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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秦女乐师 作者:颜昭晗(晋江2014-07-04完结)-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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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两相比照,竟是如此讽刺,几乎让人想笑。
  从井陉到达九原,天气越发闷热,车中开始散发出异味。其后,又有许多人被派往附近城镇,去鱼肆买回来数石的鲍鱼海鲜之类,堆放在车上。一时间,腥臭冲天,让人苦不堪言,谁还去计较哪个车辇上有什么味道传来。
  当晚,胡亥拿了酒来寻瑾娘。两人方对坐而饮,赵高就遣人来叫胡亥,他只好匆匆嘱咐了瑾娘两句,就离开了。
  他说:“父皇没有生养儿女的嫔妃,都是要殉葬的。但我不会让你殉葬,我说过,你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瑾娘送胡亥出去,见有许多侍卫把守附近,她心下了悟。因为自己知道得太多了,留不得,胡亥又不愿杀自己,所以只能严加看管。怕是自己本来计划的,行至途中就偷偷溜掉,直奔宋子城和高渐离汇合的可能性并不大了。只能等待回到咸阳城之后,再另想办法。
  随后半个月的赶路,对瑾娘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鱼虾腐烂的臭味,让人格外难以忍受,而且这种臭味还要伴随众人一路。瑾娘甚至想,一具尸体究竟能散发出多大的气味,要用这无数的臭鱼烂虾来掩盖。当八月初时,绕过渭水之畔,远远看见了咸阳城的城墙,瑾娘激动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倒不是因为她希望回到咸阳,而是再也不用闻着满车的臭味了。
  八月份回到咸阳后,始皇发丧,九月初,葬于骊山。在这期间瑾娘一直没有见到胡亥,如今他同以前大不相同,再不是十八公子殿下了。公子扶苏在边关自杀,朝野上下为之大为震动,在赵高伪造的诏书中,始皇指二世为胡亥,故胡亥登基,是为秦二世。
  这个大秦帝国,随着嬴政葬于骊山,胡亥登基,终于即将走到了尽头。瑾娘本来想要冷眼看着这一切,却突然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哪怕不动情,她也早就陷入了这个漩涡之中,无法脱身。
  瑾娘随东巡的队伍回到咸阳之后,却没有被安置在咸阳宫中,而是在胡亥的授意之下,被带到了城中一处宅院中住着,宅院之外有人把守,断绝一切往来。这样一来,她的出逃计划又一次落空了。不知道要让高渐离在宋子城中等她多久,只希望不会等到两人都绝望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昔我往矣

  瑾娘已经算不清楚自己在这座宅院中住了有多久,院子有人把守,就算瑾娘在庭院中多逗留一会儿也会被持刀的侍卫请回房中,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就算插上翅膀也是逃不出去的。这个大秦帝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她在这重门深宅之中,却什么都不知道。
  贴身照料她的人是个被割去舌头的哑巴,每日只给瑾娘端来饭菜,平时她除了击筑,再无别的事情可以做。这样大约过了有两三个月,瑾娘以为胡亥都要把自己给忘到了这里,胡亥终于来看她了。
  一大清早,瑾娘正懒懒地倚在窗前,手中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琴弦,忽闻有脚步声进门来,她一回头,惊愕之下,差点把筑给掀到了地上。
  胡亥问:“姐姐,你住在此处可好?”
  他问这话也就罢了,偏生还一点笑容都没有,脸色阴沉如水,眼神藏在高冠之下,有些瑾娘所看不懂的东西。几乎就是在同时,瑾娘想起了十年前的胡亥,还是牵着他大哥衣袖的小孩子,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当这个男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瑾娘时,瑾娘就觉得是被冰冷的海水没过头顶,几乎窒息。胡亥有种被深藏起来的残暴,这种残暴一旦流露出来,不论对谁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瑾娘回头盯着自己的筑,忽然想起了高渐离。她曾在冀阙中和高渐离合奏,在他居住的小院中,和他相依偎,一同看着咸阳宫冬天铅灰的天空。她像是在回答胡亥,又像是在回答自己:“快十年了……”
  快十年了,瑾娘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十五岁了,胡亥二十岁,算算高渐离的年龄,也将要是个中年人了。时间过得这样快,瑾娘穿越到秦朝,将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咀嚼了个遍,回头再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是啊,快十年了。”胡亥也是颇为感慨的样子。他走进室内,没有脱鞋,亦没有脱下外袍,只跪坐到瑾娘对面,说道:“给朕奏一支曲子吧,然后朕带你去一个地方。”
  听见他自称已经改成了朕,瑾娘手指哆嗦了一下。她忽然就想起曾经君临天下的那个男人,最后死在异乡里,尸体和逐渐腐烂发臭的鱼虾放在一起。
  瑾娘拈起竹板,缓慢击弦,按弦的动作也很轻,生怕惊扰了谁一般。她弹着琴,胡亥也就在对面不断地跟她说话:“朕已经安葬了父亲。父亲葬在骊山,陵是李丞相亲自设计的,内有星辰日月,江山河流,让父亲在阴间也能做个皇帝……”他顿了顿,见瑾娘不说话,也就一口气地往下说,“殉葬者数千,本来是该有你的。赵先生说,如果父皇思念你,也许就算朕将你强留人间,他也会带你走。”
  胡亥这话说得阴测测的,瑾娘也不由得觉得心里害怕了起来。可是她转念一想,活着都不怕,又怎会畏惧死。毕竟,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胡亥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道:“朕要清除异己。这个皇位坐不牢,必须要把所有能攀上这位子的人,全部清除掉。姐姐……你说对吗?”
  瑾娘放下竹板,叹了口气:“殿——陛下自有定夺。”她习惯了称胡亥为殿下,改口过来,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在她心中,配称陛下的只有一人,此刻正长眠于骊山皇陵之下的水银河流中。据说之后他的棺椁一直在水银中四处飘荡,就如同是他亲自巡游他的河山一般。
  “大哥他自杀了。”胡亥说,语气莫名悲凉,虽然听在瑾娘的耳中,不过是猫哭耗子而已,“朕的兄长,公子高,上书愿意以身来殉父皇。有孝心如此,怎能不成全。朕便遂了他愿,赏他十万钱,让他葬在骊山山麓。”
  胡亥用手支着脸颊,若有所思。两三年前,他的面颊上还有点婴儿肥,用手支着的时候,把肉堆起来,五官都走了形,看起来有几分好笑;如今他的脸颊瘦瘦的,一点肉都不见了,所以支起脸时,显得有几分邪佞。胡亥终于开口道:“朕的另一个兄长将闾,也自尽了。他们也许不打算跟朕抢这个皇位,抢戴在朕头上的冕旒。但是朕不信他们永远都不会和朕抢,不信他们的子孙不会和朕的儿子抢。”
  他如此平静地陈述着这些事实,瑾娘却知道,这些人的死,全部都是赵高和胡亥所逼。她只是没有想到,胡亥就这样平常地告诉了她,好像只是在说一些寻常的事情而已。
  按着弦的手忍不住颤抖,一首曲子被瑾娘弹得七零八落,总也成不了调子。从前在伺候嬴政的时候,瑾娘就觉得高渐离始终在她的身边,心中虽惶恐,却也是不慌不忙地应对着一切,如今她却感觉到了近乎于绝望的恐惧。她害怕,害怕胡亥,害怕与高渐离的永别,也害怕将要面对的命运。
  琴声走调,胡亥也不在意。他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忽然按住瑾娘的肩膀:“姐姐,朕带你去个地方,然后就接你回咸阳宫。你过去是父皇的妃嫔,直接进宫,会惹得别人不悦。你要改个名字。”他在室内转了两圈,又突然改了主意,“算了,名字都是小事。时候不早了,你随朕过来。”
  胡亥叫来人,备上了车马。侍女搀扶着瑾娘离开此处,她回身想要拿上自己的筑,却被那侍女拦住,道:“筑沉。夫人如此上车便好。”
  瑾娘坐在车上时,心里直打鼓。她并没有和胡亥共乘一车,而是独自坐在副车上,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胡亥这是要带她去哪呢?又要做什么?见车辇驶离了咸阳城,直往西南边而去,她难免有些不安。
  马在驰道上跑得飞快,已经是深秋了,风灌进车中,倒是颇冷。瑾娘掀起车帘。车前通常坐着些副官,以照顾车中之人,应对突发情况。瑾娘这时候才看清楚,这辆副车前坐着的是一个身着白袍的官员,约莫近四十岁,正倚着车轼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瑾娘想要跟他打招呼,就见这人回过头盯了瑾娘半晌,忽然裂开嘴,阴森森一笑:“宋子城的宋瑾,高渐离同乡,你可还认得我?”
  瑾娘被吓了一跳,竟然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认识了朝野中的官员。后来觉得这人的说话语气有些熟,思忖了半天,试探地问道:“尹大人?”
  此人是当年将高渐离和她押送到咸阳的尹维风。差不多有□□年没有见过他了,瑾娘都快遗忘了尹维风的模样,只是这东厂厂长般的腔调和行事作风,倒是没有变过。
  尹维风笑道:“宋瑾,你还认得我。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你。也许过上几天,我见你就应该行礼,唤你声夫人了。”
  风吹着两个人的头发,瑾娘眯起眼睛。尹维风回头背对着她,似是感慨地说道:“上次见你,你才十四五岁。如今,高渐离都死了有好几年吧。”
  “劳烦大人费心了,还记得妾身和高渐离。”
  尹维风忽然回过头来,盯着瑾娘:“你可知道,二世要带你去哪里吗?”他的声音很轻,甫一出口就让风给吹散了,瑾娘摇头说:“不知。”
  尹维风道:“陛下将于杜地处死二十余名公主,是带着你监刑去的。”
  瑾娘想起那名叫荷华的侍女的死,冷汗从额上冒出来,又被风吹干,她觉得,胡亥似乎就是有这种特殊的爱好,让她去观看各式的残酷场面,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用心。见瑾娘的脸色不太好,尹维风安慰地笑了笑:“你也不用紧张,到时候只闭着眼睛就好了。你将来也是要在宫闱中行走,连这都怕了,怎么可以。”
  这人还真是奇怪。当年对她和高渐离各种高贵冷艳,对蒙肃也是横眉冷对,如今又摆出了慈眉善目的姿态。大概是觉得瑾娘出息了,能在后宫中有立足之地了,他也就有好处可得?瑾娘懒得再理,索性又坐回了车中。
  胡亥带着瑾娘出去,果然从来都不可能有好事。瑾娘和众多公主基本都没有什么交情,甚至很多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只有阴嫚一人,瑾娘还相熟些,和扶苏一母同胞的妹妹,胡亥也曾说过,如果可以,他曾想过娶阴嫚为妻。瑾娘甚至想过,胡亥之所以会喜欢她,只是因为瑾娘和阴嫚长得相像……
  可是现在胡亥却要杀阴嫚,只因为阴嫚是嬴政的女儿,胡亥的姐姐。尽管早就知道历史是这样进行的,瑾娘还是忍不住抱着膝盖,浑身都哆嗦起来。
  车帘忽然又被掀开了,尹维风探头进来,低声对瑾娘说:“宋瑾,我有事情想要问你,待我觑得了机会,便去找你,可好?”
  难怪他对瑾娘的态度如此殷勤,怕也是有求于她。瑾娘想了想,回绝道:“我如今什么都不是,大人若托我做事,恐难从命。”
  尹维风说:“不是让你帮我,我只问一件事,关乎始皇。”                    
作者有话要说:  

☆、指鹿为马

  杜这个地方离咸阳并不算远,车行一会儿也便到了,周围皆是一片荒凉,只见远处青色的山,近处有许多参天的古木。早有禁卫军候在那里,人人手中持戈,戒备森严,将此地团团围住,想来是将有大事发生。
  瑾娘看着眼前的景色,却一直在盘算着方才尹维风对她所说的话:“始皇之死,我私认为是有蹊跷的,只听闻你也随他巡游,请你实话告知我,山陵崩究竟是何时。我只想知晓这个,你若告诉我了,必当重谢。”见瑾娘的神情有些讶异,他笑了笑,“你也别多心,我并不会做什么,更无反心。始皇对我有恩,如此而已。”
  瑾娘想了想,模棱两可地回答他:“妾身自然可以全部告知尹大人,只请尹大人助我一件事。待得了机会,我们再谈。”
  她本无意利用尹维风,但是天意让尹维风在这辆车上。现在的朝中,瑾娘也就识得尹维风一人了,也许借助他的一臂之力,她就能永远离开咸阳宫。
  高渐离还在宋子城中等她。如果没有高渐离,也许瑾娘早就葬身在了咸阳冰冷的泥土之下。她吃过许多的苦,仍然还活着,也是因为心中有高渐离。两个人历经磨难,最后总是要在一起的。
  车马在禁卫军之前止步,众仆人先下了车,走到一片树林中。瑾娘欲下车,有侍女端着衣物登车道:“请夫人先换上礼服。”
  瑾娘一看那衣服,红色的芙蓉冠,藂罗衫,是妃嫔的服饰。瑾娘换上衣服后,犹觉得恍惚是在梦里。胡亥要立她为妃,曾几何时,胡亥对她说过类似的话。胡亥说要造金屋给她住,胡亥说永远不和她分开。许多年前被胡亥在手臂上划伤的那道疤,像是哈利波特的伤疤一样,忽然又疼起来了。
  下车后,瑾娘瞧见胡亥已经戴上了冕旒,打眼一看,他还真有几分像嬴政的。早有侍从为胡亥备好了坐席,支起伞盖,胡亥在席中坐定了,也就亲热地招呼着瑾娘坐到他身边,毫无隔阂的模样,一如十年之前,两人在中秋宴饮上相见。
  如今却早已不复当初,什么都变了。毕竟十年已经过去了。
  已经是深秋了,乌鸦却在树上聒噪着,让瑾娘手脚发冷。胡亥大概也察觉到了异状,侧过头问她:“姐姐可是身体不适?”
  这种情况,身体能适才怪了……瑾娘正色道:“妾身略感不适,请陛下容妾身回避。”
  胡亥自坐上抓住了她的手,说道:“你不要走,等一下,我们一同返回咸阳。”
  说话间,有禁卫军上前来道:“陛下,囚犯已经带到了,请您定夺。”胡亥仰头看了看日头,估计也是将近中午了,便略一颔首:“行刑。”
  随着一阵凄惨的哭叫声,像是许多女子一起伤心哭号,撕裂了此地的空气,将树上的乌鸦都惊得飞了起来。禁卫军押过来二十名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迫使她们跪在胡亥和瑾娘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这些女子年长的不过二十来岁,年幼的也只有十六七岁,有的面如土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的却在哭骂着,声音刺耳。
  瑾娘知道,这些人都是公主,胡亥的姐妹。昔日公主如今成了阶下囚,又在这荒山野岭被杀死,只因为她们生在了帝王家,而她们的弟弟是胡亥。瑾娘想要在这群公主中去寻阴嫚,无奈一排女子都低着头哭泣,她也不知道其中哪个是阴嫚。
  就算知道了,也没有用。瑾娘救不了她,更不愿看她如此狼狈而落魄的样子。
  明知道徒劳,她还是忍不住侧过来央求胡亥:“求陛下——”话未说完,又止住了,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求胡亥什么?求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了这些公主?宋瑾又算是什么,说话能有这样大的分量?
  胡亥也不顾在场的众多人,伸臂将瑾娘带入怀中:“你害怕的话,就这样偎着朕。”
  瑾娘突发奇想,胡亥这样做,是不是就像男孩子带着女朋友去电影院看恐怖片,希望女朋友在惊恐的时候,扑入他的怀中?一国之君,还要玩这样的把戏。而如今看来,这样的把戏竟然是如此的……残忍。
  瑾娘抬起头,仰望着胡亥藏在冕旒串珠之后的脸,语气激动到近乎失控:“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荷华如此,公主也是如此。”
  胡亥伸手,钳住瑾娘的下颌,与她对视着。他的眸子发亮,让瑾娘感觉到深不可测的恐惧。胡亥在她的耳边低语:“朕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这样做了,让你和朕都看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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