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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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丹尼尔笑了。
　　双眉舒展开来，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如同水光潋滟。
　　“还说不是小孩子。”他忍着笑说着，“明明干的都是小孩子的事情，不是么？”
　　莱顿一时间变了大红脸，想要辩驳，却发现没什么好用的借口，只好看了丹尼尔一眼，可怜巴巴的低下头。
　　这时候丹尼尔自沙发上起身，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走到莱顿面前。
　　“就算不吃东西，也要喝点牛奶，这样才能睡个好觉，是不是？”
　　“才不要。”莱顿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真的不要？”丹尼尔笑眯眯，就像在诱骗小孩一样，“你看，安东可是眼巴巴望着呢。”
　　莱顿偷偷瞥一眼，可不是，安东卧在地毯上，一双大黑眼睛直勾勾望着那杯牛奶，嘴巴张着，垂下来的舌尖上似乎还有那么几滴口水……
　　“安东！不许那么没出息！”莱顿对着安东呵斥。
　　于是，好像听懂了的似的，安东敷衍地夹了夹尾巴，连舌头都没有收回去。
　　在莱顿耳畔，丹尼尔发出了愉快的轻笑。
　　
　　忽然之间，莱顿心里面莫名其妙的有一种委屈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自灵魂深处升腾起来。
　　就像一个小孩子，抱了心爱的事物，本来笑嘻嘻。
　　可是，忽然之间发现这东西并非自己所专有的，甚至，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对这东西的拥有度要比自己大得多。
　　多么气恼？多么不甘？
　　莱顿连自己都无法分析心里那种复杂的情绪，而当他转过头去，意欲小小发作的时候，却看到了丹尼尔一双闪亮的眼睛。
　　莱顿心里不由得一怔。
　　那双眼睛蔚蓝如同深海，但是，此时此刻，深海闪烁层叠磷光，宛若一群一群的海豚在海面上无忧无虑的嬉戏追逐。
　　从前那片沉默的深海，一瞬之间，全然变换了模样。
　　原来，我一直都没有见过真正的你么？
　　原来，你一直都在掩饰着真正的感情么？
　　原来，根本不懂得你的，就是我啊。
　　蓦然，心里有一种酸楚的滋味，缓缓地蔓延开来。
　　
　　莱顿自然不是不懂那种眼神的意义，就算自己并不曾有过那种感觉，但是在嬉笑着对刚刚认识不久的女孩子表达好感时，那类似的眼神实在是看过太多了。
　　生于皇家的他并不认为爱情是多么永恒的东西，这也要拜众多老师的教导，可是关于亲情，莱顿却没有如他的老师们所教授的那样轻视。
　　尽管心里明白，在历史之中，父子相争兄弟相残，都不是什么传说。
　　那些血渍变成一个一个单字，在时光里□裸的陈述着一切。
　　可是，莱顿却宁愿选择回避，宁愿相信，即使再过罕有，亦有例外。
　　正如丹尼尔所说的那样，他深深明白，除了家，他无处可去。
　　纵使身份高贵，纵使手握军权，最后能够躲避起来舔舐伤口的，也只有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
　　而这一刻，莫名的恐慌产生，莱顿忍不住看自己的双手，那双可以坚定的紧握枪支，可以灵活的驾驭飞船的手，到了最后，会不会什么都握不住？
　　这时候，丹尼尔一声不吭，却伸出了自己的手，牢牢地握住莱顿略略冰冷的手指。
　　“不论如何，这都是你的家。”
　　莱顿抬起头看过去，随即深陷在那双熟悉的如同深海一般的蔚蓝色眸子里，他的瞳孔映出丹尼尔脸上的温暖微笑，那么温和，却让自己好像被融化了一样……
　　从指尖传来浅淡的热意，虽然单薄却一丝一丝缓缓传递到心里，茫然不知，莱顿恍惚露出微笑。
　　自己丝毫不觉，直到在丹尼尔的眸子里看见了笑着的自己，才吃了一惊。
　　不是不想把手抽出来借以表示自己坚决地立场，可是温暖太过诱人，不忍放手。
　　丹尼尔脸上的笑越加温柔，如同月光下深沉海洋，渐渐没顶。
　　“莱顿。”他开口，低低的声音带了磁性的魔力，“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家人，不是么？”
　　“不能放弃他，但是，我一样不能失去你。”丹尼尔嘴角带着浅浅笑意，“对于我来说，只有拥有你们两个的生活才是完整的，仅此而已。”
　　“真的？”不自觉中，莱顿将心中的话问出了口。
　　声波刚在空气之中振动，莱顿立刻窘迫的发现这一事实，或许心里依旧试图掩饰，但是为时已晚。
　　他低下头，脸上火烧一样的热。
　　而这时候，瑞恩也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都是真的。”他略略低沉的声音在莱顿耳畔响起，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今时今日，我们所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这个家里，有我爱着的人，爱着我的人，这样已经足够了。”
　　“也许现在你还不能接受我，不是么？”瑞恩笑，“是不是有一种恐慌，所以让你装作好战，装作满不在乎？”
　　“我都明白，也都理解。”瑞恩的脸上满是坦诚，“我并不期望现在你就可以接受我，但是莱顿，请相信，丹爱着你，始终，永远，因为血缘，你们都将密不可分。”
　　




第二十四章

　　许久之后，莱顿依旧记得那时丹尼尔脸上的表情。
　　一开始，丹尼尔脸上露出来的担心，简直毫无掩饰。
　　可是当自己别扭的，却也不能不说心甘情愿的点头的时候，那份喜悦在丹尼尔脸上瞬间蔓延，如同春暖之际，花开灿烂。
　　那一刻，莱顿的心里毫无征兆的柔软了一下。
　　而只要片刻的温和，再干涸的土地，种子也能抓紧时间吸收水分，最终萌发。
　　于是，不自知的，莱顿的嘴角漾起由衷微笑，而看到这些的丹尼尔和瑞恩也对视，会心一笑。
　　安东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的温柔气氛，慢吞吞爬起身来，摇晃金黄色被毛，在地板上踱了几步。
　　温和的黑眼睛四处张望，当它看到放在茶几上的那杯牛奶的时候……
　　
　　“安东，我真是服了你了。”莱顿无奈的坐在地毯上抱住安东，好让这兴奋的大狗停止想要扑向地毯上那摊牛奶渍的冲动，可是安东简直就是兴奋过度，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不停的摇晃，毛碰到莱顿的鼻子，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没关系，让我来。”瑞恩挽起袖子，从厨房拿了几块干净的棉布过来。
　　他蹲下身，先把茶几上滴滴答答的牛奶擦拭干净，之后又拿了棉布蘸水在地毯上仔细擦拭。
　　“家里没有清洁剂，只好先拿水擦擦了。”一面干活，瑞恩一面对丹尼尔说，“明天我去买清洁剂来。”
　　“你还是别出门了。”丹尼尔本来微笑的脸微微的有些僵硬，“我叫他们送来就好了，放在门口。”
　　“也是。”瑞恩依旧笑，恍然大悟似的，“我都忘记了，已经是十六年后了不是么？”
　　“可是时间一点都没有过去。”丹尼尔轻声笑，“你还是我的将军，尽管需要戴上假面。”
　　“是么。”瑞恩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容，“能够如此，我已经应该感恩。”
　　这时候莱顿的鼻子忽然有些酸酸的，他伸手揉了揉，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正在摇晃尾巴的安东成了顺理成章的因由，一定是安东的毛弄得自己过敏了，一定是。
　　莱顿这么对着自己说。
　　而造成现时一切的安东，则悠闲自在，置身事外，依旧摇晃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温暖且略略昏黄灯光下，这一幕如同旧照片一般，在时光之中凝固，恍惚琥珀。
　　
　　“我会尽早回来的。”翌日清晨，丹尼尔在门口拥抱瑞恩，“要你在家等我，实在是对不起。”
　　“那是我的荣幸。”瑞恩细心整理丹尼尔衬衣领子，仔仔细细扣好，理平领带，将他锁骨上鲜明吻痕遮掩起来，“我会耐心的等你回来，不管多晚。”
　　“不用了。”丹尼尔松开对瑞恩的拥抱，笑，“今天要谈很多星系的决议，会很晚，你先睡吧，别等我。”
　　“那么，我走了哦。”不等瑞恩回答，他已经推开了门，脸上带着微笑，在初升的朝阳映衬之下显得那么耀眼。
　　而瑞恩站在门内，看着军服笔挺的丹尼尔，露出温暖的笑容。
　　
　　“陛下，我们现在对于阿尔法星系的态度已经可谓是彻底的怀柔，您还要对这些畜牲优待到什么程度？”
　　“陛下，所谓的‘小范围自治权’一开始就不过是个噱头用来安抚那些自以为是‘民众口舌、民主先锋’的记者们的，难道，您真的想要给那些畜牲如此的待遇？”
　　“陛下，请考虑派斯洛的安危，我们不能够让那些杂种有反击的机会。”
　　“陛下，考虑及阿尔法星系所拥有的矿藏，我们也不能失去对这个星系的统治权……”
　　丹尼尔按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些将军们的反应是他早已经预知的，可是纵使如此，满会议室弥漫着的嘈杂也足够使他头痛不已。
　　“诸位。”他抬起手示意，“请安静。”
　　各位高级军官的秩序性着实值得赞叹，即使心里依旧有无数反对的理由，但是在自己长官发出号令之后，下面的议论瞬间停止。
　　“我很明白各位的想法。”丹尼尔环顾四周，“对于帝国的扩张以及强大来说，阿尔法星系绝对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但是，各位，在我们获取这些助力的同时，我们所付出的代价并不算小。”
　　“即使诸位并不关注，但是目前派斯洛的军费支出已经跃居历史记载以来的最高，而大批量的外派驻军，也使得本星系的人力资源产生短缺。”
　　“换而言之，在我看来，如今的派斯洛星系已经到了濒临极限的地步。”
　　伴随着这些话的，是丹尼尔身后投射屏上不断滚动的数据，而下面激动不已的军人们，在看到那些数据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冷静下来。
　　那些数据，是派斯洛星系人口增长速度，青壮年占人口比率，以及国库每年军费支出总额。
　　在数据之后，出现了一个坐标轴，轴上画了三条曲线，蓝色的是人口增长速度，黑色的是青壮年人口比率，而红色的则是国库每年军费支出总额。
　　蓝色和黑色的线一直在循着不小的斜率下降，而且蓝色的线已经降到了原点之下，而红色的线条则始终陡峭的上升着。
　　“近几年的伤亡减少，并不意味着我们的军队已经可以休养生息。事实上，如果依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去，再不用几年，派斯洛将没有可用之兵。”
　　丹尼尔冷静到接近无情的陈述着，整个屋子被一种寒冷的气氛笼罩起来。
　　忽然，有个人仓促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整个屋子的寒冷。
　　“陛下，我想您是多虑了。”史丹佛将军站起身来，顺手整了整自己的风纪扣，“我们有十万人之众的不死不伤的士兵，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担忧？”
　　“他们只会在长期的执勤之下累积宝贵经验，除此之外，时光无法带走他们身上的一分一毫。”
　　就像在漆黑的夜里忽然引爆了一颗照明弹，本来安静到恐怖的将军们猛地开始兴奋得议论起来，每个人眼睛里都带了狂热的火焰，而看着这些的丹尼尔，却在心里无奈的轻轻叹息。
　　从罗恩的计划一开始提出之时，丹尼尔对此就报以坚决的反对，但是当时西蒙皇帝对此计划极其支持，才使得这个疯狂的行动得以实施。
　　而当丹尼尔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终止了对于军队的接种行动，而尽管他想彻底封闭罗恩的实验室，可是在军方高层的强烈反对之下，只做到完全停止了那种疫苗的生产而已。
　　而如今，看着这些一如当年一样狂热拥护疫苗的军人，丹尼尔的心里依旧有一种浓重的不安，无法言明，也无法消散。
　　坐在一旁的莱顿偷偷窥一眼丹尼尔的表情，那张本来总是掩饰得很好的脸上带了隐隐的担忧，就像纸被大雾打湿，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事实上，莱顿也并不认为父亲的担心有可靠的依据。
　　不错，连年征战之中派斯洛的青壮年受到严重损耗，但是在疫苗发明之后，派斯洛相当于拥有了一支不死之师，而同时，伤亡数目也急剧的降低。
　　如今的派斯洛，已经是处于恢复期的状态，过上几年便能够还原从前的繁华，甚至还要更好。坐在一旁，莱顿在心里这么想。
　　或者，父亲只不过是在补偿些什么？猛地，莱顿心里跳出这样的念头。
　　心里这么想着，就觉得有点酸涩的味道，不是没有看过那些为了一个人放弃山河的故事，可是，当身临其境的时候，总是觉得奇怪，而且不满。
　　这是派斯洛人流血牺牲而得来的胜利，却要眼睁睁看着被一点一点地还回去，怎么想都会觉得别扭不已。
　　莱顿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父亲。”当他的忍耐到达极限，莱顿不再设想什么，拍桌而起，“我并不知道您在担忧什么。”
　　看着气冲冲站起来的莱顿，丹尼尔先是一怔，之后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
　　“莱顿。”他以平和的语调试图安抚激动的皇太子，“请为派斯洛的未来多加着想，这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子孙也将继续生活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妥，不是么？”莱顿只觉得心里有一大堆的念头堵塞着，不吐不快，“我们的军队已经完全接管了阿尔法星系，那些杂种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奴隶，而他们星球所贮藏的大量稀有矿藏更能够对派斯洛的发展起到极大助益。至于人口增长方面，目前派斯洛星系的人口基数并不少，等到彻底平静之后只要我们颁布刺激生育的相关法令，派斯洛必然会迎接到繁荣的明天。”
　　“没错！”
　　“就是这样！”
　　那些将军们纷纷附和莱顿，有些激动的少壮派们甚至也不顾礼节的站了起来大喊。
　　而丹尼尔则冷漠的坐在那里，背后那些数据和图表不住滚动，就像冷静的反讽一样。
　　他看着激动的军人们，那一张一张本该严肃的脸上被胡乱涂画上对于星系明天的妄信以及盲目乐观，他们在对于战争的渴望之下挥舞手臂，不知怎么的，丹尼尔嘴角勾出一抹清浅的讥笑。
　　“既然如此，我看彼此说服是不可能达到的了。”他平静地开口，“好吧，散会。”
　　
　　




第二十五章

　　“怎么回来这么早？”丹尼尔推开门的时候，瑞恩已经站在他的面前，而大狗安东则蹲坐在瑞恩的脚前对着丹尼尔欢乐的摇着尾巴，“一开始听见汽车的引擎声还觉得是错觉，不是说要开很久的会么？”
　　“提前开完了，于是我就回家了。”丹尼尔微笑着微微仰起头，任瑞恩细致的帮他脱去外套，“你呢？在家会不会觉得闷？”
　　“你放心，事实上对我来说安东是个好伙伴。”小心的挂起丹尼尔的外套，瑞恩和丹尼尔一起走向客厅，他的臂膀虚虚笼住丹尼尔的肩，“你不用担心太多，这样的话会太累。”
　　“是么……”丹尼尔顺势蜷缩在沙发上，脸上似笑非笑，“可是，如果什么都不担心的话，反而会使我产生幻觉，那种幻觉，可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会觉得一切都只不过是假想出来的罢了。”丹尼尔自顾自说下去，这时候安东来到他身旁卧下，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主人随意的抚摸，“我们的信念以及理智正在逐渐的消亡，这一点实在是不能不使我对于从前的坚定产生怀疑。”
　　“你只是做了你所应该做的。”瑞恩笑，坐在丹尼尔身旁的沙发扶手上抚摸他略略有些长了的亚麻色头发，“此外的一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