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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凭什么要被你侮辱-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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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宝刚走进来,他瞥了一眼梅晓丫说:“我们接到报案赶到现场,潘瘸子正在厕所里提裤子,我过去把他铐上了。孙元进了现场,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也没有权力发言,但120来接受害人时,我注意到她的下身是裸露的。这一点现场的医护人员可以作证。我询问了目击者,她们虽然慑于潘瘸子淫威,否认强奸,但都没有否认朱慧受到性侵害。潘瘸子本人也承认,他与受害人有过性接触。可现在众口一词,把那晚发生的一切抹杀得干干净净。让血腥的、令人发指的强奸变成了妓女和嫖客之间的殴斗,甚至是两个可怜的小姑娘设局骗钱的把戏。这真是颠倒黑白。我不能说这个案子里藏着一个大阴谋,但这么多人同时推翻了当时的证词,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我私下想给受害人取样鉴定,瞒着单位做这样的事是错误的,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应证了我当初的预感,让我不再为自己的错误后悔,后悔的是没有取到样品。此外,我还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谁都不知道的错误:瞒着所有人让受害人隐藏了证据——现在看来,第二个错误长出了巴掌,狠狠地扇了说谎者的嘴脸……”
  赵副局长的眼神亮起来,比从窗缝中投泻过来的阳光还要明亮,他焦急地问邢宝刚:“你的意思是说,有证据证明这是强奸?”
  邢宝刚庄严地点点头。
  “什么证据?”
  “裤衩,受害人朱慧的裤衩!”
  赵副局长一拍脑门:“原来关键的证据藏在你这里,怎么不早说?”
  邢宝刚微微一笑:“早说了你就瞅不见这些人的表演了。”
  赵副局长赞叹道:“行啊小邢,没想到你这样机智!好,现在可以把证据拿出来了。”
  邢宝刚回过头对梅晓丫说:“梅晓丫,到时候了,到了让证据说话的时候了。”
  梅晓丫的眼神也倏地烧起来,剥离的感觉重新黏合、聚拢起来。她对古所长说:“古所长,拿出来吧,到了用事实扇他们嘴巴子的时候了!”
  古所长那双慈祥的眼晴像被卤水浸泡过,变得陌生起来。他盯着梅晓丫问:“什么啊?你让我拿什么?”
  “裤衩,朱慧的裤衩!”
  “朱慧的裤衩不是在你手里吗?怎么朝我要?”
  梅晓丫心里那扇惟一的窗口轰然关闭,她浸入前所未有的黑暗中。她的可怜的眼神像手一样死死抓住古所长的衣襟:“古所长你忘了,四天前就是在这间屋子里,你认我做你的干女儿……古所长,这才几天呐,难道你真的忘掉了,当时你就坐在赵副局长的位置上,手里拿着塑料喷壶……”梅晓丫又看到了那只塑料喷壶,抓起来,递给古所长:“呶,就这只,你一定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吓唬我,可我真的害怕啊,求你别再这样了,我受不……”
  “可这与朱慧的短裤有什么关系?”孙元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就是因为我把古所长当成了父亲,才背着邢警官,私下把证据给了他……”梅晓丫继续对古所长说:“我当时求你办了潘瘸子,给朱慧报仇,你说证据不足……于是我把短裤拿出来,你想起来了么……就是包在白塑料袋里的东西……”
  梅晓丫试图唤起古所长记忆的努力失败了。古所长用一种冷硬得仿佛能敲出声音的语调说:“梅晓丫,即便你没有发生错觉,我也不会怪罪你。接手这个案子以后,我们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对现场和当事人进行仔细入微的勘察和询问外,还对你俩的背景作了深入细致的调查。你俩都是天鹅镇技工学校的特困生,生活非常拮据,连学费、生活费都是靠学校捐助的。毕业后,你俩在天香酒厂工作,为了弄到钱,便跑到弋甲镇以有奖销售为名骗钱,被戳穿后挨了受骗群众的打,朱慧还被拘留了……”
  “你们装得蛮老实、蛮可怜,其实就是为了骗钱……”孙元插话道,但被古所长的手势打断了。
  “弋甲镇你们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这使你们本来就拮据的生活愈发艰难。据我所知,朱慧生病住院的钱,都是弋甲镇派出所的崔警官和小吃店的郑老板垫付的。刚才你说在天香酒厂每月的薪水是300块,事实上你连1分钱都没拿到,因为你们给酒厂损失了几十箱酒。你原本是不打算在瑞安公司做厨娘的,每月200来块钱,付完房租,连手纸都买不起。可听到瑞安的老板是个色鬼后,改变了主意。你以皮条客的身份跟潘瘸子谈价,然后又把妓女朱慧叫到寝室。色迷心窍的潘瘸子做梦也想不到他会上两个小丫头片子的套。半夜,他按照你们约定的时间进入房间,可没想到朱慧忽然提出加钱的要求,第一次他同意了,第二次经过一番争执,他还是同意了,到了第三次,潘瘸子被激怒了,动手打了朱慧。他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你俩事先设计好的:无论潘瘸子加多钱,都要激怒他动手打,因为嫖和强奸相比,你们清楚哪种更严重,能得到的实惠更多。你俩原来设计得很精细,等潘瘸子做了再报案,这样卖淫更像强奸,你们也有足够的证据要挟潘瘸子。谁想到潘瘸子一怒之下没了情欲,打了朱慧一顿便跑下楼来。朱慧自感不妙,便趁无人之机脱掉裤子,伪装现场,并将裤衩藏起来。这就是为什么穿戴整齐的受害人,在120来了之后,突然赤身裸体的原因……”
  邢宝刚急了:“刚才孙元还说他到现场时没有发现强奸迹像,也就是说朱慧还穿戴整齐,那么120到来时前后不过几分钟,孙元还在勘察现场,朱慧哪来的时间和机会制造假现场?”
  孙元解释道:“我进现场时发现朱慧昏倒在地上,就赶紧找电话打120。我想朱慧是利用这个空隙制造了假现场。”
  邢宝刚冷笑一声:“这也太巧了,滴水不漏,跟戏一样……”
  古所长接过话茬:“所以啊,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比她们在弋甲镇的骗局还要精妙,丝丝入扣。最初我也被她们蒙住了,多次派人跟她谈,既然她们咬定是强奸,怎么可能一点证据都没有留下?朱慧为了避免体验,居然装疯卖傻。梅晓丫一直叫嚷有潘瘸子强奸的证据,可到现在我们也没看到。我原先以为她会将这个所谓证据的丢失归罪潘瘸子,毕竟他们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可没想到,她居然推到我头上。刚听到时我吓一跳,这不是鼠偷猫食,护肚子不护命吗?可仔细一琢磨也有道理:如果赖潘瘸子,只能是现场,因为进医院后,小邢和他弟弟几乎天天守在那里,潘瘸子没机会动手,可这条短裤据医生讲,他们救治朱慧时还在,潘瘸子没有作案时间,只有推到我这里——这是一步险棋,有点走刀尖的意味,可与潘瘸子比,成功的概率大多了。”
  古所长啜了口茶,继续说:“这是一个完美的圈套,别说小邢这样的愣头青,就是我这个干了30多年的老刑警也是头回遇到。但就像我开头说的那样,我不会怪罪她们,更不想追究她们的责任,尤其是在了解了她们的背景之后,这种想法更强烈。她们的所作所为,完全迫于生存压力,事情出在她们身上,可问题却在社会的深层,因此我恳求……”
  二十、绝望(1)
  朱慧听完梅晓丫的哭诉一言不发,她的表情像派出所那间倒霉的房间一样沉寂,又像秋天被反复收获过的田野一样空落和悲怆。泪水从脸颊流进梅晓丫的嘴,她的心里充满了苦味。她不停地晃着朱慧的腿、手和膀子,重复着同一句话:“慧啊,你就说句话吧!你这样好吓人。”
  “都怪我,你在郭奶奶那里睡得好好的,我叫你来干嘛?”
  “早知这样不如收马晓娇的钱算了,谁想到会人财两空啊?”
  “本来想尊严一回,谁想尊严没挣回来,倒把自己给丢了。”
  “慧啊,你就说一句话,如果不想说话,你就掐我吧,咬我一口都行啊!千万别这样憋着,你憋得我心慌……”
  “丫啊,你去给我买一面镜子吧,我想看看自己。”朱慧终于有了反应。
  “慧啊,你要镜子干嘛?我俩不是说好了都不买镜子吗?我就是你的镜子,你想照哪问我吧!”梅晓丫更慌了。
  朱慧凄然一笑,笑得很模糊。梅晓丫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很模糊,像粘了层雾凇,她抹了一下眼睛,发现朱慧已经下地,正用输液管在吊架上系一个套,然后把脖子挂上去。
  梅晓丫抱住朱慧朝外拖,虽然输液管根本吊不死人,可她的动作把梅晓丫骇住了:“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朱慧的身体非常柔软,像河蚌里乳白的软体,她稍稍用劲,便把朱慧从套子里摘出来。“她不会真想死的,她那么馋,那么爱钱,怎么舍得放掉这些去死呢?况且,她那么留恋自己,真想死,在被继父奸污的时候,在弋甲镇蹲监房的时候就死掉了……”她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安稳下来。她把朱慧按到床上,又拿起杯子给她倒水。
  梅晓丫倒水的时候,又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回过头,见朱慧走到脸盆前,把头浸到水里。梅晓丫“哎呀”一声跑过去,手里的杯子“啪”地摔碎了。她把朱慧的脸从水里捞出来,又把她拖到床上,将她脸上的水珠擦干,并用棉被压裹得紧紧的。
  “慧啊,你要这样我也没法活了。这件事全是我造成的,开头是我让你去的,中间是我把证据喂了牲口,结果再由你去死,天底下还有公平吗?我还有脸活在世上吗?慧啊,咱俩从学校开始就呆在一起,从来就没有分开过。一颗糖两头咬,一瓶水接力喝,一张烙饼分两头撕。你忍心撇开我自个儿走吗?死太容易了,想死一把小刀就够了,可活着多难啊。人最怕的是不认命,可我偏偏犯了这个忌讳——我以为我找到了刀子,能把好日子从它的硬壳里剥出来……”梅晓丫说话的当口,朱慧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她的手哆嗦得厉害,连刀都握不住,可还是将腕子割出血来。梅晓丫的眼前又出现那片血红色,她跌跌撞撞朝朱慧扑过去,虽然近在咫尺,却觉得隔了天涯。“慧啊,你这是不想让我活了,”梅晓丫的指尖在暗红色的刀柄上颤抖着,“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听了,我怎样哀求都没用,你就像一列失灵的车,只管自己朝前跑,也不管我了,哪怕我躺在路基上!既然这样,咱俩一块死吧!其实我早就不想活了,人家锅里有吃的,柜子里有穿的,兜里有花的,台子上有抹的,我呢?除了身子,什么都没有——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些东西长到我身上倒霉透顶,若是长在余晓敏身上,一定有漂亮的衣服捂着、暖着,长在我这儿只有硬挺着。我一直没有死,并不是多想活,而是担心你伤心,现在你都不想活了,我还委屈这条命做什么?早死早脱生,给这身子重新找个好人家,有什么不好……”梅晓丫说到这里,把刀子在自己的手腕上闪了一下,白嫰的皮肤先是裂开一条缝,裸出凝脂般的肉来,随即被鲜红的血水淹没了……
  朱慧愣了一下神,抢回刀子,梅晓丫的刀口要比朱慧深得多。朱慧手关节肿得发亮没力气握住刀子,腕上的刀口只是一滴滴渗血。梅晓丫的伤口咬住了骨膜,血像泉水一样喷涌出来。朱慧用手纸敷住梅晓丫的伤口,手纸很快被血吃掉了,变成一小块鲜红的纸浆,她又用手按住伤口,血又从指缝中涌出来,淌到白色床单上……
  朱慧嘎巴了半天嘴,说话了:“丫啊,你何苦跟我陪葬呢?你跟我不一样,聪明又漂亮,胡小鹏等着,邢勇惦记着,你的好日子还没开始,干嘛因为我干蠢事?”
  “你也漂亮啊,虽然你比别人胖点,可你胖得多匀称,多丰满啊!你不也有郑魁巴望着吗?你不是说你俩已经……难道你连他也不闻不问了吗?没有你,我哪里会有好日子?我俩是一个命投的两个胎,你伤风,我也感冒,你痛苦,我也伤心,你想死我也不想活……”
  “丫啊,我们俩不是一个命,虽然我俩都是女人,但女人的全部滋味我都品尝过了,男女那点事,早没兴趣了。我的兴趣是钱,可你也看到了,我是个漏斗的命,别说没钱,有钱也蓄不住。你不一样,你没有跟男人真正接触过,还有太多的期待呢。你说得不对,你的出生不是错误,错误的是我俩在一起。你想两个倒霉蛋在一起有什么好结果?我离开了,你开始可能不习惯,以后就好了。你以后要结婚,生孩子,做妈妈,你的好日子还没开始,怎么陪我一起下葬呢?你是因为穷才想死的,可这是注定的,你是候鸟命,呆着很小,连片叶子都能把你盖住,可飞起来,整个城市都装不下你……”朱慧的声音暗哑而沉闷,仿佛穿透很厚的浮叶和水体传过来,令人战栗而又怆凉。她继续说:“会有个男人拯救你,他会把整个天都给你。我呢,如果我想结婚的话,一定找郑魁。郑魁很爱我,为了我他把整个镇子的人都得罪了。他还戒了烟,想早点娶我。我并不想从婚姻中索取什么,可我总得做点什么,我这么脏,这么穷,再不做点什么,他可亏死了……”说到这里,朱慧摸了一把脸,又迅速地缩回来,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继续说,“……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做不成……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人活着有多痛苦——如果活着是为了痛苦的话,我可以一直活下去,可这有多大的意思……只会害掉爱我的男人。活着总要有个理由啊,比如为钱——可刚才你提到潘瘸子的钱,我忽然恶心起来,我想现在再多的钱,我也激动不起来,我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喜欢钱的,当我不再喜欢自己的时候,钱就变成一张纸了……丫啊,我完蛋了,我的脸也完蛋了,我没脸去见……”朱慧的声音越来越弱,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暗下来。她累了,按住梅晓丫腕上的手指一根根松动,指甲上的颜色剥落了,只有根部残留些淡红。
  梅晓丫的血凝固了,心也仿佛凝固了。日光蹀蹀躞躞朝窗外褪去,朱慧斜靠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她的身子像吐丝的蚕,越缩越小,在渐渐黯淡的光线下,变成一片悒忧而陌生的阴影。那一瞬间,梅晓丫忽然有种不祥之感,尽管朱慧就在身边,她能听见她吁吁的鼻息,伸出手,也能摸到那肉嘟嘟的脸,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有一种东西正在离开她的身体。
  梅晓丫的心里发生了变化,那份骨子里的侥幸荡然无存:一个人连她最喜欢的东西都不再有感情,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凉!梅晓丫的眼前又浮现出古所长的脸谱,在白昼即将褪尽的傍晚,那一个个脸谱像锅底灰一样令人作呕。
  夜幕已经降临了,夜市店铺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在衰败的枯草和令人鼻孔发麻的寒冷中,这里的生活才刚刚苏醒。这里是县城刚开发的夜市,除了各种小吃外,小商品密密麻麻堆放在货柜上。梅晓丫买了个嵌着贝壳的小圆镜,又买了一把镂空的桃木梳子和一瓶指甲油。朱慧很喜欢涂指甲,却从来没买过指甲油,每次都用花瓣做染料。一到冬天,几乎没有什么花了,她会走很远的路采撷腊梅,捣碎之后,很耐心地涂在指甲上。想到这,她的眼帘里又浮现出朱慧盘着腿,歪着头,欣赏指甲时的陶醉相。梅晓丫觉得朱慧受伤以后,反而变得越来越臭美,三番五次地问自己的脸。这次给她买这些,她一定会喜欢的,有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会重新唤起对生命的依恋。
  朱慧原来有一个可以折叠的小圆镜,在河蚌厂捞河蚌时掉进河里,从此没有再买镜子,她不让她买。梅晓丫从来没买过镜子,这也是缘于童年的记忆。有一天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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