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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狼烟-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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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鼻子比狗还灵敏,到处闻。”曾凤山几分忧虑地说,“给他划拉住,我掉脑袋莫小事,拐带(牵连)上你们……” 
  “既然这样,我才把所有的东西做成最低价,鞭子绳套啥的根本没打单儿。”草头子面对的是同党,更是精明的买卖人。 
  “我想起什么说什么,昨天警察大出殡,那场面,比民国初年镇长他爹出殡大得多了,角山荣队长参加葬礼并讲话……”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8)   
  “这倒是儿子打爹的新奇事。”草头子心里头颇得意,死掉的那三名警察与他们绺子有关系。 
  “二当家的是照顾我……那个大车轱辘?” 
  “绕来绕去,还是那个车轱辘。这批货你全给折腾出去,弟兄们指望它换季呢!车轱辘白送你啦。” 
  曾凤山戴上狗皮帽子,说:“二当家的办事真爽快,等雪再化化,露出道眼儿以后,我来取货。” 
  “掯富(吃饭)再走!我俩搬火三(喝酒)。” 
  “不啦,大雪没棵的,我趁早赶路。” 
  农谚曰:隔道不下雨,百步不同风。同是西大荒上,王家窝堡的雪很小,花花搭搭的盖着地面,整个村子看上去斑斑驳驳。 
  “这离窑堂(巢穴)不远了,你们俩先回去报个信儿。”徐德成远见一缕缕青烟从村落的屋顶袅袅飘起,他说,“我到王家土围子去一趟,兴许明天回去。” 
  “我们走了大哥。”大德字一抱拳道。 
  三人分道扬镳,徐德成鞭马进村,惊诧地望着村头大雪覆盖的土房框子。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这样啊?” 
  “徐营长!”王顺福奔人影儿走过来,走近叫他道。 
  “顺福兄。”徐德成回过头来,表情哀伤。 
  “她自己在夜里点燃房子,人们发现赶到时火已经着圆了盆,眨眼的工夫就烧落了架。”王顺福对他说起发生的惨事。 
  “她没有出来?”徐德成问。 
  “瞧那情形,她根本没想出来。”王顺福说。 
  齐寡妇烧掉房子和自己,这事儿徐德成绝没想到,他问:“多咱的事儿啊?” 
  “去年春天吧。”王顺福搓搓冻得发麻的手,说,“徐营长,冷冷呵呵的,回家唠去。” 
  徐德成犹豫不决。 
  “走吧,眼瞅太阳要卡山,走走,回家。” 
  “我本打算走……” 
  “走啥走,你的马已通身大汗,歇歇,明天再说。”王顺福真心实意地让他。 
  徐德成也真想问清齐寡妇的事,同一只羊进了村子,王顺福穿着件皮筒子毛朝外,同披着张羊皮差不多,他像一只体态臃肿的绵羊。 
  冬天乡间财主的土屋,火墙、火炕、火盆,温暖如春。准确地说,这时已是立春到开犁的春脖子,今年春脖子长。徐德成歪身炕头,热炕解乏最快。 
  “徐营长,我给你拿枕头,躺下直直腰。”王顺福热情道。 
  徐德成没拒绝,躺下身子与王顺福唠嗑儿,说:“当真人不说假话,我已不是什么营长。” 
  “不当兵啦?” 
  “当胡子。” 
  “当胡子?”王顺福半信半疑。 
  后来王顺福听说徐德成在日军进亮子里镇前就撤走了,说什么的都有,七嘴八舌。有的说他们东北军让日军给吓跑了,也有的说他们和日军穿一条裤子。乡下草根百姓,一会儿听说日本人帮助张大帅打死郭鬼子郭鬼子,指奉军将领郭松龄,字茂寰,1883年出生于沈阳,因倒戈反奉被杀。,一会儿又听说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张大帅,许多事情就是翻车倒包(反反复复)。 
  “这也难怪大家指指戳戳的,不明真相啊!”徐德成对他讲明真相,说,“我们是接团里命令撤出亮子里的。” 
  “原来如此。”王顺福也算去掉心里一片疑云,忽然想起来件事,说,“几天前,你家兄德富来看房木,我还问起你的事,他摇头不知。你许久没回家了吧?” 
  “一年多了,前年我回獾子洞过的八月节。”徐德成说最后一次回家,说,“小鬼子还没攻打北大营指1931年9月18日夜,日军川岛进攻北大营中国军队……” 
  “瞧你的装束,说干老本行我信。”王顺福盯着他的宽布腰带子,它对胡子来说,用场就大了。 
  “你过去是我们的蛐蛐儿,我就不瞒着藏着。”徐德成说了实情,“我重新拉起绺子,报号天狗。” 
  “坐山好大爷在世时,他喜欢这个报号。记得你说过,天狗,取其天狗吃日之意。”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9)   
  “唉,那时呀徒有虚名。从今以后,我这个天狗大概真的要吠日吃日啦。”徐德成表明与日本鬼子为敌的态度。 
  “民间有一习俗,天狗吃进日头,有人便敲铜锣铜盆,吓唬狗把日头吐出来,我想恐怕你吃不消停。”王顺福清楚日本鬼子不好对付,吃时恐怕不只烫嘴硌牙,或者说你根本就吃不到嘴。 
  “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吃了日头,你……”徐德成试探性问道。 
  “我把铜器物通通藏起来。”王顺福婉转得有些诙谐说。 
  “哦,”徐德成不难听出弦外之音,问:“这么说,你还愿意作我们的蛐蛐(亲亲)?” 
  “一如既往。”王顺福吞吞吐吐起来,说,“只是,只是那什么……” 
  “嗯?” 
  “日本人把持着满洲国,加强社会治安,对你们清剿力度不断地加大。我不可能像过去那样公开和你们来往,原因是日本人的耳目到处都是,有句话也不知该不该我说。” 
  “拿我当外人,你就别说。” 
  “我,我还是不说的好。” 
  “涉及到我?”徐德成意识到什么,问。 
  王顺福点点头。 
  “没关系,你说吧!” 
  “你大哥。” 
  “我大哥怎么啦?”徐德成实在不知道长兄怎么啦。 
  “你真的不知道?” 
  “说呀,”徐德成心急道,“我大哥到底怎么啦?” 
  “看样子你不知道,他给日本宪兵队当‘瞩托’,他还把长子送到警局当警察。”王顺福还是把话往回拉一拉,说,“当然,为日本人做事的,也不都是坏人。” 
  “原来如此。”徐德成惊愕道。 
  “五天前冯八矬子科长带你家大马车来拉被打死的三个警察,他亲口对我说的。”王顺福讲了消息的来源。 
  “冯八矬子平白无故当你说这些?” 
  “他劝说我当‘瞩托’,举了你大哥的例子。”王顺福接下去摇头道,“总之我当不了‘瞩托’,也不能当‘瞩托’,当了我对不起我九泉之下的闺女。” 
  若干年前,王顺福的闺女小美到铁路旁边去抓蝴蝶,她跟着一只白蝴蝶跑,边跑边说童谣:“蝴蝶蝴蝶落落,给你个板凳坐坐;蝴蝶蝴蝶起起,给你个板凳倚倚。” 
  日本铁路守备队的枪口瞄准一只蝴蝶,不过不是白色的,三八大盖枪差不多打碎了那只蝴蝶,小美死在铁路路基上,她追赶的蝴蝶飞回来,落在她的眉心间,翅膀两侧有一双明亮的东西凝望蓝天。闯入日本租界地,遭枪杀的不只是王顺福家的小美。 
  “有烟吗,我抽一袋。”徐德成心里烦躁,想抽烟。 
  “你看我不会抽烟也就想不起来,忘给你拿烟了。”王顺福踩着板凳从吊板上取把烟,吹了吹上面的灰尘。说,“秋后晾干放这儿,始终没人抽。” 
  烟叶阴干透了,很脆。徐德成揪了几块烟叶,卷支纸烟,点着。 
  “烟咋样?”王顺福问。 
  “挺有劲的。”徐德成贪吸几口,问:“冯八矬子到哪儿拉死尸?” 
  “有三个警察在我们村南甸子上,据说叫胡子给打死,冯八矬子领人抬到我家场院里,叫我找个人看着别让野狗啥的给啃了……”王顺福说,“那天他带着你家的大马车拉走的。” 
  “知道是哪个绺子干的?”徐德成这样问,他想到是二柜草头子领人干的。 
  “冯八矬子说以后派人调查。”王顺福说。 
  “常言说得好,十个手指伸出不一般齐,我哥是我哥,我是我……胡子我是铁当定了。顺福兄,我当胡子的事我大哥还不知道,你替我保密,甭告诉他。”徐德成当晚没走,他睡炕头,王顺福睡炕梢,他们没马上睡着。 
  窗外的风扬起沙子砸在窗户纸上,嚓啦嚓啦地响。 
  “听说坐山好被人杀死。”王顺福说。 
  “是暗杀。” 
  “凭他的武艺,三两个人到不了他的跟前,暗下手则另当别论。”王顺福问,“凶手逮住没有?”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0)   
  “没有。” 
  “他和齐寡妇好像有个孩子,对,是小小子(男孩),她领他到地里打茬(读za音)子,我见过,虎头虎脑的长得很像坐山好。” 
  “他的儿子嘛。”徐德成这样说。 
  “那个孩子突然不见了,屯里人觉得是个谜。是不是叫坐山好接走了?”王顺福心里明镜似的不是这么回事,他甚至知道孩子是谁接走的,故意问。 
  “我也不清楚。”徐德成说,却问:“她死前……” 
  “没人到过她的屋子,寡妇门前是非多。女人没了丈夫,天塌了一半,另半让她擎着,她擎得住吗?擎不住,当时我撮合他们,本意是让她找个生活的靠山,唉,红颜命薄,突然得病,终归享不了这份福。人嘛,就是怪,有的人吧罪他(她)能遭,可一享福,坏啦,病也来了,祸也降了。” 
  “把她葬在哪儿?” 
  “屋子里,她住的屋子里。”王顺福说,“你想啊,她点燃房子自焚,做地根儿就没想出来,大家一想,还是遂了她的心愿。王家窝堡开屯辟村头一磨(拨)经着这事儿,谁也不知埋在房子里的坟叫啥坟。在早哇,有亲人死在外边,家里人做个空坟……到底没人给起出名字,最终叫它寡妇坟。” 
  窗外沙子打窗户纸的声音更烈更响,像似谁往上扬的沙子。 
  “我打算开春把坟墓迁走。”王顺福说。 
  “为什么迁坟?” 
  “她不得安宁,总有人在她房屋周围钉桃木橛子。” 
  “钉桃木橛子?”徐德成惊讶。 
  乡间有个说法,桃木避邪……钉桃木橛子就是不让妖魔出来。人们瞎弄么,她一个寡妇,活不下去才自焚,在世时都没咋样,死了还能作妖?王顺福寻思再三,还是把她的坟迁走。 
  “坐山好大哥不在了,迁坟的费用我出。”徐德成这样说,他想为她做点什么。 
  “棺材板没几个钱,倒是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按风俗,坐山好同她也算夫妻一场,你看是起坟并骨,还是找些坐山好使用过的东西随葬?……当然她还有前夫,理应他们同眠一穴,但是他尸骨落在何处无人知晓,只能写个名字同她合棺。” 
  徐德成说你为我大哥想得很周全,移坟的事不要搞了,他现在长眠在亮子里东坨子上,有他的马与他做伴儿,很安静,别去打扰他啦。我用的匣子枪是他的,如果需要的话,拿它和她合葬吧。 
  王顺福认为匣子枪不妥,下葬时会有屯子里人到场,人多眼杂,时下警察对武器盯得死紧,万一有人报告上去,麻烦就大啦。 
  徐德成望着自己手中绣着“平安”的烟荷包寻思,忽然想到那件秘事,说:“坐山好大哥曾对我说过,她丈夫的尸骨就埋在她家的炕洞子里面。” 
  “是么?”王顺福又惊又喜,说,“这倒揭开了齐寡妇丈夫尸首下落不明之谜。” 
  齐寡妇前夫病死的,可谁也没见到他的尸体,她守口如瓶,只字不谈他的下落,原来埋在炕洞子里啊。哦,她始终同死去的丈夫在一起!这样一来,她灵魂安宁了,死后与前夫同眠。王顺福认为这是最圆满的结局。 
  4 
  “大哥,”草头子捧着火盆走进窝棚,放到徐德成的跟前,说,“你走后这屋没怎么生火,有没有人住可真不一样,冷嗖嗖的,给你绷(捧)个火盆来。” 
  火盆在冬天的东北,相当于手炉,家家都用火盆,夜晚老少围着它说今讲古,嘴馋的在火盆里烧东西吃。制作火盆用黄泥或狼屎泥,掺上苋麻做筋骨,十分结实耐用。 
  徐德成捻上一锅烟,插入火盆点着,吧嗒吧嗒抽几口。说:“找遍了,没有。有根疯啦,冻歪(死)在大车店的草栏子里。” 
  “有根很忠诚……”二柜草头子说,“大哥你没在家期间,我们踢坷垃,叫人打歪了(打死)两个弟兄。” 
  “于是就打歪了仨警察。” 
  “是。”草头子说,“我自己结果了俩。”   
  第十四章明争暗斗(11)   
  徐德成往自己的眼睛上比划一下,说:“你一枪摘下了天球子(眼珠)。” 
  “我就这个手法喽。”草头子说,冯八矬子亲自到王顺福家拉回警察的尸体,草头子也知道了,“那天走头子曾凤山来了,他说宪兵队长角山荣亲自为死去的警察送葬,真是兔死狐悲。” 
  “兔死狐悲说不上,角山荣纯是刘备摔孩子——刁买人心。他下一步利用这帮跳子(警察)干啥?” 
  “嗾疯狗咬傻子。” 
  “对,贴铺陈(合实际)!” 
  “日本鬼子不想伤自己一兵一卒,又达到消灭像我们这样绺子的目的。”草头子说,“角山荣这只老狐狸!” 
  “我们要早点准备。”徐德成表情忧虑,说,“陶奎元和我们的仇没完,新近又死心塌地投靠日本人,对我们大为不利啊!” 
  “看样子得挪窑子,狡兔三窟,我们再往西走,进入沙漠里。”草头子出谋道,“压(呆)在蒲棒沟时间太久,说不准已被点字头(官)花鹞子(兵)掌握。” 
  “眼下大雪快化净露出路来,他们要来袭击,雪化前我们离开蒲棒沟。”徐德成说。 
  “明天我带人往西去踩踩道儿,选个地方。” 
  “你去吧,我回家一趟。”徐德成说。 
  “家里不知道太太和孩子出事吧?” 
  徐德成这次回去,准备告诉大哥。 
  獾子洞村初春的夜晚很寂静,几只饥饿难耐的狗獾冒险到村中觅食,有时惊动了狗,朝它们狂吠几声。寒冷将人们赶进火炕、地炕的屋子里,大长的夜,串门的邻居聚集在连二炕上,听讲瞎话(民间故事),也有玩抓嘎拉哈嘎拉哈,猪羊等的后腿关节上的小骨头,四面分别叫子儿、肚儿、坑儿、驴儿,玩法很多,老少皆宜。,总之,找些营生打发漫长的夜晚。 
  大户人家规矩多说道儿多,高墙深院的进出不方便,徐家大院到了晚间大门一关,上栓上锁,外人没人来,全家老少几十口人各自呆在自己的房。 
  当家的堂屋里,徐郑氏手旋转拨弄棰拨弄棰,北方家庭妇女用的捻绳子工具。(纺线绳),嘴叼着苋麻纰儿,纺绳,这种绳子主要用来纳鞋底儿。 
  徐德富在灯下看《上孟》、《下孟》、《大学》、《中庸》什么的,一堆爹留下的私塾教材。 
  “咱梦天穿上警察服,一定很帅气。也不知哪天来家?”徐郑氏旋转拨弄棰,徐家的拨弄棰是骨头做的,长时间使用,骨头青黢黢的发亮。 
  徐德富抬头只瞥了夫人一眼,继续看书。 
  “你们老徐家人骨架大,穿军服警装都好看,梦天穿警察服备不住(大概)像他三叔德成。”当母亲的想儿子,见不到也只能这么猜想啦。 
  “早点睡觉,”徐德富放下书,心情烦躁道,“明天我到镇上去,给小闯子请私塾先生。” 
  “顺便到警局看看梦天。”徐郑氏停下手中的活计,扫炕,铺毡子。当家的春夏秋冬四季都睡牛毛毡子,隔凉隔热,睡着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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