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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千机变 第11天~结局作者:金英-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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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晓飞听得也默然。 
      “我三叔他老了,他夜夜睡不着,望着那绵绵青山,想回到祖国,想落叶归根,他不想自己到死都是个孤魂野鬼。他的儿子也成家了,他更不想自己的后代永远寄居于他国,而且是个黑户,他想回来,哪怕只是在云南一个小村庄里种块地,过穷日子,那也是踏实的。80年以前他想都不敢想,因为气氛比较紧张,现在政策松动了一点,可是,他不知走什么门路。后来,他接触到这边的一些人,知道用钱可以买……买一个、一个什么……” 

      “户口。”方晓飞说。 
      “对,就是大陆人的户口,然后就可以回国安家。买户口不光要钱,还要跟上面拉上关系,这样,三叔才答应建立那条贩毒通道……” 
      原来是这么回事。方晓飞听得心里沉甸甸的。他现在也弄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那个“三叔”,他只是想堂堂正正地回国作一个普通公民。然而…… 
      可能游自力在了解到这些情况时,也很迷惑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调和这个矛盾。 
      江远哲走了好多天后,方晓飞还闷闷地。 
      接着,秋天到了,秋花秋草,怎么看都有一种衰败之意,这让他重温了去年与龙琪相遇时的一刹那心动。于是那种思念如决堤的海,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天下了点雨,落叶又铺满了院子,色彩酽酽如酒,熏得方晓飞都快哭了。临睡,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这声音,更引人愁怀。 
      落叶,又在幽幽下坠了,小虫儿,又悄悄唱了起来…… 
      方晓飞叹了口气,感情,让人软弱。自从认识了龙琪,他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尤其是自己出了意外,龙琪也病了,就更是。 
      躺在床上感叹了一阵子后,迷糊地睡着了,朦胧中,他好像听到一个温柔的呼吸,轻轻的、暖暖的,春天的花香一般,盈盈漾漾,包围了他…… 
      是她,这是她的味道,她回来了,他心里卷起了细浪,一层一层翻涌着,又是激动,又是伤感,想睁开眼,又睁不开。 
      她叹息了一声,那呼吸、那味道又渐渐淡去,她要走了吗? 
      喂,不要,等等我── 
      方晓飞一下坐了起来,病房里只有他一个,可是,他真的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他呆了半天后,感觉脸上湿湿的,轻轻一抹,是几滴泪,是她的?她哭了?她真的回来过,她真的来看我了!可是,她为什么又走了? 

      他跳起来追出去,楼廊上空空如也,他追到院子里,满院秋风秋雨,一派萧瑟,没有她…… 
      可是,他真的感觉她回来过。真的。 
      “我想要出院。”第二天,他对刘雪花说。 
      “不行!”刘雪花的态度是坚决的。 
      “那你告诉你,她到底怎么样了?”方晓飞不知为什么,从心底泛起一种不详的感觉。 
      “她没事。” 
      “我不相信。”方晓飞犟起来。 
      “真的没事。” 
      “那你们为什么连个照片也不给拍给我,至少,应该让我看看她现在的样子。” 
      “她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她一定不想让你看到。”刘雪花这个解释倒还合情合理,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我不在乎她难看不难看。” 
      “她在乎。” 
      “她都昏迷不醒,怎么能在乎。” 
      刘雪花跟方晓飞解释不清,只好说:“你放心,她上辈子是斗战胜佛,好斗好战最后能胜还能成佛。” 
      “我可不想成佛。”方晓飞说。 
      “好啦好啦,她不会有事。”刘雪花一言蔽之。 
      方晓飞心中,总是落下个疑惑。又想到水玲珑,她怎么也不来看我?她该来的。她最该来的。于公于私都该。却没有。为什么呢? 
      终于,在无数个疑问中熬到了初冬。医院通知他可以出院了。他如蒙大赦,忙不叠地地去找龙言。龙言却不在,招呼他的简美馨。 
      她把他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真是奇迹,连医生都说你是个奇迹。我们还准备去医院接你呢!” 
      方晓飞却没空扯这闲篇,“我要去看龙琪。不知,龙律师方不方便──”言外之意是,想让龙言跟他一起去。 
      简美馨略带歉意地,“他接了两个案子,都是人命关天。到外地取证去了,昨天刚走。” 
      方晓飞很失望,“那我自己去了!” 
      “对了,让寒洋陪你去!”简美馨建议。 
      方晓飞眼一亮,这个姑娘似乎也很合适。 
      当晚,他就跟汪寒洋上了去加拿大的飞机。一路上,他有说不出的兴奋,有说不出的甜蜜,还有无穷的忧伤…… 
      “瞧你乐的,喜怒过分则伤肝,小心些。”汪寒洋轻轻地说。 
      方晓飞则说:“人要无喜无怒,要肝做什么?唉,我总算可以见到她了。” 
      他高兴得太早了。 
      妲拉接的机,她脸上的微笑一直是温婉的、柔和的,“先去找一家酒店住下。”她在车上建议。 
      “不,我要见她,现在、马上、立刻,我不能再等了。”方晓飞态度十分坚决。 
      妲拉叹了口气,看了看方晓飞,再看着汪寒洋,那两女人暗暗交流了一下眼色,然后妲拉说:“好吧!” 
      一路上,妲拉为方晓飞介绍着加拿大著名的建筑和风土人情。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左右,风景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幽静,巨大的枫树如染,浓淡参差,酽酽似醉。 
      可是,方晓飞觉得很不对劲,因为他们进了一座墓地,风景如画的墓地。他们下了车,妲拉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抱洁白的百合花,说:“跟我来。” 
      方晓飞默默地跟着她,来到一座墓碑前,妲拉把花放下。方晓飞定睛一看,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没错,墓碑上有两个字正是刻在他心上的两个字──龙琪。 
      听了医生的最后诊断后,妲拉几近崩溃。──院方通知说,龙琪将永远不会醒来,而且她身上携带的病毒,会让她浑身溃烂…… 
      妲拉一个人呆了很久,心里在一直翻腾着龙琪最后给她留下的那句话:“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她还有事要替龙琪做,这件事又太过重大了。重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大到她一个人无法独立完成。现在,我可以依靠谁? 
      她想了半夜,最后拨通水玲珑的电话,“不管有没有空,你一定要来。” 
      口气是不容置疑的,水玲珑心里一紧,她那边正是中午,赶快要人订了机票,拎了个包就走人。妲拉的表情很平淡,淡到没有一丝的烟火味,这就不妙了。 
      “什么事?”水玲珑问。 
      “跟我来。”妲拉把她带到龙琪的病床前。龙琪好像在熟睡,呼吸平稳,神态安详。可是她的脸和脖子上,有着几处红包,那红包开始出脓往出渗水儿,这个美丽的人,现在居然成了这付副模样。 

      “这……” 
      “是我不好。”妲拉检讨了一下自己,然后说了一下大概经过。 
      “没救了吗?”水玲珑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可还是问了。 
      “你也看到了,小龙已经变成了植物人,她的皮肤也在溃烂,用不了多久,她会这么一点一点……” 
      水玲珑的眼泪哗一下涌出来,她是不相信眼泪的,可到了这一步,除了眼泪,还能怎么表达内心的惊惶与凄凉? 
      “我找你来,就是要你见证一件事的。” 
      听着这口气,水玲珑知道妲拉找她一定是有件非常之事需要决定,她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可又实在是不愿往深里想。 
      妲拉默默地递给她一封信函,水玲珑接过来,是龙琪留给妲拉的遗嘱。 
      ──妲拉:若我遭遇不测,请给一个痛快了结,马上实行安乐死。不要犹豫。否则,朋友情分就算全完了。百年后你若去天堂,我就下地狱,你若下地狱,我就去天堂,总之不用再见面。 

      纯粹的龙氏风格,话说得干净彻底不留半点余地。 
      “这是三年前她立遗嘱时附在后面的细则,专给我的。”妲拉说。 
      水玲珑听明白了,龙琪知道文室要下手了,她不怕死,她是怕落下个残疾死不了,若死不了,就一定会落在文室手中。他们毕竟是夫妻,文室也是愿意侍候她的,可她呢,宁愿死。 

      ──不爱你,不欠你,不要你的给予…… 
      这份刚烈,让水玲珑心有所动,她瞧着龙琪,如果她是龙琪,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与其没有尊严地敷衍于世,不如干脆去死。 
      沉默良久后,问了个关键的问题:“那她家里人呢?你怎么交待?” 
      “告诉他们死讯就行了。”妲拉淡淡地。 
      水玲珑听着这句,心里禁不住一抖,死,意味着永诀…… 
      “这,合适吗?”她喃喃自语。 
      妲拉突然笑了笑,笑得很冷酷,“恐怕,这是最合适的。” 
      水玲珑看着她的清冷的笑容,觉得她在某些关键时刻,比龙琪还下得了狠心。她听她慢慢地说:“两年前,游自力的事出来后,小龙又找了我,郑重地重申了一遍遗嘱的内容,要我一定替她办到。” 

      她停顿了一下,“这些天,她是靠静脉注射维持人体所需的营养,过两天,医生会从她咽喉处切开,引为导食管,她会被割得支离破碎,同时,她还会变得嘴歪眼斜,眼泪鼻涕,浑身溃烂……” 

      这样一个活在世上,会给亲人带来什么? 
      水玲珑木呆呆地听着,“可是,小龙的父亲那儿……老爷子已经70多了吧?” 
      妲拉沉默半天后叹道:“何为孝?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也就是说,至大之孝,是光宗耀祖;基本之孝,是养生送死。而龙琪,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了。” 

      现在不光是做不到了,反过来倒要连累父亲。这她是不愿意的。所以死了,倒是简单的。 
      “那,她弟弟龙言……” 
      “这个责任是龙言的吗?”妲拉反问。 
      水玲珑无语了。这个责任不应该是龙言的。他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他有自己的生活。 
      其实,人间五伦,亲人也好,朋友也好,总是以利生和,以益生睦,若利益没了,爱便没了,美就更没了。 
      所谓两好合一好,你若不好,他人又如何肯对你好? 
      听起来是世态炎凉,其实世态未必炎凉,只是花开了,蜂蝶来;花谢了,蜂蝶走。仅此而已。所以,一个人尊严的底线,是以不拖累他人为原则的。所以,千万别活到让人欲甩之而后快的地步。人,当明白什么叫:知趣。 

      龙琪是个省事的,经过荣枯兴衰,有些事,她看得很清楚。 
      水玲珑想到这一层,也不由冷冷地笑了笑,尽管操小人之心是不厚道的,但凡事若能先操个小人之心,眼光自然就会宽阔许多。她突然又想一个人来,“对了,那方晓飞呢?” 

      那个人很难缠,他若知道了龙琪的死讯,会怎么样? 
      妲拉想了半天后,慢慢地说:“你说,要是当年的梁山伯不是死了,而是残废了,祝英台会怎么样?” 
      水玲珑听着无语,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他人。 
      龙琪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愿意带累,何况外人。就算方晓飞自己心甘情愿,龙琪也是不会答应的。因为她从来不把自己的命运寄希望于他人的仁慈,她只想做作那个施恩的人。 

      道理是明摆着的,“可是,方晓飞会怪你的……” 
      “就我这条命,随他处置好了。” ── 一命抵一命,妲拉大概早就豁出去了。 
      她说着看着水玲珑,她们的眼光一对,溅出一串火花,显然,她俩的意见已经达成一致。 
      水玲珑从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瓶,“这是安眠药。从踏入官场,就准备着这个了。我告诉自己,若有一天遭遇困境,绝不偷生,免得现眼于世人落个笑柄!” 
      妲拉点点头,“说的是。眼睛一闭,随他人盖棺定论吧!无论对错,总有一命抵过。” 
      “那,我们这就向医院提出审请吧!给小龙一个安乐死。” 
      “医院?如果医院肯施行安乐死,我就不用找你来了。”妲拉说。 
      安乐死是一个在全世界范围内备受争议的话题。“安乐死”一词源于希腊文,意思是“幸福”地死亡。它包括两层含义,一是无痛苦的死亡;二是无痛致死术。从20世纪30年代起,西方国家就有人开始要求在法律上允许安乐死,并由此引发了安乐死应否合法化的大论战。赞成者声称:出生时,我们已经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死亡时,我们可不可以为自己找种较舒适的方式,特别是当人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又痛苦不堪的时候? 

      但“安乐死”合法化受到很大阻力,宗教界尤其坚决反对。波兰的皮耶罗内克主教说:“这是人类企图纠正上帝。人类的生命并不掌握在我们手中,因为我们不是生命的赋予者。” 

      当然,我们有权选择让自己死得更安乐,接受这一点并不是件十分困难的事。问题在于、也正是立法者所担心的是,如何严格界定安乐死与“谋杀”之间的区别? 
      所以,在法律条文比较严密的西方国家医院,是绝不会为病人执行安乐死的。 
      妲拉说:“荷兰是迄今为止惟一认可安乐死的国家,他们在1993年2月9日议会上,通过了默认安乐死的法律,此后又放宽安乐死合法化的尺度。可这里不是荷兰。” 

      “那你的意思是……”水玲珑听得心惊。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了。 
      妲拉干咽了一口,嘶哑着嗓子说:“我恐怕这回要做刽子手了。置人于死地。” 
      水玲珑这时才注意她憔悴的容颜,才体会到她所受的压力。安乐死本就是个备受争议的课题,而让龙琪安乐死,她更是在跟现有道德作对,她已经站在了天下人的对立面,她得准备着悠悠众口的讨伐…… 

      除了道德,她还要受法律的质询:是否存在有谋杀的因素? 
      龙琪把一个难题抛给了她, 
      她为这个难题挣扎过──我到底是仅仅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而让龙琪这样一直没有尊严地苟且残喘;还是冒一个天下之大不韪,满足龙琪自己的愿望? 
      而且这份挣扎,会永远留在她心里,她将永远为龙琪的死感到不安。 
      水玲珑想到这里,握了握妲拉的手以示支持。 
      妲拉苦笑着张开手掌,上面有一颗钮扣,金光闪闪,她说:“龙琪在最后清醒的那一刻,手里握着的,就是这个!” 
      “这是……” 
      “剧毒,是那年去非洲,遇上一个原始部落正闹瘟疫,我们用药品为他们解了困。酋长为了答谢我,拿出两份礼物让我挑,一份是钻石,一份就是这个剧毒药。” 
      “你挑了剧毒?” 
      妲拉点头,“那个酋长通过翻译对我说:你将与众不同。” 
      水玲珑默默地听着,是的,不知死,焉知生! 
      妲拉把钮扣从底部拧开,俯下身把龙琪的嘴唇张开,把那颗药倒进她嘴里…… 
      方晓飞盯着墓碑上“龙琪”那两个字,一动不动。风起了,扬起漫天的落叶,一片一片地洒下来…… 
      这时,龙言、扈平、刘雪花、水玲珑、侯钧,他们一个一个陆陆续续地走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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