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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重明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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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刚入了冬,乞丐们散去后,他趴在地上,第一次觉得身体那样寒冷,手臂、小腿、腹部的伤口已溃烂了有些时间,他闻到那上面腐臭的气味,夹杂着口中的血腥味一起,像极了前几天在桥边死去的那个孩子身上的味道。他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
  他还是很饿,只是真的没有了气力,连再多走一步,想背过身去不看孟简,都是奢侈。
  “你看够了吗?”声音细若蚊吟。
  孟简用力地摇头,双手依旧像往常那样紧紧握成了拳。
  “该死。”他低声咒骂,脑中突然一阵晕眩,身子便软了下去。昏倒前,映入眼帘的,竟还是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人背着他,到了一个混合着草香与药香的地方,到处开着白色的野花。那人的手很温暖,他一直牢牢抓着,舍不得放开,原来暖意是这样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好像母亲一样,他贪婪地感受着,若能一直这么下去,该有多好。他转过头,想看看那人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眼前模糊一片,怎会看不清呢?他的视觉一向很好的呀,他有些急了,用力地睁开眼睛。
  终于,一丝光亮透了进来。
  孟简疲惫的脸上有了笑容:“总算是醒了,你一直抓着我的手不让我走也就罢了,还口口声声地唤我娘亲。”说着甚至学了起来。
  他顿时明白过来,气急,抓起身旁的药碗,便向孟简砸去。
  孟简也不躲,任凭药碗的豁边在自己的嘴角划了道深深的口子,殷红顷刻沁出,他仿佛没有感觉,只随意拿手擦了擦,兴致勃勃道:“你真是勇敢,那么多人打你,连哼都不哼一下。”
  “你为何不帮我。”他一时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在讽刺他还是真的这么认为,若是真的,却为何只在一旁看。
  孟简认真地张开嘴,眼眸里闪着别样的光辉:“我爹常说,当一个男人在堂堂正正面对属于他的战场时,旁人都该得尊重他,你很勇敢,是个男子汉。”
  立时哑口无言。
  什么男子汉,他不过是个蝼蚁,哪怕在夹缝里,都想活下去。
  尊严也好,骨气也罢,这些都有什么用,他只想填饱肚子。
  他每天都在死亡的门口打转,又累,又饿。
  他抬手,手上已没了黑黑的污尘,连指甲里也被洗得干干净净。
  他很想生气,他与眼前的男孩是不同的,可听了男孩那认真的话语,心中却泛起奇妙的感觉,痒痒的,还带了些酸楚,十分难受。
  够了,他已经如此,不想再接受男孩的嘲讽,挣扎着起身,男孩急了,连忙扑到床上,整个人压在他上方,不让他起来:“你不能走。”孟简定定道。
  他太虚弱了,使不上力气,只好别开眼,不想对上男孩的视线。
  “你叫什么?”孟简问道。
  他摇摇头。
  孟简咧开嘴:“那么就跟我一样,姓孟,隔壁镇子有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唤作禾央,我可喜欢了,你比她还有趣,我就叫你孟禾央好了。”
  “孟禾央——”他喃喃地重复,怔怔出了神,名字,这就是他的名字么?
  孟简开心地跑出屋子:“爹,阿央他醒了。”
  声音远远地传来,清晰地进入他耳中。
  “臭小子又偷懒,你四天未练剑术。”被孟简唤作爹的长者说道。
  “不公平!你怎么不说我四天没睡觉!我四天未眠你却只叫我练剑!”孟简不满地嚷嚷。
  “身为孟家的人,怎可荒废懒散!你这副模样,何时才能光耀我们孟家?”
  “爹,你总说男子汉不拘小节,像练剑此等小事,何须您如此费神?唉——别打,我知道了知道了,父亲大人,我睡一会马上就去练剑。”说完便撒腿开溜。
  “站住!”长者似叹了口气,道,“你脸怎么了?”
  男孩想了想,严肃道:“这是我与勇敢的小野猫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他被孟家收留了,孟简的父亲是个严厉的中年人,说不能平白无故收留一个外人在家中,于是对他一阵横眉怒目后便收了他作养子。
  时年,他六岁,平生第一回有了身份,有了归处。
  孟禾央初到孟家,戒备之心极重,每天都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方,看着,听着,直过了两个月,才慢慢卸下防备,许是他专注的时候眼耳鼻太过厉害,松懈后竟反而不如常人,好在孟禾央很喜欢放松的状态,自在而无所束缚。
  “孟禾央,孟简,孟元。”他板着手指喃喃道。
  “不对,要叫爹。”孟简瞧着渐渐走近的中年男子,急急提醒道。
  中年男子显然是听见了,于是孟禾央一晚上都没有饭吃。这对于孟禾央来说,是最严厉的惩罚,以前饿得太厉害,如今,孟禾央每每吃饭都要撑到吐了才肯罢休。
  孟家的生活不算是富裕,孟老爷总讲,家里曾三代侍君,无奈后来家道中落,惨淡如此,所以他一心想将孟简培养成才,指望他光复门楣。可惜孟简总是不想着好好练习,天天跑出去看孟禾央挨打。既然如此,那倒不如直接将孟禾央放在家中,好让孟简收心。孟元收留孟禾央,也有这么一层意思在其中。
  事实证明,这效果好得出奇。因为平日里受欺负多了,孟禾央对习剑非常感兴趣,弄得平素只知道偷懒的孟简日日提着剑在孟禾央面前显摆。
  也该是孟简根基好,显摆了几年,竟让他学了个方圆百里无人敌,还顺带勾搭上了二皇子李恒。于是举家搬迁至王城。
  而孟禾央学剑却学得极其困难,由于他体质的缘故,不管什么样的招数,明明看了一次就全然记在脑中,却怎么也使不出来,他的身体好似不是他的,他无法控制力道,无法控制迈出的步子,学了数年竟还不如初执剑的孟简。不过孟禾央并不十分在意,能像这样好好地活着,便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便这么缓缓地过去。
  孟简长成了潇洒翩然的俊朗男子。
  孟禾央变成了感觉迟钝的大胃王。
  浮生终归难静。
  孟简十九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那是孟家遗传的心疾,不一定每个孟家人都会得,但一旦发病,便活不过一年,此疾无药可治,这也是孟家中落的主要原因。
  孟简很是不以为然,从不愿躺着休息:“阿央,你说这一年,我该做些什么最有意义?”
  孟禾央敛眉:“汾桥的黄姑娘中意你许久了,把她娶回来,不然孟家要绝后。”
  孟简没有像往常那样反驳他,长大了的孟简,面庞轮廓硬了些,衬着一双星目与永远似笑非笑的唇角,倒是迷倒了王城好些人家的女儿。他自顾说道:“听说瓴北设了个比武场子,欢迎各地俊杰参加,我打算去,赢得头筹,取了赏金,好让你和爹接下去的生活无忧。若胜了后时间还多,便可再去参加别的。”
  “啪——”桌上茶具被撞落至地,孟禾央蓦然起身,甩袖而走。孟简唇边那道被自己砸出的浅浅疤痕,清晰地映在眼中,格外刺眼。
  如果,这个讨人厌的家伙不在了——
  没有人再追着自己非要让自己喊他哥,也没有人会明知自己无法练剑还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自己应该开心才对。孟禾央皱紧眉头,心中烦闷异常,几乎透不过气来。
  若不是当初的孟简,便没有现在的孟禾央。
  他孟禾央愿意用自己的所有,来换孟简一生长安,不惜一切代价。
  “孟简,十年之恩,我必还你。”
  孟禾央没日没夜地寻找救治的方法,孟简患的病叫做忘世木梨,木梨花开,香似幽海,在晴国,几乎每家都会种上一些。却有一种木梨,长年碧叶,小巧怡人,一旦开花,便是极致,足足开满十个月,整个屋溢满香,数年都不会散去。开毕,花落,叶死,或许留下三两颗种子,或许什么都未有剩下,此稀有的木梨,便是忘世。
  这一年的白昼,孟简的身体未见有恙,同忘世木梨,花开正盛,依旧神采奕奕,如其所言,孟简参加了许多比武,皆夺首位,一时人人谈之,名动王城。若不是每夜听其在屋中咳血,孟禾央几乎以为他不曾患任何病。
  二皇子李恒为其请过所有医师,寻遍民间妙人,都不得良方。孟禾央日渐焦躁,夜不能寐,只半年,消瘦得同苇草一般。
  冷秋,晚风凛冽,见刘伯脚步急促地上前来,孟禾央问道:“何事?”
  “门口有位老人家吵着要见你。”
  孟禾央到了门外,见到来人,皱眉,吩咐道:“刘伯,去厨房端些剩下的食物予他。”眼前的老人孟禾央认得,他每隔两年会上门来讨些薄粥喝,接着便会不厌其烦地游说自己做他的徒儿。
  孟禾央有些失落,正欲折身进门内,视线方巧移向老人手中,生生定住了。
  老人举起揭下的寻访名医的悬赏榜子,声音徐徐:“我有方法保他不死,但必须用你的命来换。”
  孟禾央的眸中多了份清亮,这条件根本就不算什么,哪怕只有一丝机会,他都要尝试。老人被接进孟府,终于如愿以偿地收了孟禾央为徒儿。
  老人并没有去看孟简,反而每日熬一碗粘稠的药给孟禾央,孟禾央对此很疑惑,屡屡问老人,老人都笑而不语,孟禾央却也听话地照做了,他想也许老人要他调养好身体,好为之后用自己的命来换孟简的命打下基础。
  孟禾央足足喝了十八日,老人终于捋须笑曰:“你本天分极高,只因先天少一条经脉习不得武,至此,喂你这十八条血蚕在你体内组成一道灵知天脉,你平生记的那些剑法便已可轻松使出,勤加练习,可运用自如。”
  “什么?这不是为了救孟简而做的准备吗?”孟禾央握紧拳,“你只是想收我为徒而已?”
  老人点点头,对孟禾央的不敬也丝毫没有生气:“这当然是我的主要目的,不过我答应你的也会做到。”老人取出一颗琥珀珠与一块丝帛,“这丝帛上记录了一个玉石俱焚的死招,你将它看熟,记在心里,我要你保护一个人,必要时,不惜用你的命来守护。”
  “只要你治好孟简,让他活下来。”他只有这一个要求,得到老人肯定的答复,孟禾央问道:“那个人是谁?”
  老人指指琥珀珠子:“它的主人,你见到了,凭你的感觉便能认出来,记住,用你的命去保护他。你孟家今后所有的问题,他自会愿意帮你解决。”
  冬至清晨,孟简醒来,吐了一地黑血。孟禾央急急寻找老人,老人却从孟家消失了。
  “那年,孟简活下来了。”孟禾央缓缓地讲述,三两道光线从门外漏进来,映照着他平静的脸庞。他没有告诉孟简这个交换,只简单提了自己认老人为师这件事。
  杜将离哀怨地看看手中,心一横,飞快地将琥珀铃铛放到长怜木匣子边。这铃铛虽好,可它有个神秘的主人,自己也不好把它骗过来。
  杜将离远远地坐在一旁,不忍回顾,幽幽道:“不知此人,找到了没有?”
  孟禾央颔首:“它的感觉,比我灵敏得多。”说着轻轻将铃铛握在手中。
  杜将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铃铛在孟禾央的掌心,无一丝声响,安静地躺着。他愣了半晌,依稀记得方才铃铛在指间的触感,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可接着又疑惑丛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千丝万缕理不出头绪。他不认识什么老人家啊,杜将离转念一想,兴许自己能让铃铛发出声音只是个巧合,这世上人这么多,保不准这铃铛借着找主人的名义广泛撒网,条件宽松,有成千上百个家伙跟它投缘呢。
  既如此,杜将离便也顺水推舟不客气了,美滋滋地从孟禾央手里接过来,心说,既然你如此水性杨花,什么主人都可以,那我只好勉为其难暂时保管你一阵子了。
  孟禾央见他不说话,将木匣子推到杜将离面前:“师父说,孟家的问题能由你来解决。”
  “……”
  这到底哪里跑来的老人家!杜将离脸一黑,这事显然不怪老人,是冒名顶替的杜将离的错,拿人手短,直接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似乎不太厚道,可他哪知道孟家的事啊!
  他打开木匣子,脸色又是一沉,盒子里是空的,只好装模作样地废话道:“这里原来应该放了什么东西。”话刚出口杜将离就后悔了,坏了坏了这么愚蠢的话都说出来了,万一孟禾央脑袋突然开窍发现自己是假的,一剑解决了自己……
  “不错。”孟禾央赞同地点了点头,“看来师父说得很对,你能解决孟家的问题。”
  杜将离顿时冷汗涔涔。
  “这里曾经放了一把钥匙,几百年前,钥匙不见了,孟家一直在寻找它,至今未果。”
  杜将离心中咯噔,不禁悲从中来,要找一把丢失了几百年的钥匙,仅凭一个曾经用来装钥匙的盒子,当他是狗吗?闻闻盒子就能找到了!
  “此先不提,余容,我要找到失踪的孟简。”孟禾央接着说道,神情里隐约有些迟疑。
  杜将离明白对方的担心,孟禾央心里记挂着孟简,同时,他又有所顾虑,铃铛之主已经找到,按照他对师父的承诺,如若铃铛主人实在不愿去找孟简,一定要去别的地方,孟禾央为保其周全,便只得跟其一道去,好在孟简的大名杜将离早有耳闻,也尤其佩服孟简的气魄,自己能去找他并有可能亲自见到他,杜将离很是荣幸,想及此便笑了。
  “放心吧,你的孟简,我会完好地交到你手上。”
  与此同时,铃铛突的响了起来,清脆悦耳,杜将离眼角弯弯,眸中似含着什么东西,晶亮而温暖。
  此刻的杜将离还不知道,当初以为只是无意间与梁竹烟或孟禾央的相识,竟都是冥冥中的必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孟禾央为杜将离安排面见李恒。
  朗宁殿中,已是武帝的男子定定地看着杜将离,蝶醉被放在身侧案前。
  杜将离低着头,自呈上蝶醉后,对方看自己也看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既不发问,亦不让自己走,这又是何情况?殿内安静得杜将离心里直发毛,抬眼偷偷瞧了瞧李恒,实在忍不住,率先开口道:“陛下不问问小民梁姑娘的近况吗?”
  “那个傻丫头是如何想的,如何做的,我再清楚不过了,她是端国的王后,我迟早会找到千障针的解法,迎她回国。”声音极淡极淡,却掩不住从内心深处溢出的温柔,男子说得极为肯定,不是自信自己能找到解除之法,而是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要找到,不管要花多长的时间。
  竟已是心意相通了。
  杜将离吸吸鼻子,原来端国武帝,是这样一个情痴,他悄悄地打量着对方,想了想,道:“如此,若陛下没什么事,小民便告退了。”
  “且慢。”李恒站起身,一步一踱缓缓走到杜将离身边,“竹烟身处祁国境内,听说你叫余容?余容在一些地方又唤作将离。”说着一把扯下杜将离的帽子,看着如预料般散落的白发,笑道:“不知,你与祁国的杜芒,是什么关系?”
  杜将离的表情并未产生多大的变化,眼前的男子十分敏锐,既然已被察觉,杜将离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大大方方道:“端王好眼力,如今我不过一介布衣而已。”
  “你谦虚了,祈国国祭之后,世人便道你消失了,却原来你一直藏在祈王城,还暗自与黎结上关系,黎国墨世子一掷千金拿白鹿吟换你的事,早已人尽皆知。”
  杜将离闻言暗自蹙眉,消息定然是均墨放出去的,以此来昭告天下,他杜芒身为祈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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