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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桃夭 (聊斋奇谭之六)-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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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青缃道:“你真的会回来?你不骗我?” 

陶逸之微笑。“当然。不过,我回来的那天,你得做你答应我要做的事啊。”姚青缃点点头,突然羞红了脸,小声地道:“你……你能不能再说一次?” 

陶逸之笑了起来,伸臂把姚青缃搂在怀里,在他耳畔柔声道,“我知道这句话很俗,不过是世人最爱说的。不管是真情,或者假意。青缃,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你了。我的梦中人,就像是一幅画在纸面上的美人图,而你,就从画里走了出来。那麽鲜活,生动,带著初春绽开的桃花的气息。” 

“你不是柳听竹,你是姚青缃。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我负了听竹,但我不会再负你,青缃。” 

34 

我曾以为,誓言便是永远。我曾以为,千世万世的轮回,也冲不淡我们之间的情感。 

我错了。 

没有什麽抵得过时间。 

起誓又有何用,怎抵得过千年轮回。时间耗尽了情感,而轮回,磨尽了记忆,只留下些些续续的残影,提醒我,曾经深爱过。 

我曾信誓旦旦,说,不论几生几世,不论相逢,相恋永远是绝望的悲剧,我都无怨无悔。我错了,当轮回洗不清记忆的时候,我才知道这种痛已经沈淀到了灵魂深处,原谅我,我无法再承受。 

那时候,我已经知道,注定了是永远的悲剧。我以为,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只要跟你在一起,到十八层地狱也无妨。 

相柳。 

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吧?我还记得我曾经许下的誓言,不论轮回多少世,不论我是什麽,都会遇上你,恋上你。 

然後……走向绝路。 

没有终结。 

不,不,我又恍惚了。你不是相柳,也不是听竹。你徒具他们的形,你却只是个影子。可是,我为什麽会为你而驻足?不是说好了,我会永远随著相柳?如今他已不在,我却还留恋著一个不是他的你。 

永世的痛也无妨,永无休止的纠缠也无妨。可是现在,我後悔了。我应该让你,永远痛苦下去麽?永远…… 

姚青缃决不是相柳。青缃甚至不是一个名字,青缃只不过是一个影子,一个幻象。只是,他借用了听竹的模样,仅仅如此而已。 

我以为我只是迷恋这个迷恋了千年万载的灵魂,但那时,我应该让他死,我却救了他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爱情是世上最无法预测的东西。 

我以为,相柳是我永不会变的挚爱,所以我甘愿下界,无尽轮回。我却再也不曾想到,时间和轮回,已然磨尽了我的誓言,我的情感。一切都磨成了灰。死灰里复燃的,却是对另一个人的爱。 

我记忆里,依稀还残存著初遇相柳时,那一瞬间的惊豔,那一瞬间的动容。亲手杀他时,那深入骨髓的痛,还依稀残留在心底。 

可是,一闭上眼,满天便是碧桃飞舞,花瓣散开之际,却是姚青缃的脸。 

微笑的如玉如月的脸,盛满的是春天的酒,蜜,醉人的风。 

我仿佛听见珏公主在笑。 

这局棋,最後赢的是她? 

不。 

我亲手杀相柳那日,我曾对他的血起誓,千年万载,我也不会改变。我不会。 

如果我爱上了另一个人,就让我亲手把这份爱扼杀。如果我杀不了他,就让我杀死我自己。 

我不会违背对相柳的誓言。纵然,数千年後,我已不知,对他的感情,究竟是歉疚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当时,曾经以为会是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不可预知的是,人心,却那麽变幻莫测。已经记不清当年那股烧灼的烈火焚身的感觉,迷茫中,偶而会有一点尖锐而深澈的刺痛,刺到心底深处。但,痛已经不会弥漫,因为已经痛得太久。 

痛到麻木。爱已成了习惯。 

那时候,爱已经变质,不再是爱。爱需要持久弥新,爱就像每年初生的桃花一样,需要青春的力量来浇灌。否则,就会死去,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死去。 

陶逸之轻抚姚青缃的脸。“对不起,青缃。” 

姚青缃怔怔地看他。“为什麽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纵然爱你,也被轮回的记忆纠缠,我不能爱你。因为我虽想跟你一起,却不能背叛我的誓言,所以,我只能牺牲你。 

陶逸之缓缓低下头,去吻姚青缃的嘴唇。他的唇柔软而温润,盛著春天的微风,阳光,还有第一场春雨湿润和喜悦的味道。细致而缠绵。 

青瓷花瓶。青绿的叶。一片片地掉。 

青缃,青缃。 

如果还有来年,桃花再开时,我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直一直地看著你。 

看著褐色的纤细的桃枝上,绽放出一片片娇嫩的新绿。看粉嫩的花苞,在一场春雨後,一点点地洒落在桃枝上。 

看花瓣一瓣瓣地绽开,绽开出淡淡的青。 

你的微笑也在那一刻,绽放如花。 

我真想看著你。一直看下去。 

姚,青,缃。 

当记忆成了残影,当幻象成了实物,当错觉成了真实。 

影子也会成为怀中拥得紧抱得住的温柔。 

只可惜,终是海市蜃楼。幻觉,眨眼即散,如烟。 

陶逸之只觉唇间有咸涩的味道,是自己的泪,还是姚青缃的眼泪? 

他低下头,轻轻吻去姚青缃脸上的泪珠。 

若是记忆也能这般吻去,那便好了。 

唯一能给你的,就是永远的遗忘。 

如果这也能算是一种爱的话。 

尾声 

那年,满山满野开遍了桃花。柔润的粉,水盈的红,雪般的白,豔极的绛,淡淡的绿,光致的紫。抢尽了春光。 

没有青色的桃花。本来,世上就哪有青色的桃花? 

姚青缃坐在一株桃树下。花瓣一片片地飘落在他身上。美如图画。 

我好像想起了什麽,又好像忘记了什麽。 

这是你的慈悲,还是你的残忍。 

每年桃花开的时候,我总似乎在期待著什麽。 

不是在遇到你之後,而是在遇到你之前就开始了。 

或者是一点点的记忆,只是一点点残余的,零星的回忆。但也足已让我在桃花开的时候,来到你的身边了。 

可是,时间太长,太久。让我都不记得了,直到在你最後带著悲伤的眼睛里,唤起了那一点点沈淀得太久太久的记忆。 

你为什麽就不肯等等我,问问我。 

是因为,你爱得太疲倦了吗。所以,你连那个摆在面前的谜底都拒绝追问了。 

姚青缃闭上了眼睛。 

今年春天过了,还有明年的春天。谁说的,桃红又见一年春?我会等,会一直等下去。一直。 

两个人出现在他身边。一男一女,男的英挺,女的娇美。 

姚青缃笑了起来。“红袖,你来了。”望著红袖,问道,“你说,他会回来的,是麽?” 

红袖轻轻地道:“是,他会回来的。” 

姚青缃抓起一把寒玉的碎片,放手,听那玉屑落地的声音。“红袖,你听,这声音像什麽?” 

红袖声音已带著哽咽,摇头道:“不知道。” 

姚青缃笑了起来,道:“每年的第一场春雨,在夜里听雨声,就是这样的声音。” 

红袖怔怔地看,看他把满地的碎片一片片拾起来,然後又一把把地抛下来。 

吴风摇摇头,道:“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一直听到这声音。” 

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个沙漏。精致的玉制的沙漏,只是里面的沙换成了玉的碎屑。就这样,周而复始,永远不停。寒玉的碎片在狭小的沙漏里,互相撞击,变得更碎。 

终有一天,会碎得如同沙漏里的沙。用手握住,也会从指缝间滑出去。 

红袖捂著脸,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吴风拥住她。 

“不用为他难受。他并不悲伤。甚至,他还是快乐的。山中七日,世上千年。他不会知道这世间过了多少年,他只会这样一直等下去。” 

红袖泪如雨下。“可是,这是永远没有止境的等待。” 

姚青缃手里托著那沙漏,痴痴的看,脸上带著淡淡的笑。他的笑,像第一缕春风拂过了桃树,桃花微微绽放的第一片花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吴风喃喃。“他真美。” 

永远不会夭折的一朵桃花,再灿烂再芬芳,也再不是一朵花。 

世上没有不会凋谢的花。如果有,那麽就一定是朵假花。 

世上本没有青色的桃花。 

哦,你说你看见过? 

那麽,一定,一定是个梦。 

──桃夭·终—— 

後记 

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看了一个故事,名字叫“桃花鬼运”。故事的情节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虽然我一直在努力回想。我只记得开头,一个老婆婆,把一枝美丽的桃花在夜里送给了一个路过的男人。然後,当然的,那枝桃花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我只记得这麽多。那个开头写得很美,非常美。所以,多年以後,我写了一个短篇叫“桃夭”。朋友说,这个题目早写滥了,可我还是把这个短篇扩写成了长篇。我喜欢写陈旧或者白烂的题材,旧瓶装新酒甚至旧瓶装旧酒都无所谓。连琐里的画皮,画眉里的画中仙,锦瑟里的鲛人,抑或是桃夭里一场灿烂而哀伤的桃花运。 

陶逸之,姚青缃,这两个名字取得很用心,但其实都是不存在的。陶者,逸者,都是影射虚幻的桃花源。姚桃谐音,青衣缃裳,更是随意而起,就像柳听竹所谓的指柳为姓以竹为名一样。他们都是假的,虚幻的,不存在的。桃夭,实则上是两个虚幻的人,一点点残余的零星的灵魂相互碰撞产生的故事。 

我开始後悔把桃夭作为聊斋奇谭的终章,因为我发现我已经没有兴致再去写相柳了。 

已经注定是这个结局,又何必在乎那个遥远的开端?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为自己所写的结局真正地悲伤。也许因为写这个系列写得太长久,也许是因为我的心老了?…… 

好吧,还有一个番外,是介於空翠和桃夭之间的。名字叫“夏雪”。 

为什麽叫夏雪?……看了就知道了。 

世上本没有青色的桃花。夏天又哪里会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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