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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塔罗女神探-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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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这些做什么?咱们的私房体己刚刚早让桂姐和杜爷看过了,再拿出来有什么用?”

  “拿出来算命用啊,那牌要沾了你们的钱味儿才会准。”杜春晓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眼睛却是看着杜亮的。

  “姑娘们,快别废话了,今天就算给我杜亮一个情面,都去把私房钱拿出来,只看一看,又不要怎样。黄大少爷,你说是不是?”杜亮的声音已变得威严。

  于是几个人又回到各自房里,把私房钱都拿来,一时间桌上堆满了亮晶晶的银洋,煞是惹眼。

  杜春晓这才拿出牌来,让每人抽了一张,再轮番交到她手里头,交完后,她便让丫鬟们都回房去,只道是有话对杜亮、桂姐和黄大少三个人说。

  随后她便指着桂姐问道:“桂姐抽中的可是那张隐者牌?”

  桂姐微笑点头。

  “那就悄悄儿回去把钱还给小月吧,她也不容易……”还未说完话,杜春晓已尖叫起来,因一只耳朵被杜亮揪住,皮肉都拉到太阳穴上来了,痛出了她的眼泪。

  “春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桂姐干了多久了?还去黑丫鬟那几个钱?!”杜亮气得青筋直跳,手上已没了轻重,杜春晓只觉耳根子快被扯断,终于熬不住了龇牙咧嘴地求饶。

  黄莫如上来一把拉住杜亮,喝道:“人是我请来的,凭什么你在这儿教训起来了?就算她是你的晚辈,现在也不是在处理家事!放手!”

  杜亮只得红着脸放了手,杜春晓逃出一条命来,捂着耳朵,将那张隐者牌推到桂姐跟前,哆哆嗦嗦讲了一句:“把钱还了吧。”

  桂姐也不申辩,只笔直站在那里,神情端严,看上去丝毫不像个贼人。杜亮不住地给桂姐赔不是,说:“孩子不懂事儿,整天净知道瞎说,早说不要带她来的。”话是对着桂姐讲的,实际是对黄莫如的决定不满。

  “得了,桂姐,你出去吧。这事儿,我今天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等一歇把钱交给杜管家,让他还给小月,就说一时查不出来,咱们几个便凑了一凑,让她交了弟弟的学费要紧。”黄莫如似乎也是一口咬定桂姐是贼,语气丝毫容不得杜亮质疑。

  杜亮看了看杜春晓,又看了看少爷,只得带着桂姐走出去了。杜春晓带着绯红的右耳,将牌理起,放进怀中。黄莫如唇边的讽意竟更深了些,叹道:“原来你那牌果真是骗人用的。”

  “大少爷可别坏我名声,这牌都帮你们黄家捉贼了,你还讲它是骗人的?”

  黄莫如冷笑了一声,刻意将语速放慢,道出了一些玄机:“你先让她们把身上的钱拿出来,是想看看她们藏钱的习惯吧。小月这样的姑娘特别爱干净,那银洋脏兮兮的,她自然把每一个都用黄草纸擦过了再使。其他几个姑娘就未必了,尤其是桂姐这样的,从不做多余的事。所以她怀里掏出的钱,都还是有污垢的。不过,为了掩盖自己偷钱的事儿,她倒是想到要把自己的私房钱也擦干净,与小月的混在一道,这样便谁也不知道了。所以你才先看她们身上带的钱,再看她们的私房钱。其他人,随身带的散钱与私房钱一样,都是脏的,唯独桂姐,散钱是脏的,私房钱却雪亮,不是她就奇了。”

  “所以幸亏桂姐没有洁癖,否则这案子也不好破。”杜春晓只得苦笑承认,心里对黄家几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却都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黄莫如像是有意要与杜春晓作对,又提了个疑问,“桂姐也不缺钱,为什么要去偷呢?”

  “像黄大少爷你说的,桂姐从不做多余的事,她若不这么做,又有何理由去搜丫鬟们的房间?”

  这一次,轮到杜春晓得意了。

  【12】

  杜春晓是从去年冬天开始抽黄慧如牌香烟的。一是觉得新奇,听闻那黄慧如确有其人,乃是上海滩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因与自己府上的下人暗结珠胎,不得已之下便决意私奔,一时成为八卦小报的头版头条。那些平素看惯《牡丹亭》和《西厢记》的太太小姐们被勾起了浪漫情怀,希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先生少爷们想法则愈发香艳,奸商便是借这股风潮,把那千金的名字打成名牌,好像还嫌她身上沾的口水不够多;二是借机调排青云镇上的黄家,巴望着靠抽这个烟,能抽出这体面人家的一段丑闻来,她好幸灾乐祸。尤其黄梦清过来借书,看到杜春晓嘴里叼着根“黄慧如”,那一脸的复杂,令杜春晓每每忆起便会捧腹。所以这一行径已成私乐,是独一个的。

  她断想不到,其实还有一个女人,与她抽同一牌子的香烟,姿势拿捏都比她优雅百倍,便是桂姐。桂姐对“黄慧如”的迷恋,始于去年秋天,黄老爷去上海做完生意回来,分送给太太子女礼物之外,就给了她一包烟,她当时惊讶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因想不到原来他知道她有这样的瘾。尽管她一直掩饰得很好,每支烟都只抽到剩三分之一处便熄掉,以防熏黄指节,每次抽完之后,嘴巴都要拿盐水过一过,颈上总要点一些香水。香水来源却无人知晓,她自己自然也是不肯说的。

  桂姐的漂亮,与张艳萍、秦氏及白子枫比较,又是另一个天地。她皮肤呈蜜糖色,纤腰长腿,短衫被肥厚的胸脯紧紧绷住;生得高鼻深目,有些西洋人的味道,甚至头发都是天生曲卷,湿着的时候便是满头的细波浪,只是平素都束起来,用发针收住,只余额角上几簇碎碎的绒发圈暴露了本色。

  吟香的丧事,是桂姐出钱帮助办的,因尸体找到的时候,身上一文不名,又是孤儿,还没有丈夫,最后事情都推给杜亮和她。而这笔买棺材兼入葬的钱,她算来算去都觉得应该是小月出,这亦是她不拿别的,专拿那丫头的钱的道理所在。倘若小月当初早点儿把吟香要逃的事儿告诉她,也许如今吟香也不会丢了一条命。所以这个事情,小月多少要负些责任。桂姐对黄家所有的丫鬟都保持一定距离,她讨厌像其他女人那样,为了排遣寂寞,多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刻意制造虚假的友谊,这些花样,十六岁便已玩过,就不再需要了。

  关于桂姐的终身大事,其实是许多男人替她急过的。三十岁之前,是杜亮替她急,三十之后,则是大厨陈阿福替她急,唯独她自己,还是享受一潭死水的人生,也从不向人提起二十五岁之前的婚姻生活。到后来守寡是迫不得已,丈夫死的时候,她还在服侍发高烧的黄慕云,这位二少爷青春年少且弱不禁风,只会抓住她的手不停呻吟。当时杜亮跑进来跟她讲:“老张行船的时候遇到土匪,身上被砍了好几刀,你赶紧去呀!”她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只手还被黄慕云捏着,当下便急出泪来。紧赶慢赶地回到家,老张已被抬在铺上,老远地从石板路上便见到点点滴滴的血迹,愈是靠近家门,心便愈发地绝望,最后一只脚跨进门槛的时候,已是做好准备的人,两只眼球都干了,因之前泪水便在预想中流光。

  进到里屋的时候,漫天漫地的血浆将睡房染成了杀猪房,她都没有丝毫惊慌,只坐在奄奄一息的丈夫身边,摸了一下裹在他胸口那红涔涔的纱布,阴声道:“这可是你活该了,早说那小蹄子不是看上你的人,只是看上你的钱了。”老张努了努嘴,已没有力气说话。

  随后她径直走到门口,坐下,仰面吹河风,只等着郎中宣判丈夫的死刑。披麻戴孝时更是冰着脸,不怕人家说她无情。至于老张先前和外省过来卖小笼包的淫妇行船私奔的事,她只字不提,但至今不碰小笼包。从前老张每天带回来的次数太多,她已吃到腻烦,回家看到装钱的柜子空空如也,连放在麻将桌抽屉里那点油盐钱都不见踪影的时候,她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可以不用再吃小笼包了。只是她一直不明白,杜亮向她报告噩耗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居然想哭,所谓的本能反应,到底还是出卖了她的失落。此后,桂姐便硬下心肠,决意不再付出,她也对那些屡战屡败之后还要继续冲锋陷阵的女子深感不解,这是她的怯懦,更是她的勇气。

  所以桂姐一直想给小月一个教训,她隐约从这丫头身上看到了那卖小笼包的女人的危险与森然,从小月的梳妆匣底板里抠那些银洋的时候,她是有快感的,仿佛将对方的心脏一点点抠碎、掏尽。杜亮后来当着桂姐的面,把钱还给小月,只说是查不出来,几个人凑的。孰料那丫头接过钱,竟对桂姐笑了一下,道声“谢谢”。这一笑,桂姐便知自己已在她跟前矮了三分,若换了吟香、唐晖这样的,是断不会对她笑的,唯独小月,心肠要比其他几个多绕几道弯,别人想不到的,她却是想得到的。

  “这次还多亏了桂姐,要不然可怎么办好呢?”临出门的时候,小月对桂姐讲了这一句心惊肉跳的话。

  “这是说的什么见外话呢?咱们几个都是苦命人,互相之间能帮则帮,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往火坑里跳都不响的?”桂姐自然也是含沙射影。

  小月当即脸色变寒,回道:“桂姐,您这话里有话啊?”

  桂姐只是笑,当是默认。

  “桂姐,您可是指吟香那件事?那就冤死我了。她的脾气性格,你是知道的,她要走,难不成我还能拦得住?再说了,但凡做下人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子恨不得把咱们一个个削了舌头呢,有些话自然是千万不能讲的。又何苦现在为难我这个事?”

  “哼!”桂姐的蔑笑冰冻刺骨,“那怎么又去报告大小姐了呢?”

  小月一听,竟眼泪汪汪起来,说道:“哪里是我要报告大小姐的?是那古里古怪的杜小姐,说我必定有事瞒着,所以拿大小姐来压我,我胆子小,这才讲了。”

  桂姐听罢,竟上前将两手按住小月的头颅两侧,对方瞬间不能动弹,只得死死盯着她的双眼:“小月,你十二岁就进黄家了,可说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心里那点小算盘,别当我不知道。”

  “我有什么小算盘?你倒是讲讲看。”

  “有什么小算盘我可能讲不完全,只知道你卢小月不想讲的事情,谁都撬不开你的嘴,但凡你讲出来的,那都是想让人知道的。可是这个道理?”桂姐只一味拿眼做刀,在小月脸上割着,欲割开她的“画皮”,剥出真实的、丑陋的芯子来。

  小月突然笑了,露出几颗贝牙。

  “桂姐,你这一世做人,总有些太过认真,倘若糊涂一些,没准儿现在也不会落到做贼的地步……”

  小月说完便吃了桂姐一记掌掴,也不是很痛,半边脸像被针轻轻刺了一下。这耳光是注定要尝的,在她计算之内,因此她仍定定地看对方,一点儿没有慌乱。

  “小蹄子!现在让你得意,过阵子再看你还有没有那么风光!”

  抛下这句话的时候,两个人才发现杜亮就站在门前的槐树底下,往她们那边看,也不知看了多久。这份心照不宣的尴尬在她们心里留下案底,小月握着那把银圆抽身便走,留下桂姐余怒未消。

  “你跟一个丫头计较什么?还动粗。”杜亮的语气里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倒像是关心桂姐的。

  她怔了半晌不回话,心已飞到另一桩事情上头。夏末金黄的日光已变得温和宜人,轻轻抚在皮肤上,她的黝黑,瞬间镀了亮色。她突地想起黄慕云刚过变声期那会儿,有天半夜,听见他铺上有些奇怪的响动,以为他又要咳,便起身进去,掀开纱帐,那缩成一团的身子正奋力伸屈,胯部包着她丢失的荷叶边绣花汗巾,边缘滴落几颗白色珠液。之后她假装没事人一般服侍他,他却有意无意地躲着,让她觉得好笑。可惜这种优越感过不多久,便因白子枫的出现而磨灭光了。她其实并不嫉妒白子枫,只是免不了有些淡薄的失落,如今杜亮这一劝,竟鬼使神差地将那些失落又重新勾引出来了。

  “再不教训教训她们,都不知自己是谁了。”她只得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杜亮没有理会她的敷衍,只压低声音道:“在她们房里找到什么了?”

  桂姐摇头,但摇得很虚,是知道要被拆穿谎话的那种掩饰。

  “好啦,都让我侄女看穿了,还不肯坦白?跟我讲又没关系。”他这么安慰她。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好。”

  “那你何必非要去弄清楚?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是告诉我吧,你难道还跟我见外?”话一出口,他已有些后悔,因她究竟对他见不见外,他自己是没有底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抬头向他开口:“既然这样,我想再请杜小姐给我算一次牌。”


  第二章 正位的恶魔

  〔杜春晓皱着眉头翻开未来牌,正位的恶魔。

  “大太太,恶魔牌若被男人抽到,意味着他会惹杀身之祸或暴病而亡;女人抽到可就奇了,说的可是堕胎。”〕

  【1】

  秦氏把几只酱缸搬到阁楼上之后,已香汗淋漓。她知晓自己素来干不得重活,却总也在干,雪儿去世后,她仿佛也跟着她下了葬,已死过去了。头七刚过,她便开铺做生意,怕再没有收入自己都要饿死的。谁知头一个客人便是她没见过的,五官玉雕一般齐整,站在门口,约摸只比她高半个头,看上去却是极标准的身量。头发剃得很平,鼻梁上的金边眼镜架住深陷的眼眶,月白色镶云纹的长绸衫松松地贴住细长身材,唇角的笑容,是轻浮里有诚意的那一种,令她感觉新奇。

  她没有上来招呼他,只是点头笑一笑,结果面颊肌肉却隐隐作痛,是因前些日子哭得太多,笑起来都困难了。他在铺子里转了好几圈,似乎不晓得要什么,她心想完了,又遇上狂蜂浪蝶,这是她自十四岁开始便在人生里不断经历的戏码,已看到麻木,乃至心烦。她知他的目的不是购物,却莫名地期待起来,因这样俊朗的男子,没有女人见了会不动情的,所以她心也怦怦地跳,直到他提及女儿的名字,才瞬间停止。

  “你女儿的事,请节哀。”

  她似乎有些听出弦外之音,然而又不敢细问,只等着他也会拿出钱来给个安慰。这些天来,黄家已托人送了不少东西来,从前是这样赎罪,如今还是。杜亮跑了一趟又一趟,像块抹布,正奋力擦掉黄家留下的污迹,从前田贵是污迹,现在雪儿也是。她自然不甘被视为麻烦,于是不哭不闹,面若冰霜,只等他们良心发现。杜亮有一回忍不住脱口,讲她像极了另一个女人,问是谁,他却怎么都不说了。

  黄莫如跟她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她原觉得该远离这样的人,完美得让她害怕,可对方似乎也有同样的顾虑,这令她多少有些放心。她将他握在手里的时候,脑中浮现雪儿躲在厨房里大口吃面的情景,她脚背浮肿,脸色却红润细嫩,宛若初生婴儿……于是她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他含住她的耳垂,最后说要把性命都交予她,她却在等他讨饶,要求进入她的幽秘之地。

  两个人就是这么拉锯战,到最后谁都没有赢。天一光亮,她便下床倒了田贵的痰盂,煮一锅小米粥,将榨菜切成细丝装碟,假装是个贤淑的妇人。而他却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托弟弟的福,黄家的孩子都不用一大早去给各个房里请安,爱懒成什么样都是可以的。他不是懒,却是累,只要沾到她的肉身,闻不到掺杂了酱香的体味便浑身不得劲。不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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