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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重逢之后-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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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盈被关起来,有人去审问她,但我想,她肯定不会说一个字的,我只能偷偷把消息传回组织,我回不去,因为这个时候,顾南山已经把我带回了13区,这个我一心想去的地方。
  1934年5月10日:经过几天的休息,我的脚已经能走了,我在这个地方转了一圈,想要寻找可以上去的路,如果再不上去,我就会被饿死,饥饿的感觉难以忍受,让我渴求食物的欲望加强。而且这几天我不停地喝水,看见水就想吐。
  我发现,在山路下的岩壁上,还真的垂着一条绳索,我往上看,绳索的另一头好像挂在山路旁的一棵树上,只是好像,因为距离有点远,我其实看不清楚。
  我握紧绳索试了试,绳索很粗,还是很牢固的。
  如果它中途断掉,我就又会回到这里,这不是我希望的结果。
  1934年5月11日:我又睡了一天,因为昨天为了找那个绳索我把整个山路下都转了好几次,积累下来的力气都用光了。与其疲劳地去爬,不如养精蓄锐再爬。
  今天的阳光也很好,虽然我叫方若雨,但我其实并不喜欢下雨。
  方若雨坐在水边,想到出生的时候下的雨,第一次遇见顾南山的时候下的像雨一样的小雪,他用枪指着自己的那个晚上下的雨,在贫民区梦到顾南山醒过来看到的雨,在赌场外面看到顾南山时的小雨,离开赌场那天和他在屋檐下躲雨。
  他活到二十八岁,经历过无数的雨,在雨里哭过,在雨里笑过,他讨厌雨,又觉得它无处不在,仿佛存在在他的身体里。
  但回忆到那些雨,又朦胧地像蒙上了一层雾,方若雨再去想,又想不清楚了。
  他站起来,去找那天的绳索,紧抓着绳索,双腿蹬着岩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想要爬上去,他用尽所有力气抓着绳索,就是怕掉下去,更怕在即将上去的时候掉下去,他不想再忍受一遍从上面摔下去的痛苦。
  其实爬山不算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因为以前在组织里就专门训练过,但当时的深度没有这个深,而且岩壁上有一个个凿出来的小孔,在这里,他只能蹬着刺出来的石头,植物,通过这些一步步地向上,向岩壁的尽头。
  每爬上几步,他就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再继续爬。
  这个过程很累,但他却必须经过这个过程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只能更用力地往上爬,爬到一半手开始颤抖,身旁正好是他跌落下来时碰到的那棵树,青翠的树叶随风晃动,枝干折断了几根,应该是被他压断的,他不再看旁边,坚持往上爬,只有往上爬,他才有出路。
  越靠近上面,他越不敢往下看,就像那天他第一次来这里,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路下,会有恐慌的心情,这一次,他更不敢看,就是因为知道身下是万丈深渊,才怕再一眼,一害怕,他就会扔下绳子掉下去。
  还有几步路,方若雨咽了咽口水,更用力地抓着绳索,指甲嵌进肉里,很疼,但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感觉,上去一步,松一口气,脚一滑,心就一停,再上去,慢慢地,他就要看到绳索系着的那棵树,那棵仿佛系着他生命的一棵树,茂密青葱,像希望,让他在看到它的时候,露出了微笑。
  面前就是那块曾经救了他一次的石头,当时顾家棠对他说了那一句话,他才自己放弃了活下来的机会,放弃了秦笙救他的心,坠下去。
  但是想到那句话,他的心里还是很疼。
  彻骨的疼,几乎要侵蚀掉理智,方若雨的微笑又变成苦笑,他利用绳索爬到山路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绳索又被抛下去,这条绳子也许是这里的人以备不时之需,怕不慎掉下去的人再也没办法上来而准备的,还好顾家棠没有发现,否则按他的性格,这条绳子早就被毁掉了。
  他是不会给他活路的。
  方若雨累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撑着身边的树站起来,在树叶的缝隙间沉默地看着山路下,心在剧烈跳动。
  他从下面上来了,顾家棠把他推下去,应该没想过他不仅没死,还能再爬上来,他心里有一丝开心,但就是这个时候,他又想到顾南山。
  他总是想到顾南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方若雨摸着树干想,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处理文件,还是在喝茶,还是在睡觉,他会在意他的生死吗?他被顾家棠推下去,他会觉得悲伤吗?
  想到茶,他回忆起了他们最开始,方若雨被带到司令部他的房间,顾南山转身提起了茶壶,又像想到什么一样放下,去柜子里拿了一瓶酒,递给方若雨,什么也没说。
  方若雨接过酒,问:“你知道我喜欢喝酒?”
  顾南山已经倒了杯茶,笑道,“知道,上次在茶馆,我看见你在喝茶。”
  方若雨惊讶地张了张嘴,潘盈说的果然是真的,顾南山在茶馆,他居然还看着他喝茶?他只记得手中的茶很难喝很苦涩。
  他好像回味到那天的苦涩:“茶一点也不好喝。”
  顾南山又笑,“我很喜欢。”
  他不理解地猛灌了几口酒,品味着嘴里的辛辣,觉得还是酒尝起来刺激,但顾南山怎么会喜欢茶?喜欢茶的人性格也像茶,温润柔和,顾南山却绝对不是这种人,他心狠手辣,应该更喜欢酒才对。
  方若雨想不明白,又多喝了几口。
  顾南山把茶杯一放,突然问他:“你怎么会知道他们合作的事?”
  方若雨随口回答道,“不小心听到的。”
  “你用这个威胁他们?”
  “对,他们拖欠工钱,我也要吃饭、喝酒,他们不给,我只好想办法让他们给了。”
  顾南山看着他,“你就不怕他们杀了你?”
  方若雨眨了眨眼睛,“不是没杀成功吗?不过刀刺过来的时候,还是挺害怕的。”
  方若雨心有余悸,顾南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就躺在椅子上闭紧眼睛。
  他疲累的时候会这么做,想事情的时候也会这么做。
  方若雨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他还站在树边,感到微微的凉意,有风吹起来了,吹动树叶吹动草木,吹动衬衫,天黑下来,方若雨想,应该是要下雨了。
  同时,他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里一紧,就怕是顾家棠,那个声音在他身后停住,方若雨又听到因为运动而产生的呼息声,他突然意识到,是顾南山。
  是从前每天晚上都要听一遍的呼吸声,是顾南山的呼吸。
  顾南山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的头紧紧靠着方若雨的头,呼息声更近了,近在耳边,他抱得很紧,像是不准备放手,方若雨不能动,下起了雨,顾南山的眼泪滚烫的滴进方若雨的衣服里,肌肤上,灼伤过往,淋湿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方若雨从来没有看见顾南山哭过,所以他宁愿把沿着他的脊背滚落下来的液体当做是雨水,只不过这个雨水就像煮沸过的一样滚烫,让他的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雨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小雨到大雨,方若雨身体冰冷,衬衫完全被淋湿了,顾南山一直抱着他,紧紧相依,不肯放手,他的胸口贴着他的脊背,紧密地没有一丝缝隙。
  他突然觉得眼睛有点干涩,揉开了就是一颗颗眼泪。
  顾南山靠着他喘了会,突然发现他们就站在山路边,他往下看,也是一片漆黑,而方若雨只要移一移脚,就会再次掉下去,他凑在他耳边低声问,“怕不怕?”
  方若雨微愣,低头看了一眼,如实回答道,“怕。”
  “你是怎么上来的?”他派了很多人去找他,都没有找到下去的路,只能放一根绳索,经过这么多天,他不能再等了,他要亲自下去找他,他把军服脱掉,正打算过来顺着绳子下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可他还怕是幻觉,只有真的在怀里,感受到他的温度,他才知道,他真的活着。
  方若雨指了指挂在树上的绳索,“我看到了绳子,抓着它就能爬上来,我是不是很厉害?”
  他轻笑,“是,我喜欢的人当然不会差。”
  顾南山的人等在山路中央,十几个人恭敬地站着,一点也没有移动的迹象,他们都被雨淋得全身湿透,但没有一个人走掉,他们的头整齐地看着地面,等顾南山走近,齐声道,“司令。”
  方若雨想,不愧是顾南山的军队,不能看的就是绝对不看,听到了不该听的也能当做没听到,就连表情都很统一,何况他们的步伐,站姿。他走过来,站在顾南山旁边。
  顾南山接过军服,敛眉道,“走吧。”
  他和方若雨走在前面,十几个人走在后面,其实和顾南山在一起,不需要军队,因为顾南山就是最好的军人,方若雨相信,他能够保护自己,不受到一丝伤害。
  他们走在山路上,他紧紧跟随着顾南山的脚步,来的时候,是他和秦笙、顾家棠,两个小哥,走的时候,其实也是他们几个,不过自己被留在这里,留在山路下。他很庆幸,自己爬上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顾南山,他能够来找自己,能够关心自己的生死,已经够了。
  他一方面排斥他,一方面又希望他能关心自己,也挺可笑的。
  而这样矛盾的心情,只是因为一封信,一次感情的吐露,就是顾南山喝醉酒后的那些话,深深地刺进他心里,这把刀太狠了,逼得他只想把顾南山从他心里拔除。
  他想,在自己和顾南山之间到底横隔着什么呢?
  他去看顾南山的侧脸,眉眼,很熟悉,又很陌生,他加快脚步,鞋子踩在潮湿的泥土里,一步一个脚印。
  从山路下去,回到上海,没想到顾南山没带他回司令部,而是直接去了顾南山在上海的家。
  他问顾南山:“我们不回司令部?”
  顾南山回答:“都淋湿了,正好回去洗澡换身衣服,而且你也不能回宿舍,那里有一个人,你应该不会想见到他。”
  方若雨马上明白,是顾家棠。
  他确实不想看见他,如果看见他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地还他一巴掌,虽然方若雨完全觉得不够,他一向遵循有仇必报的原则,顾家棠让他差点死掉,他不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至少,要给他个教训。
  在那之前,他还是需要洗个澡,换衣服,不然早晚会生病。刚从下面爬上来,就淋了雨,他的脚还有点酸痛,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没骨折没残废已经很好了,他揉揉脚跟,跟着顾南山进了家门。
  这一次顾南山让他先洗,两个人擦干身体之后顾南山就坐在外面,方若雨从浴室里望出去,顾南山拿了一本书,坐在书桌前,慢慢地翻过去一页。
  方若雨关上门,脱了衣服开始冲洗自己的身体,有了热水,整个人也充满了热量,起码他自己不再觉得浑身发冷了,水流过头发,流到脖颈,流到腰间,流到大腿,流到脚,流到光滑的地面。
  他扶着墙壁长呼一口气,湿漉漉的头发有几根遮住了眼睛,发梢还渗着水,方若雨走出来,用毛巾擦干头发和身体,穿好顾南山事先为他准备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有点大。
  他揉了揉眼睛,开门走出去,“我好了。”
  顾南山合上书,轻声道,“那你先去休息,今天不用去司令部了,去了也没什么事,不如休息一下,我待会还要回去,晚上回来。”
  方若雨明白了,顾南山是恨不得他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生息,他爬上来用了不少力气,的确需要睡觉。
  他点点头,爬到大床上躺好,阖上了眼睛。
  顾南山这才放心地进浴室,洗好之后出来走到床边,方若雨已经睡着了,就是睡着的时候他的眉头也紧皱,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听不清,顾南山摸了摸他的额头,看了他一会,还是披上衣服走了。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方若雨的眉头还是没有松懈,他的手抓着被单,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突然惊醒并且坐了起来,不住地喘着气,他朝旁边看,没有人,朝四周看,也没有人,顾南山去司令部了,他捂着胸口想起来。
  而且,就算他在家,也不可能出现在床上,自己的身边,但他每次做恶梦,就想看见他,在这张床上,在这张他曾经睡过的床上,可能就是闻着他的气息,做了一个有顾南山的恶梦。
  方若雨回想起,在梦里,时间又回到了1931年他生日的那个雨夜,顾南山想要杀他,他对他说:“今天是民国1931年12月19日,方若雨的生日,这是在南京13区司令部门口,我本来想送给你一个礼物,让你坐上副指挥官的位子,现在我不能给你了,我送你另一个礼物,好不好?”
  连停顿的时间都和当年一模一样,梦里的自己站在司令部门口,不敢动也不敢呼吸,听他说出下一句话:“我的人在三分钟后赶到,从现在开始,你就逃,逃到什么地方,我不管,但如果被他们抓住了,我就会当场用这把枪杀死你。这就是你的生日礼物。”
  同样的话,再听一遍,还是那么的让人害怕。
  但是他还是抓紧时间奔跑了起来,三分钟,他要利用三分钟的时间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他不可能去码头,只能先躲起来。
  顾南山是南京最狠的司令,他的军队就和他本人一样,只要顾南山下了命令,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完成这个命令,所以对于方若雨这个命令,他们也必须遵从,找到他,带给顾南山,杀掉他。
  他跑出司令部,找一切能躲的地方,臭水沟、牲畜群,稻草堆,他的白衬衫被染上黑色的污水,他捂着嘴巴蹲着猪群里,捂着鼻子,不想闻到那些味道,等顾南山的军队从这里经过之后,抱着柱子呕吐。他摸着墙壁跑,最开始的夜里,他在不停地奔跑,白天睡觉。后来,他睡在稻草堆里,但也彻夜不能入睡。为了躲避军队,他颠倒白天与黑夜,在提心吊胆里过完了南京的最后一段时间。
  白天,他衣衫褴褛地做乞丐,他靠着墙,在最里面睡觉,偶尔看一看外面,而在这个梦里,有人跌跌撞撞地闪身走进来,是一男一女,男的吻着女人的脖子,一寸寸地吻,他穿着方若雨最熟悉的军服,女的害羞道,“南山,哎哟在外面多不好意思……”
  男人抬起头,方若雨看到那张脸,不能控制地瞪大了眼睛,从听到那个名字,到看见他,听到他们温存的话,看着他们相拥,他穿的破破烂烂地看着顾南山,伤心地倒退了几步。
  没错,方若雨做了个春梦,可他是旁观者,主角是顾南山和他的女人,他从梦中惊醒,那些画面却还深刻地存在脑海里,抹不掉了,这些恶心的画面,他始终记着顾南山的那句话,终于做了这样的一个梦。
  他离开南京以后,他也是这样抱着其他女人吗?
  他离开他身边以后,他也是这样亲吻着其他女人吗?
  不,也许做的还要更多,他亲口说的,他和她们睡了,也做了。方若雨不可抑制地想,他们在床上,做了他和顾南山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们翻覆云雨,最悲伤的是,她们能做的事,方若雨不能。
  他抱紧自己把头埋在臂弯里,顾南山还没回来,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虽然外面的雨停了,但天也慢慢黑下来,方若雨坐了会就下床,穿好衣服裤子打算出门去司令部。
  为什么要去司令部?方若雨想,可能是因为顾南山在那里,他在的地方,都会给他安全感。刚刚做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个梦,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忘掉梦里的情景。
  他走出门,觉得外面还是很冷,他闭上眼,是一片漆黑,睁开眼,又是一片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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