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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花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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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峰再是个老实人,也不容淑珍这么胡说八道,啪的一掌甩到她脸上,淑珍怔了怔,就撒泼哭起来。

    苏金宝在楼下听到响动,气咻咻地跑上来敲门,“别闹了,小心吵醒了孩子。”

    淑珍也是要面子的人,立刻噤了声,委委屈屈地伏在床头抽泣。

    海峰郁闷地叹息了一声,道:“曼芝有她自己的难处,她和邵云……唉,她不都是为了孩子吗?”

    淑珍又哭了一会儿,才收了眼泪,冷冷地道:“你就替她着想吧,她什么时候为你、为这个家想过啊?你们家打我嫁过来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我真是瞎了眼才挑上了你。”说着眼圈又红起来。

    海峰对妻子也是心怀歉疚的,没再去驳她,嗫嚅了半晌,只说:“曼芝的日子也不好过。”

    淑珍见他说了半天仍旧一味地维护曼芝,冷了心,翻身朝里睡去,嘴上最后絮叨着:“她天天住豪宅吃山珍日子不好过,我们嚼窝头咸菜住草棚,日子倒好过了。”

    海峰听她说得如此尖刻,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部分
    曼芝觉得自己像一个猎人,正在搜索着已经掉入囊中的猎物。它眼里的光虚弱而卑微,仿佛在乞求得到一次怜悯。

    曼芝在花店门口贴了个招聘启事,想招一名园艺工人。她的植物租摆生意越做越大,光靠苏金宝一个人去跑已经不够了。父亲年纪大了,一个礼拜要跑七八家公司,着实累。忙不过来的时候,李茜和曼芝就谁有空谁跑去附近的单位充当一下临时花匠,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店面的生意也跟着好起来,大多是回头客,住在附近小区的居多,不少是居家太太,一来二去熟了,跟曼芝很谈得来。有时看她这边空,就过来坐一会儿,聊聊天。云淡风轻的话题,让曼芝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成了她开花店之余的又一项乐趣。

    “今天的玫瑰不错,茜儿,你还是从杭老板那里拿的吗?”曼芝拢着花束问李茜。

    李茜在擦博古架上的器皿,隔着玻璃回答:“是啊,杭老板还问起你,说怎么老长时间不见你去了。”

    “那你怎么说?”

    “忙呗。”

    曼芝低头笑了笑,想起杭老板那双带色的眼睛。做生意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对女人来说更甚,遇到个对手是男的,不是对你藐视,就是想占点小便宜。也难怪邵云从一开始就反对,他自己就是生意场里摸爬滚打过来的,那一套道道岂有不了解的。

    一想到邵云,心里又是一阵烦乱。最近也不知他怎么了,仿佛忽然转了性,在家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跟自己说话虽然依然是淡淡的口气,但毕竟不似从前那样恶声恶气了。萌萌临睡前,他必会跑来跟她道晚安。有时,那宠溺的目光来不及收回,也会波及曼芝,她反而觉得不适应。

    整好了花,曼芝转过身来,却见常少辉走了进来。曼芝的心没来由地跳了一跳,展开笑容道:“哟,常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啦。”

    李茜的脑袋从架子后面探出来一下,又很快缩了回去。

    常少辉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目光在丛丛鲜花上掠过,缓声说:“我想挑些花送人。”

    他边说边伸平了手掌在鲜花顶上轻柔地抚过,似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调。曼芝注意到他的十指修长平整,是一双充满智慧的手。

    曼芝笑道:“那要看为什么事、送什么人了。送花的讲究多着呢。”

    常少辉沉吟了一下才说:“送女朋友。”

    曼芝着实怔了一怔,随即笑道:“那就送玫瑰,恋人之间送这个最合适了。喏,这边都是。”

    她有点过于热情地给他引荐起来,又问:“嗯……你要几枝?”

    “……我也没经验,不知道多少合适,你看着办吧。”

    曼芝笑说:“要按歌里唱的呢,送九百九十九朵自然是最能表达心意了,可是我又怕你说我讹你。”

    常少辉听着也笑了,“那就……二十九朵吧。”

    红艳艳的一大束玫瑰让他捧在手里,格外耀眼。常少辉盯着看了一会儿,眼神有点陌生,仿佛还不怎么适应。

    送走了常少辉,曼芝有些心绪不宁,一丝微妙的情绪盘绕在心间,始终挥之不去。

    李茜忽然开口说:“这个钟点来买花,大概是约好了一起吃午饭呢。”

    曼芝听了,不由一笑,“你真是越来越心细了。”

    李茜的脸蓦地一红,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常先生,想必一定是很出色的。”

    曼芝点点头,很肯定地说:“那是一定的。”

    下午两点钟,公安局打电话给曼芝,说上回抢劫她的两个嫌疑犯抓到了,让她去认一认。

    李茜掰指头算了算,都快过去一个月了,于是说:“怎么才有信儿啊?”

    曼芝笑道:“这算快的了。”

    来到公安局刑事案件科,找到打电话给她的老杨,她立刻被领进了一间装有闭路电视的小房间。

    老杨说话声音洪亮,余音缭绕:“这两个家伙是外省流窜过来的,这一个多月里犯了四五次案,上周五在郊县被逮住。虽然是初犯,嘴巴比南京板鸭还硬,我们没掌握到证据的情况一概不承认,所以想请你来认认,上次抢你钱的人,到底是不是他们。”

    曼芝坐在监控器前等着,两三分钟后,屏幕上就出现了五个嫌疑犯,一字排开,正面朝前站着,手里举着号码牌。

    老杨对曼芝道:“你别紧张,好好看,他们不知道是谁在认。”

    曼芝于是逐一仔细地看过去,努力要寻找跟自己记忆里的拼图相吻合的模样。

    有一个她觉得像,就是坐在摩托车后座的那个年轻人。他此时战战兢兢地站着,两手紧贴裤缝,脸上是强压住的紧张,曼芝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

    老杨看出些端倪,俯下身问曼芝:“是他吗?”

    曼芝注意到那人贴在裤缝上的手指微微发颤。

    “是他吧?”老杨再一次询问确认。

    曼芝觉得自己像一个猎人,正在搜索着已经掉入囊中的猎物。它眼里的光虚弱而卑微,仿佛在乞求得到一次怜悯。

    他不过是犯了个错而已,他大概是想改的吧,谁犯了错不想改呢?为什么不给他机会?机会?

    曼芝的脑子骤然间嗡嗡作响,有一刹那,她觉得屏幕上那个已经被她认出的年轻人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在等着他人的救赎。

    “不。”曼芝终于开口了,声音里透着厌倦,“当时他们都戴着头盔,我又紧张,看不清到底长什么样,我不能确定就是他们。”

    老杨不死心,继续游说:“别着急,你再仔细回忆回忆,比如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让你印象很深刻的,要不要他们做些动作,可以帮助你……”

    “不必了。”曼芝匆匆打断他,站起身来,很遗憾地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对不起。”

    送走了曼芝,老杨气不可遏地给邵云打电话,饶是十几年的相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来气儿。

    邵云在电话那头听着,也只是笑笑,安慰了老杨几句。

    老杨哪里解气,吼得唾沫横飞:“要不是你好说歹说,我们哪里会撒那么多警力在这个案子上?告诉你,还有两个杀人抢劫案等着破呢。你媳妇儿倒好,一句不记得了,就轻飘飘地拍拍屁股走人了。”

    邵云笑道:“杨叔,别跟我发牢骚啦。你要不赶紧组织人力抓了这俩兔崽子,搞不好他们也能给你升级成杀人抢劫案,现在的那帮屁大的孩子,个个胆子大得很。”

    “那你媳妇儿这案子怎么办?你非得让我给你个交代。我看她这状态,我再逮十个人回来也交代不了。”

    “那你就看着办嘛,该怎么审怎么审。”

    老杨依旧气恼,“你以为审案子这么容易啊,要当事人配合的,干脆你来审得了。”

    邵云笑道:“我?我又不是警务人员,再说我怕自己情绪一失控,把他们给打残了,到时你是抓我呢还是放我呢?”

    老杨这才哈哈笑起来,“你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狠,当初不考警校真是可惜了!”

    转眼就立了秋,老天终于放下盛怒的架子,将清凉还给人间,只偶尔发作一下,便是俗称的“秋老虎”,但那毕竟是强弩之末了。

    曼芝最爱秋天,不光因为秋高气爽,还因为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甜丝丝的桂花香。如果曼绮还在,她也必定是喜欢的。曼绮是秋天生的,总认为秋天是最好的季节。

    曼芝的小侄女菲菲也出生在秋天,一生下来就引起惊艳的赞叹,又是个漂亮的小娃娃。出了院,亲戚们竞相来看。

    一屋子的人,不知是哪个婶婶说了一句:“瞧这小模样,跟曼绮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就冷凝住了。曼绮那时已经不在了,曼芝虽然还含笑张罗客人,但那眉眼是颤抖的,心也跟着抖起来,可她依旧努力笑着,撑起场面,不肯失了分寸,虽然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那时的她,一颗心尽管伤痛,却还没有千疮百孔……

    李茜喊了曼芝好几声她才听见。菲菲今天四岁生日,早上曼芝的哥哥海峰打电话来让她全家去吃晚饭,曼芝的思绪拐了七八个弯,不知怎么就想多了。

    苏金宝去几个单位维护完植物回来,就赶着问曼芝:“晚上都会去吧?”

    曼芝点头称是。

    “邵云也会去吧?”老父又不放心地多问一句。

    “我打过电话了,他说会,下了班带着萌萌一起去。”

    苏金宝“哦”了一声,又似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曼芝解释:“海峰特别嘱咐让邵云去,不知什么事情。”一抬眼,曼芝已经忙着去招呼客人了。

    一个妆容描得十分精致的女孩款款地进来,白净滚圆的脸像只剥了壳的鸡蛋。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衣服搭配也是无可挑剔的,唯一让人不顺眼的是手上燃着的一支烟。

    李茜厌恶地挥着不断飘过来的烟雾,勉强客气地说:“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不能抽烟。”

    女孩笑了笑,走到门口,手一轻扬,将烟蒂扔了出去。她不怎么看商品,却总爱拿眼去瞄曼芝,搞得李茜惶惑起来。借着结账的工夫,李茜偷偷对曼芝说:“那姑娘不会是看上你了,想和你玩女版断背山吧?”

    曼芝作势虚晃她一掌,李茜笑嘻嘻地躲开了。

    曼芝也注意到了,心里纳闷起来。

    最终,女孩只是挑了盆憨态可掬的仙人球。结账时,她说没带现金,问可不可以刷卡,曼芝的店里有许多外国人光顾,一早就配了机器,于是回答说可以。

    签名时,女孩接过笔,老练地刷刷划了几道,曼芝接过来,目光在签名上多停留了两秒,收款机咔咔地向外吐单子。她又抬起头来,将卡和单子奉上,笑得格外温柔,“小姐,请拿好您的卡和购物单,欢迎再次光临。”

    女孩的眼里起了一丝疑惑,但看到曼芝笑得那样纯净,她也只得回笑着,就这样走了。

    李茜嗤的一声,“这种人,看着打扮很时尚,原来素质低得很,十有八九是被人包养的。”

    刚说完,就记起曼芝训诫的话,不可以随便议论客人,随即吐了吐舌头,飞快地瞥了眼曼芝。后者脸色苍白,思绪不知转去了哪里,竟忘了责问她,李茜不觉庆幸。

    这一天,又是收工早,曼芝到西士老街自己娘家时,果然萌萌和邵云都已经在了。四岁的菲菲和六岁的萌萌在一起玩得很好,曼芝一踏进敞开的大门,就听见萌萌正在教菲菲念儿歌:“今天你犯了个大错误,本官要罚你一千下,一二三,我捏捏捏,四五六,我切切切,七八九,我下油锅,十十一十二我端上桌。”

    邵云和苏海峰远远地坐在硬木沙发上聊天。照例是海峰说得多,邵云漫不经心地听着。

    这边孩子们一念完儿歌,邵云就皱眉笑,“现在的幼儿园也不知道教些什么,明显有暴力倾向嘛。”

    海峰应和着,依旧耐着性子说自己的话题:“这儿肯定要拆,都几十年的破街了,怎么也该轮到咱们了……”

    听到响动,他一转身,见曼芝拎着大包小包从前门进来,立刻站起来迎过去,“哟,小妹回来了。”顺便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买这么多做啥嘛,小孩子过个生日而已。”又急转身招呼菲菲,“快过来啊,看小姑给你买的好东西。”

    两个孩子顿时坐不住了,一齐扑了过来,萌萌撅嘴问:“妈妈,有我的吗?”

    曼芝蹲下来,在地上的手提袋里拣出来一包花花绿绿的糖果给她,笑道:“怎么能忘记我的宝贝呢?”

    萌萌高兴地对着曼芝的腮帮就响亮地亲了一个,菲菲立刻凑过来如法炮制,“我也要亲。”

    曼芝笑得脸上如花绽放,眼波流转,不经意触到邵云那高深莫测的眼神,立刻掉转身来,问海峰:“爸呢?”

    “不知道,可能在厨房帮淑珍。”

    “哦,那我也去看看。”

    刘淑珍今天忙得够戗,不过这也难不倒她,她本就是个能干爽辣之人,一个人做一桌菜方显得出她的本事。

    苏金宝坐在一张小凳上择菜,他是个闷葫芦,对什么事都没意见,你说他做,因此跟淑珍还处得来。

    曼芝闪身进了厨房,叫了声嫂子,就要给她打下手。小小的空间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局促起来,淑珍嚷嚷着将曼芝往外赶,“怎么好让你动手呢?难得回来一次,还不快去坐着。”又扬起脖子喊自己的丈夫,“海峰,海峰,黄酒没了,去买一袋回来。”

    曼芝坚持要去,可是淑珍说什么也不肯,依旧把她让到客厅,又推着海峰赶紧去买,海峰只得抛下邵云,无奈地领命而去。

    曼芝被淑珍硬按在邵云旁边坐下,淑珍又麻利地泡了杯热气腾腾的茶过来,往曼芝面前一搁,眉眼里全是笑,“坐一会儿,晚饭还得等一阵儿呢,我让爸过来陪你们说说话。”

    单单留下了曼芝和邵云两个尴尬地对视,充斥在耳边的就是角落里那对姐妹花的对白,她们此刻已经开始在画画了。

    “你知道为什么叫荷叶吗?”萌萌俨然是个小老师。

    菲菲脆脆地回答:“因为它是生在河里的。”

    萌萌点头道:“对,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它长得像叶子。”

    姐妹俩达成一致之后,继续信心满满地作画。

    曼芝和邵云却无声地笑了。邵云开口时,声音也不觉放柔和了许多。

    “海峰刚才提到这里要拆迁的事。”

    曼芝有些警觉,“他怎么说?”

    “他看中了一栋房子,积蓄和拆迁款全部加起来,还差一截。”邵云说着沉吟了一下,掏出皮夹,翻了几翻,抽了张银行卡出来,递给曼芝,“这里面大概还有十万左右,够他付个首期的。我给不是很合适,还是你给他吧。”

    曼芝心里又羞又恼,哥哥怎么能绕过自己,去向邵云开这个口,于是缩着手没去接,“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

    邵云依旧笑着说:“你开个店都耗了不少钱,能想什么办法呀?”

    曼芝恼恨地低语了一句:“你的钱,留着给别人吧。”

    邵云一听,骤然变色,“你什么意思?什么别人?”

    曼芝这时略昂起头,眼里含了一丝冷笑,无惧地迎视着他,低声说:“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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