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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阅读姨父-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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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6年秋冬之间,七纵在鲁西南大平原上受到强敌的尾追。蒋军一个全副美式装备的加强团,约七八个营的兵力,紧随我军之后观察虚实,被我军抓住不放,把它包围在一个名叫张封集的土寨子里。寨墙外有外壕,壕里放满了水,易守难攻。我军没有大炮攻坚,却遇到了从未遇到过的猛烈炮火的阻击。一个排炮打过来,弹着点像切豆腐一样方方正正,间隔是一样的。每发射一通排炮都有一定的距离。我攻击部队被敌人炮火压得抬不起头,没办法挖掩体,只能趴在地上蹬几脚土,付出极大的牺牲,才攻到村边坟地,又几进几出,才把敌人压缩到寨子里。 
  战斗中,我军一个营打进了张封集,敌人又反过来把我军营部包围在一座房子里,机枪打得像刮风,喊话叫降。一个副营长用枪托把白衬衣挑起来,正要从窗户里伸出去。营部通讯班长拿枪指着他喝叫:“你敢投降我毙了你!”当即夺了他的枪。战斗一结束,这个副营长就被抓起来了。他是带着民兵参军的区干部,不是行伍出身,遇到恶战,骨头就软了。姨父以纵队特派员的身份前来处决他,他却在夜晚破门逃跑了。姨父说,战争淘汰软骨头,可惜我没能毙了他。 
  姨父没有透露这场战斗的伤亡数字,只是描述了这场战斗怎样改变了村庄的环境。他说,张封集所有树木都被打成了光秃秃的“帚把”,所有土墙都被子弹打坍了,所有砖墙上的每块砖头上都有弹痕,找不到一块囫囵砖,外壕里的水变成了血水。敌人受重创后突围逃跑,留下了一批肚子胀起来比牛还要大的怪物,那是死去的骡马。 
  打聊城一战,姨父进一步感受到了来自现代工业的杀伤力。发起攻击之前,姨父又去作战部队突击营检查战场纪律,已经走近了突击营地,远远看见营教导员正站在品字形队列的中心进行战斗动员。这时,天边飞来一架体积很大的黑飞机,是美国援助国民党的B29重型轰炸机,大家都叫它“黑老鸹”。它在天上转了一圈。用肉眼看起来,它飞得很高很慢,没有做俯冲动作。姨父与离他不远的突击营都没有在意它。突然间,天上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接着是“轰隆”一声巨响,一颗重磅炸弹在突击营阵地上猝然爆炸,爆炸声如天崩地裂,顿时浓烟滚滚,血肉横飞,树木拔地而起。姨父站在离突击营地一百多米的地方,也被震得跳起来。转眼一看,营地上血肉模糊,整个突击营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又临时换上了预备队。 
  我军攻城时,决定使用鄄城战役中刚刚缴获的美式榴弹炮攻击城门。由于没有使用过这样的榴弹炮,把炮位挖深了,炮口伸不出来,又临时把炮拉到平地上,在离城两三百米的地方,瞄准聊城东城门便打。炮弹穿过厚厚的沙袋,又在城门上射穿了一个大洞,却没有把炮弹引信撞开,不见炮弹爆炸,不知它飞到哪里去了。事后,炮兵寻找那颗炮弹的下落,才发现它穿过东城门以后,又飞过聊城上空,越过西城门和西城外我攻击部队的头顶,最后,把我军靠近前方的一个包扎所炸了个稀巴烂。我军西城外的攻城部队还在纳闷,不知道这颗炮弹是从哪里打来的。 
  姨父说,另一场异常残酷的战斗,却是由我军自己的失误造成的。 
  那一仗,我军两个团的兵力把一个团的敌人包围在一个村子里。在下着暴雨的夜晚,我军两个团从两个方向呈对角向守敌发起了猛攻。打进村子以后,都遇到了异常顽强的抵抗,对打了半夜,仍然像两头抵架抵红了眼的犟牛在激烈搏杀。两个团的指挥员都感到纳闷,敌人怎么这样顽强啊?一直打到天快亮的时候,号兵一吹号,才发现对方是自己人。敌人在我军发起攻击之前,发现了我军的接合部,就利用夜色和大雨,乘隙溜出去了。我军两个团前仆后继、英勇顽强地自己打自己,损失惨重。 
  打完了那一场窝囊仗,姨父接受了一个特别的任务就是打扫战场。只有特别坚强的神经系统,才可以面对由于一个“顽强的误会”所留下的惨不忍睹的景象,去揩干净留在大地上不应有的血迹。深夜,又打雷,又下雨,天上猛地扯起一道闪电,就猛地看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支离破碎的残肢断臂,血淋淋地散落在花生地和西瓜地里。借着闪电的光亮就地挖坑,掩埋了一个个破碎的生命。每一道撕开黑夜的闪电,每一个轰然爆裂的炸雷,都使人汗毛倒竖、骇然心惊。 
  姨父说,使他难以接受的是,他所看到的最残酷、最惨烈的战争后果,竟是自己打自己造成的。从此,他懂得了,无论是在军事上或是政治上,自己人对自己人造成的伤害,超过任何来自外部的杀伤力。这是敌人最快意的事情。打扫了战场,他感到自己的神经系统经受了一次猛烈的震撼和锻造,世上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以使他骇胆裂魂的了。   
  4。紧急处决(1)   
  姨父神情冷峻地告诉我,在解放战争期间,他作为军内的“执刑人”,曾按照上级命令,在三次相类似的情况下,先后处决了敌军的三个情报官。 
  第一次,是李先念担任司令员的中原解放军打桐柏战役,在一个名叫丁爬山的地方把敌人包围起来了。准备总攻时,抓到了敌人一个谍报科长,他交代的情况与我军侦察的情况相印证,确认敌情发生了重大变化,敌人数倍于我的增援部队正迅速形成反包围。我军在危急中撤出战斗。 
  姨父说,这个谍报科长活该被抓住。他耀武扬威地坐在滑竿儿上,戴着大盖帽,穿着锃亮的皮鞋和笔挺的校官服,在我们眼皮底下晃晃悠悠如入无人之境。我们的侦察员就把这个老兄拽住了,带到司令部一审,他就忙不迭地交代了。我军撤出战斗时,周围都是敌人,要是带着他走,一个班也看不住他。放了他也不行,他被我们折腾了一趟,还在司令部里待了半晌,我们当官的怎么样,当兵的怎么样,装备怎么样,司令部里怎么样,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这都是很重要的情报,所以必须把他“处理”掉,但不能开枪,枪一响,暴露了目标,事就大了。 
  姨父时任中原解放军保卫部特派员兼保卫队长,“处理”这个谍报科长是他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那一天暮色初降,不远处传来了密集的机枪射击声。谍报科长被五花大绑着,姨父带着看守班的战士把他推了出去,两个战士架着他跑,紧随其后的一个战士已经在枪筒上上好了刺刀。姨父说,我至今不能忘记的是,把他推到一个荒草坡上时,他扭头看了看我。我们离得很近,我能看见他木木地望着我,眼睛里充满恐怖和绝望。我一闪开,战士就把刺刀捅上去了。他只哼哧了一声,就一头栽下去,大盖帽滚到了草棵里,他蹬了蹬腿,就完事了。 
  我问,刺刀是捅到心脏上了吗? 
  姨父说,从背后捅刺刀是不能往心脏上捅的,因为后背被肋骨护严了,搞不好就把刺刀卡住了。 
  我问,那么,是往哪里捅呢? 
  姨父说,你不要问这个,太残酷了! 
  我说,但我需要细节。 
  姨父说,要往右边软肋底下捅嘛,那里没有保护,是肝脏所在的地方。唉嗨,你是要我讲人体解剖学呀!你看过战士练刺杀吗?刺一下,喊一声“杀”,再把枪扭一下,必须扭一下,很残酷啊!可这不只是我们的军队,而是任何军队的步兵都要公开演练的动作要领, 战争专门钻研这种学问。 
  我问,这样刺,能一刀刺死、没有痛苦吗? 
  姨父被我问烦了,没好气地说,你不要写这个,太残酷了! 
  姨父第二次处决敌情报官,是刘邓大军开始挺进大别山的时候,他已在野战军政治部担任保卫部特派员。敌人数十万大军正从四面八方压过来,情况十分紧急。原来抓到的一个国民党情报队长成了累赘,像上次一样,他目睹了我指挥机关的活动情况。当时,我军团以下干部都不知道指挥机关下一步的战略意图,而这个情报队长所看到的情况是可以使他猜得到的。黄昏,就要开始行军的时候,姨父又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把这个情报队长推了出去。姨夫唯一的人道主义考虑,就是看见棉花地里有一个下雨冲出来的大坑,准备在这个大坑里结束他的性命,然后就地把他掩埋在大坑里,不让他暴尸旷野。不料刚刚把他架到棉花地边,身后就“砰”地传来一声枪响。姨父以为发生了敌情,来不及跑到坑边,就命战士把情报队长捅死在棉花地边了。司令部和驻在周围村庄里的直属部队听到了枪响,都立即集合,开始了“挺进大别山”的紧急行军。次日一早才查清,司令部的两个通信兵跑着去各单位送达出发令,在昏暗的暮色中忽望见一群人急匆匆地往棉花地里跑,以为发生了敌情,就“砰”地放了一枪,为我军“挺进大别山”的重大战略行动造成了持续一夜的虚惊。 
  我问,敌情报队长面临死亡时是什么表情? 
  姨父瞪我一眼说,顾不上看这些了。 
  姨父第三次处决的还是敌军的情报官。 
  我问,为什么又是一个情报官? 
  姨父解释说,因为作战双方都要搞情报,对方的情报官总是最好的“情报源”,双方的情报官就成了对方“抓舌头”的第一选择。在挺进大别山的行军途中,我军又抓住敌师部的一个情报官,司令部情报处挤干了他的情报,又把他交给保卫部“就地解决”。 
  姨父记得,急行军到了一个村庄,正是中午,旷野里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知了在叫。大家都忙着找锅煮饭,吃了饭还要行军。司令部把敌情报官押来时,姨父本来是要让他吃了这顿午饭再叫他“走”的,却一时找不到煮饭锅,就觉得没有必要让他再等这顿饭了。但也不能把他带到村外去“处理”,说不定敌人也在村外设下了埋伏,盯准了他这个“一只手的特派员”呢!姨父就在村内找到一块隐蔽的地方,那里有一片蓖麻地、半截土墙、一个土坑。姨父四顾无人,就让战士把情报官架到蓖麻地里,悄没声地结束了他的生命。他没有挣扎、没有叫喊,把他埋进土坑里的时候,旷野照旧静悄悄的,知了一如既往地用叫声呼唤着夏天,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问,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4。紧急处决(2)   
  姨父说,还要借锅煮饭吃呀,吃了饭还要急行军。 
  我总是试图了解——一个人,不管是什么人,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生命行将结束的时候,在生死交替的临界线上,会有什么样的心理体验和精神反应呢?姨父说,在战争环境中,一把他们拉出去,他们就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所面临的结局是不可改变的,因而都没有叫喊、没有哭泣,只有由绝望产生的任人摆布的麻木。 
  我还试图了解,姨父“处理”敌情报官时,有没有产生过悲悯之心。姨父说,我不能容许自己有丝毫的怜悯之心,作为指挥机关的一个保卫干部,我的使命就是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些敌情报官的性命,而且不要发出声音。军情紧急呀!在特殊情况下,如不这样特殊处理,又能怎么办呢?我们的人要是叫他们抓住了,也是一样的。这就是战争。 
  但是,我知道,这三个情报官是姨父记忆中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姨父一再叮嘱我,不要谈这些了,这实在太残酷了!可是不一会儿,姨父又提到了被处决的第三个情报官。姨父说,这个人还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很英俊的,还只有三十岁左右。虽然把他埋到土坑里了,雨水一冲或是农民掘地时,迟早还会暴露出来的,到那时,他已经是谁也说不清楚来历的一副枯骨了。 
  姨父还说,在丁爬山“处理”敌谍报科长那一次,捅刺刀的是个安徽籍的老兵。他捅了刺刀以后,心里很不安宁,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就爬起来要酒喝。我充分理解他为什么要喝酒,这是一种心理需要,就对他说,你喝吧,我给你发酒钱。   
  5。枪决赵桂良(1)   
  刚刚进入大别山时,刘邓首长严令:枪打老百姓者,枪毙;抢掠民财者,枪毙;强奸妇女者,枪毙。恰在三令五申严格纪律的节骨眼儿上,发生了警卫团副连长赵桂良违犯纪律事件。发现赵桂良违犯纪律的,是当时担任保卫科副科长、全国解放后曾任公安部治安局副局长的张之轩。赵桂良路过乡下的一家路边店,那只是一间不像样子的茅草房,老板平时种地,农闲时才来店里做生意,当时不在店里。赵桂良带着通信员进去了,出来时,手指上挂了一根打草鞋的麻绳,一边走,一边不经意地耍弄麻绳,被张之轩碰上了,张问:“你是哪个部队的?”他说:“警卫团的。”张说:“你违犯了纪律。”当即下了他的枪,把他关起来了。 
  赵桂良被关押不久,保卫部长刘秉琳就下达命令:“首长决定,赵桂良违犯纪律要枪毙,朱汉雄,你去执行。”姨父怦然心惊。他知道赵桂良打仗勇敢,在不久以前的崔桥战斗中,他率领全排战士率先打进崔桥,立了战功,刚刚由排长提为副连长。现在只因为拿了群众一根麻绳就要枪毙他,这是姨父没有料到的。他愣了半晌,说:“枪毙人,这是天大的事情啊!你光说说不行,何况这个人还是个副连长,我要看到文字命令才能执行。”刘秉琳当即在笔记本上写了文字命令:“朱汉雄特派员:首长命令,对赵桂良执行枪决,由你执刑。刘秉琳。”遂从笔记本上把纸撕下来递给他。 
  姨父说,他作为特派员,是保卫部长刘秉琳的直属部下,保卫部长有权向特派员下达命令,他必须毫无保留地执行命令。他接过“书面命令”,就只好跑到警卫团执行命令去了。 
  枪决赵桂良时,野战军参谋长李达通知警卫团召开军人大会。会场就设在村外山坡上。姨父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把赵桂良押上了会场。他此时并没有向赵桂良宣布处决令。他强调自己只是一个“执刑人”,因而没有责任向赵桂良宣布处决令。警卫团只有团长、政委两个人事先知道要枪决赵桂良。他们想不通。警卫团团长噘着嘴,不出声。赵桂良被押到会场上时,也没有想到就要枪毙他。司令部直属机关负责人在会上宣布处决令时,全团战士和赵桂良本人都毫无思想准备,会场上一片愕然、哗然,接着是死一样的寂静。团政治处主任是老红军,他表示不满地说,怎么,只因为一根麻绳,就把人给毙了?但他懂得军令如山,不能对抗,便不敢说下去,只是在口中嘟嘟噜噜地表示不满。 
  处决令一经宣布,事情就不可挽回了。姨父作为“执刑人”,已经没有理由磨蹭时间了。他始终注视着被他押上会场的赵桂良。他看到,赵桂良在听到处决令时表现出惊骇的、不能置信的样子,随即又露出茫然、木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姨父望着赵桂良的军帽,感到行刑的子弹不应该从戴着这顶军帽的头颅上穿过,但他保护不了这颗头颅,只能面无表情地摘下了军帽,让战士架着赵桂良,向会场外边走去。赵桂良好像还没有从一个巨大的惊骇中清醒过来,神情茫然地走着,没有忏悔、没有反抗、没有求诉、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匆匆走完了他一生最后一百多米的路程。架着他的战士闪开了,沉闷的枪声响起了。战士们都垂下了头,山坡上寂无人声。 
  我问,有没有老百姓在场? 
  姨父说,山坡上有好多老百姓为他说情,哎呀,只拿了一根绳子就枪毙,太可惜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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