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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血色青春-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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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成,很长的人生,我已看到了它的尽头。最后这几步路,我无法像淑女那样,走得优雅、稳重。 
  那也不能像一条疯狗。边亚军,如果你像狗似的活着,你也会像狗那样死去。 
  边亚军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对陈成说:陈成,我已决定接受你的建议,远走港澳。不过,在走之前,我必须做完几件事。 
  姓边的,你记住,我从未向你提过任何建议! 
  4 
  付芳和和阮平津在凌晨五点钟即出了家门,披星戴月地往城里赶。但是赶到北图时仍然晚了。北图门前,已经排起了很长的一条队伍。 
  付芳数了好一阵子,才准确地判定,排在她们前面的,一共有一百二十个人。 
  他妈的,气煞老娘!付芳暗暗地骂了一句。今天真惨了,排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阅览室只有二百三十几个席位,第一轮领不到坐席号的人只能在门外继续排队,待有人退席后再依次替补进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八点钟验证放号时,前面排队的人数会自动增加一倍左右。一些厚颜无耻的家伙或凭借熟人朋友的袒护,或凭借一把子力气,“发扬雷锋的钉子精神”,硬楔进几乎无懈可击的队伍。 
  这样,付芳和阮平津现在排的位置恰好处在可能有号和可能无号的边缘上。 
  更要命的是,如果领不到坐席号,她们又恰好处在替补队伍的最前列。倒霉者中的幸运儿,欲进不能欲罢不忍;诱惑会使你心焦气躁地苦等,断然离去又往往使你懊悔不迭。 
  进退两茫茫,等待与否都是错误。 
  “他妈的,老娘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竟托生在此了!” 
  付芳焦躁不安地发着牢骚,声音极大,引得前后左右的人都朝她们侧目。 
  “付芳姐,你小声点儿。”阮平津神色赧然,轻轻扯了扯付芳的衣角。 
  迟了,她们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在队伍左侧不远处的那株古松下面,站着四五条汉子。为首的那个人眯起细长的眼睛,认真地打量着她们。 
  没错,就是她们! 
  一九九二年秋天,在海口的一家豪华酒店的前厅。边老板望着出出进进、绰约多姿的小姐们,让笔者为他挑一个“晚间秘书”。当时,他一左一右已经搂着两个依人,鸟般娇艳的南国佳丽了。 
  “我不是伯乐,相马无术。”我正色道。 
  他呵呵怪笑,一本正经地教我:最上等的货色,是你根本没有勇气扒掉她的裤子的那种女人。如果你对她只能偷觑和仰视,那就是绝品。 
  “对任何一位小姐的裤带,我都不敢轻举妄动。”我有点儿愤愤然了。 
  “眼镜,不要着急,慢慢锻炼,会好的。”他怪模怪样地望着我,用极富同情和怜悯的语调对我说,“女人的裤带,是男人的力量和女人的教养编织而成的。当你比她的男人更有力量时,她的裤带会自行脱落。” 
  我愤然离席,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边亚军的笑声,阴狠而又开心。 
  边亚军说,他在看见她们第一眼时,就被深深地打动了。 
  他说,付芳在女人中称得上是绝品。白净、典雅、高贵,高贵得令你只能仰视。任何男人在她面前都会自惭形秽、锐气顿失。 
  相比之下,阮平津不算漂亮,就像个孩子似的单薄、文弱,然而却是极清秀、和谐、耐看。特别是在她的神情举止中,蕴含的那份纯真、明朗和执著,那种羞怯和忧郁,能唤起所有成年男子的责任感和良知,强盗也会变成骑士。 
  边亚军对阮平津似乎有些过誉。问及陈成时,他说:稚花嫩草而已。可惜,未及长成,就毁在了边亚军这条狼崽子的手里。 
  在木樨地桥下的荒草坡上,那个女红卫兵曾哭着恳求边亚军不要打阮平津的主意。她说,阮平津太可怜了。无父无母,孤弱无助,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 
  我就喜欢在白纸上胡涂乱抹,留下我自己的印记。边亚军阴毒地说。 
  你卑鄙,无耻! 
  对,大声喊,让他们都听见,以为我在强奸你! 
  一张白纸。的确,这姑娘就像一张平整素洁白纸。任你是钢心铁肺的汉子,也不忍随意欺凌与践踏。 
  站在古松树下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阮平津,边亚军默默地想。 
  那天,他没有对她们下手,带着手下的几条汉子。哨悄地走了。 
  走的时候,他曾回过头去,想再看阮平津一眼,但是却没有找到她。一个平凡的、普通的女孩子,当她隐人人群时,你是很难再发现她的。 
  倒是看见了付芳,鹤立鸡群般的明媚艳丽,晃得人睁不开眼。她似乎也在偷偷地看我?边亚军自作多情地想。 
  5 
  自从边亚军回到北京以后,贺二根的行动变得非常谨慎。白天绝少在街上露面,但是到了夜晚,他总要带着十几个最敢玩命的弟兄到街上去,四处游荡,捕捉边亚军的行踪。 
  他知道,边亚军也在到处找他。双方一旦在街头相遇,必将是一场生死血斗。单打独斗,他不是边亚军的对手。 
  他所能依恃的,只有手下弟兄们敢下黑手的勇气。 
  “必须把姓边的干掉,”他对弟兄们说,“否则,我们这些人,总得提心吊胆地活着。” 
  “还有陈成。”褚金平说。 
  弟兄们低头抽烟,仰头沉思,静默不语。 
  南城的玩主大多惧怕陈成。此人下手又黑又快,谁要是惹了他,很难逃出他的手。 
  不久前曾出过一件事。北城的一个小佛爷登车出货到了南城,被南城的玩主抢了。小佛爷态度强硬,声言自己是跟着陈成陈爷玩的,惹了我,陈爷要找你们算账! 
  没人理他,还抡圆了给他几个嘴巴。那年头,拉大旗做虎皮者比比皆是,嘴越硬越是假的。 
  没想到却真惹出了麻烦。小佛爷被抢以后,不哭不闹,没喊没叫,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定了那帮南城玩主。打不走,骂不走,拔出刀子在他脸上、身子划出几道大血口子,还是不走。死死地缠上了。 
  天快黑的时候,南城人慌了,把抢去的东西和钱原数退还了,说:“小兄弟,哥哥们对不住了,回去吧!真把我们惹翻了,这是在南城的地界,挖了坑把你埋了,有谁知道?” 
  小佛爷还没走。远远地跟着,直到那帮子人进了临街的一户人家歇宿。 
  半夜,那户人家的街门被一块巨石砸得稀烂。陈成带着二十几个人闯进屋里。贺二根、褚金平以及南城的另外几个匪首,全被堵在屋里。 
  贺二根坐在被窝里没动。褚金平不识相,悄悄地从枕下摸刀,被陈成一脚端在面门上,眼珠子差点儿流出来。 
  “就是他!”小佛爷认出了白天抢了他的钱,又用刀子破了他的相的那个人。 
  “站起来!” 
  那个人倚着墙,哆哆嗦地站了起来。小佛爷扑过去,只一刀,那人的脸上绽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大血口子。 
  走!陈成一挥手,北城人迅即撤离了。 
  陈成凶狠,但他比较讲情面,有节制,从不主动招惹是非。边亚军则不同,他暴虐成性,翻脸无情。打人时不仅凶狠残酷,而且常常要当众羞辱你,让你永远无法再做人。如果有人说,边亚军可以不动声色地把人杀死,然后再不露痕迹地把尸首埋在荒郊野外,那么,没人不相信。 
  他真的这么干过吗?没人知道。 
  贺二根则对别人说,敢做这种事的人是我贺二根,姓边的不敢,所以我不怕他。不过,边亚军是黑道上少有的天才,也是咱们的真正克星。陈成?别惹他,绕着走就是。 
  6 
  晚上十点多钟,贺二根带着十几个人游荡到西四,近来,他把搜寻边亚军的范围逐步扩大到北城的边缘地带。有时,他也敢趁夜深人静时突袭到北城腹地。只要能找到边亚军,他豁出去了。 
  有人说饿了,他们一伙人走进西四小吃店吃夜宵。刚刚找好桌子坐下,他忽然发现手下的弟兄们一个个神色异常,似乎一下大气儿也不敢出了,蔫头缩脑地东藏西躲,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往门外溜了。 
  糟,碰上警察了。他悄悄地侧头往后看,脸一下子就白了:边亚军和陈成就坐在他身后的一张桌子边。他们一人面前放着一升啤酒,正在低声说着什么。他们没有看见他。 
  贺二根端坐不动。心跳得很急,浑身燥热,手心上渗出汗珠。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然后伸进衣襟握住斧柄,悄悄地往外抽斧子,但是没有抽出来。自己的左臂牢牢地把斧身夹住了。他大吸了一口气,想猛的站起身向后扑过去。但是身子似乎也不听使唤了,颤抖个不停。 
  他没有再回头,手握着斧柄,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很希望他们能先发现自己。那时,边亚军会掏出刀子扑过来,我也能举着斧子,劈中那张又瘦又白的脸。打死他,或被他打死,都是件快事。他想。 
  陈成和边亚军没有看见他。他们擦着他的肩膀走出店门。边亚军喝得有点儿过量,摇摇晃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后来,贺二根也摇摇晃晃地走了。他一滴酒也没喝,却醉了。走出店门,他一屁股坐在马路上,哭了。 
  弟兄们还行,没有跑得太远。他们垂头丧气地围拢过来,歉疚地望着他。 
  第二天傍晚,贺二根同时收到了两份关于边亚军行踪的密报。 
  一是探知到了边亚军现在的秘密匿居地址。他现在住在平安里附近的一个独门小院里。小院临街,院墙较高,不易逾越。院主人是北城的一个老炮(年龄较大的流氓,鳏居,三个月前在西单商场偷钱包,炸了,进了局子(公安局。 
  另一份密报是北城一个玩主在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他说边爷近日常在北图门前转悠,似乎在找什么人。据说,是两个很漂亮的姑娘。 
  接到密报以后,贺二根的神态举止显得极为反常。他平日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但是在那一晚上他却说了许多话,而且态度和善、宽容大方,还常常无端地发笑。笑得大家战战兢兢、惴惴惶惶。 
  夜深以后,他拉着哥哥贺老大到街上去散步。这时,他又一句话也不说了,低着头慢慢地走,似乎心事很重。 
  后来,他突然站住脚,凝神望着贺老大的脸,望着那道被他砍的伤疤,低声说:“老大,还记得英子吗?” 
  贺老大愕然地张着嘴,不自由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没敢说话。 
  贺二根嘘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昨天,我把她舅舅的家砸了。我用铁通条捅她舅妈的嘴,捅得稀烂。那婆娘的嘴毒,过去总是骂英子,骂得她不敢回家。” 
  贺老大茫然地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叹气,表示自己的痛悔和悲伤。 
  贺二根叉接着说:“英子姐才活了十七岁,就死了。她死了以后托梦给我,说她有四个仇人,让我给她报仇。现在,大金刚死了;红卫兵也被我捅死了一个;还有,她的舅妈也遭了报应。最后的一个仇人,我还没有找他算账。老大,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我不知道。”贺老大惊惧地说。 
  贺二根笑了笑:“老大,那个仇人,就是你!” 
  他们又继续向前走,走得很慢,慢慢地走了很长的路。 
  天快亮的时候,贺二根说:“其实,我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你。英子姐最恨的人,也是你。老大,不是你把英子姐糟蹋了,卖了,她就不会死! 
  所以,你理应为她偿命。“ 
  贺二根转过身抓住哥哥的衣领,右手从怀里拽出一把明晃晃的利斧。他的目光,无邪,天真,亮晶晶的。 
  贺老大没敢挣动,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弟弟的眼睛。 
  慢慢地,贺二根松开了手。他又开口说话时,声音里已经带着了哭腔:“老大,我几次想砍死你,总是下不去手。最后这一次,也放过你罢!咱们家里,还有一个老不死的爸爸,总得留下一个儿子奉养、送终。老大,你留下吧,这个脏活儿留给你了。” 
  贺老大低着头,掉下几滴眼泪。这条汉子,从没有哭过。 
  贺二根又笑了。“老大,什么时候你要是烦了,不愿意再伺候了,就下手掐死老东西,利利索索地把他埋了,咱们贺家也闹个清静。老东西不是好种,牵累得我们弟兄也不得善终。另外,他也对英子姐没安好心,动手动脚……。” 
  天亮以后,贺二根没有和任何人招呼,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他把自己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包成一个小包,留在了褚金平家。小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内衣裤。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些衣服清一色都是红颜色的。 
  贺二根随身只带走了两把利斧。 
  那天上午,贺二根曾回过一趟自己的家,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短暂地在父亲的病床前站了一会儿。老家伙正犯哮喘病,见了儿子,吓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派出所的干警闻讯赶来抓他时,他已经走了。 
  他到什么地方去了?警察问。 
  寻死去啦!这个小王八羔子,冤!好赖也算活了一辈子,长着男人的玩艺儿,愣是没有沾过活女人。 
  贺二根的父亲,那个旧天桥混出来的老流氓连咳带喘地说。 
  7 
  褚金平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边亚军在北京图书馆要找的姑娘,一定是付芳。这令他心中愤愤不已。 
  几天以前,褚金平曾在北图附近见过付芳。她还记得他,嫣然一笑,摆了摆手,就匆匆地跟着几个大个子老红卫兵走了。那些人中,有阮晋生。褚金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 
  她比一个月以前在三路无轨车上见到时更漂亮了。她身披一件合体的绿色军用大衣,衬得那张脸更白皙,妩媚,还平添了几分帅气,妈的,几辈子也难见到这么够味的女人。褚金平暗想。 
  晚上,他在梦中又见到了她。她娇羞地笑着,娉娉婷婷地向他走来。他傻愣痴呆地望着她,大张着嘴,嗓子眼里千得冒火,只能拼命地吞咽口水。她走到他的面前,柳眉一扬,突然恨恨地转身就走。他急忙追上去,脚却迈不动,他急了,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抓住她的大衣。大衣滑脱了,呀,她光着身子呢……! 
  醒过来以后,裆下冰凉精湿,眼前却仍是一片白光。在黑糊糊地屋顶上,清晰地映现出付芳那洁白、袅娜的身姿。 
  他竭力睁大眼睛,久久地凝望着她。直到天光大亮以后,她才渐渐从眼前隐去。 
  不得到付芳,枉为男人! 
  在北图门前,边亚军碰到了楮金平。褚金平带着十几个人,个个都板着脸,满怀敌意和戒备地望着他。 
  边亚军一怔。这小子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向图书馆门前正排队等待验证放号的人群扫了一眼,看见了阮平津和付芳。今天她们来得早,排在了最前面。 
  褚金平瞪着那双贼眼,也在向排队的人群瞄来扫去。 
  突然,他看见了什么,眼珠子一亮定住不动了。边亚军顿时明白了。 
  他凑近褚金平,压低声音说:“滚开,你再敢带着这群狗到这块地方来晃荡,我就阉了你!” 
  褚金平冷笑。“姓边的,你不要欺人太甚!”他一摆手,十几个弟兄稍微往后退了几步,迅即一字排开。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刀,凶狠地瞪着边亚军。 
  他们不是来打架的,是来争夺女人。为了争夺女人,没有一个男人会怯懦、退缩。 
  边亚军又是一怔。心中勃然大怒,脸上却强挤出一丝笑,笑得阴鸷、狰狞、刻毒。“褚金平,好样的,算你有种!你记住,十天之内,我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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