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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斩愁-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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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佚的眼泪,慢慢滑落到唐灵面颊上。我记得,我怎么不记得。当年在花丛中遇上那个俏丽甜美的女孩子,自己就在花丛里摘了一枝送给她。那或许是一生中最美的记忆。 
怀中的躯体逐渐冷去。灵儿,你真残忍,你这样洒脱地走,却用这样的方法,要我记住你一辈子。你何苦,何苦,不管怎么样,这辈子我是不会忘你的,你何苦要赔上自己一条命? 
顾惜朝,若非遇上你,我想我今生不会除灵儿外,不会爱上别人。 
我爱上你,却送了灵儿的命。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后悔。后悔我不该一次又一次放任你。我后悔了无数次,无数次,这次,却是最心痛的一次。 
我不知道,我爱唐灵多少。至少我对她动了情,至少,她当年不惜叛出唐门盗疗愁来救我。至少,不论我是皇帝还是王爷,哪怕是无名小卒,她都会守在我身边。也许我并非爱她,只是,早也习惯了她在我身边的感觉。 
这些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失去你了。我的身边,再不会有你巧笑倩兮,再不会有你妙语如珠。我失去你了,永远。 

赵佚的眼中,似已成了一片死灰色,空茫,而绝望。让顾惜朝的心,也沉了下去。“惜朝,自从你那次逃出宫时,我便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折磨他,应该对他好。我折磨你,只能让你越来越恨我。反正,江山是沦丧了,我母亲是死了,我再怎么伤害你,也无济于事。甫儿之事,若是换了我,当时的反应恐怕也是跟你一样,我激怒之下打了你五掌,让你经脉俱碎,苦捱了一年,这也算抵消了罢。我带你回宫,没碰过你一根头发,你还要我如何待你?你却害死了我妻子,顾惜朝,你实在是自作孽!” 
顾惜朝强笑道:“皇上,你难道不要那一株疗愁了?” 
赵佚淡淡道:“真的有那一株吗?我怀疑。唐灵方才带人进入花圃,你有时间掘一株藏起来?即使有,顾惜朝,我也不要。你之所以有恃无恐,不过就是想凭这株花,来换你的命。我今天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我就拼了不要这身功力,我今天也要你付代价!”眼神茫然,道,“其实我练武也不是自愿的,你见过哪个皇帝练武练到这个份上,毁了就毁了,我已经无所谓了。” 
赵佚把顾惜朝拉到身边,扳过他的脸,道:“看仔细了,认清楚了,你眼前的花。” 
顾惜朝只见还是那片矮矮的被烧得光秃秃的枝干,上边生满了粗细不等的尖刺。“不过就是被烧死了的疗愁,还有什么可看的。” 
赵佚道:“没错,枯萎之前的疗愁。顾惜朝,我倒想看看,是你毒,还是疗愁毒。” 
顾惜朝闭了眼睛。又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漆黑的长夜。长夜漫漫,永无边际。 
赵佚虚劈一掌,顾惜朝身不由己,摔入了那苗圃之中。千根万根花刺入体,宛如万针齐刺,然后剧烈的痛感慢慢透入骨髓,竟如万蚁啮咬,万箭钻心。 
赵佚已唤来李忠,吩咐道:“将皇后遗体在花圃中怡心亭供放。辍朝三日,以悼皇后。” 
顾惜朝咬牙苦忍,到了后来,疗愁天下至毒,弥漫在全身,浑身抽痛得完全无法忍耐,惨叫出声。整个人在花丛中翻来滚去,双手乱抓,直把手更刺得鲜血淋漓。 
不,我不怕你千刺万刺入体,也不在乎流血。可是,这是什么痛法?像剥了我的皮,一刀刀地在刮我的骨头!要把我的骨髓挖出来似的痛! 
赵佚听得他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却面色淡淡如常,吩咐道:“焚香。” 
袅袅琴音,清悦如珠。伴随的却是顾惜朝的惨厉叫声,李忠实在不知道,皇上怎么能在此境弹琴,且琴声平和冲淡,既无烟火气息,也无杀伐之意。 
李忠心下不忍,当日他便因那画中女子,放了顾惜朝一马。好歹也服侍过那女子一场,确实是个好姑娘,也不忍心看她的儿子如此结果。偏偏造化弄人,该来的终归是躲不过的。 
赵佚道:“等他要死了的时候,再来回我。以他之能,撑个两三日不是问题吧?”语气平淡,直听得李忠暗地里倒抽一口凉气。 
赵佚轻抚着唐灵如同沉睡的容颜,眼中有泪光闪烁。 
灵儿,我为你抚琴三日。你在天有灵,应该能看到,我已守了与你之约。初遇之时,你曾对我说,如果有人敢伤害你,我会怎么做? 
我说,你要怎么做,便怎么做。你娇笑着回答,疗愁最毒之时,便是开谢之时,枯萎之前。今日,我就遵守诺言,让害你之人,尝尝千针万刺入体之苦。 

15 
顾惜朝嗓子早已喊哑,根本连话也说不出来。赵佚命御医替他清洗伤口,撕开衣襟,那遍体的刺伤密密麻麻,鲜血淋漓,直是惨不忍睹。御医看着都觉心寒,不知如何下手。 
赵佚淡淡道:“这么麻烦做什么?找桶盐水来,把他泡里面,不就洗干净了?” 
一桶盐水送了上来,赵佚伸手抱起顾惜朝,把他丢进了盐水里。 
顾惜朝大张了眼睛,张开嘴来,却哪里还叫得出声。叫了三天三夜,喉咙怕都喊破了。目光也已涣散,眼中空洞无物。赵佚冷冷道:“想死是不是?没那么容易。我对你好,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你却害了唐灵,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容你。” 
顾惜朝只求速死,整个人浸在盐水里,根本是如火烧般剧痛无比。痛的感觉渗入到伤口,他眼前一片昏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赵佚道:“很难受,是不是?别着急,惜朝,听我讲个故事,听完了我就让你出来。”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以我身份,怎会练成这身功夫?我又怎么会练玄天七音?其实,皇室中人,练武的本来也不少,只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练武是件苦事,哪里可能把精力花在这上面。我又怎么能例外,我对江湖武林毫无兴趣,皇室中人,尤其是像我这种嫡系皇子,生平最大的,恐怕也是唯一的梦想,也就是皇位。 
我父亲偏要逼我学,我也不得不学。哪个孩子不贪玩,我问我父亲,学这个有什么用?我只要可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需要用到武功的地方,自有高手去替我做,何必我自己苦练? 
父亲却说:我本来也以为没有用,所以我也没学。我以为权势可以办到世上几乎所有的事,除了生老病死。然而,有一天我却发现,并不是那样。我这一生最心爱的一个女子,便被一个男人抢走。不仅如此,他还在夜半单枪匹马闯我王府,用剑指着我脖子说:你能怎么样?不要说你这里是王府,就算是皇宫大内,我想杀你,我一样能杀你! 
他逼我发了毒誓,不再寻找他跟我那心爱女子的下落。他也知道,任他武功再高,遇到千军万马,一样也逃不掉。所以,佚儿,你一定要够强,强到没有人可以奈何你!还有,记住,不要爱上任何人。永远不要。一旦你爱上了,那个人就成了你最致命的弱点,你最后是该身登大宝的,不要为情束缚了你。 
所以我练了玄天七音。那门功夫虽然是百年无人练成的功夫,但其实有个很简单取巧的方法,就是从小时候练起。我练一年,能抵旁人三年五年。这门功夫,最大的禁忌就是动情。练玄天七音之人,是绝对不能动真情的。百年之前,那唯一练成此功的龙玄灵,也是终生对他所辜负的爱妻不能忘情……最终走火入魔,武功尽失。我从练的那时候起,便知道,这辈子是不能动情的。你却让我动了心,几乎让我送了命。 
赵佚说到这里,见顾惜朝已痛得神智迷糊,伸手将人湿淋淋地抱了出来。顾惜朝的头发全湿透了,一绺绺地贴在面颊上,水淋淋的面上,也不知是盐水还是汗水。 
我少年时期,也在江湖上胡闯,我就是在那时候遇上唐灵。论姿色,她不算绝美,但她有股灵气,轻颦浅笑间,就让我着迷了。那时,我几近走火入魔,江湖传说,唯有疗愁可治。疗愁实是天下第一奇花,它的枝、干、叶、花,用处大不相同。用来下问情之毒的是花根,解毒的是花叶。而盛放之花,可以控制我所练的功夫。唐灵万般无奈之下,终究盗出疗愁,叛出唐门。她是唐门嫡系,也是唐家老太君最疼的孙女儿,她心里一般是千般痛万般不舍,但为了我,依然走了不归路。 
顾惜朝早痛得嘴唇发白,浑身发颤,赵佚在他颤动的唇上轻轻抚摸,轻声道:“很痛是吗?我也不想让你痛,让你难受。可是,你要我怎么待你呢?待你好,你却不领这份情。不领情也就罢了,你偏要杀我最重要的人。我母亲,我儿子,我妻子。我身边的亲人,你真是一个都不放过,赶尽杀绝。唐灵说得对,我不能再对你不忍了。”凝视着顾惜朝早已散乱无光的眼神,道:“你明白了吗?她救过我的命。我对她起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生一世对她好,不让任何人伤害她。而今,她却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你杀了。” 
转过身,在琴上虚拨,道:“你自己说,要我怎么处治你。” 
顾惜朝勉强挤出几个破碎的声音,道:“顾惜朝杀皇后,本是死罪,皇上,你……爱怎么处治便怎么处治……” 
赵佚伸指托起他脸,笑道:“还没糊涂嘛。大宋律法,以下犯上,轼皇族等,应处以凌迟之刑,且株连九族。顾惜朝,你拿准了我不可能来诛你九族,你聪明哪,我真是佩服你。然而,你却奇怪,你为什么一直不说?你娘可是我父亲的嫡亲妹妹。这层关系,很近哪。” 
顾惜朝道:“皇族中人,父子兄弟,一般的毫不容情,竞相屠杀。你又为何会为此放过我?” 
赵佚道:“这很难说,你说了,总比不说好。否则我那日一怒之下,会宰了你。而且,这个理由,也不足以让你杀我母亲。” 
顾惜朝道:“你只知朝颜是我娘,却不知……却不知……”说到此却犹豫着说不下去了。赵佚伸手在他|穴道上一按,一股劲力透入,顾惜朝眼前一黑,又欲晕倒。赵佚喝道:“说!” 
顾惜朝心一横,赵佚,是你逼我说的!“你母亲……是自杀的!不是我!” 
赵佚手一松,顾惜朝摔到地上,这一下跌得不轻,眼前又是一黑。 
赵佚点头道:“好,既然你跟我说大宋律法,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母亲之死,便已是议论纷纷,流言所传甚广。皇后又死在你手下,你要我怎么护你?我如何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 
顾惜朝冷笑道:“皇上一国之君,爱怎么处治我,便怎么处治我。我也只有认了。” 
赵佚笑了笑,眼中却是冰冷的。“皇上也不是能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你杀皇后,那是跟谋反等同的大罪。你还说得是光明正大,好像你还是冤枉的一般。母亲之死我就算信你,不是你所言,唐灵之死,又怎么说?顾惜朝啊顾惜朝,那就让大宋律法来判你吧。” 
吩咐在外侍候的李忠:“把人交给刑部,应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抚着顾惜朝的脸,叹道,“惜朝惜朝,你捅的漏子一次比一次大,你还叫我怎么护着你。” 

顾惜朝坐在牢里,静静地看着油灯的火焰在舞蹈。一只飞蛾扑进去,烧焦了半边翅膀,掉了下来。顾惜朝苦笑道:“真像我。总是傻傻地,自己去扑火。” 
牢门嘎吱一声开了,走进来的,竟是赵佚。顾惜朝没有动。 
赵佚打破了那近似空虚的沉默:“刑部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顾惜朝轻哼一声,道:“若非皇上还记得给那刑部方尚书提醒一声,这刑部哪是这么好呆的地方?”摊摊手,道,“反正已经做也做了,你的唐灵是我杀的,我认不认都是死路一条,我认了便罢。” 
赵佚道:“认了便罢?难道是我冤枉你了?” 
顾惜朝望着他,眼中冷冷淡淡的,没有了情绪。“皇上,你此次来,是不是因为我马上就要死了?” 
赵佚道:“我给你留了全尸,不让你受那千刀万剐的凌迟活罪,已经算是对得起你了。” 
两人相对而坐,唯有一灯如豆,在幽暗中闪耀。那跳动的小小火焰,如同颤动的心。 
沉默,只有沉默。也许沉默才是最安全的感觉。 
只有桌上那杯酒,碧绿得如同顾惜朝腰间那支玉箫,在烛火下发着幽冷的光。 
“让我再听一次,慕颜曲吧。” 
顾惜朝拿起玉箫,就唇而吹。一曲吹毕,顾惜朝低声道:“皇上,你是不是知道了?所以,才要我死?我知道你本不忍心杀我的,否则你不会把我送到刑部来。” 
赵佚的眼中,有雾气慢慢聚拢。“是。” 
“而且,你还这么不放心,一定要亲自看着我喝下去?”顾惜朝的声音,空寂冷淡,如幽魂般响起。 
赵佚慢慢道:“不错。” 
顾惜朝轻轻拨弄着那只烧焦了翅膀的飞蛾,脸上似有讥嘲,又似在嘲笑自己:“原来皇上对我,也不过如此。在皇上心中,连一个唐灵也抵不了。” 
赵佚眼神迷离,道:“你明知道,不是为这个。” 
顾惜朝猛然站起来,脸色惨然。“我知道!从你母亲死那一天,我就知道!我能对你们上一代的恩怨负责吗?你如今要杀我,维护你们皇室的尊严,血统的纯净,枉你说你对我好,你却容不下我!” 
赵佚轻轻道:“我知道,不能怪你。惜朝,你懂得什么叫株连九族吗?有时候,为了一个秘密,可以诛你九族,甚至十二族!” 
顾惜朝再也无法冷静,咬牙道:“那你就得连你自己一起死!” 
赵佚轻轻托起他的腮,道:“你死了,就没人知道了。这是件丑事,若我还是王爷,我可能也就算了。可如今,我已是皇帝。我绝不能容我家族有一丁点污点,殆笑后世!” 
顾惜朝叫道:“我不会说!当时你一怒之下险些杀了我,我都没说,这种事,于你是耻辱,于我难道不是?我疯了吗,还会到处去宣扬这种事?!” 
赵佚淡然一笑,笑得云淡风轻:“你吗?你本来就是个疯子。所以,只有杀了你,才能一了百了。惜朝,你的血,是不洁的。” 
顾惜朝崩溃地道:“是你爹,害了我娘,也害了我!” 
赵佚低声道:“他也是你爹。” 
顾惜朝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一字字仿佛都在泣血:“如果不是他丧心病狂,跟自己的嫡亲妹妹……我又怎么会落到这等地步?若非你娘恨透了我,我又怎么会在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长大?你最后还要灭我的口,你们赵家,对得起我吗?!” 
赵佚一手扶住额头,不想说话。也实在无言以对。 

16 
依稀还记得那日,李忠的声音在殿口响起:“回皇上,林岩来了。” 
一声轻响,赵佚手中的笔,滑落到案上。一直盼着谜底揭晓的一天,却又害怕这一天。一瞬间,他竟忆起当日顾惜朝走进母亲宫殿之前,望向自己的眼神。如今,他才懂得那时顾惜朝的心情。 
林岩跪地磕头道:“老奴见过皇上。” 
赵佚笑道:“起来吧。” 
林岩站起身,偷瞟了赵佚一眼。只见他面上仍挂着一贯的温雅笑容,眸子中却仿佛有阴郁的火焰在燃烧。林岩在心中暗自叹息,枉自我早早告老还乡,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的。于是跪下道:“皇上,老奴知道皇上之意。老奴一向守口如瓶,不敢将此事有丝毫泄露。老奴自当一死以报皇上恩典,还请皇上放过我一家老小。” 
赵佚淡淡道:“好,朕答应你。” 
林岩从怀中取了一幅画轴,双手奉上。赵佚依稀记得便是母亲惨死当日,被顾惜朝毁去同一款式的,只是稍小些。 
画轴慢慢展开,赵佚眼神定住,无法移开。 
画上的人,活脱脱便是顾惜朝,只是顾惜朝身上多了清雅之气,这画中女子多了娇媚之态。但身着宫装,发髻堆云,巧笑嫣然,是个绝色美女。尤其是那双眼睛,妩媚万端,顾盼流转。作画之人确是国手,那双眼睛直似在流动一般,赵佚盯着,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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