。碾房那一点小小红色灯火,已在眼前闪烁,不过,那灯光,还只是天边当头一颗小星星那末大小罢了!    
    转过了一个山嘴,溪水上流一里多路的溪岸通通出现在眼前了。足以令他惊呼喝嚷的是沿溪有无数萤火般似的小火星在闪动。隐约中更闻有人相互呼唤的声音。    
    “咦!五叔,这是怎么?”    
    “嗨!今夜他们又放鱼放鱼:毒鱼,而不是放走鱼。凤凰土语。!我还不知道。若早点,我们可以叫小张把网去整一下,也好去打点鱼做早饭菜。”    
    ……假使能够同到他们一起去溪里打鱼,左手高高的举着通明的葵藁或旧缆子做的火把,右手拿一面小网,或一把镰刀,或一个大篾鸡笼,腰下悬着一个鱼篓,裤脚扎得高高到大腿上头,在浅浅齐膝令人舒适的清流中,溯着溪来回走着,溅起水点到别个人头脸上时——或是遇到一尾大鲫鱼从手下逃脱时,那种“怎么的!……你为甚那末冒失慌张呢?”“老大!得了,得了……”“啊呀,我的天!这么大!”“要你莫慌,你偏偏不听话,看到进了网又让它跑脱了。……”带有吃惊,高兴,怨同伴不经心的嚷声,真是多么热闹(多么有趣)的玩意事啊!……    
    茂儿想到这里,心已略略有点动了。    
    “那我们这时要小张转家去取网不行吗?”    
    “算了!网是在楼上,很难取。并且有好几处要补半天才行。”五叔说,“左右他们上头一放堰坝时,罶上也会有鱼的。我们就守着罶罢。”    
    关于照鱼的事,五叔似乎并不以为有什么趣味,这很令不知事的茂儿觉得稀奇。    
    ……    
    一九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于窄而霉小斋


第三部分 湘西第14节 题记

    我这本小书只能说是湘西沅水流域的杂记,书名用《沅水流域识小录》,似乎还切题一点。因为湘西包括的范围很宽,接近鄂西的桑植、龙山、大庸、慈利、临澧各县应当在内,接近湘南的武冈、安化、绥宁、通道、邵阳、溆浦各县也应当在内。不过一般记载说起湘西时,常常不免以沅水流域各县作主体,就是如地图所指,西南公路沿沅水由常德到晃县一段路,和酉水各县一段路。本文在香港《大公报》发表时,即沿用这个名称,因此现在并未更改。    
    这是古代荆蛮由云梦洞庭湖泽地带被汉人逼迫退守的一隅。地有五溪,“五溪蛮”的名称即由此而来。传称马援征蛮,困死于壶头山,壶头山在沅水中部,因此沅水流域每一县城至今都还有一伏波宫。战国时被放逐的楚国诗人屈原,驾舟溯流而上,许多地方还约略可以推测得出。便是这个伟大诗人用作题材的山精洞灵,篇章中常借喻的臭草香花,也俨然随处可以发现。尤其是与《楚辞》不可分的酬神宗教仪式,据个人私意,如用凤凰县苗巫主持的大傩酬神仪式作根据,加以研究比较,必尚有好些事可以由今会古。土司制度是中国边远各省统治制度之一种,五代时马希范与彭姓土司夷长立约的大铜柱,现今还矗立于酉水中部河岸边,地临近青鱼潭,属永顺县管辖。酉水流域几个县分,至今就还遗留下一些过去土司统治方式,可作专家参考。屯田练勇改土归流为清代两百年来处理苗族方策,且是产业共有共享一种雏形试验。辛亥以来,苗民依旧常有问题,问题便与屯田制度的变革有关,与练勇事似二而一。所以一个行政长官,一个史学者,一个社会问题专家,对这地方的过去、当前、未来如有些关系,或不缺少研究兴味,更不能不对这地方多有些了解。    
    又如战争一起,我们南北较好的海口和几条重要铁路线都陆续失去了,谈建国复兴,必然要从地面的人事经营和地下的资源发掘作起。湘西人民常以为极贫穷,有时且不免因此发生“自卑自弃”感觉,俨若凡事为天所限制,无可奈何。事实上,湘西的桐油、茶叶、木材、竹、棕,都有很好的出产。地下的煤铁虽不如外人所传说富厚,至于特殊金属,如锑、砒、银、钨、锰、汞、金,地下蕴藏都相当多。尤其是经最近调查,几个金矿的发现,藏金量之丰富,与矿床之佳好,为许多专家所想象不到。湘西虽号称偏僻,在千五百年前的《桃花源记》,被形容为与世隔绝的区域,可是到如今,它的地位也完全不同了。西南公路由此通过,贯串了四川、贵州、云南、广西的交通。并且战争已经到了长江中部,有逐渐向内地转移可能。湘西的咽喉为常德,地当洞庭湖口,形势重要,在沿湖各县数第一。敌如有心冒险西犯,这咽喉之地势所必争,将来或许会以常德为据点,作攻川攻黔准备。我军战略若系将主力离开铁路线,诱敌入山地,则湘西沅水流域必成为一个大战场——一个战场,换一句话,可能就是一片瓦砾场!“未来”湘西的重要,显而易见。然而这种“未来”是和“过去”“当前”不可分的。对于这个地方的“过去”和“当前”,我们是不是还应当多知道一点点?还值得多知道一点点?据个人意见,对于湘西各方面的知识,实在都十分需要。任何部门的专家,或是一个较细心谨慎客观的新闻记者,用“湘西”作为题材,写成他的著作,不问这作品性质是特殊的或一般的,我相信,对于建设湘西、改造湘西,都重要而有参考价值。因为一种比较客观的记载,纵简略而多缺点,依然无害于事,它多多少少可以帮助他人对于湘西的认识。至于我这册小书,在本书《引子》即说得明明白白:只能说是一点“土仪”,一个湘西人对于来到湘西或关心湘西的朋友们所作的一种芹献。我的目的只在减少旅行者不必有的忧虑,补充他一些不可免的好奇心,以及给他一点来到湘西为安全和快乐应当需要的常识,并希望这本小书的读者,在掩卷时,能对这边鄙之地给予少许值得给予的同情,就算是达到写作目的了。若这本小书还可对这些专家或其他同乡前辈成为一种“抛砖引玉”的工作,那更是我意外的荣幸。    
    我生长于凤凰县,十四岁后在沅水流域上下千里各个地方大约住过五六年,我的“青年人生教育”恰如在这条水上毕的业。我对于湘西的认识,自然较偏于人事方面,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幼贵贱,生死哀乐种种状况,我因性之所近,注意较多,也较熟习。去乡约十五年,去年回到沅陵住了约四个月,社会新陈代谢,人事今昔情形不同已很多。然而另外又似乎有些情形还是一成不变。我心想:这些人被历史习惯所范围、所形成的一切,若写它出来,当不是一种徒劳。因为在湘西我大约见过两百左右年青同乡,除了十来个打量去延安,为介绍有关熟人写些信,此外与些人谈起国家大事、文坛掌故、海上繁华时,他们竟象比我还知道的很多。至于谈起桑梓过去当前情形,却茫然发呆。人人都知道说地方人不长进,老年多保守顽固,青年多虚浮繁华,地方政治不良,苛捐杂税太多,特别是外来人带着一贯偏见,在各县以征服者自居的骄横霸蛮态度,在兵役制度上的种种苛扰。可是都近于人云亦云,不知所谓。大家对于地方坏处缺少真正认识,对于地方好处更不会有何热烈爱好。即从青年知识分子一方面观察,不特知识理性难抬头,情感勇气也日见薄弱。所以当我拿笔写到这个地方种种时,心情实在很激动,很痛苦。觉得故乡山川风物如此美好,一般人民如此勤俭耐劳,并富于热忱与艺术爱美心,地下所蕴聚又如此丰富,实寄无限希望于未来。因此这本书的最好读者,也许应当是生于斯,长于斯,将来与这个地方荣枯永远不可分的同乡。    
    湘西到今日,生产、建设、教育、文化在比较之下,事事都显得落后,一般议论常认为是“地瘠民贫”,这实在是一句错误的老话。老一辈可以借此解嘲,年轻人决不宜用之卸责。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更必须认识清楚:这是湘西人负气与自弃的结果!负气与自弃本来是两件事,前者出于山民的强悍本性,后者出于缺少知识养成的习惯;两种弱点合而为一,于是产生一种极顽固的拒他性。不仅仅对一切进步的理想加以拒绝,便是一切进步的事实,也不大放在眼里。譬如就湘西地方商业而论,规模较大的出口货如桐油、木材、烟草、茶叶、牛皮、生漆、白蜡、木油、水银,进口货如棉纱、煤油、烟卷、食盐、五金,近百年来习惯,就无不操纵在江西帮、汉口帮大商人手里,湘西人是从不过问的。湘西人向外谋出路时,人自为战,与社会环境奋斗的精神,很得到国人尊敬。至于集团的表现,遵循社会组织,从事各种近代化企业竞争,就大不如人。因此在政治上虽产生过熊希龄、宋教仁,多独张一帜,各不相附。军人中出过傅良佐、田应诏、蔡钜猷,对于湖南却无所建树。读书人中近二十年来更出了不少国内知名专门学者,然而沅水流域二十县,到如今却连一个象样的中学还没有!各县虽多财主富翁,这些人的财富除被动的派捐绑票,自动的嫖赌逍遥,竟似乎别无更有意义的用途。这种长于此而拙于彼,仿佛精明能干,其实糊涂到家的情形,无一不是负气与自弃结果。负气与自弃影响到政治方面,则容易有“马上得天下,马上治之”观念,少弹性,少膨胀性,少黏附图结性,少随时代应有的变通性。影响到普遍社会方面,则一切容易趋于保守,对任何改革都无热情,难兴奋。凡事惟以拖拖混混为原则,以不相信不合作保持负气,表现自弃。这自然不成的。负气与自弃使湘西地方被称为苗蛮匪区,湘西人被称为苗蛮土匪,这是湘西人全体的羞辱。每个人都有涤除这羞辱的义务。天时地利待湘西人并不薄,湘西人所宜努力的,是肯虚心认识人事上的弱点,并有勇气和决心改善这些弱点。第一是自尊心的培养,特别值得注意。因为即以游侠者精神而论,若缺少自尊心,便不会成为一个站得住的大脚色。何况年青人将来对地方对历史的责任远比个人得失荣辱为重要。    
    日月交替,因之产生历史。民族兴衰,事在人为。我这本小书所写到的各方面现象,和各种问题,虽极琐细平凡,在一个有心人看来,说不定还有一点意义,值得深思!


第三部分 湘西第15节 引子

    战事一延长,不知不觉间增加了许多人地理知识。另外一时,我们对于地图上许多许多地名,都空空泛泛,并无多少意义,也不能有所关心。现在可不同了。一年来有些地方,或因为敌我两军用炮火血肉争夺,或因为个人需从那里过身,都必然重新加以注意。例如丰台、台儿庄、富阳、嘉善、南京或长沙,这里或那里,我们好象全部都十分熟习。地方和军事有关,和交通有关,它的形势、物产,多多少少且总给我们一些概念。所以当前一个北方人,一个长江下游人,一个广东人(假定他是读书的),从不到过湖南,如今拟由长沙,经湘西,过贵州,入云南,人到长沙前后,自然从一般记载和传说,对湘西有如下几种片断印象或想象:    
    一、湘西是个苗区,同时又是个匪区。妇人多会放蛊,男子特别欢喜杀人。    
    二、公路极坏,地极险,人极蛮,因此旅行者通过,实在冒两重危险。若想住下,那简直是探险了。    
    三、地方险有险的好处,车过武陵,就是《桃花源记》上所说的渔人本家。武陵上面是桃源县,就是“桃花源”,那地方说不定还有避秦的遗民,可以杀鸡煮酒,殷勤招待客人。经过辰州,那地方出辰州符,出辰砂。且有人会“赶尸”。若眼福好,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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