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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娜娜-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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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还呆在这里!”她一见到乔治就说道,“啊!你这样下去,我们可要闹翻的,我的小宝贝。”
  她向卧室走去,乔治跟着她。
  “娜娜,你肯嫁给我吗?”
  娜娜耸耸肩膀。这个问题问得太愚蠢了,她没有回答。她想对着他的脸把门猛然关上。
  “娜娜,你肯嫁给我吗?”
  她猛然把门一关。乔治用一只手把门推开,另一只抓住剪刀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紧接着,对着自己猛刺一下,剪刀刺进了胸膛。
  这时候,娜娜感到出事了,转过身来。她看见他把剪刀刺进胸膛,气得要命。
  “这蠢货!这蠢货!还用我的剪刀!……快住手,你这坏孩子!……啊!老天爷!啊!
  老天爷!“
  娜娜吓呆了。小家伙跪了下来,又刺了一下,随即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他横在门口。
  娜娜吓得晕头转向,拼命叫喊,她不敢从他的身上跨过去,被拦在屋里面,没法出来找人抢救他。
  “佐爱!佐爱!快来呀……叫他快住手……真是愚蠢透了,一个孩子竟这样子!……他在自杀,还是在我家里!谁见过这种事!”
  他的样子真叫她害怕。他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几乎没有流血,只有一点点血,消失在背心下面。她决定从他身上跨过去,这时来了一个人,吓得她直往后退。在她面前,从客厅敞开的门走进来一位老太太。她认出那是于贡太太。老太太惊恐万状,没有说出自己的来意。娜娜仍然往后退着,手套和帽子都未来得及脱掉。她吓得要命,结结巴巴地为自己辩护道:“太太,这可不怪我,我向你发誓……他要娶我,我不肯,他就自杀了。”
  于贡太太身穿黑袍,面色苍白,满头银发,慢慢走过来。她坐上马车后,已经不想乔治了,菲利普的错误一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她想娜娜也许能去向法官们求求情,使他们感动。所以她想来央求娜娜,让她去向法官作些有利于儿子的证明。她见公馆楼下的门都开着,她就进来了,走到楼梯边,因为腿有毛病,她迟疑了一会。正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可怕的叫声,她就向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到了楼上,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衬衫上有血迹,他是乔治,是他的另一个儿子。
  娜娜用傻乎乎的语调连声说:
  “他要娶我,我不肯,他就自杀了。”
  于贡太太没哭叫一声,她弯下腰来。一点不错,那是她的另一个儿子乔治。一个儿子丢尽了脸,另一个儿子自杀了。她并不感到突然,她的一生完了。她跪在地毯上,不知道置身何处,也不看任何人,眼睛只注视着乔治的脸。她把一只手放在儿子的胸口,听听心脏的声音。她感到儿子的心脏还在跳动,便轻轻舒了口气。这时她抬起头,仔细瞧着这间房子和这个女人,似乎现在才回忆起什么来。顿时,她那茫然若失的眼睛炯炯发亮,她一声不吭,显得那样高大,那样可怕,吓得娜娜浑身颤抖。她隔着乔治的身体,继续为自己辩护:
  “我向您发誓,太太……如果他的哥哥在这里,他会向您作解释的……”
  “他的哥哥贪污公款,坐牢房了。”老太太冷漠地说道。
  顿时娜娜透不过气来。究竟为什么发生这些事呢?现在另一个居然又贪污了公款!难道这家人都成了疯子!她不再为自己辩护,仿佛不是在自己家里,只能听凭于贡太太发号施令。几个仆人终于跑过来了,老太太硬要他们把昏迷的乔治抬下楼,放到她的马车里。她宁愿把他杀死,从这座房子里运走,也不让他留下来。娜娜用惊愕的目光瞧着仆人们抬着可怜的治治,他们有的抓肩膀,有的抓腿。母亲跟在后面,现在她已精疲力竭,扶着家具往前走,仿佛她所爱的一切都化为泡影。到了楼梯口,她呜咽起来,回过头,连说两次:
  “啊!你害了我们!……你害了我们!”
  她没有说别的。娜娜坐着发呆,依然戴着手套和帽子。马车离去了,公馆里又恢复了寂静;她一动不动,什么也不想,唯有乔治自杀的事还在她的头脑里嗡嗡作响。一刻钟后,缪法伯爵来了,发现她还呆在那里。不过,她见到伯爵后,舒了口气,滔滔不绝地对他讲述这件不幸事情的经过,三番五次地讲事情的细枝末节,还把染上血迹的剪刀拿起来,做治治自杀的动作,伯爵听后,心里惶惶不安。她心里想到的是要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喂,亲爱的,这是我的过错吗?如果你是法官,你会判我有罪吗?……我并未叫菲利普侵吞公款,也未逼这个可怜虫自杀……在这些事件中,我是最倒霉的。他在我家里干蠢事,给我添麻烦,还把我当成坏女人。”
  说到这里她哭了。她紧张的情绪略微松弛了一些,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很不舒服,她很伤感,无限忧伤。
  “你也一样,你也显得不高兴……你问问佐爱,看我对这件事有没有责任……佐爱,你说吧,你给先生讲讲吧……”
  女仆已经忙了一阵子,她从梳妆室里拿来一条毛巾,端来一盆水擦地毯,想趁血迹未干,把血迹擦掉。
  “啊!先生,”佐爱说,“太太够伤心了!”
  这个悲剧令缪法伯爵震惊,他的心都凉了,头脑里总是想到那位母亲在哭她的两个儿子。他知道她的心灵很高尚,他仿佛看见她穿一身寡妇服装,在丰岱特慢慢死去。娜娜感到更加失望。现在她还想着治治倒在地上,衬衫上有一个鲜红的洞,想到这里,她痛苦不堪。
  “他是那样可爱,那样温顺,那样甜蜜……啊!你知道,我的宝贝,不管你生气不生气,这个孩子,我爱他!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不能自拔……再说,现在他对你毫无影响了。
  他已不在了,你如愿已偿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你不会再撞见我们在一起了……“
  她说最后几句话时心里很懊悔,喉咙哽住了,缪法终于安慰她了。算了吧,她应该坚强起来,她说得对,这不是她的过错。娜娜不哭了,说道:
  “听我说,你去替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马上就去!我要求你去!”
  他拿起帽子,去了解乔治的消息。三刻钟后,他回来了,瞥见娜娜忧伤地趴在窗口,他在人行道上对她大声喊道,小家伙没有死,甚至还有希望救活。她高兴极了,马上跳起来;她又唱又跳,觉得生活是多么美好。佐爱却不高兴,因为血迹总是擦不掉。她一直瞅着血迹,每次走过时总是说:
  “你知道,太太,血迹还没有消失。”
  确实,血迹仍然留在地毯上,呈现淡红色,印在地毯的白色蔷薇花图案上,就在卧室的门口,仿佛是横在门口的一道血线。
  “行了!”娜娜高兴地说,“以后走的人多了,就会消失的。”
  从第二天起,缪法伯爵把这起自杀事件忘记了。他坐出租马车到黎塞留街去,坐在车子里的那一会儿,发誓再也不到这个女人的家里了。上帝已经给他敲了警钟,他把菲利普和乔治的不幸看成是自己毁灭的征兆。然而,不管是于贡太太泪流满面的情景,还是那孩子发烧的样子,都不能使他产生信守誓言的力量。这场悲剧使他恐惧了很短的时间,现在留给他的是暗暗的高兴,因为他摆脱了情敌,乔治的青春魅力使他恼火。现在他对娜娜的爱达到了独占她的地步,这是没有享受过青春的男人的爱情。他爱娜娜,他要求她只属于他,只有他听她说话,扶摸她,听到她的呼吸。这种爱情超出了肉欲的范围,达到纯洁的爱情境地,这是一种焦虑不安、唯恐失去甜蜜的过去的爱情,有时梦想两个人跪在天父面前,得到赎罪和宽恕。现在宗教每天对他的影响日益变大。他又参加宗教仪式,做忏悔,领圣体了,但他的内心仍不断受到责备,因为他在悔恨之际,还常想到犯罪和受惩罚时的快乐。后来,他的神师允许他消耗情欲,他就养成一种习惯,每天去淫荡一下,然后又满怀信仰、虔诚的谦恭去忏悔。他很天真,把自己所受的可怕痛苦,当作赎罪的苦行,奉献给天主。这种痛苦越来越厉害。他是一个对宗教有着严肃和深沉感情的信徒,却沉湎于对一个妓女的肉欲之中,所以他就登上了髑髅地①。使他痛苦不堪的是,这个女人经常对他不忠,他不能容忍与其他男人分享她,他不懂她为什么那样愚蠢,那样朝三暮四。他但愿他们的爱情是长久而专一的。娜娜曾经发誓忠于他,所以他才供养她的。但是他觉得她会撒谎,不可能保持贞洁,不管是朋友的要求,还是路人的要求,她都满足他们,她像一头驯服的牲口,生来就是不穿衣服的。
  ①《圣经》中耶稣受难的地方。
  一天早上,他看见富卡蒙从娜娜家里出来,时间很不正常,他同她大吵起来。她对他的嫉妒心非常厌恶,顿时怒不可遏。以往有好几次,她表现得很温顺。那天晚上,他倏地撞见她和乔治在一起,是她第一个改变态度,承认错误,一边抚慰他,一边说了许多好话,才使他忍受下来。但是他很固执,对女人一点不理解,一直缠住她,终于使她撒起泼来。
  “对,不错,我同富卡蒙睡觉了。睡过觉又怎么样?……嗯?
  你心里不痛快吧,我的小傻瓜?“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他“小傻瓜”。他被她的直截了当的承认惊呆了;娜娜见他捏紧拳头,便朝他走过去,在他面前瞅着他。
  “你觉得受够了,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请你走吧……我不愿意看见你在我家里大吵大闹……你要记住,我是要自由的。我喜欢哪个男人,就同哪个男人睡觉。对,就是这样……你必须当机立断: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好啦,你可以走了。”
  接着她走过去开门。现在,她的这个方法能更好地控制他;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口角几句,她就逼他作出抉择,或说一些令他厌恶的话。哼!她总是可以找到比他好的男人,但是她不知道怎样选择;外面的男人到处都有,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都不像他那样呆头呆脑的,他们都是朝气蓬勃的人。每次他都被说得低下头来,但他等待着,一旦她需要钱用的时候,脾气就会好起来;每到这一时刻,她就变得非常温情,这使他忘记一切,一夜的欢乐可以补偿一个星期所受的折磨。他同妻子和解以后,家庭生活使他不堪忍受。福什利又被罗丝勾引过去,抛弃了伯爵夫人,四十来岁的伯爵夫人,情欲似火,烦躁异常,见了别的男人就如痴如醉,她总是神经反常,在家庭生活中刮起一阵阵风浪。爱丝泰勒自从结婚以来,一直没有见过父亲;这个平庸、毫不出色的姑娘,突然变成一个专横跋扈的妇人,达盖内在她面前吓得浑身发抖。现在达盖内皈依了天主教,经常领她去做弥撒,他的岳父为了一个妓女而毁了一家,他感到很气愤。只有韦诺先生对伯爵态度和蔼,等待着他改邪归正的时机的到来;他甚至跑到娜娜家里,出没于两个家庭,人们常见到他在门后露着笑脸。缪法在家里是个可怜的人,烦恼和羞耻把他逐出家门,现在他宁愿生活在维里埃大街,在那里受人辱骂。
  不久,娜娜同伯爵之间只剩下一个矛盾,那就是金钱。一天,他正式答应给她拿来一万法郎,然而,到了约定的时刻,他却空手而归。两天来,她对他无比温柔,他竟然这样失言,她白白给了他那么多的温柔,她气得脸色煞白,显出一副泼妇相。
  “嘿?你没有钱……那么,我的小傻瓜,你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快滚蛋吧!你是个混蛋!还想吻我!……没有钱,什么也别想!听清楚了吧!”
  他作了解释,说他两天后就会弄到钱。但是她粗暴地打断他的话。
  “那么我的票据到期了怎么办!人家会扣押我的财产,而你这位先生来这里一个钱也不花……嘿!你看看你那副模样,你以为我爱你,是因为你的相貌长得好吗?一个男人长了像你这样的嘴脸,他要舍得花钱,女人才会容忍他……他妈的!如果你今晚不把一万法郎拿来,连我的小指头也休想吮一下……我真这样干,让你回到你老婆那里去!”
  晚上,他拿来一万法郎。娜娜伸出嘴唇,让他亲了一个长吻,这一吻使他得到安慰,一天的苦恼都消失了。使娜娜感到厌烦的是,他整天与她寸步不离。她向韦诺先生诉苦,请求他把她的小傻瓜带回伯爵夫人那里去;难道他们夫妻和解以后他还这个样子?她真后悔不该介入他们夫妻和解一事,因为他依然缠住她不放。她一发起火来,就忘掉一切利害关系,发誓要让他丢丢丑,使他再也不能进她家的门。然而,当她拍着大腿向他大喊大叫,即使对着他的脸吐唾沫,他还会说些道歉的话,赖着不走。这样,他们为了钱而不断发生争吵。她向他要钱时,态度很粗暴,往往为了微不足道的钱就痛骂他一顿,时刻都表现出令人厌恶的贪婪,还经常恶狠狠地对他说,她同他睡觉,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得到他的钱,同他睡觉一点乐趣也没有,她真正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她需要他这类傻瓜来供养,是莫大的不幸!现在宫廷里也不想要他了,据说宫廷要他辞职。皇后已经说过了:“他太叫人讨厌。”这句话一点不错。所以,他们每次吵到最后,娜娜总要说这句话。
  “哎!你真叫我讨厌!”
  现在,她已毫无顾忌了,重新获得了充分自由。每天她都到湖边逛逛,在那里结识一些人,可是到了别处,结识的人又变成她的陌生人。妓女们在这里大肆拉客,她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模大样地走来走去,名妓都在这里招徕顾客,她们在炫耀烟花女的微笑和巴黎令人耀眼的豪华。公爵夫人们互相用目光暗示她是娜娜,发迹的资产阶级太太们都模仿她的帽子的式样。有时,她的双篷四轮马车经过时,一队长长的有权势的人的车子停下来给她让路,其中有控制整个欧洲经济命脉的银行家,也有用肥大的手指扼住法兰西喉咙的内阁大臣。娜娜属于布洛涅森林的上流社会,她在那里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她已驰名各国首都,到巴黎的外国人都想当她的嫖客,她以疯狂的放荡来增添这群达官贵人的光彩,仿佛这种放荡就是一个民族的光荣和最痛快的享受。另外,她还经常出入于各大饭店,天气晴朗的日子,她经常去马德里饭店,寻求一夜的欢乐和享受一下露水男女的乐趣,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便把这一切忘到九霄云外。各国大使馆人员都络绎不断地来找她,她同吕西·斯图华、卡罗利娜·埃凯、玛丽亚·布隆经常陪同一些法语讲得蹩脚的先生共进晚餐。这些先生花钱为了取乐,晚上约她们出来,本想尽情淫乐一下,却因酒足饭饱,个个感觉麻木,头脑空空,最后连摸都未摸她们一下。她们把这种约会称之为“出去玩儿”,她们怀着对他们的蔑视,高高兴兴地回到家里,躺到钟情的情人怀里,度过剩下的夜晚。
  只要娜娜在缪法面前不谈到那些野男人,他就只当不知道。使他感到痛苦不堪的倒是日常生活中所遭受的小耻辱。维里埃大街的这座公馆变成了地狱,变成了疯人院。这里时刻都可能发生事端,并引起令人厌恶的吵闹,有时竟然还发生娜娜同仆人打架事件。曾经有一个时期,她对马车夫夏尔态度很好。每当她到餐馆吃饭,总是要叫侍者送几杯啤酒给他。每次发生交通阻塞,夏尔同公共马车夫吵架,她觉得他挺有趣,便很高兴,坐在马车里同他聊起来。后来,她又无缘无故地把他当成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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