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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血色青春-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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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陈成后来说,吴卫东死的时候穿了三件上衣和三条长裤,衣裤用细针密线死死地缝合在一起。她在生前遭受了无力抵御的凌辱,她希望在死后能保卫自己的圣洁,不再受到野蛮的侵犯。 
  陈成说,当女人只能用针线来保卫自己的名誉和贞洁时,当她只能以死来逃避屈辱时,所有的男人都应该去死。 
  他的话是令人费解的。所有的男人,是否包括他自己? 
  根据档案记载,吴卫东,原名吴琳玲,文革后改成现用名。她是在60年代初回到祖国的,那时祖国正处在饥馑的困难时期。 
  亲属们把她送回祖国,一方面的原因是侨居国社会风气颓靡,秩序混乱,缺乏安全感以及躲避绑架仇杀等;更重要的是,他们希望这个孤弱的女孩叶落归根,得到伟大华夏文明的熏陶、沐浴和护佑。 
  他们不会想到,她在文明古国会这样死去。 
  班主任老师为吴卫东写了一篇长长的悼文,代表高二。七班全体同学对她的夭亡表示深深的哀痛和祭奠。 
  其中的一段文字:生日何浅。死路何深;珠碎洁月,花残稚林。哀哀师友。孰处其身;朗朗京华,宁安其魂! 
  此公直到病亡时,始终戴着一顶阶级异己分子的帽子。1980年获得平反。 
  12 
  一天上午,陈成突然去了杨宏全的家。躺在床上的杨宏全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他知道,由于吴卫东的死,他难逃惩罚。 
  陈成神色阴沉、忧郁。进屋以后,他直接走到杨宏全的床前,俯身注视着他,极冷漠地问:“好一些了吗?” 
  “嗯。” 
  陈成没再说话。他叹了一口气,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床前。他也没有再看杨宏全一眼,用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默默地低头坐着,坐了好久。 
  后来,杨宏全哭了,哭得很伤感。 
  陈成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斥责,也没有抚慰,只是粗粗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时,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中午,陈成在杨家吃的饭。当杨宏全的母亲给他端来满满一大碗面条时,他没有推让地接了过来。只是,他吃得很慢、很少,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迟迟也没有放进嘴里。后来,一碗面条几乎没有动,他就放下了碗,说是吃饱了。 
  下午,他还是坐在杨宏全的床前,一直坐到天黑。 
  临走时,他拿出一卷钞票塞在杨宏全的手里。 
  “我不要。”杨宏全说。 
  “留着吧!”陈成冷冷地说,“不是我的钱。” 
  他走了,身后留下一阵难以自抑的、悲切凄厉的哭泣声。以后,陈成再也没有去过杨家,直到杨宏全死于车站广场事件。 
  另一个人倒是常去看望杨宏全。她是陈成的女朋友王星敏。而在此前,王星敏既不认识杨宏全,也不认识吴卫东。但是很快她就和杨宏全成了熟朋友。 
  这一切都显得反常而又神秘,似乎是按照冥冥之中的某种编排而进行的,有条不紊,步步逼近那个终极目的。 
  仅仅是编排而非图谋,终极目的也不是惩罚和复仇。 
  从以后的事情发展来看,那是一个大构架和长过程。它引向了残酷和死亡,也引向了完善和辉煌。 
  13 
  另一件事则更唐突,完全令人不可思议。一天深夜,申金梅突然被一阵猛烈的砸门声惊醒了。 
  “谁?”她随手拉开电灯,惊恐地问。 
  “我,陈成。”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申金梅看看表,此时已是午夜1点钟了。 
  “少废话,开门!’,申金梅打开门,陈成横着膀子撞了进来。他喝了酒,两眼通红,浑身泛着一股呛鼻的酒气,步态已经不稳了。 
  “有什么急事吗,陈成?” 
  “有,急着吻你。”陈成笑嘻嘻地说着,放荡地张开双臂,扑过去要搂抱申金梅。 
  申金梅恼了,用力一推,陈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就势仰倒在申金梅的床上。“被窝还热乎乎的呢!”他几乎是喊着说。说完,他就发疯似的狂笑不止。笑声癫狂、响亮,甚至有些装腔作势,存心要让周围宿舍的人都听见,这间屋里半夜三更来了男人。 
  “求求你,小声点!”申金梅的脸都吓白了,慌慌张张地关上了屋门。 
  “到底有什么事呀?” 
  “两件事。”陈成的笑声戛然而止,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第一,讨你的欢心,喜欢你并且让你喜欢上我;第二,给你讲一个没有讲完的故事。” 
  申金梅惊愕得目瞪口呆。 
  “当然,你不必害怕。对于第一件事,我并不打算认真地去做,因为这样做的结果能否给你或我带来好处,是十分可疑的。至于第二件事,我只能照办。” 
  “照办?” 
  “是的,这是吴卫东的遗愿。” 
  听到吴卫东的名字,申金梅黯然神伤,默默地掉下了眼泪。 
  “按说,我应该把你带进大山,在吴卫东逼我讲故事的那个地方把故事给你讲完。”陈成幽幽地说,“但是,我不敢。我怕那些荒山最终也会吞掉你。现在你跟我走,去我家。” 
  “去你家?这么晚了……” 
  “放心,我还有三个妹妹,我不会强奸你。”陈成恶狠狠地说。 
  “粗野!” 
  那一夜,陈成把自己和申金梅锁在他家的厨房里,拉熄了电灯,一边喝酒一边讲述那个“女妖”的故事。故事讲完了,他也喝得酩酊大醉,趴在饭桌上嚎哭不止。 
  申金梅说,我看见了一颗赤裸裸的、鲜血淋漓的灵魂。 
  灵魂也会流血吗? 
  会的,会流很多的血,且伴有极度的疼痛和苦涩。因为,这是自我剃割、分解和超度。 
  女妖从此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无影无踪,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偶尔也会想起她,内心会产生一丝隐隐的歉疚。 
  但是我更多的是感到轻松和解脱。我觉得自己甩掉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良知的重负,是诱惑和罪孽的摆脱。“ 
  我佩服自己,难得的明智与果决,道德上的纯洁与善良。 
  今年的除夕夜,我和妹妹们吃过年夜饭,一边打扑克一边守岁。我承认,那天我喝了很多酒。这不是托辞,虽然神智尚清醒,没有完全丧失自制力,但是已经有些昏昏然了。 
  夜半时分,突然有人在院外敲门,敲得又重又急。当时我的心里一惊,隐隐地有一种不祥之感。 
  我忐忑不安地打开院门,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来的人竟是她。“ 
  她披着一身的雪花,头发蓬松散乱地挂在脸上。几个月不见,她瘦得只剩下一身皮包骨了。那两只曾经非常美丽的大眼睛,已失去了昔日迷人的神采,目光游移不定。迷茫而又呆滞。 
  对我视而不见,眼神越过我的头顶,胡乱地在半空中游荡。 
  后来,她说话了,嗓音又嘶哑又干燥,但一字一句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她说:“下雪了,星星都没有了;月亮,就出来了。你知道吗,月亮,白天不出来。” 
  “知道,我知道……”当时,我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 
  她开始用眼睛看我,目光专注而严厉,充斥着戒惧和不信任。她说:“你偷吃了月亮。” 
  说到这里,陈成的情绪极为冲动,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凉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偷吃了月亮?他妈的!”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粗话,抓起酒瓶,仰脖猛灌了几口,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再以后,他终于安静了下来。 
  “陈成,你占有过她吗?”申金梅问。她也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白酒,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鲜族姑娘善饮,直率而又善良。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什么叫占有过?心,还是身体?”陈成愤愤地说。 
  “后一种占有更重要,因为它是无法挽回的事实。我只能据此作出判断。” 
  “高丽姐儿,我请你来只是听的,你没有作出判断的权利!” 
  “我只愿意听事实,至于我做出什么判断,这由不得你。” 
  “好吧,告诉你,直到那天她重新出现以前,我没有占有她。她仍是个处女。”陈成恶狠狠地说,“处女,申金梅,你明白这个词的准确意义。” 
  申金梅说:“陈成,你别对我耍浑。” 
  陈成也无奈地笑了,说:“对不起。其实,对你,我根本冒犯不起。” 
  陈成说:“没有占有她,这是我犯下的一个严重错误。 
  只是在事后,我才突然明白了这一点。然而,懊悔已无济于事。“ 
  “错误?” 
  “是错误。也许就由于这个错误,不仅坑惨了我,而且坑害了一个本来是非常优秀的姑娘的一生。” 
  “陈成,你在影射吴卫东。” 
  “不,她是另一个错误。” 
  我们在院子里站了很长时间。我搂抱她,亲吻她的脸,试图用温存使她恢复理智。她没有抗拒,但是她的身体僵硬、麻木,似乎对一切抚慰都无动于衷。 
  进到屋里以后,她就彻底垮了。除了两只无神的大眼睛顽强地圆睁着,全身都僵直冰冷,像死了一样。 
  我吓慌了。赶紧打发妹妹们去睡觉,而把她抱到我的床上,给她盖了几床被子,希望她能睡一会儿。她不睡。眼睛一眨不眨地大睁着。 
  至今我一想起她的眼睛,就感到恐惧。眼神儿散乱、暗淡,但却从眼底透射出无限强烈的决心和意志。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我都绝不敢有丝毫违逆。 
  我拉熄电灯,俯下身,极尽温柔地亲吻、抚摸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太折磨人了,如果它们能闭上,哪怕只是一小会儿,我也愿意为此而付出一切。 
  我预感到,当最终的那个可怕结果到来之前,一切努力都将是徒劳的。然而,当我又拉亮电灯时,我所看到的情景仍使我心胆俱裂。那双眼睛,仍然圆睁着,目光枯涩而又刻板,执著得近乎残忍。 
  我承认,当时,我给她跪下了。我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是求求你,一定把眼睛闭上,睡一会儿。 
  她说,我要死。 
  我彻底绝望了。说,可以,你想怎么死,我都可以成全你!说完,我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 
  她哭了。那是一个弱者发自心底的哭泣,哀伤而凄切,对世界和她自己,都不再存一点幻想和勇气。 
  我也哭了。当然,有些装腔作势,虚情假义,是在做戏。我需要骗得些同情和谅解,从而达成妥协。 
  但是,她最终也没有放过我。 
  “太棒了!”听到这里,申金梅突然兴奋得大叫起来。 
  而此时,陈成已泪流满面。 
  “谁?谁太棒了?”陈成惊疑地问。 
  “当然不是你。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有几分可怜相的混蛋。我钦佩的是她,那个女妖,不仅有意志,而且有力量。” 
  “我也钦佩你,申金梅,有胆量在我面前放肆。” 
  “陈成,她一定说了什么更有摧毁力的话,终于打垮了你?” 
  “她说了,她说,以后有一个叫申金梅的高丽姐儿,会死乞白赖地要嫁给你。” 
  “陈成,掌嘴!” 
  哭累了,她终于闭上了眼睛,恬静得像个小女孩,沉沉地睡着了。 
  我走出屋子,又走出院门,顶着漫天飘洒的雪花,在寂无一人的大街上闲荡了很久。空气清爽而洁净,我的头脑中却纷乱、疼痛、麻木,一片空白。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死死地缠绕着我,我知道,为了这个女妖,我必将付出代价。 
  重新回到屋里时,我发现她又睁开了眼睛。目光变得专注、深沉,隐现着一种奇异的、富有生命力的神采。 
  她把目光对准我的脸,久久地凝视着,思索着,似乎要找出什么答案来。 
  后来,她闭上了眼睛,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睫毛下滚落到脸上。 
  接着,就发生了那件令人骇异的事。她坐起身,一件一件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动作迟缓却没有丝毫犹豫。 
  在解毛衣的领扣时,她的手颤抖得很久也没有解开。她愤怒得用力一挣,扣子崩断了,溅落到地板上。 
  最后,她脱光了所有的衣服,赤裸着身子平静地躺在床上,邪恶得像个女巫,美丽得像个圣洁的仙女。 
  这个过程以及这个结果都是无法抗拒的。 
  我指的不是女孩子的身体所引发的欲望,而是妥协与交换条件的诱惑。在我几乎完全绝望的时刻,她终于开列出了自己的条件。成交,意味着将放弃死亡。 
  而这个条件的本身,则是不容谈判的。 
  我曾徒劳地、极其愚蠢地试图挽回这一切,然而我发现这样做无异于用手打自己的脸,虚伪得近乎自欺。 
  于是,我像一个真正的混蛋一样,认真地和她进行了谈判:“你要我承担什么责任吗?”我问。 
  她紧闭着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同意,在这以后你将放弃死亡,平静地重新开始生活吗?” 
  她睁开眼睛,茫然地望着我,眼泪滚滚而出。但是,她还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再也无话可说了。我们只能成交。 
  我们成交了。 
  无论是对于她还是对于我,那都是一个不轻松的过程。没有温存和激情,甚至没有形式上的渴盼和交流,唯一的感受就是彼此的折磨和痛苦。 
  对于我来说,还有更深的恐惧。对善良下手,欺辱一个弱小的女孩子,我的灵魂从此将永远无法摆脱肮脏和丑恶。 
  交易结束了,一切都变得平静,平静得似乎发生过的事情根本不具有任何意义。 
  她乖觉服从地坐在我的自行车上,被我送回了家。 
  在她家的门外,我又一次郑重地向她谈那个条件:“你答应了,永远也不会再来找我?永远忘掉我?” 
  她笑吟吟地望着我:“我今生不会再去见你,不过,我将在来世等着你。” 
  “来世?” 
  “是的,来世没有星星,只有月亮;只有月亮和你。” 
  一个真正的女妖!她把我刚得到手的东西轻轻巧巧地又剥夺了。 
  “如果再让我见到你,我就杀了你!”我恶狠狠地对她说。其实,这几乎就是我当时的真实心境,而不仅仅是对她的恐吓。杀人与被杀,都是一种解脱。 
  她嫣然一笑:“那么我明天就去找你。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你就杀了我,用一根绳子或者用刀。” 
  在她家里,我见到了她父亲,一个斯文而又忠厚的大学物理系教授。我觉得愧对这位老人,而他却对我把他的女儿送回家千恩万谢,握着我的手,说了许多感激的话,而这使我更加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他说,早上,从天空刚飘落第一片雪花起,女儿就变得烦躁不安起来,拒绝吃药和进食,只是怪异地宣称月亮出来了,一个人正在家里等着月亮。上午,她狡猾地摆脱了家人的监视,成功地出逃了。一整天,全家人四处寻找,忧心如焚。 
  他们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 
  他还告诉我,她第一次犯病是在文革初期。先是参加造反,贴大字报,后又受到围攻和批斗,神智终于迷乱失常了。经过治疗调养,本来已经完全康复了,但是在两个月以前突然又发了病。老人说,这次反复,诱因不明,幻觉奇特,表露方式极不雅观。动辄就脱光衣服,隐人被奸妄想,嘴里还反复地,单音节地嘟念着一个男性的名字。 
  “那人是谁?我问老人。” 
  “姓陈。” 
  “我认识这个姓陈的。”我对老人说,“我会惩罚他!” 
  ‘’不要,千万别……。“老人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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