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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百里骨生花-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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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世间万物,人也好,神仙也好,妖魔亦如是,你所烦扰的一切就像是先前那片湖水,以为它深不可测,以为踩进去就会堕入深渊,其实不然,这些都只是你自以为的表象而已。要想看清路的本来面貌,只有破除表象,跳出执迷这一条道路而已。”
语落,眼前蓦地大亮,白姬再度抬眸,她与太阿仍是对坐在这一方小亭之中,手捧茶盏,他从肩上拂下一朵嫩红的花瓣,低眉浅笑的模样真真像极了百里,她忽然觉得眼眶微涩,匆忙低下头来。
“上神的意思是……”她不灵慧,亦不蠢笨,思忖片刻,便明白太阿字里行间想要表达的意思:“咒术的痛苦来源并非源于八苦,而是起于自身?”
“不错。”太阿看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份欣赏:“咒术本身并无多大杀伤力,但却诱使并将这种执念转而化为束缚他自己的桎梏,执念越深,对其自身的伤害便也越深。”
“既如此,那上神可有解救之法?”
太阿摇头:“有何办法?念、乃思也,是对亲人的思念,对故乡、对所怀恋之人的牵念,有了牵挂才会不舍,有了不舍故而生执,产生不愿罢手的念头。但若要彻底摒除这种执念,只能将这些情感统统抹杀,如此一来岂非连此人活在世上的痕迹也一并消弭了呢?”他看着白姬,眼中浮动着悲悯怜惜的光辉,就像他先前看树,看花,看这世间万物一般,普爱众生,却又冷眼瞧着他们自生自灭,或许这便是神的处世之法,不插手,不干预,只在必要时刻推上一把,而究竟是死是活,这个选择权还必须交还与你,让你自己做决定。
“我想,那人定是你珍视爱重之人,你当真愿意采取这唯一的办法么?”
太阿这双眼里无欲无情,心如平镜,正因如此,他才能勘破轮回,荣登大宝,而百里却不能,因而如今白姬不知是该庆幸他困在这八苦执念之中,内心深处却还尚存着一份属于人的柔软,还是期望他该与太阿一样,如此,便可安然无恙地度过此次劫难?
她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
山河君坐在屏风前打着瞌睡,呼声震耳欲聋,忽然一只手拍在他肩头。
“唔?!白姬回来了!?”他一下惊起,抬眸对上玄衣仙人一贯没有表情的棺材脸,“原来是你……”
玄衣仙人看着山河君,眼里写着浓浓的鄙视,“这时候你都能睡着?”
山河君扯了扯睡皱的衣襟,伸了个懒腰,满脸倦意道:“白姬进去整整一夜,我也守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才阖眼,刚做上梦便被你吵醒了……”说着伸出爪子往玄衣仙人脸上挠去,“阿寂你还我美梦来!”
“什么美梦?”玄衣仙人哪里能让他如愿,身形一闪,如泥鳅般避开。
山河君骚扰他不成,颓然地坐回地上,怅然道:“我梦见太阿了。”
玄寂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现在是白天了……”
“那便是白日做梦。”
“好好,”山河君摆摆手:“不过我先声明我才没那个闲工夫去日日悼念他,只是看着这面屏风,回想起我们昔日在天宫的日子了。”
玄寂的表情有一瞬的停滞,似乎亦回忆起那段挥斥方遒,把酒言歌的时光,他望着山河君,冷硬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你想回来,现在也可以。”
山河君不屑道:“哪种地方回去作甚?有的那时间浪费,还不如在此地种种花,发发呆来得自在。”

☆、第90章 柳暗花明

玄寂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山河君又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再见太阿一面,有时我望着这张屏风,明知他就在那头,可进不去,只能眼巴巴地望了又望。”
他侧头,目光描绘着山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白色殿宇高出云表,嵯峨殿威盛一如从前,画布颜色鲜艳如新,细笔勾勒的情景恍若昨日,然往事隔天远,曾经携手同行齐头并进的至交好友早已各奔东西。
真可谓是天涯有穷尽,相聚无从头。
“对了,莫非是百里又有了甚么新的状况?”山河君回过神来,发现玄寂在他身侧听了许久的牢骚,换做是往日哪里会有这么好的待遇,他受宠若惊道:“还是阿寂你心情好,想与我聊天?!”
“……”
“来来来,聊天我最在行了,聊什么呢!?”
玄寂一指头抵住山河君急不可耐凑过来的脑袋,冷冷回绝:“当然不是。”
这时,山河君眼尖,发现他衣襟处夹着一张明黄色的符咒,不禁伸手去碰:“这是——”就在指尖触到那符咒边缘的刹那,符咒忽然金光大迸,噌地窜上天去,它化作羽翼洒金的凤凰在屋中盘旋了一圈,缓缓落在玄寂的肩头。
山河君目光微滞,嘴巴微张,近乎目瞪口呆般地与玄寂对视。
玄寂和化作凤凰的符咒则平静地回望。
回过神来的山河君迸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等玄寂回答,他分外委屈道:“这不是太阿的符咒吗?!为什么托付给你不给我!?为什么?!”
玄寂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来:“为什么?大抵是因为我酒后不会乱言罢。”
“……”
山河君讷讷地闭上嘴,心底还是有些不情愿:“那不叫乱言,那叫酒后吐真言!况且,我哪有次次如此,分明十次里就只有九次做了点糊涂事儿罢了!”
玄寂一个眼风扫了过去:“譬如说,醉倒在凌霄宝殿前?”
山河君撇了撇嘴,小声道:“那就只有一次……”
玄寂又是一个眼风:“譬如说,爬上嵯峨殿揭瓦?!”
山河君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并企图岔开话题:“……过去的事休要再提,你怎么现在才把这张符咒拿出来,他给你用来作甚?”
“你随我来。”
玄寂与山河君一同走到百里门前,还没推门,便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山河君退后半步,蹙眉:“怎么回事?”问的是玄寂,看的却是那被冰棱锥刺密密麻麻遮盖住的门板,“他在里头闹腾啥?”
玄寂从善如流道:“你自己进去看。”
语未落,大门轰然敞开,一道银光如疾电般蛇形而出直逼二人门面而来,紧接着一道影子如鬼魅般穿梭而出,莹白骨杖在他指尖翻转之际放着森寒而又阴邃的冷光,倒映出一双内敛杀气的凤眸和飞扬四散的银发。
二人分别错开,玄寂弹指甩出一道法光破墙而入,随后听到山河君大声叫道:“阿寂你轻点,敢情不是你家啊!!”
然而玄衣的仙人并未在意他的话,转身便与百里缠斗起来。
山河君先是惋惜了一阵墙,随即趴在墙角观看战况,他见百里连骨杖都祭了出来,心里暗叫不好,可见他虽恢复了功力,可神智已有半数被魔气所吞没,连忙大叫道:“阿寂,别伤他,把他弄晕!”
玄寂背身而立,微颔首,随即掠身而起,在半空抛下无数淅淅沥沥如金粉状的颗粒下来。
曼陀罗花粉……山河君忙不迭地摒气,探头见百里仍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连忙对玄寂喊道:“你抛的剂量连一头神兽都迷得晕,怎么他一点动静也无?!”
玄寂瞥了他一眼,开始倒数计时:“十、九、八、七——”数到五的时候,百里轰然倒地。
山河君从墙角跳了出来,走到百里面前确定他晕死过去,这才拉起他一只胳膊,对玄寂道:“来来来,帮我把他抬到床上去。”
一番折腾,两人望着躺在床上面容酷似太阿的百里,皆是一阵动容。
“这咒,该怎么用?”
玄寂挑了挑眉,拂开覆盖在百里面上的头发,掌心摊开,肩头凤凰倏然变回符咒安静地躺在他手中,他道:“就这么用。”
金色的符咒被猛然按压在百里苍白的额头上。
霎时间,原本缠缚在他全身的青黑色咒文如同干涸地表般迅速皲裂开来,随之而来,是浓稠乌黑的魔气不间断地从中涌现,眼看便要覆盖百里全身。这时,符咒忽然迸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不断吸食吞噬着黑气,更像是四散流淌的涓流一遍又一遍地填补他身上的缝隙,渐渐地,百里的脸色由青白慢慢浮现一丝血色,而身上的黑纹则渐渐消退下去,浑身笼罩在一片半朦胧的金光里头,平静而安详。
山河君望着几乎消耗殆尽的符咒,久久无语,直到玄寂推了他一把后才回过神来:“原、原来太阿早就算到这一切了?!”
玄寂摇头:“我不清楚,这张咒他许多年前便交给了我。”直至昨日,他才意识到,或许可以试一试这张符,想不到,死马当作活马医,竟成功了……
山河君闻言抓狂地揉了揉头发:“那你早说啊!早知如此我便不用将白姬送到太阿那里去了!”
玄寂瞥了他一眼,语气没有丝毫愧疚:“抱歉,我没想那么多。”
“抱歉什么抱歉,白姬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太阿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心情好把她留个十天半个月的,百里醒过来老子拿什么去给他交差啊!!!”
玄寂漆黑的眼瞳里映出山河君出离愤怒的咆哮,微妙地带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如风吹湖面,转瞬即逝。
“这个话,你自己去对他说。”
山河君僵直身子,感觉有一束目光如有实质般打在自己的背上。
该不会是——
他迟疑地回过头,看见百里正坐起身来,手支着额角,凤眸从混沌转为清明,凛凛的目光直射而来,唇畔却露出和善可亲的笑容,一寸寸放大,看得他浑身发毛。
“呀,百里君你醒啦!”
百里掏了掏耳朵,慢条斯理地问道:“神君,我方才是不是错过什么了?依稀好像听到您提到,白姬?”
……
仍旧回到波光粼粼的湖心亭中。
白姬深吸了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唇畔上那排浅浅的牙印泄露了她方才内心里的彷徨和无措。
她直视太阿,颔首承认:“他确是我珍之爱之的人,正因如此,所以我不能看着他眼睁睁地死去。不论如何,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可以救活他,我在所不辞。”
太阿笔直的唇线如冰雪融化般携起一丝轻柔的弧度。
“但是——”白姬话锋一转,令他略略眯起漂亮的凤眼,像是很好奇她会说什么话,下意识地问道:“但是什么?”
“我并不认为上神的话全部都是对的,一个人的思念,是不会因为记忆的消退而随之磨灭的,它根植于骨髓、血液、灵魂之中,是生命存在的印记,是潜移默化间习以为常的本能。而执念过深的人也并非执迷不悟,他们只是内心太过柔软罢了。”尽管外表竖起多么坚厚的围墙将人拒之门外,内心却仍旧渴望着太阳,这是她所认识的百里。
“就算日后他不记得我也没所谓,不记得我们曾经发生的一切也没所谓,我相信,他的手一定会在我最为难的时刻伸来,替我撑起一面保护伞,这是他对我的承诺,我相信。”
太阿莞尔一笑:“如你所愿。”
他手掌一翻,掌心赫然出现一个小巧精致的酒壶,瓷白的壶身上点缀着朵朵墨梅,乍眼望去,清贵优雅。那酒香闻着起初只觉浅浅幽幽,可后劲绵长,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错觉。
“这壶酒名为黄粱一梦,只要喝下它便可忘尽前尘往事。”
他两指攥着壶口,目光朝白姬看去。
“你、想要吗?”
白姬顺势看向酒壶,只觉得心咚咚直跳起来,解忧解忧唯有杜康,她没想到这世上还真有让人喝了便忘记前尘旧事的酒……那么,她是拿还是不拿呢?
等到白姬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揣着酒瓶在嵯峨殿漫无目的地徘徊了许久。
她离开时太阿并无异议,一如先前那般坐在亭子里,悠闲品茶,目光倒映出这一片湖光水色,烂漫桃林。
白姬从袖中取出山河君事先给她准备好的救命符,火石一擦碰撞出火花,她捏着符咒正要点燃,忽地斜旁里吹来一阵风,一下便将火熄灭了。
接下来无论她怎么摩擦火石都冒不出半点火星来。
白姬叹了口气:“屋漏偏逢连夜雨……”感觉前方浓雾弥漫,怪阴气深沉的模样。
白姬步伐微滞,要不然还是先回湖心亭?!
正犹豫着,铺天盖地的谜雾已经将她整个人完全覆盖了住。

☆、第91章 孪生兄弟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前方响起清脆稚嫩的朗朗读书声,白姬不明就里,直觉这里没有危险,于是便顺着声音的方向信步走去。
穿过葳蕤蓊郁的树丛,迷雾渐渐散去,她看见一座草棚搭建的私塾,里头坐着十数个五六岁的垂髫小童,身穿枣衫,个个都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的模样。
教书先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弓着个腰,须发皆白,看上去既严厉又古板,令白姬不禁想起幼时在皇学里念书时那个总是用戒尺打她小手心的太傅了。当时恨他恨得牙根都紧,如今回忆起来,这老太傅却是为数不多对她真心相待的人。记得他课余时间里总是悄悄将她唤到一旁,塞些小点心小玩意儿给她,“玩归玩,不可荒废学习。”她犹记得那粗粝的掌心拂过她头顶的温暖,和他满布皱纹严肃却透着温和的脸庞。
后来,琅嬛城破那日,老太傅在家悬梁自尽,其家人亦以死明志,满门忠烈。
白姬看着不远处,学生与老师和睦相处的景象,眼圈不自觉地泛红。
其实上天待她不薄,诚然深陷泥沼,却总能触摸到一丝光亮,无论是以前的太傅,还是现在的百里,尽管短暂,但足以温暖余生了。
这时,“老师——”叽喳渣的嘈杂声中有一清亮的嗓音引起她的注意,她转头看去。一个男童举起白嫩的小手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教书先生:“先生,这首诗是代表了颠沛流离的将士对国君的埋怨吧?”
教书先生被这孩子看得微一怔,轻咳道:“正是如此。”
“那么,小子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指教。”男童清浅流转的目光里透出几分狡黠,“既然如此,为何先生还要我们效忠于天帝,明明,背井离乡,远赴战场,是家人和族人最不愿意见到的场景啊?”
在众人惊诧的侧目中,白姬终于看清那孩子的脸,呀,她内心微惊,这眉眼,不是百里么?再仔细看,却未见他眼角下的红痣,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人有可能是幼时的太阿上神……
眼下,太阿显然将那先生问住,的确,他们麒麟一族骁勇善战,又与天界交好,是御敌的一大主力,战功显赫的背后,却面临着一族人丁凋敝的下场,这孩子其实问出的是大部分人的心声啊。
白姬没有仔细去听那先生是如何回答的,她只是感慨既然太阿小小年纪便有此等的觉悟,为何最终还是奔赴战场,客死异乡……这首诗简直便如同预言般,一语成谶。
她亦好奇这段原本属于太阿的记忆怎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她的眼前?
白姬攥住手中的酒瓶,转过身想要沿着来路返回,未料却在背后及人高的灌木林里看到一双艳羡的眼睛,一个瘦小羸弱的孩子躲藏在草从背后,透过枝叶的缝隙全神贯注地看着私塾,听着那朗朗悦耳的念书声,小心翼翼地跟读着。
白姬微讶,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双眼睛。
于是她绕到那孩子的背后,想要看清他的长相。
孩子匍匐在灌木丛中,苍白的肤色勾勒出清秀精致的侧脸,虽然打扮不俗,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然瘦削里凹的面颊仍旧显得面黄肌瘦,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一片暗藏漩涡的漆黑深潭,内里压抑着急切和渴望,像一头身陷囹圄的小狼,随时等待着绝地反击。
白姬愣住,并不是单纯为他与年龄不相称的眼神,而是为他那张脸。
竟和太阿生得一模一样!不会是百里,那么——她突然意识到,太阿或许,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可是这孩子为何不像其他人那样坐在课堂里安静念书,反而选择了这样一个偷窥的形式?望着他极力掩藏自己身体的种种行为,以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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