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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饮沧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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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卿珑却是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纵观前世今生,她都未曾见过这样一个人……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观感,看到来者的第一眼并非注意到他形貌如何,而是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仿佛四季的步伐渐次走过,最后当四目相对时,就仿佛整个冬天最安静的雪收在了眼底。
  这种怔然一直持续到那人再次开口。
  “听此地主人言姑娘时常不弃其脾气古怪而相伴舍弟左右,叶某在此致谢了。”他说话时,柔长的雪发半掩,那双吸引人的眼眸平静如故,但话里却透着温情许许。
  慕清仰僵硬地听着苍桑明显的扯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愣愣道:“……是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
  越卿珑却是定了定神,脑海里疯狂回忆起前世的片段……她只知道最早煞神降世在这附近,而不知道煞神幼年时还有个兄长,也不知道兄长是这样一个……
  思维戛然而止,越卿珑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看向别处,口舌也不利索起来:“不用,我们也是一见如故。咦?怎么您与清仰并不同姓,莫非是义兄弟?”
  苍桑越过满脸愕然的慕清仰身侧,自行落座道:“一母同胞,只是家族变故,清仰从母姓罢了。既然你与清仰投缘,我也便认你作个妹子,日后也好照应你。”
  若是叶求狂本人在此大约会委琐地想:那么日前就不照顾了吧。
  事实上意思大约也差不离,苍桑说完就这么淡淡地看着越卿珑,这是一种谈话的技巧,你说完话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对方就会在目光下意识地做出仓促的回应,而往往思虑详细。
  越卿珑一看之下顿觉此人气机深不可测,隐隐还比之那些元婴老怪给人的感觉更为神秘,虽有疑虑,却也欣喜道:“如此卿珑便也称兄长,还未知兄长——”
  苍桑面无表情道:“叶求狂。”
  慕清仰自觉面壁……他果然。
  苍桑转过来看了慕清仰一眼:“有如此佳人,也不引荐于为兄,清仰你未免太薄情。”
  慕清仰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只能给亲哥点了根蜡烛。
  ……
  庭院下长谈自午后至日落,苍桑与人交谈依然惯有地带着一种冷淡,不过却也是这种冷淡恰恰让少女怦然心动,待到打发越卿珑走的时候,已然明显可以看到越卿珑眼底带着一些怪异的情愫。
  ……你背着我哥这么黑他他知道吗?
  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人走茶凉,慕清仰已然忍成神龟。
  “……看脸的世界,哪个都一样。”人一走,慵懒毒舌的宅主人又是一副惯有的嘲讽:“渣男的心胸大多开阔到接纳一切女色,你哥会感谢我。”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故意示好卿珑?”
  “私下里称呼名称表示你对这个女人有了相当的好感度,同时也反映了你对做我童养媳的抵抗心理,当年你哥把你卖给我的时候说好的做童养媳,而看今天状况,你觉得侵犯到了我的利益,我还会保持沉默做一个温婉明媚如诗如画的美男子吗?”
  慕清仰顿觉血冤:“我都没有看到她的人,连美丑都不知道,怎么就心怀不轨了?”
  苍桑同情地说道:“长到你这个年纪还美丑不分也是一种悲哀。”
  “大约是除了你之外我未曾亲眼见过其他人吧。”
  ……却也是因为如此,你总是最好的、唯一的。慕清仰心底无端端冒出这么一句话。
  ……
  【这一年我记得十分清楚,梨花落满了饮沧楼前的溪塘,习惯了平静的我,并没有发现,那时我已经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心底的愿望、对苍桑的期望,抑或是欲望,都有哪里不一样了。我依然抗拒着苍桑给我的一切明示暗示的引导,从阻止我接触越卿珑到救辛夫人,或是他把容央的生死放在我手上,我在仿佛满口仁善言辞的表象下,都在昭示我想摆脱苍桑的影子,甚至于……我开始尝试独立去做一些明显违背他想法的事情,除了道德,我找不到更好的借口。】
  “……你问夭夭?她……”温和的眼睛里倒映出继续追念的神色,容央想了想答道:“是个极温柔的好妻子,偶尔有点胆小,只要与她多说说话,她便又开心起来。”
  听一个出家人追念亡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慕清仰从不觉得容央做错了,透过他的记忆,慕清仰还记得那个叫夭夭的女子,总是佝偻着身子,半张脸爬满了像是被灼烫过的残疤,常人见了,只怕恨不得敬而远之。但容央不止救了,为了绝她自尽的念头,还当真破戒娶了她,生儿育女,在那些万佛山戒律僧逼上门来前,竟然也如寻常夫妻一般十分安宁幸福。
  慕清仰自问自己也是个寻常人,心里也偶然有些揣测容央后来的异变是否与夭夭病逝有所关系。
  “那夭夭身故后,你有想过报仇吗?”
  容央眼神平静,回道:“仇从何来?若是谈及门人相迫……却也大可不必,种一因得一果,本就是我破戒在先,问责也甘愿,即便夭夭心怀郁郁,好在最后我能陪她离去,如今也无甚遗憾。”
  “既然知道会被问责,那你——”
  容央笑了笑道:“贫僧也不过是随性了些,总想着若是在世间行事一直瞻前顾后,难免束手束脚,最后反而难以成事。”
  慕清仰了然:“凡事当行则行,只要问心无愧?”
  容央微笑不语。
  慕清仰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也心有困惑,平日里除了辛夫人,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交谈,卿珑总有她的心思,我唯恐她另有所图,也只得对着你这外客畅所欲言了。”
  容央余光扫过榻几上黑白残局,淡笑道:“若非关于辛夫人,便是关于令师了?”
  话到了唇边,转了三转,慕清仰改口道:“确实是因辛夫人旧疾而来,家师所藏典籍虽然包罗万象,但有些手段非是我现在所能达到……而家师轻于生死之观,非是情理所能说动。”
  容央忽然抬起手打住了他所言,笑着问:“一者有哺乳之恩,一者有教养之情,如今令师袖手生死,你竟毫无怨恨?”
  “辛夫人的病我自己束手无策,他人便是袖手,只要不是有意暗害,也是我无能所致,怎会心怀怨怼。”
  容央闭上眼,摇头道:“你,当真如此自在么?不曾寄望令师如兄如父一般关怀备至。”
  “……”慕清仰一时无言,只是心中稍有失落……他知道自己做得并不好,也许让他生厌也是正常。叹了口气道:“罢了,闲话便到此吧,我便直言了辛夫人病因难觅,恐怕要借助苍桑的那册书。”
  容央颔首道:“这个自然可以,只是此书消耗甚大,故而须得慎用……若是我来此之前,命时俱全,助你也不差,如今我之情况只怕有些麻烦。”
  “命时?”
  “一个人生命随着选择的不同,未来会发展出无限种可能,而如果你交出了这种命时,代表你的命运钉死在唯一一种结局上,苍桑会给予其活到他想要的结局的机会,但同时,未来也被剥夺殆尽,这就是令师的‘生意’,虽不知他要命时何用,不过既了结我之夙愿,拿去却也无妨。”容央说这话时,神色并无变化,眼底倒映出慕清仰愣怔的神色,温声叹道:“以我修为,待到百年寿尽入轮回,也还要感谢令师。”
  “寿尽……”像是想到了什么,慕清仰猛然回头面向东园的方向,接过溯世镜,全然没注意那青铜花纹的边角几乎嵌入掌心,随后蓦然松开,“失陪。”
  容央目送他脚步有些急躁地离开,默默地回到那残局前,仿佛通过那拼杀殆尽的棋盘看到了满目猩红的人间炼狱。
  “幼虎开始咬人了。百年虽短,却也总有更多的人,待贫僧去渡啊……南无,阿弥陀佛。”
  ……
  辛夫人在垂垂暮色中,那双温柔的眼睛看着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摇摇头……她感觉得到,日子用尽了。
  短短十六年,她从风华正茂走到了暮色沉沉,从一开始的惊恐愤怒,到了后来看清了薄情的夫郎,然后学会了欣赏黄昏的美……她将余生的温柔都给了这个让她变成如今这般的孩子,却不想去回忆……回忆那个夜晚。
  年轻的少妇喂养完一个孩子,微笑地看着孩子睁开了眼,随后笑容凝固,无数血色冰凌从她年轻的皮肤下刺出,待到那白衣身影到来,地上只剩下一滩血水中,酣然入梦的、年幼的自己。
  这哪里是个婴儿……分明是杀人的妖物。
  然后那少年人的神色惯有地冷漠,冷冷地盯视着地上的血水倒放一样回复成人形,而少妇面色惨然……
  ——“你本应为自己的一时好奇入了轮回,想清楚,与我交易,不会比之如今情况更糟。”
  ——“夺你三十年命时,换你十数年苟活……一切反噬,皆由自取。”
  ——“岁月,哪里有什么优劣之分呢……你希望得到的善终,只有十年的平静,而在这之上,总要牺牲一些东西。”
  溯世镜里倒映出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那双眼,仿佛在一个余光间,贯穿了一个人的一生……可无论如何,那却也并不是一双属于人的眼睛。
  慕清仰双手按上自己的眼睛,他的眼前时明时暗,仿佛有一幕黑色的纱布笼在眼前,指尖慢慢移向眼窝,往凹陷处挖去……
  “住手!”越卿珑在门外听得真切,猛然冲入,怒道:“你大可不自爱,但自残能救得了人的话,也就不需要学什么济世救人的医术了!”
  慕清仰沉默不语,半晌,喃喃低声:“他们,本应是我最亲之人。”
  “但是你知道这是个骗局……”越卿珑目光闪烁,顿了顿继续道:“他今天能害一个辛夫人,明天就能害你,也许你现在的眼睛就是因为他做的手脚。”
  “我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便是拿去又如何?”
  越卿珑想起了最早布局时用催眠之法引诱辛夫人说出的当年之事,一咬牙道:“那你兄长呢?!现在我们不知道他能为几何,这种让人衰老致死的手段闻所未闻,今日辛夫人就是先例,而你也只有先活下来逃出去才能为你兄长争取生机!”
  双手在眼上停留了许久,慕清仰随后慢慢地,解开蒙住眼睛的绸带。冰纨缎带如水落下,一张寡淡的面容缓缓转过来,眼中的漆黑褪色,然后那略显无神的,一双怪异的、像是兽类一样竖着的暗红瞳仁倒映出越卿珑苍白恐慌的面容。
  他轻声道——
  “……如果是真的,我就和你走。而如果这只是你骗我离开他的手段,我就撕碎你。”                    
作者有话要说:  认真起来写篇构架完整的正文,感觉自己帅气了好多=v=~
  四个主要角色,四种人:旁观者,挣扎者,殉道者,求生者,大家能对号入座吗~

  ☆、第六章 奇花初胎·其一

  惊蛰前夜,总会有这样的风,裹挟着冬雪的余韵,卷起梨花落了满衣,凄恻如雨。
  “是个适合作别的夜晚。”
  这古宅的主人,终于放下了似乎永远也阅不完的书卷,左右无心看书。提了一壶老酒就梨花,半梦不醒间,三分醉意地看向沉怒的来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任性会让人憎恨?”
  “不断复述同一句话无助于一个人的性情改善。”老酒熏人,迷蒙了视线,扬手像是无情的祭奠般一圈浇下沃土,苍桑抬眼看向慕清仰:“你因为辛夫人的死想要憎恨我,却囿于活命之恩……你的心思可以更纠结一些。”
  “这十数年来……你从不曾想过要怎么和我解释。”
  “因为你不是想找我要解释,只是想发泄你的郁愤。”指尖在白瓷的酒盏边轻轻转了转,“不必感到困惑,也不要质疑我的想法,我洞察万事万物,虽然不至于洞察人心尽头,但看你,从不会出错。”
  “辛夫人死了。”
  苍桑停了动作,余光落在颈侧披拂的雪发中一绺渐渐变黑的长发,闭上眼道:“知道了。”
  “你将人看做什么?!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邪法,只想知道,我在你眼中,是不是也只是如同牲畜一般随意掠夺打杀?!”
  “我不接受毫无逻辑的假设。”
  “你有力量救我,救我兄长,为什么就不能也只是去救其他人?掠夺生命对你有意义?!”
  耳边回响的声音勾起了心底莫名烦躁,目光从那一绺黑发上移开,一抬头,眼底一片漠然,苍桑冷然道:“那你觉得,你,对我来说意义是什么?我应该把你看作什么?亲人?情人?似乎都不是,仅仅是路上偶遇得来的一个鬼胎,我……欠你什么,为什么要为你的想法去无偿付出?”
  一句话,那些过往的,臆想的感情,已然从三月的温煦冻成满目霜寒。
  “对……你不欠我什么,我是鬼胎,早晚要害死身边所有人。”慕清仰靠着梨花树慢慢滑坐下来,双目无神地望着虚空,哑声道:“我一直……一直害怕你这么说,现在你说出来了,我反倒不害怕了。”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纵容你的任性,与其说是来谴责我,不如说是来为自己找寻一个借口……我听人说,啃食母亲性命而诞生的鬼胎如果心中没有仇恨,就无法存活……你这张阴郁了十六年的面容,再怎样用仁义道德的笔墨润色,还是依然不曾开颜……就像是一头饥饿了很久的幼虎,一直垂涎着比自己大了无数倍的猎物。”冷酒入喉,如吞钢刀,麻木的肺腑慢慢地感受到了一种如同烧灼的感觉。酒杯在指间转了几转,放了下去,苍桑起身走向他,低下头道:“所以我成为了靶子么?”
  “我恨你不是因为你进入了我的人生,而是憎恨你分明有能为拯救,却总是坐视悲剧发生,甚至还从死者身上夺取他们原本的生命!对我哥……你也是这么交易的对吗?他本可一生顺遂,而现在,余下的久远生命被你夺走了,对吗?”
  “日后你总会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那你告诉我没有这些交易你会死,告诉我你需要这些,我情愿为你去死,甚至情愿为你杀人,杀天下。”
  “让你失望了,在你的观念里,我就是一个恶人。”
  “……”
  慕清仰感到喉咙里忽然像是压抑着什么深沉的哑咽,颤抖着听着仿佛残冬后砭骨的梨花白割裂过肺腔的声音,最终化作一声逐渐漫放的嘲笑。
  “哈……我能以什么立场说你呢?人本就是我杀的,你至少还救了她。”
  “自暴自弃地揽起责任和推卸责任都不是理智的作为。”
  “……我要走了。”半面神情掩埋在阴影里,慕清仰低声继续道:“既然我自出生就被视为鬼胎……”
  “如何?”苍桑伸出手欲拉起他。
  下一刻手指一痛,皮肤被狠狠咬破,一瞬间指骨被碾磨的痛传递过来。
  愕然地看向滑坐在地上的少年人,渴饮着血……他那双如同野兽般猩红的眼睛,早已狰狞如鬼。
  “我会再回来找你,会让你知道……鬼,也是会吃人的。”
  更漏响起了低叹,那一年,我的回忆在这时被沾血的梨花洗淡。
  ……
  飒飒的微风自温暖的南方一路吹拂,沿途三两日或是驻足于江畔的垂柳,或是戏弄过沉眠的荷塘,一路拂绿了苍山旷野,带到属于江南的青嫩褪去,便蜕变为塞北的苍茫孤风,吹得旅人心中萧冷。
  叶求狂在此驻足,罕见地不是为了客栈里妩媚的酒肆娘子,而是这里酿的烧心烈酒,放开了喝,有一种心脏被烈酒浸泡而紧绷跳动的错觉。
  客栈里来来往往的有跑商的凡人客商,自然也有同他一路前去大梁城的同道,一身气息隐匿起来骗得过肉眼凡胎,却是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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