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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君不语-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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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并未明说去看谁,只是认认真真地又谢了一遍:“多谢……谷主。” 
              魏晴岚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未曾出口,便发现常洪嘉脸色如纸,人再无一丝气息。 

              魏晴岚搂着这人,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 
              一时之间,仍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用腹语叫了许多声,发现常洪嘉仍侧着脸,闭着眼睛,木然地躺在他怀里。这才隐约明白过来,这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是一声多谢。 
              可是究竟要谢他什么?不明不白地闯到林中,不依不饶地说要带走他,都说了不肯,这人还缠着不放。自己对他虽然不曾疾言厉色,但也……算不上好。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许多瞬间,这人在辛夷树上晾未拧干的外袍,水一滴一滴濡湿肩头。 
              给自己喂饭,每喂一口,就忧心忡忡地垂下眼睛。 
              自己与和尚说起佛法,分明听见了这人回来的脚步声,那么多回,等了又等,都等不到人过来。 
              还有那一次下雨,这人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发着抖,笑着,不肯和他共一把伞。 
              魏晴岚低下头去,看着这张斯斯文文的脸,这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渐渐都有了印象。 
              就是这人,在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谷主请随我来,眼前都是假的。” 
              是这人,趁自己被佛珠捆住,动弹不得的时候,拿着断竹吓唬自己:“谷主请看,若是假的,洪嘉便死不了。” 
              还是这人,虽然总是拱手,眼睛里却并非真正敬他怕他,三番五次一言不合掉头就走,每次以为这人已经出了竹林,不会回来了,又都会回来,害得他……空失落一场。 

              这次,莫非是当真走了? 
              不是说,要带他回鹤返谷吗? 
              眼前离鹤返谷,明明不过咫尺之遥,为何突然抛下他不管。 
              为什么,要说谢呢? 
              那妖怪头一次恨起自己不会窥心之术。 
              说什么想带他去寻天地尽头,自己会腾云驾雾,多飞一阵,说不定真能一睹天涯海角之貌。可自己却拒绝了,说天地哪有什么尽头。 
              常洪嘉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多谢,沉甸甸的,比多少怨愤,来得更让人喘不过气。 
              魏晴岚停在半空,怀里是那人冰冷的身躯,周围万丈天幕,巍巍青山,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听银镇原本清晰可见的幢幢小楼尽数掩埋在浓浓白雾中。不明白,沉默不语,旁人要怎么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魏晴岚才摇摇头,用腹语道:“你不是说,这些都是假的,是我的幻境?” 
              他扬起眉,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什么死人,什么谢不谢的,肯定也是假的。” 
              “哪有人……会突然就死了?”那妖怪一面这么说,一面愤愤降在浓雾散去的听银镇上。想了想,突然右手捏了个法诀,从腹部向上慢慢推移,嘴一张,把自己碧绿的内丹吐了出来。 

              那内丹虽然不大,却光华灼灼。魏晴岚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内丹,才用腹语道:“只是借你一用,先吊着命,等你不装死的时候,再还给我。” 

              说着,把内丹塞在常洪嘉手心,看他握得不紧,又改塞到他怀里,拍了拍。待魏晴岚把人搂紧,刚在镇上走出几步,那颗内丹就从前襟中拱了出来,浮在空中,左右乱转。 

              那妖怪沉着脸,用腹语道:“你跟着他。”那内丹果然定住不动。魏晴岚又喝了一声:“叫你跟着他。” 
              没等他回过神,那粒碧绿的内丹就从常洪嘉嘴里钻了进去,四周光芒暴涨,一炷香后才渐渐暗下来。 
              魏晴岚脸色忽青忽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伸手一探,见常洪嘉身上没那么冷了,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脑海里又想起和尚说过的话:“我辈虽以度众生为愿,但落到小处,助相遇之人,不过举手之劳。” 

              是了,和尚知道了,想必也会夸他。 

16
              常洪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那间僧庐,身上盖着那床靛蓝棉被,窗户洞开,和尚垂着眼睛,在院中守着药炉。 
              常洪嘉吃了一惊,挣扎着坐起来,棉被滑到腹部,瞬间感到了一丝凉意。三四株垂在窗框上的竹枝倩影疏疏,似乎又是一朝清晨。 
              人还没有死。 
              他这样坐了良久,才真正反应过来。那和尚并没有转过身,只悠然道:“施主大病初愈,切忌着凉了。” 
              常洪嘉低下头,替自己穿上外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我自己就是大夫,不劳大师费心了。” 
              和尚仿佛笑了一下,恰逢汤药到了火候,于是熄了炉火,端着药碗回到房中。常洪嘉方才话说重了些,此时正暗自懊悔,不知为何,他对这和尚就是无法生出亲近之心。见和尚递过汤药,才双手接过药碗,含糊谢过,一仰头,灌下半碗。 

              等药汁饮尽,喉咙里还残留着一丝甘甜。 
              所谓甘味药能润,这剂药方无疑是针对自己大病体虚所下。里面党参、熟地更是自己从前常用的几味滋补药,常洪嘉脑海中一时闪过些什么,再要细想,又错过了,只得喃喃道:“谷主他……” 

              和尚温声道:“蛇妖说未打赢我,让我把他重新绑回去。” 
              常洪嘉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想问些什么,这和尚统统了如指掌。室内一时落针可闻,直到和尚念了声佛法,负手出了草庐,常洪嘉才伸手替自己又号了一脉,脉象虽然虚弱,但大体平稳,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人。 

              他一时之间,想的全是自己如今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下了床,着了鞋袜,正要去找魏晴岚问个明白。突然听见梁上有人模糊地唤了他一声:“先生。” 

              常洪嘉闻声浑身巨震,猛地回过头去,才发现那是一尾筷子粗细的青皮小蛇,不禁颤声道:“怎么连你也——” 
              那尾青蝮蛇听见声音,蛇头慢慢垂下来,常洪嘉慌忙伸手去接,手却从蛇身中穿了过去。只听那尾小蛇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并未真正进来。” 
              常洪嘉不禁松了口气,刚舒展眉头,就听小蛇续道:“时间紧迫,只得长话短说。急着见先生,只为两件事。其一,先生在外面水米不进的,再不出去,即便魂魄不散,肉身也要毁了。” 

              常洪嘉不由苦笑起来,如今境遇,当真应了佛家那句刹那生死。 
              小蛇观他神色,不见难过,只见疲惫,不禁也叹了口气,嘶嘶道:“其二,是我们几个在谷中商议过,若想破除幻境,只有杀了那和尚。” 
              它这话说得太过突然,常洪嘉竟是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喝道:“荒谬,这种话,岂能拿来玩笑!” 
              “我并非玩笑,”青皮小蛇似是猜到他难以接受,顿了顿,才道:“先生不是早就猜到,谷主之所以执迷,只是因为此处此地此时,这和尚还活着。” 

              常洪嘉面色铁青,断然道:“我做不到。” 
              青蝮蛇又静了片刻,才淡淡道:“真人有血有肉,会喜怒哀乐;幻象即是幻象,愈是没有缺点,愈说明是个假人,当初那和尚……也并非全然能了断红尘……”它说到这里,口风忽而一转,“还是,先生在担心杀不了他?” 

              常洪嘉过了好一阵,才把抑郁在胸口的那口浊气慢慢吐了出来,反问道:“你们可曾想过,就算杀得了,难道谷主就不会再做一个、大师被人救活了的梦?” 

              小蛇听得一怔,稍一细想便了然。此处本就是魏晴岚的梦,在依他心意运转的梦中杀那个人,无疑是抽刀断水。无论和尚死多少回,他也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把人救活。 

              魏晴岚若是自己不愿意醒,谁又能杀得了那和尚? 
              常洪嘉默然站了许久,才听见小蛇嘶嘶叹道:“如此说来,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说着,用身躯蹭了蹭常洪嘉的手指:“先生恐怕还要另寻他法,只是时间已迫在眉睫,再缓不得。” 

              常洪嘉看着指尖从它身上穿过,目光慢慢变得柔和:“我答应过你,会倾尽全力。” 
              青蝮蛇的身影已经淡了几分,闻言点了点头,重新盘回梁上,只道:“鹤返谷没有先生的那几年,确是格外冷清,谷主心里,应也是这样想的。” 

              等常洪嘉见到魏晴岚,已是数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走到辛夷树下,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那是魏晴岚。那妖怪散着一头墨似的长发,,日头一照,却发现半数都是极深的绿色,一缕一缕的头发被汗水粘在左右鬓角、颈侧,眉心处不知何时有了一道墨绿色印记,纹路繁复,蔓延至大半个额头。 

              常洪嘉吃了一惊,大步走到他身旁,还未开口,魏晴岚先拧着眉用腹语抱怨了一声:“手疼。” 
              常洪嘉慌忙去看他的手,那妖怪不知出了何种变故,两臂上尽是新生的鳞片,几乎将原本的皮肤盖去一半,墨绿色的蛇鳞被佛珠一勒,深深地陷进肉里。常洪嘉试着去扯佛珠,反倒越扯越紧,见那妖怪疼痛之下,简直要把眉毛拧成一团,连忙讪讪松手:“我去请大师来。” 

              魏晴岚用腹语哼了一声:“他来也不管用,你站过来些。” 
              常洪嘉犹自站着不动,直到那妖怪又说了一遍,才小心翼翼走到树下。 
              时值春末夏初,满树辛夷花从初春开到春末,正是浓艳欲滴、韶华盛极的光景。淡红深粉的花朵在荼靡时节,像是要吐尽最后一抹艳色,树上灼灼其华,树下也是一片红粉芳菲的落花,上下一色,把路都给盖住。若说雨后竹林能涤尽世情,这株辛夷便像是十丈软红。 

              常洪嘉在这样一株树下,站在这样一个人身旁,四处静得可闻那人鼻息,心跳骤然纷乱起来。那妖怪仍无知无觉,只说:“再过来些。” 
              直到常洪嘉和他并肩站着,魏晴岚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自从把内丹给了这人,妖力便像是决堤一般在经脉中来回冲撞,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剧痛却有增无减。常洪嘉要是再晚来片刻,只怕连人形都保不住。不都说……行善积福? 

              那妖怪郁郁不乐地看了常洪嘉一阵,一身妖力察觉到内丹近在咫尺,终于安分下来。 
              常洪嘉一个劲地低着头,双手都拢在袖中,声音颇有些结巴:“谷主,究竟出了什么事。”他本想问,自己怎么没有死,但眼前种种,分明已经写着是谷主折损功体,救了自己第二回。一旦想清楚这一点,微微发烫的脸上慢慢地褪尽血色。 

              魏晴岚见他这样介意,忽然有些不愿多谈,含含糊糊地用腹语道:“告诉你也没用,总之以后都跟着我,不要走远了。” 
              常洪嘉听到这里,虽知道话中并无深意,心跳还是漏跳了一拍,眼眶也越发通红,勉强笑了一下:“洪嘉跟着你,不过是添乱罢了。” 
              魏晴岚不由有些着急,张了张口,一时却想不到该怎么劝。没等想通,就看见常洪嘉突然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个头,接着又是一个。 
              魏晴岚霎时挣扎了起来,用腹语大喊:“你干什么,起来!” 
              常洪嘉竟是一连磕了十余个头才停下,跪在原地,连自己也是一阵茫然。原本以为只要为这妖怪死了,就是报了当初救命的恩,谁料又被救了一次。只觉得要被恩情重负压垮了,想还却无从着手。 

              只知道他很好,很承他的恩情,恨不得把一身骨肉精血都碾碎给他,只要是为他死的,死便半点也不可怕。 
              为君一言,抟转九天。莫说九天、哪怕是九天十地、刀山油锅、无间鬼道。 
              只要是为了这个人。 
              然而抬头看去,却见魏晴岚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不由喃喃叫了声:“谷主?” 
              魏晴岚沉着脸,半天才用腹语道:“我不用你跪我,起来!”若不是自己被绑在树上,早把这人拽了起来。 
              常洪嘉虽是不懂,还是乖乖站了起来,一面听,一面犹豫要不要正正仪容,未等理清,就听那妖怪愤愤说了句:“我并不想,和你变成跪来跪去的关系。” 

              常洪嘉愣了一愣,见那妖怪目光专注,语气之间也极是认真,心中又是一窒。明明站在一地粉瓣玉萼的落花中,如此芳菲春意,在这呆子眼里,都不及那人半分颜色。 

              出了半天的神,常洪嘉才小声争辩起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嗤了一声:“那也不用跪。和尚说过了,因果业报,一定是你前世做了不少好事……噫……”他说到这里,咋咋舌,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两句安慰人的话。 

              常洪嘉枯站着,过了好一阵,才笑了一下,眼睛里似乎多了些光。魏晴岚看他笑了,心里不知为什么,也变得有些高兴,正要喊他再靠拢几步,却听见常洪嘉笑着说:“谷主和大师论佛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只要挑出一处错,他给你磕头,说不过他,谷主给他磕头。这算不算是跪来跪去的关系?” 

              他问得极其小心,视线却没有躲闪,像是魏晴岚无论怎么答,他都欣然接受,不是大欢喜,就是大解脱。魏晴岚微微一怔,而后才道:“和尚就算跪了我,也不是真正在跪我。是他说的,众生皆有佛性,佛是已成的佛,人是未成的佛。和尚跪的是佛。” 

              说到这里,那妖怪瞥了常洪嘉一眼,颇有些趾高气扬:“你跪的是我。” 
            常洪嘉一时心绪起伏,只觉得每相处多一分,就多敬慕这人一分,攥紧了拳头,半晌,才感觉到心头的暖意慢慢化入四肢百骸,颇有些拘谨地应了:“我只跪谷主一人。” 


17

              
             魏晴岚被他说得有些陶陶然,稍一细想才皱了眉,用腹语训道:“说了不必跪的。”常洪嘉喏喏应了,被魏晴岚叫得靠拢了几步,近距离看时,发现那妖怪眉心的妖印已淡去不少,头发亦是恢复成墨色。 

              那妖怪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口道:“可怕吗?” 
              常洪嘉自是连连摇头,只怕这妖怪生得再青面獠牙,在他眼里都恍如谪仙。魏晴岚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用腹语说:“他也不怕我。” 
              那究竟是哪年哪月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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