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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0章

035、[历史小说] 官居一品 作者:三戒大师 (起点vip2012-6-30完结)-第8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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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实话实说。”何心隐满不在乎的笑道:“早看徐老头儿不顺眼了,我还让师兄去给他点了一炮呢。”
  
  “原来是你让东崖公去的?”沈默叹口气道:“柱乾兄,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确实有些欠妥了。”
  
  “为何?”何心隐变了脸色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徐阁老也不是兔子,他本身就四面楚歌,快要被逼急了,你再让东崖先生落井下石,徐阁老能不记恨吗?”沈默低声道:“这以后,他八成要和本门分道扬镳了。”
  
  “分就分,还真以为他是心学大家啊?只不过在那个位置上,众人捧他罢了。”何心隐嘴硬道:“其实于心学有何造诣?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一旦下来了,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话让沈默脸上发烧,他那个‘心学大师’的头衔,是不是也个‘牛泡做气球——吹出来的’呢?
  
  何心隐也觉出来,自己有点‘指着和尚骂秃子’的意思,连忙补救道:“我是说他,不是说你,你那套‘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乃开一派先声,仅此一点,就足以与龙溪、东崖他们平起平坐了。”说着很认真看着他道:“你是不是看了我办‘聚和堂’,才会发此感悟的?”
  
  “原来你也会说笑话。”沈默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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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小小的尴尬,在笑声中揭过去,沈默问他为何而来。
  
  何心隐脸上浮出诡谲的笑容,盯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是为道贺而来。”
  
  “何喜之有?”沈默不动声色道。
  
  何心隐身子前倾,压低声音说:“恭喜你多年韬光养晦,现在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这种话还是不要讲。”沈默摇头淡淡道:“没有那么简单的。”
  
  “我一个山中野人都看得明白,你又何必如此自谦?”何心隐却执着道:“虽然我‘何狂’一生奔忙,办了聚和堂,也算是立了七尺须眉的事业,但毕竟无补苍生,更跟经天纬地不沾边。倒是老弟你,眼看就要登首辅之位,这才是豪迈男儿的伟业啊!”何心隐的声音不小,夜晚安静,肯定能传出去,好在船舱上两层都是自己人,沈默也就由他发狂了。
  
  但等何心隐说完,沈默却摇摇头道:“怕是要让柱乾兄失望了,首辅之位另有人选。”
  
  “什么?”何心隐消息再灵通,他也是局外之人,所以在当事几方都没有放出消息前,他也无从知晓。不由失声问道:“是谁?”
  
  “河北伧父高肃卿。”沈默仿佛说家常般,向他透露了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何心隐不安起来道:“这个人和那个张居正,都是韩非子的门徒,是很反感讲学的。”要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让徐阁老继续干呢。
  
  “徐阁老已经向皇帝提出此事,皇帝也不会反对。”沈默很干脆的把责任推到徐阶身上。
  
  “好重的报复心啊!”何心隐恨道:“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
  
  沈默乐意看到王门和徐阶决裂,他需要得到他们全力的支持,而不是一面支持者自己,一面还和徐阶眉来眼去。所以没有再多废话,去解释说,自己也是这个意思。
  
  “能不能阻止他呢?”何心隐问道。
  
  “恐怕不能,皇帝对高阁老,是有深厚感情的。”沈默平静道:“我还是不要来了吧。”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何心隐不由失望道:“我王门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柱乾兄不必太过忧虑,”沈默淡淡道:“国事如蜩如螗、百废待兴,至少十年之内,恐怕高阁老不会捅这个马蜂窝的。”顿一顿道:“用十年时间,难道还不能让他改变态度吗?”
  
  “也只能如此了……”何心隐一阵黯然,他虽然‘贵乎本心’,却也是明世事的老江湖了。当然知道在这件事上,沈默其实是在运用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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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确实已经是王阳明的信徒,且随着对心学研究越来越深入,受阳明思想的影响也就越深。然而王学不等于王门,虽然信奉王学,但他很看不惯王门中人的一些做派。
  
  在他看来,这些人全都走火入魔了……像王畿、季本的浙中学派,不读书、不上班,什么正事儿也不敢,整天就知道坐而清谈,倒是逍遥自在。当然人家也不是没有治国平天下的追求,而是要等着顿悟了,有了大本事再去建功立业。
  
  所以沈默的很多观点,都是对自己出身的浙中学派反思而发的。
  
  但这也不能说明泰州学派就强到哪去,那里专产像何心隐、李贽这样的疯子,当然也产赵贞吉、这样的道德洁癖者,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赵贞吉也是疯子,道德的疯子。
  
  这个过度强调内心、自我的学派,不畏权威、藐视礼法、浑身是刺、胆大包天……王襞以一区区处士,竟敢直接去劝徐阶下课,这种人你要如何控制?
  
  而且公里公道的说,徐阁老与皇帝交恶,有很大原因,就是让那些个信奉心学、更准确点说是,出身泰州学派的御史言官给搞坏的……谏皇帝、骂宦官、没有这些家伙不敢干的事儿。
  
  《左传》上说‘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沈默可不想重复徐阶的命运,继续庇护那些倒霉孩子。
  
  也许是因为都站在治国者的立场上,沈默反而更理解,高拱和张居正对心学的反感……其实在他看来,如果任由这些人胡搞下去,不仅会败坏阳明先生和心学的名声,将来更是要乱国的。
  
  当然他绝不会让人把王门一棒子打死,因为无论如何,王学都是解放思想、破除纲常礼教的利器,自己想要实现理想,不靠心学大盛,是万万不行的。
  
  然而绝不是现在这种往道德沦丧、纵欲享乐、无政府无法度的方向发展,必须要改革!
  
  其实沈默已经在做了,他的‘心无本体论’,就是对空谈误国的严厉批评。而且他已经写好了一系列文章,用以批判那些打着心学的幌子,随意践踏公序良俗、道德法律的‘无耻之徒’。
  
  最终,他的目的是重新构建对阳明公的诠释,并对泰州学派的思想加以斧凿改进,去除其荒诞不经的地方,注入‘思想与实践相结合,二者融为一体,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的基本思想,‘经历越多、了解越多,就越有可能顿悟’的方法论,和‘先立德、后立功、而后立言’的‘圣贤升级之路’,将其发展成为一容易被青年人所接受,可以鼓舞人奋进向上、开拓进取、勇于探索未知的新学说。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沈默知道这很难很难,但显然先给王门拔拔刺,打打他们的气焰,能给自己降低些难度。
  
  既然想让我做王学盟主,那就不要再有什么太上掌门,否则让满天下的王学人到底听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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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起先愉快的谈话气氛,已经然无存了。何心隐心里十分懊丧,自己这些山间野士,真是不是这些玩政治的对手,不知不觉中,就主动尽丧啊!
  
  唉,原本是万万不该得罪徐阶的,要是有老徐牵制着,沈默焉能如此嚣张?
  
  但现在说什么都完了,如果高拱出来,肯定要对心学开火的,到时候能庇护本门人不少,但估计真正管用的,只有沈默而已。
  
  几乎是转眼之间,何心隐来前的主动心理,就变成了被动。原先要提的条件,已经说不出口,反倒要等着沈默提条件了。
  
  “我自然会尽力保存本门的实力。”沈默终于开口道:“只是这种政权交接之际,最容易有小人作乱、搬弄是非了,所以柱乾兄……”
  
  “我会尽量让本弟子收敛些。”何心隐表情不太好看道。
  
  “群众是盲目而容易激动的。”沈默却自顾自道:“像今年冬天,本自东崖公之下,数位大师莅临京城,又怎能不让他们狂热呢?”说着看看何心隐,掩盖不住怒气道:“竟敢组织他们上街游行,还敢去皇宫前请愿!简直不知死字是怎么写的!”他又重重叹一声道:“也就是徐阁老仁恕,要是换一个宰相,非得把他们都抓起不可!”
  
  “这是那些不懂事的,”何心隐闷声道:“看着本门要放弃徐阁老,想要痛打落水狗,讨好你这个新主。”
  
  “他们不懂事,你和东崖公也不懂事?”沈默严厉道:“万一朝廷要是处罚了他们,他们的前途怎么办?!”其实闹事的士子大都是从东南来的,其中骨干就是沈默的学生,要是没有他的默许,焉能闹起事儿来?
  
  但沈默需要把自己摘干净,就只能让王门独自背着个黑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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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二八章 在脚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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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天的星光洒在河面上,河水轻轻拍打着船舷,夜风带来春泥的芬芳,让舱外的每一个人陶醉不已,这静谧的夜啊,用何等语言都无法形容它的迷人。

  然而在船舱里的何心隐,却决计不会喜欢这个夜晚。他本是兴冲冲来找沈默,想和他叙叙旧,说说话,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诉沈默,看看能不能通过他,来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却没想到,竟被沈默这一通埋怨,简直憋屈的快要抓狂了。

  他真是比窦娥还冤啊……想俺孤标傲世何大侠,虽然也算是文化名人,但生任侠,最讲个‘贵乎本心’,是从来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的。之所以撺掇着王襞去劝徐阶离开,一是因为看那‘甘草国老’不顺眼,二来他觉着,聚和堂能平平安安开下来,多亏了有沈默的庇护,便想还他个人情,帮他坐上盟主的宝座。

  想到就去做,这是何大侠的一贯风格,他根本没考虑别的那么多。

  恰好王襞等人也有此意,又以为他这里面也有沈默的意见,便一拍即合,去徐阶家里插了一杠子。

  至于沈默指责他的另一点,‘煽动士子闹事’,何心隐就更郁闷了,他和那帮士子又不熟,就是想煽动,人家也不听他的呀。何况这种扇阴风、点鬼火的鬼蜮之举,岂是一代大侠所为?所以他更受不了这条指责。

  只是何心隐隐约知道,那次士子情愿,是有些个王学后辈掺和在里头,他是个实在人,觉着王门难逃干系,那王襞自然不能免责……而自己既然曾请王襞帮忙劝徐阶下野,就更加不能撇清,只能默默承受沈默的指责,一肚子气没处撒。

  要说这思想界的人就是随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明确的纲领、没有完整的计划,想到哪干到那,怎么可能成大事?

  别看在普通士子黎庶的眼里,他们好像全知全能、很厉害的样子。但在沈默这样的官僚眼中,他们真的只是些天真单纯易摆的小白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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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闷的仰脖饮下一大碗酒,何心隐擦擦嘴,脸转向一边,也不看沈默道:“山野之人,本就不该掺和庙堂之事,这下给你添了,实在对不住,以后再也不会了!”

  “柱乾兄,我开句玩笑,你反倒认真了,”沈默这下却一脸歉意道:“这么多年没见,我却净说些扫兴的话,实在是不当啊……”说着端起酒碗道:“我给你赔不是了。”便将一碗酒全都饮下。

  双方毕竟还要继续合作,所以点到即止便可。有道是响鼓不用重锤,有些话没必要说的太明白……相信这次之后,王上下便会知道,自己不会像徐阶那么好说话。

  有了这层铺垫,如果还有人不知收敛,自己再出手收拾,也没人能说什么。

  刚发完火,何心隐也感到后悔,但话既出口,他决不肯收回,这会儿见沈默主动赔了笑脸,也就趁势下台阶道:“我这犟牛脾气,只怕到死都改不了,还望你海涵。”和沈默又碰了碰酒碗,他接着道:“我方才之所以那么失态,实在是觉着,你这次没能当上首辅,真的很可惜。”

  “我还年轻,慢慢来嘛。”沈默云淡风轻道。

  “只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啊!”何心隐叹口气道:“本朝的内阁首辅,虽然被天下人以‘宰相’视之,但自第一位解缙起,到徐阶这一任,任过首辅一职的有四十多人,却没有一个名副其实。”

  “我觉着分宜和华亭的权势,不亚于古时宰相。”沈默微笑道。

  “权力是够了,但于国于民无补。”何心隐却不屑道:“这算是什么宰相?”

  “那你觉着怎么才算称职的宰相?”沈默捏几个茴香豆,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宰相者,当致君尧舜、为国柱石,虚心以待令,有口不私言!使天下无苛政、无酷吏,耕者有其田、学者得其志,国泰民安,疆土永固!”何心隐几乎不假思索道。

  沈默听他说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要按你这个标准,怕是过去不曾有得,将来也不会出现。”

  “是的,这种宰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说着何心隐目光狂热的望着沈默道:“可是老弟,你就有可能成为这千古一相啊!”

  “何以见得?”沈默淡淡道。

  “谁都知道,现在大明到了危亡之际,改革变法已经成为大势所趋,这就是天时;你出身东南,而朝廷要想变法成功,关键就在东南。你在东南的人望之隆,五百年来不做第二人想,若是你来主持变法,则可事半功倍,这是地利;当今皇帝是你的学生,又是个毫不管事的,治国安民,还不是依靠首辅?这就是人和!所以,你若当上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开创太平盛世!”何心隐整个人都亢奋起来道。

  沈默却没有被他感染,笑谑道:“柱乾兄,你若生在战国时代,就是苏秦、张仪一样的人物。”

  何心隐闻言毫不惭愧道:“可惜生错了年代,身怀屠龙技,却无处施展啊!”

  “哈哈哈,好一个身怀屠龙技……”沈默端起酒碗道:“当浮一大白!”

  “干!”何心隐来者不拒,又是一饮而尽,这就连喝了五碗,脸色酡红,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莫名的兴奋中:“想不想听听我的屠龙之技?”

  “洗耳恭听。”沈默也有些酒了,但他的意志力,足以保持清醒。

  “若是我为宰相,当做三件事!”何心隐伸出三根指头道。

  沈默端着酒碗,默不作声的听他宣讲。

  “若想廓清政治,开创新风,”何心隐很是激动,他一生行走江湖,对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都有着深入的观察;虽然身处草莽,却满怀忧国忧民之心,苦苦思考救世之策几十年。现在终于可将多年来萦绕于胸的治国大计,讲给一个信任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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