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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伯特兰·罗素 怎样阅读和理解历史-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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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特兰·罗素(1870…1970),英国哲学家和数学家。他是20世纪分析哲学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曾获1950年诺贝尔文学奖,其《自传》(Autobiography)以坦率和客观著称于世。本文译自罗素Understanding History and OtherEssays,New York,Philosophical Library,1957,P。9~56。
  我想要论述的,并不是作为一种专门训练的题材的历史。报纸上说,青年人走出学校的 时候,历史知识都不够;青年人死记硬背地应付了考试之后,就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了,于是就尽快地着手去忘掉自己已经学到的东西。在大学里,专业的历史学家们在讲授着两种课程:基础课,那只是为了取得学分的时候才被人记得的;还有高级课,那是为了那些想要教授历史以终其生的人而开设的。……这一切都毫无疑问是非常有价值的,但是它们并不是本文的题材。我的题材是要把历史作为一种乐趣,作为一个在严酷的世界所能容许的闲暇时刻中的一种赏心乐事而又有益的消遣方式。我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历史学家,但是作为一个业余的爱好者,我阅读过许多历史书。我的目的是试图说出我从历史中得出了什么,以及(我深信不疑)许多并不志在成为专家的其他人可能得出什么。
  首先是,如果历史学对你的事业并不必需的话,那么除非是你享受它并且发现它很有趣味,否则就没有必要去阅读它。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历史学的惟一要点就是给人以享乐远远不是这样。历史学有着许多其他的用处,这是我在本文之中将要阐明的。但是除了对于那些享受它的人而外,历史便不会有这些用处。这一点对于诸如音乐、绘画和诗歌之类的东西,也同样是正确的。如果学习这些东西,或则是因为你有必要,或则是因为你愿意有教养那么这些就会使得要获得它们所必须提供的东西,几乎成为不可能的事。莎士比亚的写作是着眼于使人愉悦;假如你对诗歌有感情的话,他就会使你愉悦。但是假如他做不到的话,那么你就最好还是放弃他。把他强加于学校的孩子们,直到他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痛恨,那就是桩令人丧气的事了;那对他乃是一种侮辱,而对他们则是一种伤害。应该向他们提供欣赏他的机会,如果采取演戏的形式,就会常常是成功的,但是对于那些他成为了他们的一种负担的人们来说,就应该允许他们以某种其他的方式来打发他们的时间。历史学的情形并不完全一样,因为学校里必须教授少量的一点历史,但是超出少量这一点以外的任何东西,就应该让只是愿意知道它的人才去学习,而且即使这少量的一点点也应该是尽量有趣而又引人入胜。大多数的孩子到了他们上学时,都愿意知道很多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恶劣的教学才使得他们愚蠢而不肯去探索。
  有大型的历史学,也有小型的历史学;两者各有其价值,但它们的价值不同。大型的历史学帮助我们理解世界是怎样发展成为现在的样子的;小型的历史学则使我们认识有趣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推进我们有关人性的知识。从一开始,对这两者的学习就应该同时并进。在初期阶段,方法应该是大量使用电影并加以解说。
  大型的历史学应该是尽其可能地回答这个问题:〃各种事情都是怎样而来的?〃这对大多数有智力的儿童是最有兴趣的。它应该一开始先讲太阳抛出行星,并应该说明地球是一个火球,逐渐地冷却,并有着许多地震、火山、沸腾的海和热雨的洪流。然后应该按它们出现的顺序来说明各种不同的生命形式蕨类森林、花和蜜蜂、奇形怪状的鱼类,巨大的爬虫在泥浆中进行凶猛的搏斗,笨拙的鸟类刚刚在学着飞翔,哺乳类动物最初很小,但逐渐地变得更巨大而且更为成功。然后出现了初人直立猿人,皮尔当人,内安德罗人,克罗马浓人。应该说明他逃到树梢上去躲避野兽,他发现了火,并从而在岩洞里获得了安全,他躲避剑齿猛虎而逃到湖上去居住,他在深坑里捕捉猛犸象,他逐步地完善自己的武器,并由于智力而不是由于体力使得自己成为了造物主。
  然后就出现了文明的开端在尼罗河流域和巴比伦的农业、制陶艺术的成长、由石器进化到青铜器并从而终于进化到铁器。同时也可以说明各种最早的文明的政府和宗教埃及的国王和他们的金字塔以及辛劳的奴隶们,每年只由夏至日初升的太阳照亮一次的那些神秘而阴暗的神殿,各种军队和宫殿的壮观。所有这些用图像来表示,大概会使每个孩子都高兴的,并且会以简易的步骤把孩子带到有文字记录的历史所开始的地方。
  大型的历史有一个方面最近100年来在我们的知识里曾经获得巨大的增长我指的是有关早期的各个文明的历史。这个题目有着巨大的魅力,既由于它本身,也由于它在召唤着的那种侦破的能力。第一个巨大的步骤是识破了巴比伦人和波斯人所书写的楔形文字。通过地下发掘的版书,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大量有关古代美索不达米亚的法律和习俗和企业方法。然后便是令人惊异的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文明;关于它,古典时代的希腊仅仅保留着很少的传说。不幸克里特的文字至今还没有人能阅读,但是从他们的建筑和雕刻里可以知道很多东西。看来似乎克里特的上层阶级是奢糜的而且相当腐化,他们喜欢斗牛,斗牛时用的是女斗牛士,她们进行极其惊险的杂技表演。只是到了近代许多民族才发现怎样可以文明而又不必腐化。克里特人由于奢侈而变得娇弱,看来是被希腊的海盗所消灭的,希腊人当时还是野蛮人。若不是由于克里特灭亡一千多年之后希腊人对波斯人的胜利,希腊文明也可能像米诺时代的文明一样地消失得一干二净。
  艺术和工艺发展的历史的大致轮廓,如果用图像来表现并加以解说的话,可以使儿童感到非常有趣。在开始对历史的任何细节研究之前,居住、迁徙、舟船和农业等等的发展,都是一些值得知道的事情,它给人以一种技术进步的全面感受,起初是缓慢的,然后就逐渐地越来越迅速,而且它有助于对距离我们非常之遥远的各个时代的日常生活形成一幅想像的画面。在文明一开始时,大河流所起的作用乃是一个六七岁的有智力的儿童所能够理解的东西。教育完全要从我们所熟悉的东西开始这是一个错误;孩子们要比成人们有着更加自由的 想像力,而且他们欣赏那些与他们所习惯的东西十分不同的事物的想像画面。从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喜欢扮演印第安人,就可以表明这一点。
  大型的历史的后来阶段,大体上说要比早期阶段更不适合于年纪很小的孩子们;在大多情况下,他们或许应该学到10岁左右。到这时候就可以讲述,历史曾经有过三个伟大的进步时代:第一个是发现了农业的时代,这时候国王变得大有威力,国家也开始在成长,这时建造了宏大的建筑用以尊崇国王和神明,这时候发明了书写的艺术,巴比伦人发现了数学的萌芽,而战争与和平的艺术也走出了野蛮时代。下一个时代,在经过了几千年的僵化而后,便出现了希腊的伟大时代,从荷马的时期(无论那是在什么时候)直到阿基米德死于罗马人之手为止①。然后又是另一个漫长的衰微与黑暗的时代,继之以15世纪直到今天的这场无法置信的迅速进步。在整个有记录的历史期间,进步乃是例外而不是通例,然而当它到来时,它都是突然的,而且是决定性的。
  在整个这一概观中,应该形成某些主要的原则,但不必不适当地加以强调。凡是停滞的时期都是个人感到无能为力的时期;凡是进步的时期,都是人们感到可能有伟大成就的时期,都是他们愿望着自己也能够在其中有份的时期。在晚近期间,有一种(并非与极权主义无关的)倾向,是只从整个集体的角度来考虑,而忽视个人的贡献。但是请想一想吧:某个人或某些人发明了车轮,但是美洲大陆却直到白人引进了车轮以前,是并不知道车轮的。或许做出了这一发明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是由于把圆木料当做滚子而开始的;无论它可能是怎样的,但是这些人对于文明所造成的不同是无可估量的。需要个人的天才可以由这一事实来表明:即玛雅人和印加人①尽管在某些方面是有着高度文明的,但却从未触及过这项简单的发明。我们的世界和产业革命以前的世界之不同,乃是由于一批为数很少的人的发现和发明的缘故;假如由于某种不幸,有几千个有突出才能的人在襁褓之中就夭折了的话,那么现在的生产技术就会和18世纪的情况很少有什么不同了。个人是可以成就伟大的事情的,这一点历史教师应该向他的学生讲清楚。因为如其不抱希望,任何重要的事情就都成就不了。
  历史表明:文明之传播到新的地区与文明在一个固定的区域之内的深化过程正好相反通常都是由于军事征服的缘故。当一个更开化的集团征服了另一个比较不开化的集团时,被征服者假如不太低于自己的征服者的话,是不久就可以学会自己的主人所必定教给他们的一切事物的。但是相反的情形也会发生:当征服者是更不开化的时候,如果征服的战争时间并不太长或者破坏太大的话,那么征服者也很容易向他们的子民们学会一切。希腊文明是由于亚历山大的胜利②而传遍了东方的,但却是由于罗马人所加之于希腊人身上的挫败而传遍了西方的。高卢和西班牙是由于成为了罗马的臣民而被开化的;阿拉伯人则相反,是由于征服了罗马帝国的东方部分而被开化的。但是尽管征服对于增加文明的区域有着巨大的作用,它却经常要损害文明的质量。希腊在亚历山大之后不如在他以前那样开化,而罗马则从来没有像希腊所曾有过的那种开化。
  某些写大型的历史的人是被一种要证明某种历史〃哲学〃的愿望在驱使着;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发现了人类事变的发展所遵循的某种公式。其中最著名的是黑格尔、马克思、斯宾格勒①和大金字塔及其〃神圣预言〃的解说者。关于大金字塔,人们曾经写出过各种大部头的书(我就有其中的几部)来说明它预言了从它建筑的时期起直到该书出版的日子是历史的主要轮廓。在那日子之后不久,埃及就要发生战斗,犹太人就要返回巴勒斯坦,然后就是第二次的到来②和世界的末日。埃及确实在进行着战斗,犹太人确实是在返回巴勒斯坦,所以那情形是惊人的。然而却仍然有大量的犹太人是在巴勒斯坦之外的,所以大金字塔的预言或许说的并不是当下的未来。
  黑格尔的历史理论,狂想也并不更少一些。按照他说,有着某种叫做〃观念〃的东西,它总是在努力要成为绝对观念。观念先是在一个民族的身上体现它自己,然后又在另一个民族的身上。它开始于中国,但是发现它在这里无法施展,于是就移居到印度。然后它又在希腊人身上试了试,然后又在罗马人身上。它非常喜欢亚历山大和恺撒值得注意的是,它总是偏爱军人有甚于知识分子。但是在恺撒之后,它就开始认为在罗马人的身上没有事好做了,于是在犹疑了4个世纪左右之后,它就决定来到日耳曼人的身上,自此以后它就一直爱着日耳曼人,并且直到黑格尔的时候还在爱着。然而,他们的统治时代并不会是永远的。观念总是在向西行进,并且它在离开德国之后,就将移居到美洲,在那里它将挑起美国和拉丁美洲之间的一场大战。在那以后,如果它继续西行的话,我想它就会到达日本了,但是黑格尔并没有这样说。当它做了环绕世界的旅行之后,绝对观念就会得到实现而人类从此就将永远幸福。绝对观念相当于〃第二次的到来〃。
  奇怪的是,这种狂幻的理论它以它自己的方式,也正有如对金字塔的迷信是一样的荒谬竟然被不计其数的教授们当做是智慧的顶峰而接受,不只是在德国(在那里它诉诸人们的民族虚荣心),并且还在英、美(在那里它并没有这种偶然的优势)。格外令人惊异的是,它竟奠定了马克思的学说,这种学说被他的信徒们赞扬为说尽了凡属科学的一切事情的最后一句话。马克思确实是做出了一些改动:〃观念〃被生产力所代替,相继体现着观念的各个民族则为相继的各个阶级所代替。但是古老的神话机制依旧存在着。共产主义革命代替了第二次 来临,无产阶级取代了诸神的统治,社会主义共和国则成为千年福王国①在感情上的代替品。正像早期的基督徒一样,马克思期待着千年福王国不久就将到来:也像早期基督徒们的后继者一样,马克思的后继者们也失望了世界又一次表明了它自己并不服从于体现着人类中某一部分人的希望的某种整齐的公式。
  但是并非所有号称是总结过去和未来的历史行程的普遍公式,都是乐观的。在我们今天,斯宾格勒就复活了斯多噶派那种循环周期的学说,这种学说如果当真的话,就要把人类的一切努力归结为整个的徒劳。按照斯宾格勒的说法,存在着一系列的文明,每一种文明都相当详尽地重演它的先行者的模式,每一种都慢慢地上升到成熟阶段,然后又陷入无可避免的破灭;我们文明②的破灭开始于1914③年。而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无法扼止我们的世界朝着衰老前进。幸而,这一理论是没有根据的,正有如它是黯淡的一样。以前的各个周期都需要对历史做出一种非常矫揉造作的安排,要过分强调某些事实而又过分轻视其他事实。即使情形不是这样,过去各个文明的事例也还是太少,而不能保证这种归纳。而且它忽略了由科学所引入的质的方面的新颖性,以及由近代战争的世界规模的特性(包括胜利者世界规模的主宰的可能性)所形成的量的方面的新颖性。说教者会扬言,天下无新事;但是如果他能看到一座大动力站或者一场平流层上的战争的话,他就不会这样说了。必须承认,这些事物可能不会防止他去说〃一切都是枉然〃,不过那是另一个问题了。
  有些东西是要从历史中学习的,但它们却并不是简单的普遍公式那样是只能抹去大半数的史实才能说得通的。炮制各种历史哲学的人,都可以看做是神话的编造者而被我们一笔勾销。但是仍然有两种十分不同的功能,是历史学可以担当的。一方面,它可以探索比较小型而低级的概括,从而可以构成一种(与哲学相对立的)历史科学的开端。另一方面,它可以由于研究个人,而探索着把戏剧或史诗的优点和真实性的优点结合起来。我并不准备把这两种功能中的任何一种置于另一种之上。它们是十分不同的,它们诉诸于不同类型的心灵,而且它们需要不同的方法。我们可以用《米德尔敦》和布鲁塔克的传记①来说明这两种历史类型。我不愿意被剥夺二者中的任何一种,但是它们二者所提供的满意程度却悬殊得有如两极。一种是客观地在观察人,就像一个天文学家在观察天体;另一种则诉之于想像力并力图给我们一种对人的知识,那是一种驯马的人对马的知识那种知识毋宁说是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的,那是不可能翻译成科学的语言的,然而那在实际事物中却是有用处的。
  科学的历史学是一项近代的发明。因此,就让我们暂时把它放到一旁,而来考虑一下阅读已往某些伟大的历史学家会有什么收获。
  希罗多德①是被称为历史学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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