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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剪刀上的蘑菇 by 吐維-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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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公寓里时,罐子要不便专心地阅读剧本,复习当天的进度,就是沉默地在阳台抽烟想事情。习齐只要一开口,罐子就说自己累了,洗完澡便倒卧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周以来,不要说吻了,习齐连碰到罐子的机会都微乎其微。 

  习齐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走了,罐子虽然没有很明确地下逐客令,但是他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只会让罐子看清自己的无耻而已。 

  但是彷佛自虐似的,罐子越是对他冷淡,习齐不想离开的执念就越强烈。 

  他抽尽了罐子留在公寓里的烟,现在他不禁有点庆幸,他和罐子抽的是同一个品牌的香烟。Boss Blue的烟现在对他而言已经一点也不呛了,甚至还有点太淡,他渴求着更强烈、更彻底的感官刺激,那种足以把感官以外的感觉全部淹没掉的刺激。 

  有一次他在罐子的床下找到了像是安眠药的东西,就吞了两颗,结果整整睡了快一天才醒过来,那种恍惚感让他神经质地在罐子面前傻笑起来。罐子发现之后,就把床底下的药全部搜出来,泡在水盆里面一口气毁了。 

  「现在的你,不适合这种东西,」 

  罐子几乎要恢复最开始相遇时,对他的那种冷淡:「你还要站上舞台,演完这出戏,你要嗑多少药、怎么搞坏身体随便你。现在你还是演员,就要有演员的样子。」 

  习齐记得那时候,自己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他投身到罐子怀里,用力地捶打他,半晌又闯进浴室,攻击浴室里的镜子,直到镜子碎出裂痕,血淌下习齐孱弱的拳头。 

  但是罐子不像肖桓,会马上着急地制止他的自残,他只是在后面看着,近乎残酷地等着。等到习齐自己闹够了、筋疲力尽了,在映照着自己扭曲容颜的镜前跪倒,罐子才用平静到几乎听不出怜悯的声音开口: 

  「你差不多,也该回家去了吧,」 

  习齐从碎掉的镜子里,看见他一贯理性的眼神, 

  「要逃来这里我随时欢迎。但把这里当作终点,并不适合你,Ivy。」 

  他有时看着习齐身上的伤,又和他说: 

  「如果不想回家的话,我可以替你和虞老师说一声,他会替你找到栖身之地。」 

  但习齐总是没有回答。他只是无声地笑着,笑到全身发颤。 

  年关过后,学生们纷纷回流,一度沉寂的艺大再次热闹起来。 

  宿舍每天都是进进出出的人群,门口堆满了纸箱,布告栏上到处是各类公演的宣传海报,其中当然也有女王的戏。公演的海报非常简单,剪刀上散落了两朵孤单的蘑菇,单纯但充满着力量。习齐在演员名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一时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 

  公演迫在眉梢,在女王日益吃紧的排练日程中,却发生了令全艺大震惊的事情。 

  有一天习齐来到学校,就听到剧组的人在讨论,纪宜深索着眉头,好像在听阿耀说些什么,重新开幕的福利社也充满着学生的议论, 

  「音院的学生会馆那边,据说有人自杀了。」 

  纪宜神色凝重地说明了,习齐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是音乐系一团的首席指挥,指挥科的介兰。现在那边全是警察。」 

35 

  习齐始终没有看到介兰的尸体。据说她被发现时,已经是死后一天的事,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在除夕夜当晚割腕自杀,和杏倒下去时差不多时候。鲜血流满了整间会馆的浴室,她把手浸在放着热水的浴缸里,要不是热水流出房间,被返校的学生惊觉,跑出去通知社监,介兰的尸体可能会更晚才被发现。 

  纪宜脸色沉重地说,听说介兰死得时候很痛苦,割腕这种死法本来就是种酷刑,介兰后来一定想早一点终结生命,除了手腕的伤痕,脖子上、手臂上和胸口都有她神智昏乱下,用小刀划出来的痕迹。地上还有呕吐物,以及散落一室的West烟蒂。 

  看得出来死者死意坚决,浴室的墙上就是紧急求救电话,按个钮就会通到舍监的房间。但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介兰一次也没有用它。 

  介兰自杀前,把她所有的乐谱,像飞花一样从窗口洒了出去。五线谱被大雨打得湿透,大部份都烂得无法辨识,上头还有她数月来密密麻麻的注纪。 

  那天纪宜和女王请了假,匆匆返回宿舍,习齐知道他是要回去陪介鱼。 

  习齐打了一通电话给介希,但是没有打通。却在几天后的中间休息时,在重新繁忙起来的学生宿舍前碰见了他。 

  他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习齐几乎要认不出来。他穿了相当醒目的黑色皮衣,上面悬挂着好几条金属质感的皮带,脸上画着烟熏妆,眼圈那里还强调似地画了好几层颜色的影子,舞台效果十足。看见习齐的时候,一时还认不出来的样子, 

  「介希……」 

  习齐先叫了他一声。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有满腔的话想对他说,却又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介希诧异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叫了一声: 

  「阿齐,你是习齐吧?喂,真的是你?」 

  习齐不解地点点头,介希就抱住他的肩头: 

  「你也太夸张了吧!不是才一个寒假不见而已吗?为什么瘦成这样?还有黑眼圈……天呀,你是去嗑药吗?我搞乐团都没嗑了,你赶什么流行啊?」 

  习齐被介希抓着摇晃着,忽然无机地笑了起来。啊,还是一样呢,原来这个世界,即使他再怎么支离破碎,还是正常在运转着呢! 

  虽然外表改变了很多,但介希语气一如往常,这让习齐冰冷许久的心,短暂地又安心起来:「阿希……」他温柔地叫着。 

  他们稍微聊了一下分别后的事情,介希看着明显精神不济的习齐,忍不住问: 

  「排练很忙吗?我听说你们公演的消息了,我和小咩都会去看。你不要累坏了啊!」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像是票的东西,塞到心不在焉的习齐手里: 

  「这是我们在StoneHause公演的票,姆,其实如果你脱光入场的话是不用票的,这是我们乐团的鼓手想出来的点子,炫吧?不过我想你应该没那么疯狂就是了。」 
  介希说着笑了一下,他拍了一下习齐的背。习齐握紧了那张票,看着介希在他身边点起一根烟,背对着他抽着, 

  「阿希。」他叫了一声,介希彷佛有预感似的,低头只是抽烟。习齐还是说了: 

  「阿希,你姊姊的事情……」 

  「……不要再跟我提那个笨蛋的事。」 

  介希马上沉下了声音,烟熏妆下的表情一片阴霾,一副拒绝和他交谈的样子。习齐看着他,忽然悠悠地开口: 

  「我弟弟也出事了,他从顶楼掉下来,受了重伤。」 

  他一说出来,竟像有什么猛兽打开了闸门飞出来似的,狠狠地戳了他胸口一下,习齐吃吃地笑了起来。介希终于回过头来,「什么?」 

  「嗯,不过他没死喔,很了不起吧?只是再也不能走路了而已。」 

  习齐继续笑着说,介希惊讶地看着他诡异的样子,他把烟移离唇边,又焦燥地吐了口烟雾:「你没和我说。」半晌他说,语气里多了点歉意。 

  「你也没和我说,兰姊的事……」 

  「因为我不想再提起那个白痴!」 

  习齐话音还没落,介希就忽然跳了起来。听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习齐却不知道那是哽咽,还是练歌过度的缘故: 

  「那个白痴!那个笨女人!竟然为了那种烂男人自杀!平常还一副自己很了不起、什么都可以自己解决样子,我好心问她有什么心事,还摆出那种一切OK的表情,干!除夕夜那天那女人竟然还打电话给我,叫我记得回家吃年夜饭。结果咧,结果咧?!结果自己竟然跑去自杀!你说,你说啊!这世界上有没有比他更白痴的女人?」 

  习齐看着介希的背影,他刻意背过身去,但习齐还是瞥见他涨红的眼眶, 

  「混帐东西……她把我当成什么了……平常不是很爱装熟吗?很爱撒娇吗?都随便到可以在弟弟面前脱光衣服乱跑了,那为什么不干脆在我面前自杀呢?你说啊……」 

  他看着介希握在身侧、微微发抖的拳,忽然想起了轮椅上的肖瑜,还有报告室里,他微显关怀的眼神,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地脱口了: 

  「阿希,不是你的错。」看见介希讶异地回过头,他呓语似地又说了一次: 

  「不是你的错,你救不了她的。」 

  介希看着他,烟雾从他指尖往上飘,散进冰冷的空气里。习齐不打算抽烟了,现在烟对他来讲,就像白开水一样,太清淡了、已然无济于事了。 

  「那个男人……就是被我姊姊狠狠拒绝的男团员,他拍了我姊的裸照。」 

  好半晌,介希才忽然开口,一出口便是惊人的讯息, 

  「是……我姊和她家的女教授上床的照片。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姊她不喜欢男人,而且更糟的是还爱上了教授,那个王八蛋被我姊拒绝后,不知道用什么管道查出我姊的事情,就跟踪我姊,终于让他逮到她□□的照片。」他咬住了牙, 

  「那个败类煽动团员叛变,但是那团根本是我姊的命!她根本不可能放弃,就算伤痕累累也想站到指挥台上,她就是这样的傻瓜。他就用照片威胁我姊,不滚蛋的话就公开那些照片。人望是指挥的命脉之一,要是被知道这种事的话,我姊一辈子都不用想再站上指挥台……」 

  介希彷佛又被自己的话激起怒气似的,重重踢了一下路边的铁栅。踢了一下还不够,他越踢越起劲,越愤怒,就这样狠狠地踢了好几十下,直到铁栅整个凹了个洞,发出刺耳的哀鸣,习齐一直静静地旁观着, 

  「白痴……真的是白痴女人,什么都不讲,就为了那种败类,把自己给毁了……」 

  「不是毁了,」 

  看着呜咽的介希,习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他无视介希不解的眼神,转头望着云层密布的天空: 

  「是逃走了,兰姊她找到出口,所以逃走了。只是这样而已。」 

  排练进入了最后一幕。杏缺席了好几天,终于脸色苍白地重新出现在排练室里,女王和罐子好像都松了口气。 

  习齐静静地站在舞台上,闭上了眼睛,最近排练的进度几乎都是他的独角表演,这对他而言正好合适,现在的他,也只剩这里可以去了。 

  Ivy总算偷到了Tim的剪刀。就在成功地引诱Tim,和他激烈的欢爱一场后,Ivy在熟睡的Tim身侧,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剪刀。偷得剪刀的Ivy,就好像顽皮的孩子拿到新的玩具一样,很快地开始到处试验起来。 

  他剪开了自己的纸箱、剪坏了路边的路灯、剪开了冰箱、剪坏了机器人,剪掉了倒卧在路边市民的头,看着他们一个个变成鲜红的蘑菇。他发觉Tim剪不掉的东西,他也可以轻易地破坏,垃圾场里的东西也好、城市里的人们也好,都逃不过Ivy的手掌心。 

  发现这件事的Ivy异常兴奋,在月光照抚的留声机下大叫起来, 

  『妈妈,妈妈!你看,你看看我,看看我的剪刀!』 

  习齐在舞台上雀跃,对着天空大笑,好像忽然得到了天下间所有的幸福那样笑着: 

  『我很厉害喔,你看!就算是这么大、这么黑的蘑菇,我也可以一刀剪断他们,妈妈,你可以不用再哭泣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Ivy,也不会再有人看不起妳,那些天使也好、上帝也好,如果他们欺负妳的话,Ivy马上就把他们剪断、剪烂。』 

  『妈妈,你看看我,回头看我一眼好吗?Ivy现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了!』 

  观席上的纪宜紧握着双手,咬着唇望着舞台,女王也凝眉看着,剧组的人全都气氛凝重。不是习齐演得不好,而是太不像演戏,光是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绝望和紧绷,那种彷佛轻轻一触,就有条弦会凭空崩断的感觉。杏连眼眶都红了起来。 

  习齐拿着道具剪刀,对着天空转着圈圈,半晌又喀啦喀啦地剪着,像玩纸飞机一样咻地划过自己眼前。半晌忽然举起剪刀来,往自己的眼睛戳落,观席上发出一声惊呼,是杏发出来的。 

  但是习齐却只是把刀刃停在眼前,就玩闹似地又移到别处去: 

  『好想、好想、好想剪更多东西,好想剪更多更多的蘑菇……』 

  女王叫停之后,习齐还在舞台上笑着。剧组的人都不敢上去阻止他,罐子不在排练室里,最近只要没有他的戏,他都会一个人到外面去,不知道做些什么。 

  习齐拿着道具剪刀,在舞台上走来走去,脸上全是笑容。过一会儿,又把金属的刀刃贴在颊畔,像是感受他温度似地闭着眼,表情幸福到令人不忍打断。 

  最后是纪宜爬上了舞台,从身后握住了习齐的肩,习齐还好奇地回过头来,像不知道他要干嘛似地圆睁着眼: 

  「习齐,结束了,戏已经结束啰。虞老师喊停了。」 

  习齐一开始几乎没有反应,只是笑容微褪了些。纪宜硬着心肠又说了几次,他的笑容才像潮水一样,渐渐收敛下来,脸上又出现那种失焦的、茫然的、彷佛迷路的孩子般的表情。 

  纪宜看着他的表情一会儿,忽然咬了一下牙, 

  「虞老师,不要再让他演了。」 

  他对着台下沉默的女王说,好像也知道自己的话很荒谬,纪宜一说完就背过了身。他抱住了呆愣依旧的习齐,这回改成急切的慰问:「我能做什么?习齐?如果我可以做什么的话,告诉我好吗?」他捧着他的颊。 

  但是习齐始终没有回应。只是像断了电的机器,一动也不动地停在他怀里。 

  傍晚的时候,习齐一直到排练室的人走光了,才无精打采地起来收拾东西。罐子已经先离开了,走掉的时候,甚至连和他说声再见也没有。 

  习齐从置物柜拿东西出来时,手机却忽然响了。 

  前几天他重新把手机充电,保持开机,但肖瑜一直没有来电话,大概是之前的关机让他们放弃了,他也惧于自己打回去说明。这是好几周以来,习齐的手机第一次响,在静无人声的长廊里,几乎让他吓得心脏麻痹。 

  他用慌张的手拿出手机,一看之下没有显示来电号码,习齐怀着不安的心,把接通的手机贴到耳上, 

  「喂……喂,是哪位?」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喂?啊,是齐哥吗?是齐哥对吧!喔耶,太好了,这里真的可以打耶!」 

  习齐的血液一下子全静止了,过了一秒,才重新流动起来。 

  「小……斋?」 

  他喃喃地开口,有一瞬间,习齐以为自己在作梦,因为那声音太熟悉,又太不可思议,美好到让他以为是幻觉。习斋似乎笑了一下: 

  「没错!是我!齐哥,太好了,终于听到你的声音了!」 

  习齐脸色惨白,他感到自己双手冰冷,几乎握不紧手机,他害怕下一句就是听到习斋愤怒的声音,严厉地指责他为什么丢下他不管,甚至,嘲笑他的懦弱: 

  「小、小斋,你已经可以讲电话了吗?」他发颤地说。 

  「嗯!左手已经可以动了,右手虽然还不行,不过有左手就够啦!另外,瑜哥帮我找来了轮椅喔,他说我的脚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动弹不得,所以暂时得靠轮椅。真可惜,本来寒假后学校有运动会的说。」习斋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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