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之梯作者:南平晚歌-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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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克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
　　“插喉管。”急救时间已经过去一分钟，再拖延下去，男孩获救的几率更加低，华初不得不接过科罗伦的工作。
　　喉管直接插进男孩的喉咙，氧气被直接输送进身体，进入身体内循环，避免大脑和身体机能因为长期缺氧而导致坏死。
　　“肺部回声检测。”
　　“回声正常。”
　　“电击加至最大焦耳数。”
　　“退后。”
　　碰，男孩的身体在床上猛跳一下，监视仪上的曲线出现一个小小的起伏，立即回复直线。
　　“300毫升胺碘酮静推，15分钟心肺复苏。”
　　“是，长官。”科罗伦双手交握，一下又一下，稳定按压在男孩心脏位置。
　　他还那么年轻，他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不可以，也不应该永远留在这片冰冷的海洋上。
　　“佛兰克，下一个目标。”转身推开像柱子一般的马克，华初大步回到控制台前，皱眉看见一个比W和Z加起来还复杂的路线图。
　　“你想做什么，佛兰克？”
　　“我想救人，长官。”
　　“你不是上帝，也不是圣母玛利亚。”你做不到挽救所有人的性命。
　　“我是深海梯队的士兵，我在履行我的职责。我在等待你的命令，长官。”
　　佛兰克描绘出来的路线图基本把第二批次入海的所有光点囊括在内，同时还顺路拉了两个后期出现的光点。
　　“同意执行。”华初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很讨厌他，毫无疑问，却又不得不佩服他。他有这份心意，也有把这份心意实现的勇气，现在要看的是他有没这个实力，和运气。
　　T3超速航行的极限时间是30分钟，过了时间，只能利用辅助推进器前进，速度只剩下80％左右。但超速航行的极限时间却不是不可以增加的。
　　10分钟的正常航行或者低速航行可以换来两分钟的超速时间。推进器因超速运转而释放的热量得到时间缓冲、冷却。
　　只要操作得当，超速航行能无限期延伸下去。
　　理论人人都掌握，但实际操作中，因为洋流，鱼群，海水流动速度等等影响，正常航行和超速航行如何才能做得无缝配合，怎么最大限度利用时间，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配置精密的电脑程序或许可以做到，但当前的资源状况，最精密的电脑又怎会配置给深海梯队。
　　而人脑……
　　华初止住没再深想，佛兰克的航行图，超速和正常航行交替轮换，其中某些地方甚至连救援时间也计算在内。太精密，而计算出航行路线图的时间太短。
　　华初忍不住又看一眼佛兰克，他那是人脑？
　　华初失笑，他身上的不是人脑，还能是电子脑不成。
　　但，这么聪明，精于计算的人，怎会来到深海梯队。他如果到空军，或者军械部门，不是更好吗？
　　“长官，我们还有一分钟到达下一个目标。”
　　华初惊醒过来，发现佛兰克眼里隐含的笑意，突然意识到自己沉思，和偷看佛兰克的举动，这个家伙肯定都知道，而且故意让自己看。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华初故意把好心两字说得重重的。
　　“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长官。”
　　佛兰克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华初有一种一拳头打到棉花上的感觉，干脆转身不再看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马克准备。马克！”
　　“啊？长官。”
　　惊惶的马克慌忙回头，眼神躲闪了两下，躲开华初的目光。
　　“准备加压钳，冲击钻，我们有下一个目标。”
　　“是的，长官。”马克颤抖了声音回答。
　　华初心里暗暗摇头，这次事后，要好好和马克谈谈，再这样下去，只能把他调走。
　　第二批次落海的救生舱大部分在T3到达前，绿色光芒已经很微弱，小部分已经变成红光。华初接替科罗伦的位置，继续为白人男孩抢救。
　　超过20分钟的抢救，男孩的心脏还是不能实在自主跳动，当体外按揉停止，心跳曲线立即变成平直的线条。
　　那张稚气的脸令华初无法忽视，下意识翻开男孩的军装衣领，杰克。冈萨雷斯少尉。从军衔上猜测，可能是刚加入空军战队的士兵。
　　20分钟的抢救，伤者没法进行自主呼吸，医护官有权力宣布死亡时间。
　　在这一刻，华初犹豫了，真要宣布吗？短短一分钟的宣告，很简单，就算不用看着念，华初也能背出来，但此时华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注射肾激素，胺碘酮静推，最大焦耳电量电击，一步步做下来，再一次检测肺部回声，排除肺部受伤，出现血块堵塞的可能，继续做体外心肺复苏。
　　“长官，已经超过40分钟了。”科罗伦小心翼翼提醒华初。
　　“你接手，继续心肺复苏。”华初明白科罗伦的小心翼翼，超出急救时间，T3的责任已经尽了，完全不需要继续下去。更何况，华初明白，科罗伦未说出口的话。心脏停跳超过40分钟，就算重新恢复跳动，大脑长时间供氧不足，极有可能导致病人将来的日子只能在床上渡过，也就是通常意义的植物人。
　　对于一个急救医护官来说，抢救过程不是最难的，难在于抢救开始前和结束的一刻，甚至是结束之后。辛苦救下来的病人即便熬过生死一劫，却熬不过成了活死人的命运，对于医护官来说，对于用尽全力抢救他的人来说，当初的抢救到底是错还是对？到底让他在昏睡中死去，让他的家人知道他牺牲在太平洋深海海底，还是让他永无止境睡在床上，让他的家人在无尽等待中消耗所有的心力？
　　没人知道答案。华初也不知道。
　　救还是不救？坚持还是放弃？
　　“15分钟心肺复苏，最大焦耳电量电击。他还很年轻，看看那张脸，他不会甘心永远留在这个冰冷的海洋下面。他的家人需要他，我们也需要他。”华初轻声低语，仿佛在告诉自己，也仿佛在告诉科罗伦。
　　“我相信他还在坚持。只要我们不放弃，他还有希望，当我们都放弃了他，他的人生只能到此为止。”
　　船舱内一片寂静。
　　“明白，长官。”科罗伦接手，双手交叠用力按压在男孩心脏上。
　　华初转头，顿时愣住了，船舱内多了许多人，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男人们安静地注视着华初。
　　“谢谢你，医护官。”其中一个盘腿靠在船舱壁，约莫三十开外的男人艰难扯下脸上的氧气罩。
　　华初感到一股热流涌出眼眶，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似的，久久不能言语。
　　“谢谢你，医护官。”
　　“谢谢你。”
　　“谢谢你。”
　　……。
　　男人们操着各式各种口音的英文，从他们或疲倦，或沧桑，或英气的脸上，华初看到感激，看到支持，看到释然，看到信服。
　　“这是我的职责。”华初低头，拉拉身上的衣服，“还有我不是T3的医护官，我是T3的代理船长。”
　　抬起头的瞬间，华初镇定扫过舱内的男人们，“先生们，请戴好你们的氧气罩。固定带在你们身后的船舱壁，推开挡板就可以找到。我的同僚好不容易把你们从海底捞上来，我可不想做他们浪费一番苦心，做来无用功。T3虽然是救生船，但是航行方式不是你们能适应的，最好把你们自己牢牢绑在船壁上。”
　　华初大踏步走向操作台，挺直的后背，让人仿佛看见支撑起深海的长梯，一头是生，一头是死。
　　“报告坐标。”
　　“东经155度，北纬50度。长官，我们在回航的路上。”
　　“谢谢你。”华初看着屏幕上闪亮的绿色光芒，紫色的图面，除了绿色，没有一点红色。这个男人终究是做到了，哪怕只有一次，他做到了。
　　
　　




☆、答案

　　T3回航和平号，舱门一打开，穿蓝色套头制服的医护官迅速进入船舱，轻伤员被一个个搀扶离开，坐上轮椅。病床上的凯瑟琳中尉被送上急救床，身穿粉色长袍的妇科医生跑过来，向华初询问凯瑟琳的情况。
　　“谢谢你，船长。这件事请暂时保密。”
　　“我明白。”
　　另外两名陷入昏迷的伤员也被送上急救床，只剩下杰克。冈萨雷斯少尉。治疗区那边派来特护病床。
　　区别于普通的只能吊针，吸氧急救床。特护病床上配备一切允许使用的急救仪器，允许医护官在行进的过程对伤员进行持续性抢救。
　　“他的情况不乐观。”接手医护官费列雷。格林仅扫一眼杰克的急救记录，忧心看一眼华初。
　　“格林，这是我们的职责。”目送病床被送出T3，华初心里松了一块，却又恍然若失。杰克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没能令他在有限的时间内回复自主心跳。
　　“放心，兄弟。”格林拍拍华初肩膀，“你船上的医护官没放弃他，我们也不会轻易对他下判定。”
　　船舱门打开的一刻，科罗伦仍在为杰克做心肺复苏，显然格林误会了什么，但华初没准备解释。
　　“谢了。”
　　格林扑哧一笑，“谢我做什么？这是我们的职责啊，兄弟。先走了。”冲华初挥挥手，疾步追上病床。
　　华初环视一圈船舱，氧气罩，纸片，衣服碎片满地都是。
　　华初拍拍手掌，“干活吧，兄弟，我们有一分钟的休整时间。现在……还剩下45秒。”
　　“是，长官！”
　　科罗伦和马克检查急救药剂，电量，整理床铺，收拾地面。
　　华初和佛兰克确认出发的航行路线。
　　“我建议带上后背能量槽和电池。”佛兰克单手指向能量表，“下面我们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休整。”
　　“还有35秒。”华初看看时间。
　　“来得及，长官。”
　　“第一控制室，我是T3船长华初。请求装载后备能量槽和电池。”
　　“第一控制室。华初船长，请求通过。装载时间约2分钟。”
　　“金斯，我的要求是装载，不是更换。把能量槽和电池送上来就好了。”
　　金斯凝视华初片刻，“同意。和平号T3船位对接机输送能量槽，电池。装载时间约30秒。”
　　关上通讯器，“装载不等于使用，你确定要在航行的过程中更换能量槽和电池？”华初疑惑看向佛兰克。
　　“不，长官，T3应该有自动装置系统，不过只允许在停止推进器运行的情况下使用，理论装载时间是90秒。”
　　“你准备让T3停在太平洋上？”华初反问，要是佛兰克敢讲“是”。华初一定质疑他的成绩到底有没水分，就算实际操作没有，理论，书本知识肯定不过关。没有和平号固定，没有推进器运行，T3根本不可能完全静止在太平洋海底，有一些物理常识的人都知道。
　　佛兰克一摊手，“长官，请你像相信那个伤兵能好起来一样，相信我，好吗？”
　　听听，有这样对长官说话的吗？长官问话，不是应该一字不漏回答吗？居然还有提要求的。什么叫做像相信那个伤兵能好起来一样相信他？他是想讲自己从来都不相信他，还是想讲自己根本不相信杰克能苏醒。
　　“抱歉，或许我的说话令你误会。”佛兰克看见华初眼睛里冒火，还要说什么，却被金斯突然的通讯打断。
　　“华初船长，这里是第一控制室。装载已经完成。华初船长，前线战争激烈，请船长尽量抢救入海的救生舱，我们需要收集每一份力量。”
　　“明白。T3准备起航。”华初一手推开佛兰克，回头看一眼科罗伦和马克。两人分别举起右手示意已经准备就绪。
　　“第一控制室，T3准备就绪，请求出发。”
　　“T3，华初船长，祝你好运。”
　　与和平号再一次脱离，T3像离弦的箭直刺入深海中。
　　“扫描海图，确认目标位置。”
　　“海图扫描确定，开始计算航行路线。”
　　佛兰克手指连点，散落海洋深处的光芒被串联起来，就一来一回的时间，有一些绿色开始转弱，也有一些变成了红色。而这些成为佛兰克头号照顾的目标。
　　仍然是一张复杂得令人发指的航行图，但这一次华初毫不犹豫做下决定。
　　“同意。”
　　“超速航行启动。”
　　……。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长官？”
　　在摇晃当中，华初耳边传来佛兰克轻声提问。华初闭紧了嘴。
　　“你提醒我，我不是圣母玛利亚，也不是上帝，救不了所有人，但是船长你，为什么坚持要救一个很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士兵。”
　　佛兰克说得很轻，华初不知道科罗伦和马克能不能听见，但佛兰克的话像重锤一样直直落在华初心口。
　　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出于医者的职责，出于对生命的敬意。
　　但华初明白，佛兰克不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他是想告诉自己，他的答案。满屏幕的绿色光芒，哪一个不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这些绿色光芒的背后，可能是一个又一个如同杰克。冈萨雷斯一样，年轻。
　　“因为我碰见了。”
　　“呵呵，正好，我也碰见了。”所以我不会放弃……
　　黑暗中露出的第一丝光芒，死亡困境中极力挣扎，却遇上生命的曙光。
　　佛兰克没有在航行过程中更换能量槽和电池，相反，在每一次回航，停靠和平号，伤兵被送下船的空档，佛兰克开启自动装载程序，时间不长不短，连同伤兵下船时间，T3休整时间计算在内，刚好90秒。
　　第三次回航时，更换下来的能量槽和电池被送上对接机。
　　华初把一切看在眼里。
　　当一切尘埃落定，屏幕上的绿色光芒不再增加，T3已经第四次返航。船舱内，满满当当塞满了人，T3船尾还拖了一个救生舱，最后一个坠楼的救生舱，计算到舱内氧气量，华初决定把救生舱拖到和平号附近，再打开。
　　恢复精神的士兵在低声交谈，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隐约能辨认出有英文，有汉语，有日语……
　　然而不是每一个士兵都是那么幸运的，即便极力抢救，仍然有士兵逃不开死神的魔掌，永远坠落于深渊之下。
　　“欢迎归来，我们的船长。”舱门打开，伤兵慢慢移出船舱，莫夫斯高大的身体挤进来，伸手搂住华初的肩膀，大力挤压。
　　“做的不错，小华初。”
　　华初差点被莫夫斯的熊掌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长官，请让一让，这里还有一个。”佛兰克突然挤过来，手掌搭在莫夫斯搂住华初的手臂上，硬生生拉开，身体斜斜挡在华初前面。
　　莫夫斯愣了愣，“还有？”环顾四周，“在哪里？”
　　“后面，船尾吊了一个救生舱。”
　　莫夫斯乍目，“你们居然吊了一个救生舱回来，活的？死的？”
　　华初翻一下白眼，“当然是活的，长官！”
　　莫夫斯这时也看见科罗伦和马克抱回来一个人，尴尬笑笑，“你们先忙，先忙，小华初，明天开祝捷酒会。记得过来啊。”
　　




☆、祝捷

　　任务结束，T3的船员还不能立即离船。收拾整理船舱，补充药物，更换能量槽和电池等等一系列的工作。
　　“今日就到这里。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祝捷酒会，据说有啤酒，大家早点到。后天，全员到T3集中，检修船体。”
　　“明白，长官。”
　　科罗伦和马克首先离开，佛兰克似乎想和华初说话，但见华初转过身去，唯有摇摇头，独自离开。
　　华初环视T3一周。任务结束，精神顿时松懈下来，疲倦如潮水一般涌来。
　　马克的表现太糟糕，佛兰克表现太好，科罗伦表现中规中矩，任务过程中一直被压制的怪异感觉慢慢浮上心头。
　　马克表现差还能找到理由解释。从培训中心毕业，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