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人-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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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生命只是一场玩笑,婚姻则无异于一场谋杀。他叹口气,古怪地笑起来。这个世界真荒唐。他在检点前妻遗物时,发现一封信。信纸已经发脆了,信的落款是那位秃头厂长的名字,信是秃头厂长写给女儿的,信的大部分内容是对往事美好的沉缅,小部分内容是财产分割。厂长说,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可惜因为种种原因,她这位哥哥忽然不见了。厂长对他的女儿说,以后若有缘能遇上,务必把财产分给哥哥一半。
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的笑容愈发古怪。他来到床边,她仍躺在床上。他在她身边躺下。十四岁的那年,爸爸死的那天,他扒上一辆货车后,就是这样静静躺在煤堆上。只不过,那时是星空灿烂,而此刻头顶只有一块洁白的天花板。他侧过身,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她真好看,脸上的轮廓非常柔和,笔意却清晰得紧,似极了一张工笔画。
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吻。现在,她不会再把舌头吐到他嘴里来了。他用心地品尝着她嘴唇上那抹红色,说来也怪,几个时辰过去了,她的身体还是这么暖和,嘴唇还是这样柔软,难怪张阿婆说她有福气。他歪着头打量着她脖颈处那根青色的血管,上面有一点淤痕,不过,没关系,隔壁邻居也知道他与她有多么恩爱,他与她昨夜玩得是多么疯狂,他身上的淤痕也不少,她只是运气不佳罢了,这用医学术语便可以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释。这才叫技术活。他想了想,拨通电话。不对,不是110,是120,对了,不是110。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迟缓地移动。他轻轻吁出一口气,然后又慢慢地咽下一口唾沫,把话筒拎到耳边,咳嗽一下,声调猛地急促起来,几乎是疯狂地大喊出声,这声音在他嗓子眼里憋了太久,冲出牙齿,在房间里撞击、回旋、碎裂,化作湍急的气流,他泪如雨下——来人,救救我老婆、救救我老婆……良久,他摔下话筒,闭上眼,欠下身子。离自己家最近医院怕是有十分钟的路程,还能歇上一会。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耳边又传来轰隆隆列车行驶的声音。他抽抽鼻子,想起她带他去过的四合院,那间四合院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署上自己的名字了,心里涌起淡淡的悲哀,生活就是这样,谁也怨不得谁,是么?他在心底默默说着。
以下发生的事就有点像一台镜头始终在摇晃的摄影机。他把她送入医院、送入太平间,送入一个小方盒子。大家都是孤儿,葬礼理应从简。他朝她的木牌鞠完躬,然后出门又去了另一个房间,朝纺织厂厂长女儿的木牌鞠躬。他戴着墨镜与房产商谈了许久,这才敲定她名下那座四合院的价钱。他对这个价钱并不满意,若是她谈,价钱恐怕会高出不少。他不无遗憾,咬了十几分钟手指头,把钱分成两半,一半以匿名的形式寄回老家捐给希望工程。另一半,则装入皮箱。他搭上飞机,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里应该也会有许多有趣、有钱并在孤儿院里长大的鲜艳的女子。他坐在飞机上慢慢喝着饮料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艾滋病感染者。是她传染给他的。他与她打了个平手。
30
他花了五天时间来写这篇小说。有些满意。这是一篇吃人,也被人吃的小说。只是小说取什么名字好呢?她正在他身后忙忙碌碌,系着围裙,趿着鞋,脸蛋上有一抹嫣红。他把小说扔给她,说,“婚姻生活”或“谋杀”,哪个名字更好?她接过他的稿子,花了十分钟看完,皱起眉头,你这写的是什么跟什么?他说,我写的都是人性。我们都是被害人,也都是凶手。她说,你在混淆概念。他说,我没有。她说,里面的他是个畜生、王八蛋。他说,里面的她也同样如此。她说,他杀了她。他说,她也杀了他。她把他的稿子啪地一下扔地上了,眉毛竖起,小说不是这样写的。他说,那应该怎么写?她说,我又不靠写小说吃饭,干嘛要知道?他说,你既然不知道,为何又晓得小说不是这样的一个写法?她说,我吃到一个臭鸡蛋,为了证明这是一个臭鸡蛋,我就得趴草窝里去生一个新鲜鸡蛋出来?他说,小说与鸡蛋是两回事。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并列在一起打比方。她说,放屁。他说,只要是人都会放屁。你昨晚还放了一个特别响的。她说,你胡搅蛮缠。他说,我没有。我只是在寻找小说的写法。我们都是活在小说里。现实生活中的声色犬马无非是文章中的一些字词段落。她说,那你爸真的是被火车撞死了?而且那个还并不是你亲爸?你是个杂种?是你妈与一个秃头厂长的杂交产物?他说,小说毕竟是小说,它是对生活的淬取,是再创造。它的真实是艺术的真实。徐悲鸿画在纸上的马再富有感染力,也不能把它们从纸上赶下来骑上去。你不觉得自己说话是否过份了些?她说,你这样写才是真正的过份。你爸你妈都活得好好的,这不是咒他们吗?小说的意义在于给人愉悦,不是通篇灰暗,让人透不过气来。不管你强行要给他们赋予什么样的意义,说他们只是一个个要承载某种意义的符号,狗屁,意义都是他妈的人工制造。你真有些变态了。他说,愉悦是幻觉。“灰”才是笼罩整个人生的颜色。她说,与你这样的人呆在一起真是乏味透了。她的确有资格批评他。虽然他爱她,她曾经也爱过他。更何况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虽然他没有花过她一分钱,但她赚的钱比他多几倍,仅此一条,就足以保证她嗓子的嘹亮度。她又是女人,年轻貌美。这就是非常牛的话语权了,她们的身体无疑是大自然里最美好的资源。美女就是生产力,生产力是人类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能力。所以若与一个美女较起真,上帝他老人家也得非灰头土脸。他私下里对上帝不无怨言。亚当有一个夏娃,而上帝没有。为什么会没有?他老人家无所不能,所以深深知道那根“胁骨”意味着什么,故选择独身,也能够独身。那根“胁骨”到底会有多么麻烦?男人年轻时,想干那么加,“胁骨”不想,男人的性欲便是一种苦不堪言的折磨,也是“胁骨”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为解决日常生理需要,男人不得不向“胁骨”卑躬屈膝,祈求那枝含羞带露的玫瑰在把自己扎得血泪斑斑的同时,偶尔能发一点慈悲施舍几滴清露。好不容易男人由“日立”逐渐“微软”继而“松下”最后“联想”时,“胁骨”正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男人不想,“胁骨”却想了。男人若不举,便是“胁骨”羞辱男人的最好理由。所以做一个男人真是惨啊。所以面前这根“胁骨”……他咽了一口唾沫,闭紧嘴,把稿子从地上一张张捡起,扔入抽屉。
“想”与“能够”都很令人羡慕。很多事,他已经连“想”都不敢再“想”了,譬如偷偷瞅一眼街上美女白花花的大腿。他有经验,他曾那样干过,结果她马上膨胀了,像一个被打足气的皮球,在街上滚来滚去,而且双手发颤,口角流涎,嘴角歪斜,喉咙里咯咯有声,又似得了羊癫风。这很危险。奔流不息的车流可不会与人闹着玩。他只好赶紧抱住她,过了几秒钟,她脱下高跟鞋,开始用力敲打他的脑袋,就像尼姑敲木鱼,边敲边念念有词。说句老实话,他有过把她甩到马路中央的念头。但这个罪恶的念头立刻被他掐灭了。她若有一个三长二短,他也不想活了,因为他觉得自己爱她。
他的爱终究是无济于事。她走了,连一滴猫哭耗子时的眼泪都没有奉送。进了屋,风风火火四周一转,顺便该出手时就出手,裤衩乳罩丝袜那是不要的,说是留些纪念品,万一他想干那回事,还可睹物思情。存折首饰大衣是要带走的,当然,这些东西原本放在哪里,他并不知道。他想起书上记载的某个故事,便说,亲爱的,把我也装入皮箱里带走吧。她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他眨眨眼,她已经坐到楼下一辆黑色宝马里美发飘兮,或许还明眸盼兮。可见书上的故事只配哄人开心,所谓的幽默感在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多大份量。他暗自叹气,起身站在窗台边。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爱被风用脚踩?那辆宝马轿车在风中像蟋蟀般发出轻轻的鸣叫。他哼了一会歌,突然愤怒起来,很想纵身一跃,就像传说中从天而降恐怖的王,将那只黑色的蟋蟀踩住,然后飞快地抽出其肚肠,往它脖子上猛地一勒,噢,它一定在吐舌头翻眼睛了。真爽。
按说,一个男人不应该这般小肚鸡肠。但失恋的滋味真不好受。他抹去额头、手心泌出的汗水,暗呼一声好险,自己还真的差点从窗口边摔下去。这若真掉下去可是要羞煞人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过,从那时起,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写出狂销一百万册的书来。用句流行的话说——等咱有钱了,上酒店去叫鸡,妈的想要本地鸡叫本地鸡,想要外国鸡叫外国鸡,嫖一个,退一个!一本书要畅销,其中当有方便之门。若得其法,事半功倍;不得其法,事倍功半。他站在窗前想了许久,想了几天几夜,脑门渐渐锃亮,大有将房里那个七十瓦灯泡等闲视之的趋势。皇天不负有心人。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冷风嗖嗖吹的黑夜里,他终于明白了,悟了,通体彻明了,欢喜得一个筋斗从床上摔到床下。
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八个小时用来工作与学习,它是理性的,是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有力量,但不能让人柔软,而另外十六个小时中的绝大部分,其实都被人们用来琢磨如何把对方弄上床。人,说到底,是一个非理性的情绪动物,感性之美能溶化掉任何一种理性思维。天下至善莫过于水。何况,十六大于八,只要好好为这十六个小时写作,把握其中精髓——床下的准备活动,床上的人体运动,他相信自己必定能创造佳绩。
他想出很多香艳的书名。譬如“做鸡的日子”,又或“一个鸭子的故事”等等。这些名字有些粗俗,不似“肉蒲团”般香艳、含而不露,可他毕竟不是李渔先生,人家那叫风流才子,七老八十了,还能把小姑娘弄得死去活来,他好说歹说也算一个青壮年,却连费九牛二虎之力泡上手的一个女朋友也搞不掂,两者根本就不是同一级别,没法比。何况,根据他对社会有限的经验,广大人民群众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一些能以最直接最简单的方式刺激下半身的口号。这不是他看不起广大人民群众,作为个体,他们很有智慧,作为群体,他们绝对是一群猪。遗憾的是,他最后还是把这些香艳的书名逐一枪毙掉了。倒不是说他不会睁眼说瞎话胡编乱造,只是人家的下半身早写出杨梅大疮,更甭提有了快感赶紧喊。他想搏出位,应该,也必须玩出一些新鲜花样。
“新鲜”无疑是一个最好的噱头。但新鲜何其难,上哪里去寻找那些像处女一样嫩得可以掐出水来的素材?他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先是夜夜捏着空瘪的钱包徘徊在歌舞厅前,但所有花枝招展的女孩子都有一双慧眼。纵然他把西装革履穿得再人模狗样,骨子里的穷酸味在她们显微镜一般的眼睛下依然无所遁形。这有点悲哀。几天下来,他已人比黄花瘦,黯然独消魂了,吃啥啥不香,一天用蓝天六必治早中晚各刷三次牙仍无济于事。
31
他买了烧鸡去找一个朋友。朋友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却不知祸害过多少位妇女同志。这着实让人想不明白,论鼻子,论眼睛、论肌肉,甚至不妨假模假样论一下肚子里的草,他与他的差距比他与李渔还要大。难道真的是男人不歪女人不睬,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很伤感。他甚至恨不得朝朋友那两片肥嘟嘟的小嘴唇扇过去一个大嘴巴。他妈的,不要说女人,若有几只雌性动物肯为他嗷嗷叫几声,他会马上撸出几大把鼻涕,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说,哥们,救我。朋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靠,妞走了,慌成这样?没出息。炮竹声声辞旧岁,一代新人换旧人。他陪上笑脸,那是你魅力大,当然有资格说这话。要不,门口那条母狗为何只追着你咬?朋友嘿嘿干笑几声,那是,那是。他说,哥们一场,忍心见死不救?朋友说,见死不救是仁慈,少受点苦,早登极乐天堂。他说,你现在怎么不去死?朋友说,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说,你丫真无耻。朋友说,无耻是人的天性,谁不会老?老了不会掉牙齿?他说,妈呀。朋友吹了一下口哨,叫妈也没用。不就一个妞?这好办。明个儿,“发”个妞让你爽爽。他说,没钱,怎么爽?朋友说,妞有钱啊。你还真是死脑筋。伏尔泰、卢梭什么的听过说没?伟大的作家们都靠女人的钱滋润生命。他说,我也想,可国情不同。我爸我妈就把我生在这片土地上。就算我能买来一瓶硫酸洗脱身上一层皮,还是属于假冒伪劣产品。朋友说,你扯卵蛋。他说,你先扯的。哥们,说正经的,想泡妞,确实得拿出东西来泡,像我过去写的那些酸不拉叽的文字只会把妞泡得又酸又涩难以下口。没有钱就没有靓妞,没有刀背就没有刀锋。我下狠心了,目光长远点,宁可再当几个月苦行僧,也要写成一本发大财的书,然后再泡妞。这个次序万万错不得。对了,哥们,你现在帮我想出个书名来吧。叫啥好?
朋友开始舔手指头了,目光不无赞赏,若把这眼神翻译一下,大抵是孺子可教的意思。他咧咧嘴,浑身都痒,骨节处咯吧几声脆响。朋友笑了,说,还记得有一部准色情电影叫《11天11夜》吗?女主角是一个畅销书作者,正在写一本《莎拉和她的一百个男人》,而男主角非常幸运又非常不幸地是她的第一百个男人。电影拍得非常精彩,构思、创意、画面、张力等技术上的玩意不谈,这里强烈推荐这世上所有的女人都应该以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向莎拉同志好好学习。不会勾引男人的女人,还配叫女人吗?不会勾引女人的男人,也配叫男人吗?勾引无处不在,你就写一本“我和我的一百个女人”吧。这个数量足够你写尽勾引的起源与变异以及其五花八门的形式,保证会让天底下的妞全瞠目结舌,以后光听到你的名字,就一个个冲动得不行。
他嘿嘿乐了,哥们,这不是拿我开涮吗?一百个妞,先期投入得多少?不说珠宝钻戒,光请她们排着队吃炸酱面,那也得让人腿发软。朋友说,妞不是你那样泡的。得让妞泡你。上网去吧。生活中再衿持的女人到了那里也会变得迫不及待。夜深人静,月色似水,屏幕里便会爬出一条条透明的蚕,它们爬啊爬,爬入妞心里,像吃桑叶般大口咀嚼着妞的心灵,然后,妞发情了。此刻,纵然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青蛙,她们也会在后面加上“王子”两个字。他说,上网?朋友说,是的,上网。这就是技术的伟大,它让丑的变成帅的,让老的变成年轻的,让肮脏的变成美丽的,让一切不可能变得可能,然后,你就可以飞,飞啊,自由自在飞,万花丛中过,片红不沾身。在这个与现实世界平行的虚拟空间,你的欲望是惟一的通行证。他说,技术?朋友说,是的,泡妞若没有钞票,还有头脑,;没有头脑,还有体魄;没有体魄,还有技术;若没有技术,你就啃自己吃吧。你还配有人的欲望吗?他说,妈的,等于没说。朋友说,路给你指出来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他笑了,说,别蒙我。想扮演大师角色,你还欠火候。我不是没上过网。我虽然穷,电脑还是有一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