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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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很怕佛黎妲,因此决定只要佛黎妲在镇上一天,她就一天不上 那儿去。尤金却觉得很丢脸,因为一回去就给人看出来他的艺术前途是没落 了。黑森林对他是提也不用提。他们靠着她的父母已经住得够长久的了。如 果他身体不见好,他不久就得完全放弃这个搞艺术的想头,因为老试着绘画, 是活不下去的。
他开始认为自己着了魔——给一个魔鬼缠住了——认为有些人是给魔 鬼钉着,给星象注定,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失败或是要遭受意外的。纽约的那 个占星家怎么知道他要有四年的厄运呢?他已经挨过三个年头了。在芝加 哥,有一次一个看手相的人为什么要说,他手上显示出两个不幸的时期,就 跟纽约的那个占星家所说的一样;他还说他到中年,很可能会完全改变他的 生活。人生有什么固定的规律吗?他拜读过他们著作的那些所谓自然派的哲 学家和科学家,有谁稍许知道一点儿吗?他们老谈说宇宙的固定规律——化 学和物理的不变规律。化学和物理为什么不帮助说明一下他身体的古怪情 况,占星家的准确的预言,以及他开始自己看出来、认为是预示自己吉凶的 那些迹象呢?他新近觉察出来,如果他左眼抽搐,那他准要跟谁吵嘴了—— 一定是跟安琪拉。如果他拾到一个小钱或是随便什么钱,那他就是要得到钱 了,因为每一次附有支票的卖画通知单,总是在哪儿拾到一枚钱之后来的: 有一次,阴雨的一天,在芝加哥国家大道上拾到一枚小钱——查理先生写信 来说,有幅画在巴黎卖了两百块;又一次在田纳西州路上的尘土里拾到一枚 美国以前发行的三分钱币——查理先生写信来说,他的一幅以前的美国风景 画卖了一百五十块;还有一次在毕洛克赛海湾岸边的沙土里拾到一枚小钱— —又是一张卖画通知单。这样连续下去。他发觉门要是叽叽响起来,他们呆 的那所屋子里的人就往往要生『毛』病,而一只黑狗在一所屋子前面嗥叫,那就 是死亡的准确预兆。母亲以前告诉过他,这个预兆在她的一生中应验过,而 在毕洛克赛的一个病人的那件事上,他也亲眼看见过。那个人患了病,一只 狗沿街跑来,停在屋子前面——一只黑狗——于是那个人死了。尤金亲眼看 见这个的——那就是说,狗和病人死亡的通知。那只狗在下午四点钟嗥起来; 第二天早上,那个人死了。他瞧见门上的黑纱的。安琪拉笑话他的『迷』信,不 过他倒是真信。“霍拉旭,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们的哲学里所没有梦 想到的呢。”11见《莎士比亚全集》(朱生豪译,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九册,第三三页,《哈姆莱特》第一幕,第五场。
第一卷 第十六章
尤金在经济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被迫考虑将来用什么方 法来维持生活。烦愁和一种忧郁的绝望,使他的身子变得相当瘦削。他眼睛 里有一种不安的、忧虑的神『色』。他常走来走去,沉思着大自然的奥秘,不知 道自己怎样才会摆脱掉这种情形,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另一张画,如果 卖得掉的话,需要多少时间,在什么时候?安琪拉原先认为他的病只是一种 暂时的小『毛』病,这会儿也开始觉得他或许是要病上一个时期。他身体上并没 有『毛』病:他可以很强健地散步、吃饭、谈话,可是他不能工作,他一直在忧 虑、忧虑、忧虑。
安琪拉跟尤金一样也很明白,他们的经济很拮据,至少也是快要那样 了,虽然他压根儿没有提过。在纽约赫赫地开了个头以后,他这会儿不好意 思承认自己也许要失败了。多么糊涂——有着他这样的才能!他当然会渡过 这个难关的,而且用不着多久。
安琪拉所受的勤俭的教育和她生来节省的天『性』,这会儿对她大有帮助, 因为她会精打细算地上市场买东西,买得尽量便宜,使一切废料零钱都有价 值。她知道怎样做自己的衣服,这在尤金第一次上黑森林去的时候,就知道 了。她还会设计帽子。当初尤金在纽约开始挣钱的时候,她虽然曾经想到可 以任意地穿裁缝做的衣服,享受一个极好的女装裁缝的技巧,可是她却从来 没有那么做。她俭朴道地,决定稍许等一会儿,接着尤金的身体坏啦,她就 不再有那样的机会了。为了怕这场风暴可能为时很长,她已经开始补缀、洗 濯、熨烫、改做随便什么似乎需要那样办的东西。就连尤金提议让她去买一 件新衣服的时候,她都不买。她对他们前途的考虑——
他谋生或许会碰上的困难——使她踌躇了。
尤金注意到这一点,虽然他并没说什么。他并不是不知道她所感到的 恐惧,她所表现出的耐『性』,以及她为他在自己的幻想与希望方面所作的牺牲。 他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他心里很明白,在他的生活以外,她就没有生活— —没有私欲。她是他的影子、他的另一个自我、他的仆从、随便什么他要她 扮演的人。他给她起了一个玩笑的爱称,“小辫子”,因为少年时期在西部, 他们老管给别人跑腿的人叫做“辫子”。在玩“一只老猫”的游戏时,如果 有谁要另一个人去追那只被打中的球,他总说:“你给我做一下辫子,小家 伙,好吗?”安琪拉就是他的“小辫子”。
在这时期里——差不多有两年光景——他们一块儿四处漂泊,没再发 生什么吃醋吵闹的事,因为她一直跟着他,几乎是他的唯一伴侣,况且他们 在任何地方呆得都不够长,又没有能充分地自由交际,所以他无法拈惹起那 种可能有不幸后果的亲密关系。有些姑娘吸引住了他的目光——在青春和体 态的完美方面特出的姑娘老是这样,但是他没有机会,或是很少有机会在交 际中遇见她们。他和安琪拉并不是跟他们认识的人住在一块儿,在他们所去 的当地的交际场所中,也没有谁来给他们介绍一下。尤金只能不时看看那些 他碰巧瞥见的姑娘们,心里希望自己可以对她们多知道点儿。被一个习俗上 所赞同的婚姻束缚住,这可真难受——装着对美『色』只是从社会学方面感觉兴 趣。不过在安琪拉面前,他不得不这么做(还得在所有世俗的人面前这么做), 因为她竭力反对他对任何一个女人表现出极其微小的兴趣来。他的一切批评 都不得不是一般的、谨慎的。在他微微表示出一点儿爱慕的意思时,安琪拉 立刻就批评他的眼光,并且指给他看,他所羡慕的人在哪一点上是被他看差 了的。如果他特别感觉兴趣,她就竭力要把他当下的理想毁得粉碎。她毫不 宽容。他瞧得很明白,她的批评是以什么为根据的。这使他很好笑,但是他 并没有说什么。他甚至佩服她保住自己心爱的人儿的这种份外的努力,虽然 她所赢得的每一次胜利,似乎只加强了对他的束缚。
就在这时候,他禁不住很感激地看出来,她关心他物质上的福利是多 么热切、多么有耐心、多么真挚。在她看来,他显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了, 一个伟大的画家、伟大的思想家、伟大的情人,一个各方面都伟大的人。他 毫无收入这件事,这时对她并没有多大关系。
有一天,他准会有的。现在在名誉上,她不是已经得到一切了吗?嘿, 成为尤金…威特拉太太,又在纽约和巴黎看见他是个什么神气之后,她还再 要求什么呢?这会儿要她拚命俭省,要她做自己的衣帽,节约,熨衣服,修 改、补缀衣服,这对她不是没有多大关系吗?等他年纪稍许大点儿后,他就 会摆脱掉对别的女人那种糊涂情感,那末他就好啦。不管怎样,他现在似乎 很爱她;这就不错了。因为他孤独、胆怯、拿不准自己、拿不准前途,所以 他很欢喜她那方面的这种毫不吝惜的照顾,这就蒙蔽住了她。有谁会给他这 些呢,他想着;有谁在这样的时候会这样忠实呢?他几乎开始相信自己可以 再爱她,对她忠实了,如果他可以避开其他那些『迷』人的人儿的话。但愿他能 够扑灭掉对别的女人,对她们的赞赏,对她们美『色』的那种热切的欲念!
可是他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不舒服和孤独,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缘 故。如果他那会儿在那儿就恢复了健康,如果幸运降临到他身上,象他那样 急切梦想着的那样,那他就会和以前一样了。他跟自然本身一样微妙,跟变 『色』龙1一样变幻不定。但是两件事是有意义而真实的——他对它们象指针对 磁极那样忠实不变——他对生活之美的爱好,联贯到用『色』泽来表达它的愿 望,以及他对于用女人脸,或者不如说是十八岁大姑娘的脸的形式所表达出 的那种美的爱好。女人在十八岁时的生活多么烂漫啊!——在他看来,日光 下没有什么别的跟那一样的东西。它就象春天树木的萌芽;清晨盛开的花朵; 玫瑰和『露』水的清香,澄澈的水和晶莹的宝石的『色』泽。对这个,他不能不忠实。 他无法逃避开。它象个令人欣快的幻象一样,经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丝 泰拉、璐碧、安琪拉、克李斯蒂娜和佛黎妲身上,它曾经在不同的时候,部 分地或完全地隐隐约约显现出来,她们的魅力来了又去了这件事,并没有多 大道理。
它总是明白而逗人的。他逃脱不了它——这思想;他无法否认它。一 天天、一小时一小时,他都被这思想萦绕着;当他对自己说他是一个傻子, 这种思想会象鬼火似的把他诱向毁灭,而且结果他在那里面并得不出什么好 处来的时候,它仍然消失不了。青春的美;十八岁的美!在他看来,没有它, 生活就是一场笑话,一场卑鄙的争夺,一件牛马干的活儿,只有些愚蠢的物 质上的琐碎东西,象家具、房屋、车辆和商店,全牵涉在一场为什么的斗争 里?给更多的卑鄙的人造成一个住所吗?绝对不是!给美造成一个住所吗? 当然!什么美?老年的美吗?——多么糊涂!中年的美吗?胡说八道!壮年 的美吗?不!青春的美吗?是呀。十八岁的美。一点儿不差。这就是标准, 世界历史证明了它。艺术、文学、传奇、历史、诗歌——如果它们不靠这个 和这个的诱『惑』力,以及由于这个而发生的战争与罪恶,它们依靠什么呢?他 只赞成美。世界历史证明他是对的。谁能否认这个呢?1变『色』龙, 一种蜥蜴,体『色』能够随时变换。
第一卷 第十七章
由于夏季将临,毕洛克赛就快变得热不可当,还由于他手头钱太少, 不论会不会弄得困苦不堪,都必须采取一个决定『性』的步骤,所以他决定由那 儿回纽约去。存在凯尔涅商行那儿(查理先生很友好地自动承担下来替他保 管)有许多幅第一次展览会上留下来的绘画,和巴黎展览会的差不多全部绘 画。巴黎展览会卖得并不好。尤金的主意是不声不响地溜进纽约,在一条小 街上、在泽西城或是布鲁克林租一间房,不给人看见,把查理先生保管的画 弄回来,看看是否能够找到一些他听说过的小艺术商和投机商来看看,立刻 把它们卖掉。要是这办不成,他可以一件件地亲自拿到各画商那儿去卖。这 时他想起来,亚柏哈德…桑曾经请瑙玛…惠特摩邀他去见他。他以为既然凯 尔涅这样感觉兴趣,而报刊评论家又那样友好地提到他,小画商们一定会急 切地来跟他打交道的。他们一定会购买这些画的。它们很出『色』——非常出『色』。 为什么不买呢?
尤金忘却了,或是根本就不知道幸运和失败的形而上学的那一方面。 他不知道,“一个人自认为怎样时,他就是怎样,”而全世界对他的评价在他 自认为这样时,也就是这样——并不是他真的是那样,而是他认为自己是那 样的。它的意义是在外的——用什么方法,我们可不知道,但是这却是实情。
尤金的精神那样沮丧、那样萎靡、那样可怕——他就象黑暗中一条无 舵的小船,自身就传达出一个坏印象,一份对所有认识他或知道他的人的无 线电报。他的委顿先使查理先生吃惊,接下来就使他感到沮丧而削弱了他对 尤金的兴趣。象商业界所有其他能干,成功的人一样,查理先生也赞成坚强 有力的人——盛极一时、能够到了才能巅峰的人。以这种力和兴趣作为衡量 标准,任何最细微的变动,他都瞧得出来。如果一个人要失败了——要生病 了,失去了对生活的兴趣,或是使自己的观点受到了影响,那也许是糟透了 的,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只有一件事可做——从他那儿走开。随便什么样的 失败,你去赞助就是危险的。你不可以跟它们打交道。它们是亏本的。泰普 尔…波耳和文生…比耳斯过去是他的教师,他成功的时候,他们在芝加哥都 听说过他;还有卢克…塞委拉斯、威廉…马克康奈尔、奥伦…贝尼狄克特、 哈得逊…都拉和其他人士,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啦。他为什么不 再画了?在纽约的艺术界,他从来就没有再出现过!在巴黎风景画展览的时 候,谣传他要去伦敦画一些类似的连幅风景画,可是伦敦展览会就从来没有 实现。在他动身的那年春天,他曾经告诉斯迈特和麦克休,他可能接下来先 画芝加哥,但是那也一无结果。它连一点儿影子都没有。
谣传他很富裕,他的艺术不成啦,他甚至失去了理智,于是知道他、 而且对他那样感觉兴趣的艺术界就不再注意他了。这太糟啦,可是——竞争 的艺术家们却这样想——少了一个难于竞争的劲敌了。至于他的朋友,他们 很难受,不过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或许会恢复的。
如果不恢复的话,——嗐——
光阴消逝,一年、一年又一年,他的才气突然焕发而又突然消失的这 件怪事,对于这个领域里有才干的人已经成为一种掌故般的回忆了。他是一 个那样有希望的人!他为什么不继续绘画呢?在谈话中和报纸上,人们偶尔 还提到他,但是尤金…威特拉实际上已经死去了。
他手头只剩下三百块钱了,从这里边,他又给了安琪拉一百二十五块, 把她送回黑森林,留在那儿,直到他可以布置停当,再接她来。然后,他动 身回纽约去。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讨论,终于商定这样最好,因为既然他不能 画油画,又不能画『插』画,他能做点儿什么就丝毫没有把握了。靠着那么一点 儿钱,跟她一块儿上这儿来是不合式的。她有娘家,不管怎样总欢迎她去住 一阵子。同时,他相信自己可以单独渡过随便什么难关的。
经过两年多的阔别以后(在这时期里,他四处漂泊。),都市的外表对 于尤金简直生动极了。经过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的山地和毕洛克赛的寂寞的 海滨,又回到这个熙熙攘攘的都市里来,真是一种宽慰;在这儿,几百万人 忙来忙去;在这儿,一个人的痛苦和一个人的幸运,显然都被吞没在一个意 想不到的生活大漩涡里。市内正在修建一条地下铁道。几年前初『露』萌芽的汽 车,现在却风行一时了。式样崭新的华丽车辆遍处都是。从泽西城渡口的房 子那儿,他就看到了地平线上显著的变化,而一走下第二十三街,步上第七 街,他就看到了一个正在改变的世界——大旅馆、大公寓,一种极其杂沓的 虚荣生活,正在把这座都市铸造得合乎它的欲望。这使他非常沮丧,因为他 老希望自己是这种浮华生活的一部分,而现在他却并不是——或许决不会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