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来客-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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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brum Anguis！”
路易大喝。
恶魔的动作停滞了。
整个房间里——天花板上，墙壁上，地板上，家具上，绿色植物的叶片上——出现了深红色的咒文，仿佛无数条纠结在一起的长蛇，在房间内游移爬行。
恶魔瞠目结舌，震惊地看着赤红的咒文顺着自己的双腿爬了上来，像真正的蛇一样，紧紧缠住他的身躯！
“不愧是退魔师的居所，原来早就备好了防御的法阵吗！”阿斯蒙蒂斯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不过这难不倒吾，区区法阵，很快就能破除！”
在他嚷嚷的时候，路易转身走进厨房，等他出来时，手上拿的不再是一个雪碧瓶，而是一根橡胶水管，水管末端有一个不锈钢阀门。
路易将水管对准阿斯蒙蒂斯。“忘了告诉你，我在公寓楼顶装了个水箱，那些冰箱里放不下的圣水都灌进水箱里了。”说罢，他作势要拧开阀门。
“吾知错了！饶了吾吧！吾不该大言不惭！吾向汝谢罪！吾给汝做使魔任凭汝差遣好吗！”
“拿出点诚意来？”路易摇晃着水管。
虽然身上被圣水淋得湿透，但阿斯蒙蒂斯额头上还是冒出了汗。“吾……吾明白了……吾的前任……依凭在此身躯中的前一个恶魔也是位上位恶魔，虽、虽然不知晓其名号，不过他的实力应当与吾不相上下……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蛰伏在这具身躯中……”
“他为什么会被吞噬？”
阿斯蒙蒂斯咽了口口水：“大……大约一个月前，这个身躯，这个人类……带另外一个家伙去昨天那间酒店里开房，然后那个家伙……那个家伙……”
恶魔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畏惧着什么的似的，哆哆嗦嗦，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那个家伙怎么了？”
阿斯蒙蒂斯如同搁浅的鱼一样，张着嘴巴用力呼吸：“那个家伙……把左手按在这个身躯——赛维尔的头顶，然后……然后……”
路易很不耐烦：“你能一次说完吗！”
“然后……”恶魔发出一声抽泣般的尖叫，“那个上位恶魔就被他的左手给吞噬了！”
恶魔祛除
“……啊？”路易挑起眉，“被手吞噬了？开什么玩笑，你的手上长嘴巴啊！”
阿斯蒙蒂斯拼命摇头：“没有开玩笑！没有开玩笑！真的被那家伙的左手给吞噬了！就像是……被黑洞给吸进去一样……！”
“哦，这么说那是个外星人，手上自带小型黑洞？”
恶魔看起来快哭了，束缚他身体的红色咒文已经爬到了他的脖子上，仿如吐着信子的毒蛇，随时都可能将毒牙刺进他的皮肤里。“吾也不清楚是不是外星人！可能真的是吧！反正那家伙……那家伙肯定不是人类！虽然有和人类一样的外貌，但绝对不是人类！”
路易咂了咂嘴，仿佛在品味他的话语。“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先前的恶魔被吞噬了，于是你趁机进驻了这个身体？”
阿斯蒙蒂斯点头如捣蒜：“是的！那时候吾刚好也在酒店里徘徊。汝知道，那酒店的客人都一多半都是来开房的情侣，所以格外适合吾辈汲取力量……”
“那你怎么没被‘那个家伙’吞噬呢？”
“呃……大概是他吃饱了？”
路易拧开阀门。
恶魔惨叫。“啊啊啊啊啊别再浇了！吾真的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吾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路易将水流关小了一些。“你看见的‘那个家伙’，长的什么样子？”
阿斯蒙蒂斯畏畏缩缩地瞄了他一眼：“个子不太高，挺年轻的，还没到二十岁的样子吧……我……我没看清……”
这次路易彻底关上了阀门。
恶魔松了口气。然而他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路易将水管扔到地上，轻轻击掌三次：“Osculum mortis！”
房间中游移流动的咒文随着他的声音聚集到了阿斯蒙蒂斯脚下，汇成了一个圆形的法阵，法阵中再没有什么地板，只有无尽的虚空。黑暗魔息从虚空中源源不断地升起，而原本缠绕在恶魔身上的红色毒蛇则化成了赤红的藤蔓，将他硬生生地拖进了虚空中。
阿斯蒙蒂斯就像陷入沼泽一样，不停挣扎，下沉的速度却丝毫未有减缓。
“叛徒！”他尖叫，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沉进了虚空里，“汝这叛徒！竟然要将吾送回魔界！背信弃义！吾诅咒你！诅咒你！即使在魔界的秽土里也要诅咒你！”
“不然你以为呢？真拿你来做使魔？”路易的嘴角在抽搐，“我要你这么淫♂魔使徒有什么用？”
“吾等做个交易如何，退魔师？”阿斯蒙蒂斯撕心裂肺地大吼，“即便吾离开了这具身体，也还会有其他的恶魔进驻，与其让那些下贱之辈染指，不如让吾留下！只要宿主被一个灵体寄宿，就不会再有其他灵体依附！只要吾还留在这具身体里，就能保证他不被其他居心叵测之辈占去！如何！退魔师！”
“没什么兴趣呢……而且我会待在赛维尔身边，防止他被奇奇怪怪的东西上身的。”
阿斯蒙蒂斯边尖叫边发出骇人的狂笑：“撒谎！汝其实相当中意这具身体吧！汝想要他对吧！汝食髓知味，离不得他了对吧！既然这样何不让吾留下！吾淫♂欲的阿斯蒙蒂斯能满足汝所有的要求！没有吾的驱使，这具身体就只是个无趣的人类而已！为何不遵从你内心的欲望，退魔师！”
“postremo osculum！”路易嘶哑地命令。
赤红藤蔓勒紧阿斯蒙蒂斯的脖子，让他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淫♂欲的恶魔只能用扭曲的笑容来表达他对路易的讥讽。很快，他的头顶便没入了虚空中。
等他完全消失不见，红色的咒文如同潮水般褪去了，什么赤色的藤蔓，什么深红的毒蛇，都像完全没存在过一样。房间的地板上积了一滩圣水，赛维尔的身体躺在水里，双眼紧闭，如果不是胸膛尚在起伏，简直如同死了一般。
路易捡起地上的水管，走回厨房。
“你可以回去了。”他说。
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目睹了这一切的赛维尔，立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附，跌跌撞撞地被吸进了他原本的身体里。
——啊啊，我这是……灵魂归位了吗？
赛维尔觉得脑海里一片混沌，四肢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眼睛也睁不开，除了呼吸之外，根本动弹不得，就连大脑的运转也受到了影响。他迟钝地猜测，刚才路易将那个附身恶魔驱除了，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恶魔离开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话？啊啊，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有人把他抱了起来。他本能觉得是路易。他悬空了一会儿，接着陷入了柔软的床铺里。路易帮他脱掉湿衣服，又用毛巾擦净他的身体，然后为他盖好被子。
赛维尔这时已经无法思考了，疲倦和睡意支配了他所有的思维。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碰了碰他的嘴唇，很凉，至于是用手指碰的还是用嘴唇碰的，他已经无暇顾及。
他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一个月来每夜都会袭击他的淫♂欲没有找上门，他甚至连梦都没做，睡得极安稳。
醒来时他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讲电话。是路易。他在另一个房间里，虽然把声音压低了，但还是能听见些许声音。
“对，查一下当年的卷宗，这么重大的事件不可能不记录……对，拜托了……是的……还有，关于恶魔提到的那个人……对，太不寻常的……这个也要注意……好的，等我有空我会去问管理人的，他最清楚……好的，就这么办吧。再见。”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打开了。赛维尔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双人床上，那么这里大概是路易家的卧室。卧室布置简洁，除了床、床头柜和衣柜之外没有别的家具，窗台上放着一盆花，也许是缺乏照料，花朵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路易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精心打理花草的人。
花的主人就站在卧室门口，穿着一件睡袍，头发乱糟糟的，还没梳洗。
“休息得如何？”他问。
赛维尔迟钝地点头。“哦……很好。”
“我猜也是。”路易脸上绽开一个微笑，“昨天我已经把那个淫♂魔从你身上祛除了，应该不会再发生什么问题了。”
昨天？看外面的天色，应该已经是上午了，这么说他从前一日的下午一直睡到了现在？那可真是久违的安眠。自从被那淫♂魔俯身，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轻松的睡过觉了。
昨天的记忆还残留在脑海里，然而只有模糊不清的片段。赛维尔还记得路易往恶魔身上洒圣水的事，还有房间里游走的红蛇般的咒文，恶魔的惨叫和狂笑也仍在耳畔回响，但其他的……好像就想不起来了。
他看着路易，希望他说点什么，但路易只是用翠绿的眼睛和他对视，没有开口的意思。
赛维尔抓了抓头发：“现在几点了？”
一个东西落在他膝盖上。是他的手机。
“唔，谢谢。”
时间是上午9点34分，手机上有七个未接电话，四个是老板打来的，一个是公司同事，还有两个是午夜酒吧的老板。他已经两天没有去公司，昨夜本来应该去酒吧，却也旷工了。
“糟糕，我会被开除的！”赛维尔慌忙拨通老板的电话，想给他解释一下自己无故旷工的原因，但是——“该死，又他妈没信号！”
他冲路易举起手机：“收起你的戏法，我要给我的老板打电话！你想看着我丢掉工作吗！”
“不。从此以后你都不用去上班了。”
开始回忆
“……什么？！”
赛维尔盯着金发的退魔师，希望从他脸上找出他在说笑的证据，但是没有。路易很严肃，甚至是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这种体质还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在普通的社会中生活吗？别痴心妄想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神枢学院吧，学院会派人接管你，给你补上迟了二十年的灵媒常识课，然后给你安排合适的生活。”
“你……你说什么！”怒火从心头升起。这个扰乱了他生活的家伙究竟在信口开河说些什么啊！“你不是已经把我身上的恶魔驱走了吗？那还有什么问题！”
“驱走了一个，还有有更多的。你是S级灵媒体质，会走路的超级灵体磁铁，整个城市的灵体都迫不及待地要附到你身上。天知道下一个上你身的会是什么家伙，淫♂魔还算走运的，假如是个嗜杀成性的恶魔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变身午夜街头杀人狂魔？”
“可、可是我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问题！”赛维尔紧紧捏住手机，“我从前过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为什么现在反而不行？”
路易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和赛维尔视线齐平。
“问题就出在这儿，”他说，“我之前以为你身上被施加了封印，但是我却没有找到封印术式遗留的痕迹。是我想错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赛维尔掀开被子（好吧，他一丝♂不挂），准备起身，却被路易推回了床上。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二十五年来都没人发现你的特殊体质吗？”
虽然心里是想知道的，但赛维尔不愿同路易多说一句废话。“不想！”他气鼓鼓地说。
“哈。”路易双手交叉在胸前，“那我偏要告诉你。”
“你……！”
不顾赛维尔的意愿，路易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本来灵体和宿主就是一对一的关系，一个宿主只能被一个灵体附身，倘若其他的灵体想争夺宿主，就只能把原本寄宿在宿主身上的灵体消灭或是驱走。你从一出生起，身上就依凭了一个强大的恶魔，他不断汲取你身上的力量，既保护你不被其他的灵体附身，也使你体内贮存的力量非常少，少得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所以你才能平安无事地活了二十多年。但是……”
路易停下了讲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似的，低头望着赛维尔。
“你……你继续说啊！干嘛看着我！”
“接下来轮到你讲了。”
“我可不知道什么附身的恶魔……！”
“可不是么。”路易转过身，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床垫震了一下，赛维尔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据你身上的那个淫♂魔说，大约一个月前你和一个家伙去开房，那家伙吞噬了原本附在你身上的恶魔，所以他才能趁虚而入。难道你不该把那位‘神秘情人’的事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吗？”
一个月前？开房？
赛维尔对一个月前偶遇的那个人印象还挺深刻的，毕竟差不多就是从那时起他每到午夜体内就会涌出无穷无尽的欲望，所以一直都没有再找人过夜。
“那不是什么神秘情人，一夜♂情的情人而已。”
一个月前。
今天是午夜酒吧老板的生日，他的朋友们聚在一起给他开了个party。赛维尔当然也在，虽然他不是酒吧的常客，但老板是他的大学同学。
party一直开到凌晨，这时候基本上要回家的人都回家了，那些习惯夜不归宿的人也都找好了伴。赛维尔和老同学道了晚安，却不知道自己是该一个人回去，还是该找个看起来不错的家伙到附近的酒店里开房。
正在犹豫的时候，赛维尔透过穿梭的男男女女，看见了那个人。
他远离人群，孤僻地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像头蛰伏在阴影里的危险野兽。他面前的桌子上没有酒，只有一杯橙汁，还一点儿也没动过。他穿着灰色的卫衣，看起来像个学生，很年轻，不像是会到午夜酒吧鬼混到深夜的那种人，但是——谁知道呢？现在喜欢在外面夜游的大胆学生也不是没有。
赛维尔想，如果今天他要和谁一起走出午夜酒吧，那肯定就是和这个人了。但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去同这个年轻人打招呼。那人周身散发着“不许靠近”的气息，像张铁丝网隔绝了他人。甚至，赛维尔产生了一种幻觉，体内仿佛有个声音在冲他叫喊：“别过去！”
但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像飞蛾接近火光一样走向了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先前一直盯着面前的橙汁，这时候也抬起眼睛，望向走到自己面前的男人。他皮肤白皙，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像天生没晒过太阳似的，陶瓷一样的白。
“一个人吗？”赛维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嗯，是啊。”年轻人说。
“有兴趣吗？今晚。”
年轻人用酒红色的眼睛打量着他，说打量不太合适，那专注的眼神更像实验者在对实验台上的样品进行观察，仔仔细细地分解、剖析，把每一个细节都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好啊。”他说。
赛维尔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体内叫嚣的声音更大了。“别过去！”“很危险！”“离开他！”
都是幻觉。
年轻人推开面前的橙汁，站了起来。赛维尔发现他双手上都戴着黑色的手套。
“去你家？”年轻人问。
“附近有酒店。”赛维尔从来不带床伴回家，也从不去别人家。
“好吧。我无所谓。”年轻人耸耸肩，“你叫什么名字？”
“赛维尔。”
互报姓名没什么意义，反正只是露水情缘，明天早上他们就会把对方的名字忘记。
“哦，我叫凯因斯。”年轻人跟着赛维尔走出酒吧，“凯因斯·罗斯托克。”
“请等一下！”
路易打断了赛维尔的回忆。
“有什么问题？”
“他说他叫什么？”
“凯因斯·罗斯托克。”
“你确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