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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胡雪岩外传-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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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儿扶著雪岩,便早有梦香楼的丫头,打起红绸软宕提灯,在前引导。各姨便落后随行,各自归楼睡去。
  却说雪岩扶醉走到梦香楼来。才进门,便闻见一股浓香参(渗)入鼻管,把酒醒了一半。入门,见满楼灯火齐明,暖腾腾地打著熏炉。房门口早自两个贴身的丫头可儿、伶儿,把软帘卷得高高的伺候著。偶儿扶到房门口,便换了伶儿扶入房内。
  雪岩打眼向地下一望,见螺螄不在,上面大牀上却垂下了红帐。
  旁边矮凳上摆著一对大红平金缎的小鞋儿,并那猿俐猻的膝裤等件。衣架上搭著刚才那件平金粉红缎的袄儿。心裡便知道是早经睡了,因便叫丫头们替自己宽了大衣。可儿忙送上一盏参汤,雪岩饮了,便自进牀去睡。
  伶儿便自熄了各处掛灯,回房睡下。不多刻,天己明了。
  再朦朧一会,已是满窗日影。听备衖裡的各房丫头来未去去的脚步声,真个和走马一般,便自起来。早有三等丫头听见,替他送脸汤水进来。伶儿披了衣服,站在地上,觉得窗缝裡钻进来的风尖冷异常,因向玻璃窗外一望。原来那满窗刷亮的,却不是日影,也不知道是什麼时候落下的大雪。望下去,只见高高下下的飞簷画甍,都变做粉装玉琢的了。看了一会,心裡觉得开爽了许多,因便向靠窗梳妆台上坐下。小丫头进来,替他打散綰发,梳洗起来。
  却好门帘动处,偶儿进来。伶儿看他已是梳洗过了,粉团儿似的一张脸,却被风吹冻的红春春。脑后拖著一条红线扎根的大辫,添著一掛大红散线的辫须。头上戴一顶白绣团鹤翻簷小帽,额上缀一颗钻花,脑后缀著一块羊脂玉压须,压著一穗大红散线帽须。身上穿著一件大红花绣小袖袄儿,罩一件元色四出风大毛背心。下面大红花绣裤儿,笼著一双宝蓝平金的纤鞋,却真小的可爱。手裡捧著一个银丝竹节手炉儿,含著笑叫冷进来。
  怜儿打量了一眼道:「大早起来,哪裡吹了风来?」偶儿摇摇首道:「没下楼去呢。」伶儿因问太太起来了没有?偶儿又摇首道:「睡著呢,没有声息。」一面说,一面便站立伶儿背后,看小丫头剑姨嫠嵬贰D墙{桃却因头髮是冷的,手裡握著,早把指尖儿都冻僵,待挽那头时,便再挽不好。见偶儿站在旁边,更自乱了手脚。偶儿看不过,把手炉儿向桌上一放道:「走开,不中用的蠢才!」剑抑坏冒淹敷尩莞盅e,站开一步。偶儿把头髮重新打散,用梳子通了两下,便用油拓子润做一綹,随手拈根扎根子扎起根来。带眼见伶儿正把自己放下的那个手炉子捧来摆在膝上,却把一双纤手在炉盖上翻来覆去的烘。
  偶儿一面扎著,一面道:「姐姐,我要请教你一句话儿,咱们太太敢有个姑娘在外面?」伶儿道:「谁说的?」偶儿道:「本来我也不知道,前儿我听我弟弟瑞儿讲,说这位姑娘小名叫做什麼吴美儿。说和太太是多年不见面的了,想进府裡来望望,又嫌不好造次。想著太太出府去的时候,到他那裡转转去呢。我说太太也没这些心思,所以没敢回上去。」伶儿道:「这个便回回也不值什麼。」偶儿因便不语,替他扎好根,把那一綹腻发,从稍子起,一套一套的卷在手上,一气儿套上根子去,用支簪儿别了,便随手向四围掀了一转,因对剑业溃骸冈觞N我便一梳就梳好呢?」剑也桓叶嗨担级炎呷ィ蜃碧ú嗍鬃拢阕陨侠刺媪娑⒋魇资巍
  伶儿把手炉递给偶儿烘了,自己拿帕子拍一拍衣兜,便把帕子缩在袖裡,因向偶儿道:「你瞧瞧去,太太醒了没有?回来不要老太太那裡请安的人齐了,独太太不到。」偶儿道:「早呢,怕什麼!」伶儿道:「那麼你试到老太太那裡张张,瞧去看是时候了不是?」偶儿点首,略勾留了一会,便仍捧著手炉子出来。竟穿过软尘楼后楼,向穿楼裡扶梯下来,便是红芸院后轩的左首。顺便到前院来给大小姐和二小姐请安,却都尚睡未起。
  刚待转身,见一个小丫头从后面跟将出来,把自己的衣服一扯。偶儿回头,看是二小姐身边文杏,因道:「做什麼?」
  文杏却含著一眶眼泪,一声儿不语,只扯著他走。偶儿不懂,只得依著他扯去。直到澄碧轩旁边花墙夹道,才站住,回身向偶儿道:「姐姐,你想可有这样的事?把我们小姐委曲到这样一个地步!」偶儿骇异道:「谁敢委屈了你小姐来?你告诉我,我给你告诉老爷去。」文杏道:「原是老爷委曲了他,还告诉谁去呢!」偶儿笑道:「这就没得说了。到底為什麼事,老爷便会委曲了他?你讲我听。」文杏道:「你想瞧,老爷便有了这五位小姐和三位少爷,那一位小姐和少爷不是老爷亲养的?怎麼便也要分出个高低来?大小姐许给了陈家,是好好的门第;三小姐许给了上海鬱家,也是个有名望的;四小姐许给了顾家,也是清高的宅第;五小姐是小呢,不讲他。论理大小姐许给了,就论该咱们小姐了。偏又把两个好人家去跳档儿许给了那两位小姐。如今却把个当舖子裡的小郎儿来给咱们定了亲事。姐姐你瞧,咱们这麼样一个人家,这麼样一个小姐,怎麼有出这样一个猥灶猫的二姑爷来呢?」说著竟自哭了。
  偶儿也觉奇怪,因道:「这是几时的话?你可不要听差了呢!」文杏道:「那裡会听差来!你们一径子蹲在楼上,自然不知道。便是前儿,红也缠了,因那小郎儿家穷,绷不起场面,所以就悄悄的过了礼,不举动。原是那当裡的朝奉王六先生做了大宾呢。」偶儿道:「那麼可也古怪,想来这小郎儿总有一著好处在呢,不然老爷那裡肯?」文杏道:「有什麼好处呢?听人说,老爷不过见他会吃。因前儿同桌,见他一下子搬下了五六大碗乾饭,老爷便爱上了他,竟一口子把个咱们小姐许了。这可不是那裡来的冤枉呢!」说著又咽泣不已。
  偶儿也没得什麼说了,半晌道:「好罢,事情已是木已成舟的了,便你哭死也不中用。倒是你好好的慰慰二小姐,把些故事讲给他听,和那王三小姐把彩球儿抛著了化子身上,后来这化子竟会做了皇帝。可知一个人总不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明儿那小郎儿中了状元,那时你小姐可不快心呢!你去,回来我来讲给他听,教他不要把自己身子懊恼坏了。」文杏点首道:「小姐自昨儿和前儿,都整整的哭了一夜。看照这样,可不要哭死了!当真你来劝劝他才是。」偶儿点首,便自丢下文杏,竟回向红芸院的夹道里出来,到老太太住的正院裡来。
  进门见照厅上还没甚人,两面抄手游廊上掛著许多的鸟笼,都有鸟儿在那裡加食添水。阶下两三个婆子,在那裡扫雪。向正院裡面一望,兀自垂著帘子,裡外面统静的鸦雀无声,知道尚不是请安时候。
  原来胡府规矩,每日早晨,合府大小男妇都要到老太太这裡来请安的。大约总在九十点钟时候,老太太起来,梳洗将毕,合府自雪岩一辈起,以至下一辈孙男孙女,俱络绎到齐,先在两廊下静候。各人都有丫头挟带著皮马椅褥。诸姨先到正楼及百狮楼、梦香楼请安,下楼顺向各房问好,至此一同会集。一律坐用绣褥交椅。下一辈便是红皮交椅,比雪岩坐的略低下五六寸光景。等老太太梳洗毕,坐出正院中炕,便有八个大丫头八字儿排立两旁。另有六个大丫头出来,一齐打起正中的三幅帘子。却准上面双龙捧日的那座大自鸣钟打了十一下,於是两廊下候著一班儿辈,都鷺序鸳班的上去,分两排请安毕,八字分开站住。各人带的交椅,都就一字斩齐的铺排下了。总是老太太开口问些雪岩外面的事务,又问些螺螄的家务事情,以下如苏州,兰、闽等诸姨,是一无话分的。
  这是什麼缘故?因胡府一家内外家政事务,全是螺螄一人一手,掌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请安的时候,总是他有话问些。
  你说这合府裡的人敢不要趋奉著他?便是他房裡的丫头出来,也是不同。所以别人再不敢一早到正院裡来偷望一眼。只偶儿,一则是螺螄宠爱著当做乾女儿,二则又是老太太不常赐珍宝物件与他的?自是占人一步。此刻他看时候尚早,便不进院去,径从照厅的中门裡款步出来。见园门开著,心想这园改造过了,我倒没来走一趟。此刻打量没人,因便信步走人园门裡来。因这一番,有分教:
  镜槛藏花春有影,玉楼映雪月无痕。
 

第九回     掷果误投怀王爷涎脸 看花齐拍手公子开心 


  却说偶儿散步走入芝园,一看果然好个景象。只见桥横玉带,庭绕珠栏,那高高下下的花木,都变了万枝琼树,一座大假山也成了冰岩雪山献,一派的雪光,耀得眼光都酸了。心裡想道:这好的地方,怎麼也不请太太来逛逛,可不埋灭了景物?
  因见去延碧堂的石桥旁两株梅花开得极盛,便想去折一枝来。
  无奈那桥上铺满了一寸光景的雪,走不过去。
  呆看了一会,忽想:「这个雪,原是天上落下,乾乾净净的,便踹过去,也搅不坏鞋子,怕什麼呢?」想著,便一手提了手炉子,一手扶著栏杆,款步走去。那栏杆上的雪,本来是粉薄的,扶著还不觉冷。偏那石桥上雪,厚的足有一寸,一脚踹下去,早把他的一鉤纤笋陷的没了影儿。欲待不走过去,又捨不得那梅花。便蹙著眉儿,不顾好歹的踹了七八步,便走过了桥去。
  看那梅花真开的可爱,却被雪压著,垂下枝来,似有意待人来折他似的。因便把手炉子放在树根雪地下,把手来折这梅条。才用手一攀,那梅梢上的雪,早和粉团儿似的满头满脸打将下来。忙别转脸儿,挨著冷,拗了一枝在手。回身用帕子拍去了身上的雪花,去提那手炉子时,见那一块玉似的雪地,却漾了一个大窟窿,不禁吃吃地暗自好笑。
  待望延碧堂的石台上走去,只见前路茫茫,一白无际,几无插足之地。看还是绿暗瑶厢近些,便踏雪径向延碧堂右边石栏上绕来。走上石砌,便向卷篷下站住。低头看那双鞋儿,已和凌波的罗袜一般,早把脚尖儿冻的疼了。便暗自埋怨,想把鞋儿脱下来烘烘乾,又怕这裡有人撞来,走不去。便打定主意,忍著冻,提了手炉,执著梅花,转过延碧堂后,向锁春院走来。
  进门一看,见没有人,便入左边房内,看有现成铺设著一张美人榻子,并立著一面大著衣镜。因先自照看,见自己的脸儿白娇红艳得和梅花相似。顾影自怜了一会,便向美人榻上坐下,将梅花放在枕边,就把那双小鞋儿褪下来,向手炉儿上烘了,便盘膝儿坐著,等他燥来。
  看看窗外面一对孔雀,在那踱来踱去的,侧著头只是看他。
  见榻几上有一盆子香櫞摆著,因随手捡了一枚儿,照准那只看他的孔雀打去。猛听啊吓的一声便不响,忙从榻上站起来看时,却不是孔雀叫,是一个人捧著脸儿,在游廊上站著揉痛。偶儿慌了,忙问:「谁吃我错打了?」那人听说,把手放开回转头来看时,偶儿不禁吃了一跳。原来那人不是别个,便是大家叫他甥王爷的便是。
  他因爱这一对孔雀,不时走来看他。今儿进来,可巧吃偶儿打了这一下。正待发作,瞥回头见是偶儿,便把一腔火丢向爪洼国去了,因笑嗔道:「好嘛,谁教你到这裡来玩的?」说著已走进房。偶儿穿鞋不迭,便笑跪在榻儿上磕头央告。甥王爷看他可爱,便一榻儿坐将下来,一把搂住道:「你往常做得那麼样规矩,今儿可在我手裡!老实向我说,你大早起到这裡来,和谁睡著?」偶儿被他这样一说,不禁急的脸红道:「王爷也会得取笑儿,回来不要给人听见了,当是真呢。」甥王爷笑道:「真假我不问,快把嘴来,同外国人的亲呢亲呢罢了。」
  正在玩笑之际,忽前面有人唤香官。偶儿忙推开他道:「快,大少爷来了。」甥王爷怕真有人进来看见不雅相,便放了偶儿,笑嗔道:「好,你不依我,回来我和你算帐!」偶儿红了脸不理。一面忙穿上鞋儿,站下地来。对镜子理理髮鬢,把帽子整了整。自觉满脸都是羞红,热灼的了不得。因仍把梅花拿在手裡,笼了手炉出来。却见甥王爷尚在前面游廊,同著一个老婆子向延碧堂走去。便站住一步,让他两人远去。便从延碧堂后面,转向绿暗瑶厢裡出来。
  却好在游廊上与那刚才同著甥王爷走的那婆子撞著。近前一看,却是大扬州房裡的婆子,叫倪嫂的。见他穿著一件元色羊皮背心,下面宝蓝裤儿,乌蓬头鞋,高插一技金耳挖,却把两隻手都叉在背心裡面,俏角角的走来。看见偶儿,因问道:「姐儿,你看见了香官没有?」偶儿摇首说:「我没瞧见,你问他什麼?」倪嫂见问,因向四下一看,见没人,因低声道:「刚才老爷在吾们太太那开会,你们太太说,要替老太太做生 日了,著吾喊大爷去来,吩咐他话。吾到得大爷住的那个带青山馆去说,那批丫头子也不知道作甚的,概吾玩,说:『大爷鞋子是在牀前,那人却不知道那快去口留。』吾可不能这样的回上面去呢,我所以来找他。却满园子喊转,也没得。这是甚麼讲究?」偶儿笑笑不语。
  倪嫂又四下看了一看,伸手握著偶儿的手道:「你可真个不知道吗?吾告诉你来,可不要对人家讲去。吾听他们说,大爷合四太太房裡的胡嫂有得交情呢。你可听得说没有?」偶儿不禁缩脖子一笑,吐吐舌道:「哎吓,咄咄!丑死人了。可真有这事吗?」倪嫂道:「怎麼不真?他天天这个样,晚晨睡觉,把双鞋子摆在牀边,他人便到对过那个亭子上去,乾这个把戏去了。」偶儿只一味的憨笑,不置一语。倪嫂又笑道:「姐儿,你看吾比那胡嫂怎样?」偶儿忍不住嗤的笑了,怕他厌烦,便一手甩脱了,夺路走去。
  刚走出园门,迎面见香官从对面宅门裡带著两个小廝出来。
  头上戴一顶拉虎皮帽,上面缀一颗大红绒球,面前缀一粒桂圆大的珠子。身上著一件蜜黄开气袍。罩著一件天青团鹤四方大毛出风马褂,脚下登一双薄底靴儿。越显得面如傅粉,目似点漆。偶儿忙上前请个安道:「老爷适在宝香楼等爷呢。」香官点首道:「我去过了。」偶儿道:「那麼倪嫂还在园子裡找呢,爷这会子到那儿去?」香官笑道:「你干你的法,管我什麼!」
  偶儿便低下头,待自走去,却被香官一手拦著道:「你恼了吗?」偶儿抬起头,见他满脸都堆著笑容,因道:「我末,那裡敢恼爷呢!」香官因顺手把脸上抚了一下。不防那两个小廝,都一片儿喊声「噎好」。偶儿不禁满脸都红了,从香官胁下夺路奔入宅门去了。香官因笑著回首看看两个小廝,笑嗔道:「怎麼在家裡也这样的胡闹起来?」那两个小廝都只缩著脖子,格格的笑。香官便不再讲,放步向甬道上出来。
  到大厅斗门口,略站一站。那两个小猴儿,早哼麼哈六的喊伺候出去。香官随后出来,见两旁的管家都站班伺候著了,一排儿上来打千请安。香官略一点首,因问马备了没有。那些管家一迭声应道:「备下了。」香官便不再问,紧步儿走出大门。天井裡早有两个马夫,夹带著一个雪花儿马等著。香官一跃而上。马夫送上鞭子。香官把踏凳一扇,那马儿便得得地走去。那两个小廝也忙各上了马,随后赶去不提。
  却说雪岩等一干人从老太太那裡请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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