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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平凡的世界-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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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分家以后,他的负担就更重了。但算一算,剩下五口人,他能维持。花销主要是上学的兰香。目前他也不指望少平撑扶这个家——只要自己能劳动,就让他小子自顾自闯世事去吧!他想,即是他过几年不中用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会丢下他不管——他的儿子他知道,现在趁他还能在山里刨挖,就尽量给娃们腾出几年时间,让他们各自凭本事去踢腾上一番……
  对孙玉厚老两口来说,分家已经成了定局。
  但是在孙少安那里,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自从和父亲谈罢那次话以后,少安一直陷入到一种痛苦的感情纠缠之中。他一时怎么也不能想象,他要脱离开这个大家庭?多少年来,他已经习惯于自己在家庭中扮演保护人的角色,一旦没有他,其他人怎么办?
  他难受得心乱跳弹哩!
  当然,他不是不知道,要是分开家,他和秀莲能把光景日月过得热火朝天。可他父亲那里不会有什么起色——他只相信一点,全家人倒不至于再饿肚子。
  唉,从农村的社会来看,儿子成家后和父母分家,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可从自己的感情方面说,这实在又是难以接受的啊!
  孙少安太痛苦了。这些天来,他几乎不愿意和别人说什么话。晚上吃完饭,他也不愿立刻回到那院新地方去安息。他常常在黑暗中沿着东拉河畔,一边吸着自卷的旱烟卷,一边胡乱地向罐子村的方向遛达很长时间。朦胧的月光中,他望着自己的烧砖窑和那一院气势非凡的新地方,内心不再象过去那样充满激动。他不由地将自己的思绪回溯到遥远的过去……是的,最艰难的岁月也许过去了,而那贫困中一家人的相亲相爱是不是也要过去了呢?
  一切都很明确——这个家不管是分还是不分,再不会象往常一样和谐了。生活带来了繁荣,同时也把原有的秩序打破了……
  在少安深陷痛苦而不能自拔的时候,秀莲却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显然,母亲已将分家的意思告诉了她。
  少安无法忍受妻子的这种快乐情绪。他气愤的是,秀莲的态度好象是要摆脱一种累赘似的畅快——这畅快本身就是对老人的不尊!
  这天晚上,秀莲象庆贺似的,在新家给他炒了一大碗鸡蛋,烙了几张油饼,她不让他回父母那里吃饭,硬要他在这里吃——似乎专意让他先尝尝分开家以后的滋味!
  少安顿时怒不可遏——秀莲太不理解他的心情了!他立刻把妻子臭骂了一通,真想把那些吃食扔到院子里去!骂完妻子后,他把门使劲一掼,回父母那里吃饭去了,而把痛哭流涕的秀莲一个人丢在新窑里。
  少安回家吃饭时,母亲疑惑地问他:“秀莲怎没过来?”少安端起饭碗,一句话也没说。
  “是不是闹架了?”父亲沉下脸问。
  少安往嘴里扒拉着饭,仍然没吭声。
  玉厚老汉给老伴使了个眼色。少安妈立刻解下腰里的围裙,急急忙忙出了门——她要赶到新地方去看个究竟。不一会,少安他妈就回来了,生气地责备儿子:“你太不象话了!”
  “怎啦?”玉厚老汉已经认定是儿子欺负了秀莲,火气十足地问老伴。
  “秀莲说少安今儿个出了一天砖,怕他熬坏了身子,给他在那面单另做了点吃的,死小子不吃就算了,还把人家骂了一顿……”
  少安妈说着,便收拾起一点饭,又出门给秀莲送去了。孙玉厚对低头吃饭的儿子吼着骂道:“鬼子孙!人家好心待你,你为什么要骂人家?”
  孙玉厚索性丢下碗不吃饭了。他手颤抖着挖了一锅旱烟。勾着头蹲在脚地上,象遭受了一次沉重的打击,脸痛苦地抽搐着。少安仍然一句话也没说,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他也没回新居去,径直走到烧砖窑的土场子里,闷着头打起了砖坯。
  月亮从东拉河对面的山上探出了头,静静地凝视着大地。时令已经快要到白露,冷嗖嗖的风从川道里吹过来,把黄了的庄稼叶子摇得飒飒价响。暮色中,从远处的山梁上传来一阵飘忽的信天游——这是贪心劳动的田五,还在山里磨蹭着不回来……
  孙少安拼命地往木模子里捧着泥巴,然后用一个小片一刮,就端起来把砖坯扣在了撒了干土的场子上。他头上冒着汗气,索性把长衫子也脱掉甩在一边,光膀子干起来了——似乎要用这挣命般的劳动把他心中的烦闷舒散出去……在少安不声不响走了以后,孙玉厚老汉还倒勾着头蹲在脚地上抽旱烟。他明白,少安和秀莲实际上还是为分家的事闹别扭。
  老汉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他当机立断,决定马上就分家,不管儿子愿意不愿意,这家得尽快分——这事既然已经提出来,就不能再迁就着在一块过日子!现在分开还为时不晚;再拖下去,说不定一家人还要结冤仇哩!
  玉厚老汉随即又想:这事应该让少平也回来一下;二小子已经长大成人了,这实际上等于是他和他哥分家,他不回来不合情理!
  于是,孙玉厚老汉“叭叭”两下把烟灰在鞋帮子上磕掉,开门去找他弟孙玉亭;他要让玉亭给少平写封信,然后托开邮车的金俊海顺路捎到黄原,让少平赶快回家来!
  第十七章
  黄原揽工的孙少平,已经又换到了另一个地方干活。
  这次他是在城里一个单位的建筑工地上当小工——这单位要修建几十孔“驳壳窑洞”,因此几个月内他不会“失业”。他仍然背石头。
  他本以为,他的脊背经过几个月的考验,不再怕重压;而没想到又一次溃烂了——旧伤虽然结痂,但不是痊愈,因此经不住重创,再一次被弄得皮破肉绽!
  这是私人承包的国营单位建筑,工程大,人员多,包工头为赚大钱,恨不得拿工匠当牛马使用;天不明就上工,天黑得看不见才收工。因为工期长,所有的大工小工都是经过激烈竞争才上了这工程的。没有人敢偷懒。谁要稍不合工头的心意,立刻就被打发了。在这样的工程上要站住脚,每一个工匠都得证明自己是最强壮最能干的。
  少平尽管脊背的皮肉已经稀巴烂,但他忍受着疼痛,拼命支撑这超强度的劳动,每一回给箍窑的大工背石头,他狠心地比别的小工都背得重。这使他赢得了站场工头的好感。不久,总包工头宣布给他和另外两个小工每天增加二毛工钱。
  晚上收工以后,年纪大的匠人碗一撂就倒头睡了。年轻的小工们还有精力跑到街上去看一场电影。
  少平倒不急着睡,也不去街上;他通常都蹲在院子里的路灯下看一会书。上次他给诗人贾冰还那本《牛虻》时,贾老师主动帮助给他在黄原图书馆办了临时借书证,这使他能象以前那样重新又和书生活在一起。只不过现在除过熬苦不说,也没有多少闲时间,一天只能看一二十页。一本书常常得一个星期才能看完。
  但无论如何,这使他无比艰辛的生活有了一个安慰。书把他从沉重的生活中拉出来,使他的精神不致被劳动压得麻木不仁。通过不断地读书,少平认识到,只有一个人对世界了解得更广大,对人生看得更深刻,那么,他才有可能对自己所处的艰难和困苦有更高意义的理解;甚至也会心平气静地对待欢乐和幸福。
  孙少平现在迷上了一些传记文学,他已经读完了《马克思传》、《斯大林传》、《居里夫人传》和世界上一些作家的传记。
  他读这些书,并不是指望自己也成为伟人。但他从这些书中体会到,连伟人的一生都充满了那么大的艰辛,一个平凡的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一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业绩,但他要学习伟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这就是他读这些书的最大收获……
  随着日月的流逝,街头的树叶在秋风中枯黄了。黄原城周围的山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大片的黄色所覆盖。古塔山上,有些树叶被秋霜染成了深红,如同燃烧起一堆堆大火。天格外高远而深邃,云彩象新棉一般洁白。黄原河不仅涨宽,而且变得清澈如镜,映照出两岸的山色秋光。城市的市场上,瓜果菜蔬骤然间丰裕起来。姑娘们已经穿起了薄毛线衣,街道上再一次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景象。
  黄原城地处几条大川道的交叉口,因此风比较大;早晨或晚间,已经充满了浸肤的凉意,孙少平身上的单衣裳开始招架不住了。
  这一天下午,少平请了半天假。他先到图书馆还了书,又借出一本新的;然后便遛达着到市中心的商店为自己买了一身绒衣。
  买完绒衣后,时间还早,他想到东关邮政局去找金波拉拉话——上次见面后,他还一直没时间去找过他的朋友。当少平走到黄原河老桥的西头时,突然被一个人拉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他第一次做活的主家曹书记。“哈呀,我老远就认出是你!”曹书记胳膊窝里夹着一把新买的切菜刀,一把拉住他说。
  “我婶子好着哩?”少平问候。
  “好着哩!常念叨你!你怎走了再也不到家里来?你而今在什么地方哩?”
  “在地区物资局的工地上做活。”
  “来,咱到旁边拉拉话!”曹书记拉着少平的衣袖,把他拉到桥头边上的一个栏杆旁。
  “我正打问着找你,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曹书记说着,给少平抽出一根纸烟。
  “什么事?”少平点着烟,疑惑地问。
  “你成家了没?”书记问他。
  这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没……”少平说。
  “订婚了没?”
  “啊?……没。”
  “如果你单身一人,愿不愿意来我们阳沟落户?”
  少平一下怔住了。他想不到书记说的是这么一回事!“我和你婶子都看你是个好娃娃,我们都想让你到我们这里来落户……”
  少平立刻动心了——能在黄原城边落户口,这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就怕你们队的人不接受。”
  “他同意了,其他人为难一些,但不会反对!”曹书记权威地说。“只是土地怕一时不好给你分,城边上地缺。不过,先把户口安下再说!长远你不要怕!你先可以象现在一样在城里揽活做……当然,只能落你一个人的户口,家里其他人恐怕不行。”
  少平想,只要他先能落下户口,以后慢慢再说,山不转水转,他把根扎牢了。到时其它事说不定都可以解决……他对书记说:“叔叔,能行!就按你说的来!我乐意到阳沟村落户。有你和婶子,我一切方面都放心着哩!”“那好,你要是不忙,现在就跟我去一趟阳沟,我给你想办法开准迁证。”曹书记看来非常热心给他帮这个忙。少平想了想,觉得这事太突然,他需要再细考虑一下,于是就对曹书记说:“我现在要到东关去办点事,过两天我一定去你们家!”
  “那也好!我回去把事都弄妥当,你什么时间来都可以拿手续!”
  曹书记和他很热情地握了手,就告辞走了。
  少平立在原地方半天没挪动脚步,他怎么也反应不过来这件突然冒出的事。曹书记怎对他这个揽工小子关怀到这种程度呢?
  其实,曹书记有曹书记的打算。
  阳沟的这个精能人只生了两个女儿。他的大女儿菊英已经十八岁,但念不进去书,一直在初中留上一级再留一级;看来只能勉强初中毕业,高中的门是进不去了。少平在他家做活的时候,他老两口一下子就看中了这娃娃。少平离开后,他们商量,想叫这后生将来和他们的菊英成亲。做个上门女婿。他们没生养儿子,有个女婿在身边,老人就有人照顾了。因此,多少天来,曹书记跑着在各处的工地上打问他未来的“女婿”,却想不到今天无意中在街上碰见了孙少平……少平对这一切当然毫无所知。他现在立在黄原河桥头,只是对曹书记的一片好心充满了感激。他真想不到生活中出现了这样的转机。他想,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吧?
  现在,这个突然被命运之神宠爱的青年,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过了黄原河大桥,去找他的朋友金波。路过东关桥头的时候,他不由瞥了一眼他那个亲切的“王国”——那里永远躺着、坐着、站着许许多多等待劳动机会的同伴……他在邮政局找到金波,还没来得及说他的高兴事,金波就给他拿出了一封家信,说:“我父亲前几天就捎来了。我到处打问找不见你。你快拆开看看!是不是家里有什么紧事……”
  少平认出信封上是二爸的字体。他的手忍不住微微发着抖,拆开了那封信——他们家的信大概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
  信很简单——少平儿:自从你离家以后,一直没有音讯,全家人都很想念你,家里有些事,需要你很快回来一下。请你收到信马上反(返)回来。
  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挂念。
  父亲虽然信上没有具体说家里出了什么事,但少平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没什么吧?”金波观察着他的脸色。
  “没什么……家里让我回去一下。”
  “那你什么时间走,你可以搭我父亲的邮车。”“我得收拾两天。”
  金波和上次一样,先不再说什么,赶紧出去做饭——他知道少平最需要的首先是好好吃一顿饭。
  两个人吃完大半脸盆揪白面片后,少平就把曹书记要他落户到阳沟的事,给金波细说了一遍。
  金波不假思索地说:“啊呀,这是好事!在城边上当个庄稼人,也比一辈子呆在双水村强!旁的不说,看个电影也方便!这样,你实际上就活在城市里了。”
  金波这么一说,少平再一次兴奋起来。
  两个好朋友高兴的是,他们又要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有个什么事,互相也可以照应。谁知世事今后还会怎样变化!黄原是个大地方,只要他们有能耐,尽可以在这个天地里扬胳膊伸腿!
  这样,孙少平就下了决心,准备将自己的户口迁到黄原来了。他想,过几年他闹好了,还可以把父母的户口也迁过来。世界这么大,哪里也可以活人!另外,从发展的眼光看,城边上当个农民,闹腾家业的出路也多。好,他应该当机立断,马上行动,千万不敢失去这个一生难逢的好机会!
  告别金波后的当天晚上,少平就找了工头,说他家里有事,要结算工钱,不准备再上这工了。
  工头看来非常遗撼失了一个好小工。结算完工钱后,工头破例把他带到厨房,让他做饭的亲戚给少平切了一碗肥猪肉片子,算是对他曾经卖命干活也表示一点犒劳。一碗猪肉下肚,少平嘴一抹,就去了阳沟。
  曹书记一家人热情地接待了他。这次见面,双方已经不是当初那种主仆关系,而象是亲朋好友一般。
  曹书记立刻出去为他办准迁证。书记的老婆就及时抓住机会,让少平给女儿菊英补习中学语文课。在少平开始为菊英补习功课的时候,菊英她妈推说到邻居家取东西,溜出去半天没有回来。
  十八岁的菊英完全是城市姑娘的打扮。白净的脸蛋,弯弯的眉毛,一对清澈活泼的眼睛,很崇拜地听少平头头是道地讲解课文。她看起来很聪敏,但学习实在迟笨;少平说半天,她都理解不了。她只是惊讶地看着他,带着一脸的疑问:你这么能行,为什么要揽工呢?当然,这女孩子也并不知道,这个她难以理解的乡下后生,已经被父母“内定”为她的女婿……
  在曹书记家愉快地逗留了几个小时,少平就怀揣着那张准迁证,回到了他做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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