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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盖普眼中的世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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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她主要是同情那些生不逢辰的小孩。她也见过真心要小孩的人,看了他们,她自己也想生一个。珍妮想,有朝一日,她也要个小孩——一个就好。但问题是,她竭尽所能避免跟老二打交道,男人她更是连边都不想沾。
  珍妮目睹的老二治疗都是在士兵身上。美国陆军直到一九四三年才享受到发现盘尼西林的好处,很多士兵要到一九四五年才有机会注射盘尼西林。一九四二年上半年,送进波士顿慈济医院的老二,通常都施打磺胺药剂和砒素。磺胺噻唑治疗淋病——要喝大量的水。盘尼西林发明前,治梅毒是用新六〇六;珍妮认为,性行为的后果大抵就是如此——把砒素搀进人体化学机制,设法把原有的机制清理干净。
  另一种用在老二上的局部治疗,也会用到大量的水。珍妮经常从旁协助这种消毒手术,因为手术过程中需要密切注意病人;有时甚至得抱紧他们。手术很简单,就是注射约一百CC的液体到###里,让它在流回来前,对尿道系统来个突击大扫除,每个人经过手术,都不免有点疼痛。发明这种治疗器材的老兄,姓范伦坦,跟情人节纪念的那位范伦坦是同宗,所以这种器材就叫大情人灌洗器。范伦坦医师的灌洗器经过改进,乃至被其他灌洗工具取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波市慈济的护士还是把这种手术叫做大情人治疗术——珍妮想,这倒是对大情人一种很适切的惩罚。
  “我妈妈,”盖普写道,“没什么浪漫情调。”
  电影院里那名军人刚开始换位子——刚开始蠢动——的时候,珍妮就很想用大情人灌洗器对付他。但她没有随身携带灌洗器;那东西太大,不好塞在手提包里,而且还需要病人相当程度的配合。她身边只有一柄小手术刀;她随时都带在身边。那可不是她从手术室偷的;刀已经被丢弃,刀尖有道很深的豁口(可能曾经掉在地板上或水槽里)——做精细的手术已经不成了,但贯彻珍妮的要求还不成问题。
  起先,它戳破过她皮包里的丝质夹袋。后来她找到半截温度计的旧套子,扣在刀尖上,就像自来水笔的盖子。珍妮见那名军人坐到她旁边的位子上,大模大样把手臂搁在他们应该共享(真荒谬)的扶手时,就取下了盖子。他把长长的手臂伸直,搭在扶手上晃动,像马匹为了赶走周围的苍蝇而不停抽搐身体那样。珍妮一手捏着皮包里的手术刀,另一手用皮包紧压着白制服的裙摆。她想象自己那身护士制服像一面神圣的盾牌般闪闪发光,旁边这败类却基于某些恶毒的动机,深受她的光芒吸引。
  “我妈妈,”盖普写道,“一辈子都在防备企图抢她皮包和图谋不轨的人。”
  电影院里那名军人要的倒不是她的皮包。他摸她的膝盖。珍妮提高声音,清清楚楚地说道:“你的脏手别来碰我。”好几个人回过头来。
  “唉,少来啦!”军人咕哝道,他的手飞快探入她的制服,发现她大腿紧紧并拢在一起,也发现他整条手臂,从肩膀到手腕,忽然间像西瓜般被划开一道口子。珍妮干净利落地割裂了他的徽章和衬衫,割开了他的皮肤和肌肉,在手肘处露出了骨头。(后来她告诉警察:“要是我真想杀他,我会割裂他的手腕。我是护士,我知道怎么让人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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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慈济医院(4)
军人哇哇大叫,站起身又倒下去,他举起没被割的那只手臂痛击珍妮,重重打了她一耳光,她整个脑袋都嗡嗡响。她用手术刀回击,从他上唇割下一片形状、厚度都与大拇指差不多的肉。(“我没打算割他的喉咙,”后来她告诉警察,“我只想割掉他的鼻子,可是没得手。”)
  那军人哭嚎着,四脚着地,摸索到走道上,冲向光亮的门厅寻求庇护。电影院里有个不知什么人吓得嘤嘤啜泣。


  珍妮在电影院座椅上把手术刀擦干净,放回皮包,并用温度计套子将它盖好。然后走去门厅,那儿传来大声呻吟,经理从门口向黑压压的观众探问:“这儿有医生吗?帮个忙!有医生吗?”
  护士是有的,她去尽己所能提供协助。军人看到她,就昏了过去;并非因为失血过多。珍妮很清楚脸部伤口流血的情形;那是骗人的。他手臂上的裂伤倒是很深,得立刻处理。这名军人绝不至于流血致死,但除了珍妮似乎没有人知道——血流得那么多,又有那么多喷溅在她的白制服上。他们很快就明白是她下的手。电影院服务员不肯让她碰昏厥的军人,有人拿走了她的皮包。疯护士!疯狂刀手!珍妮很冷静。她以为,只要花点时间,等真正的主管机关了解情况,就会真相大白。但警察对她也很不客气。
  “你跟这家伙交往很久了吗?”第一个在回分局的路上问她。
  另一个稍后问她:“你怎么会以为他要攻击你?他说他只不过是毛遂自荐。”
  “这小武器还真厉害,蜜糖,”第三个对她说,“你不该带着它满街走。这是自找麻烦。”
  所以珍妮等她哥哥来厘清一切。他们都在一河之隔的哈佛法学院。一个还是学生,另一个已经开始教书。
  盖普写道:“两人都一口咬定,律师这行业很低俗,但研究法律却是至高无上。”
  他们到达时也没带来安慰。
  “妈妈的心粉碎了,”一个说。
  “要是你留在韦斯利就好了,”另一个说。
  “单身女子自卫,”珍妮道,“还有更理所当然的事吗?”
  但一个哥哥问她,能否证明她不曾跟这男人来往过。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另一个悄声说,“你跟这家伙交往多久了?”
  最后事情搞清楚了,警察查明这名军人是纽约来的,有老婆和一个小孩。他在波士顿度假,而更重要的是,他很害怕消息传回老婆那儿。每个人都同意那会很糟糕——对每个人而言——所以珍妮未遭起诉就开释了。她嘀咕警察不还她手术刀,一个哥哥说:“看在老天爷分上,珍妮弗,你可以再偷一把,不是吗?”
  “我不是偷的,”珍妮说。
  “你该交几个朋友,”哥哥说。
  “韦斯利的。”他们说过很多遍。
  “谢谢你们一接到我电话就赶来。”珍妮说。
  “家人是干什么的?”一个哥哥说。
  “血缘最亲。”另一个说。但这句话引起的联想即刻让他脸色发白——她的制服还一片血污。
  “我是好女孩。”珍妮告诉他们。
  “珍妮弗,”大哥说,他是她人生的第一个模范——代表智慧与一切正当应为之事。他非常严肃。他说:“最好不要跟已婚男人搞七捻三。”
  “我们不会跟妈妈说的。”另一个道。
  “更不会告诉爸爸!”大哥说。出于某种油然涌起的亲情,他笨拙地对她挤了挤眼睛——这动作使他的脸孔扭曲,有一会儿珍妮还以为她人生的第一个模范得了颜面筋肉痉挛。
  哥哥身旁的邮筒上,贴了一幅山姆大叔的海报。有个全身棕色制服的小小士兵,从山姆大叔的大手上爬下来。他即将在一幅欧洲地图上着陆。海报下方写着:支持我们的弟兄!珍妮的大哥望着珍妮注视这幅海报。
  “还有,别跟军人搞七捻三,”他补了一句,虽然再过几个月,他自己也要去当兵。他出征后就再也没回家。他粉碎了妈妈的心,尽管他曾经以轻蔑的态度批判过这种行为。
  
1慈济医院(5)
珍妮仅余的另一个哥哥,在战争结束多年以后,死于帆船意外事故。他在距费尔兹家族狗头港豪宅数里外的海面上溺毙。珍妮的母亲谈及他哀恸逾恒的妻子,只说:“她年纪还轻,还很漂亮,孩子又不惹人厌。起码目前表现还不错。经过一段合理的时间,相信她会找到别人的。”溺毙事件将近一年后,哥哥的###对珍妮吐露心曲。她问珍妮,“合理的时间”是否到了,她是否可以开始着手为“找到别人”做准备了。她担心冒犯珍妮的母亲。她想知道珍妮是否同意她从哀悼中走出来。
  “你既然没有哀悼的感觉,那还哀悼什么呢?”珍妮问她。珍妮在自传中写道,“那个可怜的女人要人家来教她如何感觉。”


  “我妈说那是她毕生所见最愚蠢的女人,”盖普写道,“她念过韦斯利。”
  珍妮回到她位于波市慈济附近分租宿舍的小房间,跟哥哥道过晚安,她着实困惑得无法感受适切的愤怒——被那名军人打过的半边耳朵隐隐作痛,肩胛骨之间的肌肉剧烈抽筋,她几乎无法入睡。她想一定是电影院服务员在门厅抓住她,把她手臂扭到背后时,弄伤了什么部位。她想起热水袋据说能纾缓肌肉酸痛,就起床到壁柜那儿,拆开母亲给她的礼物包。
  不是什么热水袋,那只是她母亲对羞于启齿的对象的委婉说法。包裹里装的是阴道冲洗器。珍妮的母亲知道它的用途,珍妮也知道。在医院里,她曾经协助许多病人使用,不过在医院里,它的用途并非在性交后预防怀孕,而是作为一般女性阴道卫生的维护,也用于性病治疗。在珍妮看来,阴道冲洗器无非就是一种比较温和、使用比较方便的大情人灌洗器。
  珍妮把妈妈的包裹全打开,每包装的都是阴道灌洗器。“拜托记得用啊,亲爱的!”母亲曾经哀求过她。珍妮知道母亲用心良苦,她总以为珍妮的性生活极其活跃而不负责任。照母亲的想法,无疑是“从韦斯利就开始了”。从韦斯利就开始了,珍妮的母亲一口咬定,珍妮跟“川流不息”的男人滥交(她会用这种字眼)。
  珍妮把灌洗器都装满热水,爬回床上,把它们塞在肩胛骨下面;她希望防止热水逆流的卡榫不至于漏水,不过为防范未然起见,她把入水管都捏在手里,像一串橡皮念珠,又把钻有小孔的喷管放在空杯子里。整晚,珍妮躺着听灌洗器里的水漏出来。
  她想道,这个满是下作念头的世界上,你要嘛是某人的老婆,要嘛是某人的婊子——要嘛就在即将成为两者之一的路上。万一上述类别都不适用于你,所有人就都会设法让你以为一定是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呢,她想,我一点也没有不对劲。
  不消说,这就是很多年后让珍妮一举成名的那本书的开端。各界虽然不求甚解,却一致把她这本自传吹捧成跨越纯文学与畅销书之间鸿沟的杰作,但盖普表示,母亲这部大作的文学价值,“跟西尔斯百货公司的邮购目录不相上下”。
  凭什么说珍妮·费尔兹下流?不能怪她学法律的哥哥,也不能怪电影院里那个玷污她制服的男人,更不能怪她母亲的灌洗器,虽然它们是导致珍妮被赶出出租公寓的元凶。她的房东太太(一个暴躁易怒的妇人,因自己心怀鬼胎而怀疑所有女人都满脑子濒临爆发的淫欲)发现,珍妮的小房间和浴室里有九个灌洗器。从自由心证获致的结论,这一发现已超越头脑不清的房东太太恐惧道德污染的承受极限。更有甚者,数量庞大的灌洗器代表某种庞大的实际需求,个中显而易见的因果关系,一举命中房东太太最可怕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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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东太太对那十二双护士鞋作何解释,更是匪夷所思。珍妮只觉得整件事荒唐绝伦,但她对父母供应这些东西的动机,也颇为不解,所以并不抗辩。她搬家就是了。
  但这还不足以证明她下流。既然她的哥哥、双亲、房东都认定她淫荡——无视于她的谨言慎行——所有贞洁的证据非但无济于事,徒然凸显她理亏。她另外租了一幢小公寓,招来她母亲新一波灌洗器礼物包攻势,父亲也再度供应大批护士鞋。这下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要是她非干婊子不可,起码得教导她把自己清理干净,穿双好鞋子。
  
1慈济医院(6)
某种程度上,战争使珍妮不必老记挂着家人对她的误解多么离谱——也让她免于成天愤懑、自怜;珍妮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她是个好护士,工作愈来愈忙碌。很多护士投军,但珍妮不想换制服,也不想远行;她性好独来独往,没兴趣结识许多新朋友。再说,她觉得光是波市慈济那套阶级制度,已经够烦了;据她判断,野战医院的情况只会更糟。
  最重要的,她会想念那些小婴儿。眼看着那么多人离开,这才是她宁可留下的真正原因。她觉得自己担任护士最胜任的工作,就是照顾母亲和她们的婴孩——忽然间冒出那么多父亲赴远方、阵亡、失踪的婴儿;珍妮最乐意给那些母亲打气。事实上,她妒忌她们。她觉得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只有母亲跟新生儿,父亲被炸到法国的天空里。一个年轻妇女跟她自己的小孩,前面有整个人生——就他们两个。没有附带条件的婴儿,珍妮想。简直就像处女怀孕。最起码,往后再也不需要给老二做治疗。
  这些女人对于自己的处境,当然都不像珍妮自以为易地而处时,她会觉得的那么满意。她们要嘛伤心欲绝(很多人如此),要嘛遭到遗弃(很多其他人如此);要嘛憎恨自己的小孩(真有些人如此),要嘛巴不得找个丈夫,给孩子找个父亲(很多其他人如此)。但珍妮鼓励她们每个人——她高谈阔论孤独的好处,她告诉她们这样多么幸运。
  “你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女人吗?”她问她们。大多数人都肯定自己。
  “你的宝宝不漂亮吗?”大多数人都觉得宝宝是漂亮的。
  “父亲呢?他是什么样的人?”一块废料,很多人这么想。猪、寄生虫、骗子——一无是处、身无分文、乱搞女人的家伙!可是他死了呀!有些人抽泣道。
  “那你日子更好过了,不是吗?”珍妮问。
  有人学会从她的角度看事情,但珍妮在医院的名声却因她的改革活动而江河日下。医院的政策一向是不那么鼓励未婚妈妈的。
  “珍妮圣母玛利亚,”其他护士说,“不愿意用最简单的方式生小孩。求上帝赏你一个好了。”
  珍妮在自传中写道:“我要一份工作,也要一个人住。这让我成为性的嫌疑犯。后来我要一个小孩,可是我不想为此跟人分享我的身体或人生。这也让我成为性的嫌疑犯。”
  正因为如此,外界认为她自甘下流。(她那部名著的书名也是这么来的:《性的嫌疑犯:珍妮·费尔兹自传》。)
  珍妮发现,让人大吃一惊远比试图好好过日子、保有一点隐私,能赢得更多尊敬。珍妮告诉其他护士,有朝一日她会找到一个男人怀孕——只怀孕而已,再没有其他。她告诉她们,她不考虑让那男人尝试一次以上。她们当然等不及告诉每一个她们认识的人。不久,就有好几个人来对珍妮毛遂自荐。她得当机立断做抉择:撤退、因秘密曝光而蒙羞,或厚起脸皮硬撑到底。
  一个年轻的医科学生告诉她,他愿意献身,只要在连续三天的周末长假里让他试六次。珍妮说他显然缺乏自信;她要一个更有安全感的小孩。
  一位麻醉专家告诉她,他甚至愿意付小孩的教育费用——直到大学毕业——珍妮告诉他,他的眼睛太靠近,牙齿长得太难看;她可不想让未出生的小孩背负这样的缺陷。
  另一个护士的男朋友手段最狠;他在医院的自助餐厅里,递上满满一杯浓稠的浑浊液体吓唬她。
  “精液,”他对杯中物点头示意,“一发就这么多——我办事绝不马虎。要是只给一次机会,非挑我不可。”珍妮把那杯可怕的东西高高举起,镇定地审视一番。天晓得杯子里是啥玩意儿。护士的男朋友说:“这只是让你看看我有什么货色。”他笑开了嘴。珍妮把那杯东西倒在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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