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凤潜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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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长之皱着眉头听那宾客奉承他的儿子,忽地站起身来,走进场中,摔袖一卷,把完颜定国的绿玉杖夺出了手,说道:“你妹婿已是手下留情,你还不认输么?”
完颜定国愕然说道:“爹爹,怎么是我输了?”心里想道:“好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见了他是在地上打滚,躲闪得那么狼狈。爹爹你虽是有心帮他,这几千客人却都知道他是给我打败了的!”
鲁世雄赔着笑脸就道:“哪里,哪里。贝子杖法精妙绝伦,小婿平生未见,甘拜下风!”说罢把木剑还给那管家的孩子。那孩子满不高兴的说道:“你虽然没有折断我的宝剑,却把它弄得沾满污泥了”
完颜定国大为得意,说道:“爹,鲁大哥自己也认输了呢!”
完颜长之“哼”了一声,说道:“你还不知道,你瞧你的身上,这是什么?”身上有三点污泥完颜定国低头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原来在他所披的那件白狐裘上,当胸之处,有三点郝红色的污点,手指一抹,泥屑沾到了他的指上。完颜定国这才知道:鲁世雄刚才在地上打滚,乃是有意把木剑沾上污泥的。自己身上这三点污点,不用说就是鲁世雄的剑尖点到了他的身上留下的。假如鲁世雄要取他的性命,用的虽是木剑,以鲁世雄的内力,也可以在他的胸口开三个窟窿了。
完颜定国吓得冷汗沽潞而下,虽是心中恼怒,也只好向鲁世雄低头认输。鲁世雄毫无骄矜之态,赔笑道:“咱们是自家人练武,不过博个亲友一粲,谁胜谁败,何必这样认真?若然当真要论输赢,小弟是早已输招了。”鲁世雄说话十分得体,替小王爷保留了面子,完颜定国心中之气才稍稍减了一些。宾客中除了几个一流的高手之外,十九都是莫名其妙,只道是他们郎舅彼此谦虚,于是向两方面都恭维了一番。
婚宴过后,依照王室的礼节,由新娘的长辈送入洞房。新娘先人,郡马则要留在外面,待侍儿传唤,才可进去。完颜长之的妻子旱逝,本来他可以请一位长辈女眷送新娘入洞房的,但他却亲自执行了这个任务。众人都道是他疼爱这个干女儿,谁也没有起疑,只有羡妒而已。
进了新房之后,独孤飞凤忽道:“爹爹,我有话说。”完颜长之把手一挥,四名侍女退下。
独孤飞凤道:“十多年来,多蒙爹爹抚养之恩,如今女儿已为人妇,应该有自己的家,不能再累爹爹操心了。”
完颜长之怔了一怔,说道:“你要搬出王府?”独孤飞凤低头应了一个“是”字。
完颜长之道:“定国行为乖谬。今晚之事很是失礼。不过我会管教他的,你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独孤飞凤道:“我怎敢怪哥哥呢?不过,我想了又想,还是住到外边的好。一来为了王府的体面,二来也省得他有依人篱下之感。”
独孤飞凤的话说得很含蓄,不过,完颜长之当然是明白的。他其实也放心不下儿子,独孤飞凤婚后住在王府,如果他的儿子再闹出什么事情,丢了王府的体面还不打紧,连他的“大计”都要受到了损害了。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夫妇自立门户也好。但我把你许给世雄,你可知道我的用意?”还要试他一试独孤飞凤道:“如果世雄有甚阴谋,在王府里他必定小心翼翼。曲意遮瞒,反不如在外面容易体察他的动静。”
完颜长之笑道:“真不枉我疼你一场,你也真是聪明透顶,我本来想在你们的洞房花烛之前,把我的用意告诉你的,谁知你都已明白了。”
独孤飞凤道:“我一定要使郡马效忠父王,决不能让他有甚异心!”
完颜长之沉吟半晌,低声说道:“世雄是檀元帅荐来的人,按说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不过总是小心谨慎的好。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他一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试过了他这桩事情,看他能不能办到,你可再搬出王府吧。”
独孤飞凤赞道:“父王定的好妙计!好,女儿今晚就试他,五更之前,定有分晓!”
鲁世雄在外面等候传唤,心中忐忑不安。“为什么还不见待儿出来叫我?王爷送女儿入房,难道有这许多话要说?”
刚才的那一场风波也令他疑云满腹,“小王爷为什么竟把我当作仇人一样?是为了不想我做他的妹夫,还是另有缘故?”
鲁世雄是个深沉冷静而又绝顶聪明人,当然他也会想到这其中可能有甚儿女私情;但他更害怕的却是王爷父子对他有甚怀疑。“说不定小王爷今晚的举动也是出于他爹爹的授意,是对我的又一次考试。”正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把每一点可疑的小节都会想到的,于是他就把本来已经夏杂的事情想得更复杂了。
他想起了初进王府之夜的那桩古怪离奇的考试,心中凛然而惧,“那次的考试是侥幸过了,但只怕还不是最后的考试呢!”他想。
新月已上捎头,园子里的笙歌未歇,流星炮似的烟花此起彼落,满天都是奇丽夺目刻刻变幻的色彩。他在王府的内院也可以听到笙歌盈耳,看到烟花满天,感觉得到这欢乐热闹的气氛。
可是在这热闹的气氛中他却有异常寂寞的心境,“做郡马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知不觉间他又神驰于辽阔的草原,脑海中泛起那个少女的影子。
略略的更鼓声将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是二更了,鲁世雄心想:“不管是祸是福,我这个郡马无论如何是要做下去的!”就在此时,独孤飞凤的一个待儿出来叫道:“请郡马人洞房!”
第四回 洞房之夜
鲁世雄进入洞房,只见红烛高烧,珠帘半卷;帘飞绣凤,帐舞蛾龙;金银焕彩,珠宝生辉;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香浓艳溢,说不尽的豪奢气象,臆旋风光。珠帘局面,有一美人,红帕蒙头,娇姿半掩,新装初卸,肌肤胜雪。在烛光映照之下,更显得花奢月貌,国色天香。
鲁世雄的心上虽然还有一个少女的影子,对着独孤飞凤这样的一个美人儿——他的新娘——也不由得怦然心动。
可是独孤飞凤却好似不知道他进来似的,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他。
鲁世雄揭开红帕,但见她眉若春山,服如秋水,眉眼盈盈之处,却似乎有淡淡的哀愁。
鲁世雄心里有些纳罕,也有些吃惊,过了许久,还不见独孤飞凤和他说话,鲁世雄忍不住上前一揖,说道:“我出身卑微,自知不配高攀格格,格格对这头婚事,若然不乐意的话——”
独孤飞凤低声说道:“你别这样说,我和你一样,都是孤儿。你的爹爹是檀元帅的下属,我的爹爹也不过是王爷的家将,只要你不嫌我,我已经是满意了。”
鲁世雄听得甜丝丝的,说道:“那么,娘子是另有心事?”
独孤飞凤道:“不错,我是另有心事。”
鲁世雄心头一震,说道:“不知格格可以说给我听么?”他对独孤飞凤的称呼从“娘子”又改回了“格格”,正显出了他的心情动荡不安。
独孤飞凤这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你娶我为妻,是迫于王爷命令还是真心真意地喜欢我?”
听到了这样的问话,鲁世雄只好说道:“格格才貌双绝,不啻无人,小可得遇格格,只有自惭形秽,夫复何求?”他虽然是掩着良心说话,不过也的确是有几分喜爱独孤飞凤了。
独孤飞风道:“那么,你真的喜欢我了?”
鲁世雄道:“但愿一生长伺妆台,听格格的差遣。”
独孤飞凤这才露出笑容,说道:“你真的肯对我百依百顺,我说什么你都听我的话?”
鲁世雄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独孤飞凤道:“好,那么今晚就要你做一件事情,你可能做到?”
鲁世雄道:“请格格吩咐。”
独孤飞凤缓缓说道:“我要你今晚去杀一个人!”杀的是杨家将的后人鲁世雄吃了一惊,笑道:“娘子是说笑吧?洞房之夜去杀人,岂不辜负了良宵花烛?”
独孤飞凤板着面孔道:“谁和你说笑了,五更之前,你不把那人的首级拿回来,你就休想再进洞房!”
鲁世雄道:“好,我去就是。你要杀谁?”
独孤飞凤道:“长安街有条皮帽胡同,皮帽胡同里有一间名叫昌业的皮货店,皮货店里有一个老板,姓杨。有一天我去买狐裘,他对我出言无礼,甚不恭敬,你去给我一剑杀了!”
鲁世雄心头大震,极力按捺自己,不便露出惊惶的神色,勉强笑道:“为了这点小事就杀一个人,这——”。
独孤飞凤道:“你说这是太过份了,是不是?”
鲁世雄道:“不敢。不过,人命关天,那人似乎罪不至死。”
独孤飞凤怒道:“他调戏了我,还是件小事?你刚才怎么答着?哼,哼,说得倒好——任从格格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怎么你现在又推三阻四了?你是不是识得那姓杨的,下不了手。”
鲁世雄咬了咬牙,说道:“好,我马上就去。五更之前,把他的首级送回来给你。”
独孤飞凤道:“你听清楚了。这个杨老板年约三十,中等身材,短发浓须,左颊有个金钱般大小的疤痕,最易记认。你可不要杀错了人!”
鲁世雄道:“是,你说得这样清楚,我决不会杀错的。我这就去啦!”以他的聪明,他当然知道独孤飞凤不是怕他杀错了人,而是怕他胡乱杀了一个人搪塞,却教那个姓杨的跑了,回来倘给发现首级是假,这才推说是杀错了人。如今独孤飞凤先行说破,亦即是破了他这一可能使用的花招。
其实,鲁世雄哪里用得着独孤飞凤这样详细告诉他?对于姓杨的这个人,他也许知道得比独孤飞凤更多。
这个皮货店的杨老板是宋国杨家将的后人,杨令公杨继业的第七代孙。他这间皮货店之号“昌业”正是要昌大他的祖业的意思。
这个杨家将的后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金京当一个皮货店的老板,他是为了自己的国家,甘冒不测之险,来金京作“卧底”的。用现代术语来说,这间皮货店就是一个间谍机关,这位杨老板是宋国派到大都的特务头子。
鲁世雄还知道这个“杨老板”武功极高,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杀呢还是不杀?
鲁世雄出了王府,不由得连连苦笑。“想不到王爷还是信不过我。呀,这才是一次真正要命的考试!”
他可以猜想得到:独孤飞凤之所以要如此试他,当然是出于王爷的授意。什么“调戏”云云,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一个皮货店的老板怎敢调戏王府的格格?独孤飞凤又岂是个好惹的人,倘若真有此事,她不早就把那“杨老板”杀了才怪?不过,鲁世雄心里虽然明白,却不能对独孤飞凤当面说穿的。
在王爷授意之下,独孤飞凤要他去杀这个杨老板,那就不用说,他们父女也是早已知道了这个姓杨的身份了。
饶是鲁世雄胆大包天,要他去杀这个杨家将的后人,他的心中,还是不能不充满恐惧!
去呢还是不去?杀呢还是不杀?
说不定自己杀不了这个人,先就丧在这个“杨老板”的祖传金刀之下!
若是不杀此人,自己也是性命难保。固然,还有个办法:一走了之。但这样一来,“郡马”做不成还不打紧,金京是不能再回来的了!这岂不是误了自己的大事?何况走得成走不成还是一个问题。
“去呢还是不去?杀呢还是不杀?”鲁世雄一再思量,终于还是到长安街去了。此际已是三更,五更就要回来复命的,时间迫促,不容他仔细考虑了。虽然,他的心中还是委决不下。
“你猜他去呢还是不去?杀呢还是不杀?”正当鲁世雄在途中委决不下的时候独孤飞凤也正在把这两个问题问她的干爹。她是在遣走了鲁世雄之后,就去见完颜长之的。
完颜长之笑道:“此事我也难以猜测。好在只有两个时辰就可以揭晓了。他若是杀了此人,那么咱们就可以完全信任他了。
否则他就一定是南朝的奸细!“
独孤飞凤道:“倘若他是真心真意地效忠父王,但还不是丧在那姓杨的金刀之下?——”
完颜长之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我已派了两名心腹高手跟在他的后面。只要他是真正的力战不敌,在最后关头,那两个高手自会助他。倘若他想一走了之,溜出大都的话,那么,那两个高手就会把他杀了。凤儿,你是不是爱惜他呢。”
独孤飞凤也不由得心里发毛,想道:“父王的手段真够狠辣。”说道:“他若然背叛父王,我又岂能要他做我的丈夫?爹,你不杀他,我也会杀他的!”
她的话倒是不假,鲁世雄若是奸细,她是会把他杀掉的。不过,她却希望鲁世雄不是奸细,因为她已经有一点喜欢他了。等待谜底的揭晓完颜长之说道:“我之所以要如此试他,都是为了你的原故。你想,倘若不能证明他确实可靠,我岂能让他不伎在研经院中,任他每日来回?他若是不能每日来回,你嫁了他,也就没有什么夫妇之乐了。你要懂得我的苦心才好。”
独孤飞凤杏脸晕红,低下了头说道:“孩儿懂得,多谢父王。”心中却是暗暗埋怨完颜长之,把她的婚姻视同儿戏,想道:“我如今已经是拜了堂,成了亲,倘若今晚这场考试,反而证明世雄是南朝奸细的话,他固然要被父王所杀,我的婚姻也只是落得一场笑话了!却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完颜长之又笑道:“我为了这样试他,还当真觉得可惜呢!”
独孤飞凤一时不明其意怔了一怔,说道:“父王可惜什么?”
完颜长之说道:“你知道我是早已识破了那姓杨的身份的了,我要杀他,易如反掌,却为什么要留到现在,才叫鲁世雄去杀他。”
独孤飞凤恍然大悟,说道:“父王可是为了要放长线,钓大鱼!”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凤儿,你真聪明,一猜就着!留下这姓杨的和那间皮货店,江南来的人,就逃不过咱们的耳目,这不比只杀了一个姓杨的好得多吗?如今为你的原故,我必须这样来试世雄,以后侦察南朝的奸细,我还得另费一番心机呢。”
独孤飞凤道:“爹爹这样为了孩儿!孩儿感激不尽。”心中则是想道:“怕只怕三败俱伤!”因为假如鲁世雄因此一试被证明是奸细的话,鲁世雄和那姓杨的都是难免一死,而独孤飞凤也是难以再嫁他人。“
完颜长之似乎看出她的心事,笑道:“你在担心他过不了这场考试?”看了看天色,说道:“就快五更了,你再等片刻,这个闷葫芦就可以打破了。”
独孤飞凤惴惴不安,静听铜壶滴漏之声,等这“片刻”的时间,就像一个犯了死罪的犯人,等待判决一样,这“片刻”可是“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用“度日如年”这个成语还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完颜长之忽地说道:“好了,你可以放心了。他回来了!”
独孤飞凤凝神一听,果然听得有夜行人的声息已经进了后院。但来的是不是他呢?如果是他,他又杀了那个姓杨的没有呢?
完颜长之笑道:“咱们去迎接他吧!”独孤飞凤怀着喘喘不安的心情,走出去等待谜底揭晓。“请你看看这个首级”
独孤飞凤走出院子,只听得“咯”的一声,一条黑影刚好窜过墙头,但却好像跌下来似的,落地的声音很重。
独孤飞凤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世雄,你受伤了。”
鲁世雄爬了起来,先向完颜长之行了个礼,故作惊诧的神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