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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下惟双-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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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轻轻格开秀宁的腕子,柔声说道,“朕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

    “可是,皇上……”康熙没容她继续说下去,身子靠了上去……

    ******

    平素不肖一盏茶的功夫,秀宁便会离开。今日时钟走了半圈,衣帽间的大门仍旧紧闭。纳兰性德忍不住走了过去,衣帽间内悉悉梭梭的衣料摩擦声、女子娇声的呻吟以及男人粗重的呼吸声敲击着耳鼓。探出去的手掌仿佛被芒刺扎了回去,猛的缩回袖管,强压胸中的酸涩和怨气,纳兰性德悄无声息的走了。

    退至正殿,纳兰性德一脸平静的说,“魏敏珠,皇上午睡醒来,若是问起,就说我去了养心殿校稿。”

    魏敏珠会意的点点头,“嗻。”

    大步出了月华门,胸中的怨气未有丝毫消散的迹象,耳畔响起水浸天珠落玉盘的嗓音,“缘何忠贞二字只属于你一人?不是他给你打造了金鸟笼,而是你锁住了自己的心!”

    容若,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活在这世上?上天赐给你一副举世无双的皮囊和满腹的才华,因为有玄烨,你才甘愿让年华在紫禁城里荒芜。若有一天,玄烨不再需要你,你将走向何方?玄烨富有四海,你离开玄烨,还有哪里可以容身?

    容若,年少时,你最大的愿望是陪着他海阔天空,十六年过后,究竟是他不许你为一散淡人,还是你放不下?十六年来,你走了三次,次次回头。人说事不过三,三藩平定,一旦有幸再次离宫,他若有难,你可会再回来?

    浸天说的没错,这是个死结。死结死结,非身死,不能解。

    隆宗门悠扬的京剧唱腔截断了他纷扰的思绪。京城首屈一指的锦玉班应诏入宫献艺,恭贺太皇太后千秋万福。

    锦玉班当家花旦文韵正在台上彩排,演的正是拿手好戏《贵妃醉酒》。杨玉环拉住高力士衣袖缓行,高力士跪步随行,杨玉环无意中把高力士帽子摘下,遂以帽向高力士戏耍,高力士不知所措,杨玉环最后将帽顶在自己的凤冠上。

    四平调唱腔响起,“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

    纳兰性德远远收住脚步,鼻子酸酸,眼底涌起半层水雾,倒剪双手静静地望着台上霓裳拂动的妖娆步伐。
69。凤栖梧…第三十八章:炎海变清凉(二)
    秀宁走后,康熙恍然想起原本与纳兰性德说好要一道去养心殿参看《通志堂经解》的初稿。只顾着自己快活,竟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以他的敏感,怎会不知……思前想后,顿觉愧疚不已,拔脚向养心殿走去。

    《通志堂经解》编纂结束,只剩刊行校对的最后工序,耗时两年多的忙碌编纂过后,养心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安详。小山似的书稿整齐的摆在长廊似的书案上,空气中还飘着新鲜的油墨气息。此刻,纳兰性德坐在狭长书案的另一端,阳光不偏不倚的在地上投下一抹斑驳,衬出他无双的侧影。无论何时何地,从何种角度看上去,纳兰性德皆可入画,便装、官服、苏造、蜀绣无一不合衬,举手投足间尽是风华。

    康熙挥挥手屏退左右,缓步走到他身旁,拉了凳子落座。正在寻思该如何开口,纳兰性德抬眼笑着说,“睡了一觉,你的精神好多了。”

    康熙以为他在说反话,尴尬的说道,“容若,我……”

    “我早该料到你最烦细枝末节的琐碎小事,断不会陪我校稿。你虽一时兴起应了,又不好反悔,就干脆装睡,谁知竟真睡了过去。我说的对吗?”

    康熙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心中又紧张又疑惑,容若究竟看没看到……

    纳兰性德淡淡的说,“遇到喜欢的,一定要说出来,别委屈了自己。”

    “哦。”康熙偷眼瞄着他,见他面带笑意,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纳兰性德煞有其事的问道,“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总不会是哪位先贤说的吧。”

    纳兰性德轻描淡写的说道,“是纳兰揆叙说的。”

    “厄……”康熙和纳兰性德相对而笑,缭绕心头的阴霾旋即一扫而空。康熙只做纳兰性德大度宽容,暗自不平他的淡定如水,无论自己随性临幸了哪个妃子,他都是一副波澜不兴的模样。康熙又怎会知道他方才的难以抑制的厚重悲伤。

    康熙会心的笑了,诺诺的问道,“你说,封她个什么好呢?”

    “她是苏嘛姑姑的贴身侍婢,若没有个好名头,看你怎么跟苏嘛姑姑交代。”

    康熙抽过纳兰性德手中的书本,笑着说道,“德贵人,你看如何?”

    “德惠荣宜,德字为尊。想来,苏嘛姑姑会应允的。”

    康熙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双眸,问道,“我问你,方才你可曾吃醋?”

    “吃什么?我中午吃的好饱?”

    康熙的嗓门提高了一度,问道,“我问的是你方才有没有吃醋啊!”

    “吃什么?醋?你不知道我最怕酸吗?那个东西我可不吃。”

    康熙坐到书案上,双手捧着他的玉容,问道,“你还跟我装傻,你说,有没有吃醋啊!”

    他拍开康熙的手掌,若无其事的说道,“没有,没有,后宫那么多女人,我吃得过来吗?”

    康熙跳下书案,佯怒道,“哼!没劲透了,朕回去看奏章了。”

    “……”纳兰性德望了一眼他气哼哼的模样,笑而不语。抓起书本,继续校对。

    康熙见他不做声,龙行虎步的走出没几步,突然回过身又问道,“你真的没有吃醋吗?”

    “吃了吃了,吃了满满一缸,牙都酸倒了,你满意了吧。”

    “朕心甚慰!”话音未落,康熙掠到纳兰性德面前,拽了他就走,“走啦走啦,陪我去看奏章,这些小事就让王鸿绪和王熙他们去做吧。”

    “你就不能让我安静的自己待一会儿吗?”

    康熙侧眼问道,“跟我呆在一起不好吗?干嘛要自己呆着。”

    “……”就算再亲近,咱们也是两个人,永远达不到二位一体。

    ******

    七月的京城热的让人窒息,康熙自从去过承德,便对那里宜人的气候和迤逦的风光所折服,心心念念要在承德造一座恒古未有的避暑山庄。

    纳兰性德又一次梦到了血淋淋的场面,粘稠的血浆让他拔不动脚,连手指也被鲜血黏住。血肉模糊的无头尸体在面前晃来晃去,远处人头堆起的小山,身后追来千百个无头的冤魂向他索命,质问他为何不拦住康熙,为何不替他们求下恩旨!脖颈被数百只血手紧紧掐住,勒的他几乎窒息。“不是我,不要追着我,不要——!”

    猛的翻身坐起,内衫已被冷汗浸透,最近一直被这个噩梦纠缠,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可怕。

    康熙睡眼惺忪的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每次被噩梦惊醒都浑身无力,他略带焦躁的说道,“我去换身内衫。”

    康熙侧过身提议道,“要不要找萨满法师来做场法事?”

    最近纳兰性德被噩梦搅得白天没有精神,晚上睡不安寝,终日心神不安,好似丢了魂一般。就连亲热他也状态全无,搅得康熙也跟着心烦意乱,半月来心里的火团越簇越大,呼之欲出,身体好似要被涨开一般。

    纳兰性德换了身干爽的内衫,试探着问道,“玄烨,临近中元节,能给那些叛臣连坐之人超度亡魂吗?”

    中元节又称鬼节,相传阎罗王于每年农历七月初一,打开鬼门关,放出一批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到阳间来享受人们的供祭。七月的最後一天,重关鬼门之前,这批孤魂野鬼又得返回阴间。

    “他们都该死,为什么要给他们超度?”

    “……”纳兰性德没有回应,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目。

    康熙坐起身,晃晃他问道,“总不会是他们缠着你吧。要缠,他们也该缠着我啊。”

    纳兰性德摇摇头,悲悯的说道,“若是在战场,死人有什么稀罕。可那是在菜市口,人头被一颗一颗的砍下来,近三百条性命整整斩了两个时辰。玄烨,你想想,那是怎样的场景。一夜的大雨过后,菜市口的地仍旧是血红的,太可怕了。”

    康熙的眼圈居然红了,他仿佛看到了颗颗滚落的头颅,仿佛看到了腔子里的热血喷溅而出,“容若,你为何从未对我讲过?”

    “我本以为放生就能消了此灾,灭了此难。没想到,那些鸽子终究抵不了人命。玄烨,老祖宗说的对,勿动杀念,凡事终有报的。”

    康熙伏在他胸口,抱住他,柔声道,“超度,明日我就下旨让相国寺的高僧做法事超度亡魂。上天有好生之德,容若,我不能让你代我受过。”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

    法事正正持续了三日,第三日夜里纳兰性德终于睡了个好觉。

    七月二十日黎明时分,康熙一觉醒来,侧过身望着身旁仍在酣睡的纳兰性德,积蓄了近两旬的欲火在腔子里翻涌,他猛的压了上去,肆无忌惮的吻着,辗转反覆,好似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又像是在对待一件珍爱非常的宝物,小心翼翼地,不忍粗暴。呻吟声渐起,两个身影在帐内缠绵旖旎。

    云雨过后,康熙枕在他怀里,轻声说道,“我想将正蓝旗给恭亲王常宁,将镶白旗给纯亲王隆禧。”

    纳兰性德思量道,“是时候让噶尔汗率军前往襄阳了,以便协助安亲王进军长沙、岳州。”

    “我正有此意。”

    纳兰性德轻摇羽扇,低声道,“现在不止咱们愁军饷,吴三桂该比咱们还要愁。我想,战事的转机就在明年。”

    康熙把玩着纳兰性德的发辫,叹了口气说道,“吴三桂要是暴毙了该有多好!”

    “玄烨,火器营的赵国祚进京了吗?若是到了,就让他随着噶尔汉一起前线,他是火器行家,窝在丰台大营太屈才了。”

    “……”康熙对这个人委实没有什么印象。

    未等康熙回答,纳兰性德紧接着说道,“原户部笔帖式年遐龄是个人才,你怎么就把他贬去做了城门官儿呢?”

    康熙顿了片刻,才反驳道,“谁让他的奏疏写的那么犀利,一点也不给我留面子。”

    纳兰性德轻拍了康熙的脑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直言进谏者为忠,你怎么也变得半句孬话都听不得了?”

    康熙忽的翻过身,从下往上盯着他,执拗的辩解道,“我怎么是听不进去,他一定要把话说的那么直白吗?我又不是傻子,婉转些我听得明白。”

    纳兰性德侧眼瞄着他,打趣道,“不直白怎么一针见血?绕着弯子说车轱辘话能戳到痛处吗?戳不到痛处,你能知道错在哪儿吗?人家曹阿瞒还知道,知错改错,不认错。你怎么连个几百年前的枭雄的气量都没有?”

    康熙星眸一瞪,忽的坐起身,故意板起面孔问道,“你是在教训我吗?”

    “我……”纳兰性德幡然悟到方才的话说的重了,以他好名的性情,我如此一说岂不事与愿违嘛!

    他连忙跪在床榻上,略带紧张的叩头道,“请皇上赎罪!”

    康熙双手捧起他的玉容,不可思议的盯着他问道,“容若,连你也怕我吗?”

    纳兰性德疑惑的望来,不知该如何作答,“我……”

    康熙晃着他的肩头,笑着说,“容若,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呢,以前咱们不都是这么闹着玩儿的吗?”

    纳兰性德眼中的疑云并未消散,尽量平静的说道,“刚才是……我的话说重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纳兰性德开始惧怕康熙,哪怕他一个凌厉的眼神都会让他战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眼前的玄烨是皇帝,是康熙大帝,难道他不该怕吗?或者说,自己连怕的自由都没有吗?

    “容若,你不是我的奴才,为何你最近如此不安,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惧怕我?”

    纳兰性德在康熙的逼问下竟显得无措,抽回腕子,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康熙将他抱在怀里,柔声乞求道,“容若,你我是对等的,我不要你做奴才。咱们私下里不该这样,不是吗?”

    纳兰性德心头微颤,搪塞道,“可能是我被冤魂吓坏了……”

    若说这份恐惧从何开始,一是康熙针对卫静苏和曾遶和盘的复仇计划,二是康熙眼睛都不眨的应允将近三百口子于菜市口斩首示众,三是愧疚……

    他越来越担心,担心康熙霸道、好名的性情愈演愈烈,长此以往天知道康熙会做出什么来。哪怕芝麻绿豆的小事,康熙也会痛下杀手,到那时阿玛、浸天、索额图,甚至太子胤礽、后宫粉黛将无一幸免。他若阻拦,有一有二,绝无第三次。言语间若有丝毫差池,想救的人没救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果真是伴君如伴虎。他一人受辱是小,怕只怕康熙苦心经营多年的仁君之名毁于旦夕。
70。凤栖梧…第三十九章:何似当年情(一)
    一滴逍遥散,一秋动花铃,一策君如故

    八月初一,康熙率裕亲王福全等皇室宗亲、内阁朝臣至南苑行围。名义上是按祖制行秋闱,实则是康熙为博纳兰性德欢心。

    四十多天来,康熙总认为是什么将两人隔断,又似乎是被什么卡住。每每问起,纳兰性德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即是敷衍搪塞。三藩战事上,朝廷兵马渐入佳境,适逢察哈尔大捷,康熙决定借此机会带他出来散散心。

    纳兰性德怎会不知道康熙的心思,也不知怎的最近总也提不起精神,再新鲜奇特的玩意儿也提不起兴趣。平素只要一见到康熙,烦恼、忧愁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这阵子,见到康熙却有想躲起来、逃之夭夭的冲动。泡在奏折堆里、书堆里时,反倒是难得的平静自在。

    内阁朝臣难得清闲、伴驾出游,更难得康熙允诺秋闱首日不谈朝政,只谈围猎。常宁、隆禧等少壮派皇室宗亲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康熙开了第一弓,一箭射杀一只雄鹿,公卿宗亲纷纷拍手称好。围猎场内豢养的生灵四散奔逃,那海带着禁卫军将猎场围得铁桶一般,驱赶猎物供康熙行猎。

    纳兰性德没有紧随在康熙身边打马涉猎,而是带领御前侍卫营护在大部队周围,远远观望着猎场内的情形。

    “纳兰副统领,怎么不去行猎?今天皇上的兴致很高呢!”纳兰性德的遐思被打断,连忙侧过脸,来人居然是年遐龄。

    “原来是年兄。您这是……?”

    年遐龄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拱手道,“端午节当日若非遇到纳兰副统领,在下岂会擢升兵部郎中。”

    纳兰性德心中暗喜,连忙拱手回应道,“那都是皇上知人善用,容若不敢居功。”

    “纳兰副统领切莫谦虚,若非纳兰大人提携,皇上怎会记得下官?日前皇上非但亲自召见在下,而且与在下深谈了一番。当今圣上确为年少英主,之前是年某错怪皇上了。”

    纳兰性德笑着说道,“君臣冰释,容若深感欣慰。年兄得展宏图,真是可喜可贺。”

    话音刚落,一俊朗少年疾驰而至,纳兰性德定睛一瞧,竟是曹寅。

    曹寅收住缰绳,面带惊容,气喘吁吁的喊道,“容若哥哥,皇上,皇上坠马了。”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会坠马?”说着,纳兰性德轻磕马镫,墨迹倏地窜了出去。

    曹寅打马赶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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