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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孽藤缘-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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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子春恍若未闻,颤着双手抱过了弟弟,死命按住他眉心,给他度气镇魂。 

好一会儿,黎子忌才轻轻动了动嘴唇,看那口形依稀是在叫“小漩”,小汐忙把哥哥推了过去。 

谢清漩捏住了黎子忌的手,十指交叠,心头便是一酸。八年了,黎子忌对他深情厚意、殷殷维护,谢清漩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不知,如何不懂?只是他是君子,他也是君子,谦谦君子,温润似玉、清白如玉,时光荏苒,匆匆而过,蓦然惊觉,却已走到了尽头。 

谢清漩睫毛微颤,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泪珠滴到黎子忌唇上,那人扬了扬嘴角,薄唇翕动几下,一朵微笑还未绽开,便已凝固。 

小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黎子春呆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直跳,嗓子眼一阵阵发干,视野模糊成一片,但他知道,子忌在那里,那骄傲的孩子已沉沉睡去,世间的爱恨情仇,再不能搅动他的心湖。 

半晌,黎子春看住了谢清漩:“子忌说了什么?” 

谢清漩轻轻阖上眼帘:“子忌说,眼泪太苦,他喜欢桂花酒。” 

黎子春仰天长叹。 

谢清漩纳头拜倒:“师父,请您取出我的定魂珠,给子忌安上!” 

黎子春摇了摇头:“定魂珠不是谁都能用的,子忌没这个造化,这也是他的命。” 

谢清漩伏于地下,肩头直颤。 

黎子忌总说谢清漩不肯欠他的东西,可这坛桂花酒谢清漩总是欠下了,欠了,便无从偿还。 

18 

纪凌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窗外是片黑黔黔的树林,一轮明月自树桠间洒出些清辉,直照到对面合衣而卧的陆寒江脸上。 

纪凌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涨,仿佛什么都记得,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烦躁,抬腿踢了踢陆寒江,那家伙哼哈了半天,总算是醒了过来,看到纪凌瞪着他,一脸的喜出望外:“你醒了?!” 

纪凌嗯了一声:“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出什么事了?” 

陆寒江愣了愣:“你不知道吗?” 

见纪凌摇头,陆寒江便将两天间的变故娓娓道来,纪凌这才把脑中纷纭的断片一截截地给接了上去。陆寒江说到末了,叹了口气:“黎子春跟谢氏兄妹去埋黎子忌了,留我在此守着你。” 

纪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问出一句:“黎子春怎么忍心把弟弟埋荒郊野地?” 

“不是他忍心,这是宕拓派的规矩,宕拓岭是仙家福地,不设坟冢。” 

纪凌冷哼:“什么狗屁规矩!” 

外头响起阵杂沓的脚步声,车帘挑处,小汐扶着谢清漩上得车来。那丫头两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见了纪凌却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拽了他哥在壁角里远远地坐下。陆寒江不免递过话头,去打圆场:“你们先回来了?宗主呢?” 

小汐气鼓鼓地看着纪凌,连陆寒江也不理了,倒是谢清漩接过了话来:“师父说想一个人陪着子忌。” 

陆寒江点点头,刚要开口,纪凌却抢到了他前头:“谢清漩,我有话跟你说。” 

谢清漩听到他的声音也是一惊,小汐牢牢地抱住了她哥的胳膊,恨声道:“别去。” 

谢清漩叹息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去去就来。” 


静夜寂寂,偶有鸟啼,哀伤凄绝,令人心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静静无语,倒也是难得的默契。半天,纪凌站定了步子,目光落在谢清漩的手上:“那个板指是黎子忌的吧?” 

谢清漩抚摸着左手么指上的白玉板指,点了点头。 

“这次你倒不怕欠人了?” 

谢清漩淡淡应道:“更重的都欠了,也不差这一样。” 

纪凌长眉一挑:“哦?说得真轻巧。你凡事都算得一清二楚,这样的情义,要怎么还呢?” 

“总不劳你费神。” 

纪凌冷笑一声,把谢清漩逼到一颗树前,轻轻圈进臂弯:“你可答应过我,是生是死都陪我去的。” 

谢清漩并不推拒:“是,一命换一命,你肯放过小汐,我自然跟你走。” 

纪凌一把捏住了他的下颌:“谢清漩,你还真是可笑,跟谁都想撇清,末了却是跟谁都撇不清。说是不赊不欠,可时至今日,你又背了多少人情债了?你欠我一条命、欠黎子忌一条命,到了黎子春跟前,还是欠条命,你这一缕孤魂,给了这家给不得那家,莫非还要五马分尸不成!” 

谢清漩微张着嘴唇,半晌轻叹:“这几句话,说得真好。是,我实在可笑,说到底,谁真能独善其身?可人总有点奢想,我贪的也就是‘清白’二字,到头来,却是不清不白。”言罢垂首,神色间透出一股倦容。 

纪凌看惯了他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样貌,难得见他低一回头,新鲜之外,竟也有些不忍,踌躇许久,慢慢地放开了他的下颌:“你走吧。” 

谢清漩虽是聪明,此时也不免胡涂了:“你说什么?” 

纪凌苦笑:“你带着妹妹走吧,不必陪我。这暗华天不是什么好地方,你那师父也不像什么好人,你要‘清白’,便离他远些。” 

“纪凌…” 

纪凌一抬手捂住了他的嘴:“我够后悔了,你别多嘴,好好给我听着。你不是最怕欠人了么,我就给你个还债的机会,等回到人世了,你帮我去看两个人。答应吗?答应了,就点点头。” 

谢清漩老老实实地点下头去,纪凌看他这么乖顺,心里一勾,酸酸软软,痛成了一片,把谢清漩摁进了怀里,贴着他耳朵,低低地道:“我知道,我的事你不爱理,可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就听我一回。” 

纪凌叹了口气,当下把自己的身世细细道来,他说得急了,话头跟不上思绪,难免支离破碎,谢清漩静静听着,等他讲完了,点了点头:“你要我替你祭奠父母,是吗?” 

纪凌抚过他的薄唇,微微一笑:“是。你替我上柱香,告诉他们,我这二十年虽过得胡涂,却也知道父母之恩,总算是不枉此生。” 

纪凌说着抬起头来,望着枝头那勾白晃晃的银月:“不早了,回去吧,你那妹妹怕是闹翻天了。” 

“纪凌。” 

“嗯?舍不得我?”纪凌看着怀里的人,扬了扬眉头。 

谢清漩把手轻轻按上纪凌的心口,淡淡一笑,五指贯力,直插进纪凌的胸膛! 


等谢清漩跟纪凌回到车中,已过了丑时。小汐一直没睡,见了他哥,一头扑过去,水灵灵的大眼睛防贼似地瞪住了纪凌,纪凌也不理会,慢慢地爬到车中,拣个角落,抱住胸口,默默坐着,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陆寒江晓得他连日奔波,又受过伤,只当他是累了,也没太在意。四人合衣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晨鸟初啼、霞染林梢,陆寒江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还是起迟了,黎子春不知是何时回来的,已在打坐了,谢氏兄妹也早醒了,再看纪凌,蜷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陆寒江伸手去推纪凌,谁料那人“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陆寒江吓了一跳,忙去拉他,手才搭到他肩头,纪凌周身颤抖,团作个球般,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指爪乱扬,根本不容人近得身前。见他似入疯魔,陆寒江不禁忧心如焚,连声惊问:“这是怎么了?” 

黎子春想去查看,竟也挨了一下,当下罢了手:“魔性上来了,别去动他,睡一阵就好。”说着把手一挥:“小汐、陆寒江,你们先下车,我有话跟清漩讲。” 

陆寒江满腹狐疑,却说不出什么,只得带了小汐下车去,他深知黎子春戒心极重,也不敢在车边流连,两人一脚深一脚浅,朝密林深处走去。 


再说车中的黎子春,下好了帘栊,将谢清漩唤到面前,端详了一阵,才悠悠开了口:“出了这林子就是宕拓岭了,清漩,你不愿意回去吧?也是,这魔尊更叠,总免不得血雨腥风。我既答应过放你,自然不会反悔。待会儿你就带了小汐走吧。” 

谢清漩倒是一怔:“师父…” 

“我是一派之主,既在其位,便谋其政,总有许多的不得已。”黎子春说着长叹一声:“可我也是子忌的哥哥,子忌一辈子就看重你一个,我又怎么忍心将你拖进这场恶风波?” 

谢清漩闻言摇了摇头:“师父,您的宏愿未偿,我怎么能走?” 

黎子春长眉一挑:“我有什么宏愿了?” 

“英雄莫不爱江山,师父雄韬伟略,岂能困居宕拓一隅?只是…”谢清漩微微一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明春的魔尊更叠,您谋划得虽好,可玄武王身子怯弱,未必能胜过那三方的魔王吧?” 

黎子春眯起眼来,望定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父做事向来稳健,事关江山,自然得押一副十拿九稳的牌,玄武王若是不堪重任,自然得换人坐镇。” 

“荒唐,”黎子春摇头:“别的不说,急切间哪里找得到这个人了?” 

“二十年的运筹帷幄,不算是‘急切间’了。子忌曾跟我说过,二十年前玄武王法力盖世,合该登上魔尊之位,可就在那年冬天,突然来了个异道魔物。此物性情暴戾、功力非常,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一月之内,几乎荡平了暗华天。最后四派联手,围剿了一月才将那东西打了个灰飞烟灭,可玄武王也身负了重伤,这才在春天的魔尊争霸中输给了朱雀王。四派感念玄武王的厚德,便将封了魔物元神的神壶交由宕拓处置,而宕拓门中能担此重任的便是您了。清漩妄测:只怕您没有将神壶封印,而是带到了瑞王府,假借纪凌的身子让那魔王还魂,为了就是二十年后横扫四方、一统天下。” 

“好个玻璃心肝的人儿。”黎子春嘴角一勾:“你既看得这么透,又待如何?” 

谢清漩纳头拜倒:“锦绣河山,都落在那魔物身上,这魔物,便包在我身上吧。” 

黎子春漫拈长髯:“另立新君者,总逃不过个骂名。我图的是江山,你图的又是什么?” 

谢清漩苦笑:“我想明白了:乱世纷扰,哪有什么对错,担不得责骂,也求不到安生,我只图个兄妹平安。再者,也是为了子忌。”谢清漩说着,轻抚指间的白玉板指:“师父,有什么吩咐,请尽管明示。” 

黎子春略一沉吟,自袖间拋出个小小的纸包:“陆寒江跟得太紧,总是麻烦。” 

谢清漩点点头,摸索着将纸包纳到了手心。 


车出武泽岭,又在峡谷间穿行了一阵,这才到了宕拓岭中。纪凌仍是昏沉未醒,时不时口吐呓语,谁靠得近了,他便蹬谁,跟个疯子无异。 

陆寒江心里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掀开了车帘,看街景解闷,忽见街角闪过个金字招牌,上书三个大字“清德堂”,他心中一动,回头拉了谢清漩道:“唉,那是秦三的药铺。他医术甚好,要不请他给纪凌看看?” 

这原是句病急乱投医的胡话,谁知谢清漩听了,却点了点头,禀过黎子春,马车一拐,当真在药铺门前停了下来。黎子春说是不想惊动店家,便没下车,单遣了陆寒江和谢清漩进店去延请大夫。 

二人一踏进店堂,秦三便认出了他们,当下把药材、纹秤全丢了,忙不叠地迎上前来,一边寒暄,一边直着嗓子,让阿笙端茶送水。 

陆寒江一心挂着纪凌,哪有心思喝茶,拖了老头,要拉他去给纪凌诊脉,却是被谢清漩拦住了:“主人一片胜情,却之不恭。”说着,摸索着接过了阿笙递上的茶盅,交到陆寒江手里。 

陆寒江急着要办正事,“咕咚、咕咚”牛饮一番,放下茶碗,秦三却抓住了谢清漩的手,一脸忧色:“恩公,你脉像不齐,似有毒物入体啊。” 

陆寒江刚想插嘴,一张口却觉天旋地转,店堂里霎时黑了下来,隐隐听到秦三的惊呼,后脑勺一痛,接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陆寒江这一倒便是半个月,等他再醒过来,满院的菊花都落尽了,潇潇秋雨也只剩了个尾巴。 

秦三告诉陆寒江,谢清漩他们急着回玄武殿,留下些诊金便赶回去了,边说边嗟叹不已:“你怎么会中毒呢?一路上到底吃过什么?” 

陆寒江虽然觉着这事蹊跷,可急切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更不想吓着这慈善的老者,只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反正活下来了,管他呢!” 

阿笙刚好端了药进来,听到这话,不免白他一眼。 

陆寒江自己的身子不上心,倒很牵记纪凌,一能下地,便急着要回玄武殿去,秦三知道留他不住,给他抓了十来贴药带上,又提了笔去写方子,写了两三遍都撕了,临了叹出口气来:“我还是不放心谢公子,他身上似有奇毒,我也不敢随意开方子,你见了他,万万请他到我这草堂来走一遭。” 

陆寒江答应了,秦三跟阿笙还不放心,套了家中的牛车,直把他送到玄武殿外,不多时,却见那人垂头丧气地又回到了牛车跟前,秦三不免疑惑:“怎么了?” 

陆寒江摇了摇头:“童子们不让我进去,说我私自逃出山门,有违门规,黎子春已经把我逐出宕拓了。” 

秦三唏嘘一阵,阿笙却将他一把拉上了车来:“如此也好,修什么破道,还是乖乖帮我家卖药吧。” 

陆寒江万般无奈,只得随着秦三爷孙回了清德堂,一心一意的当起了店小二。小小药铺,生意清闲,却也最是养人,每日价抄抄方子、拨拨算盘,再跟阿笙斗上几场嘴,也就把时日挨过了,树上黄叶凋尽,西风一卷,就来了场薄雪,待这雪花由细变密,年关也就近了。 


这日秦三早早地关了铺子,阿笙备下个暖锅,陆寒江烫了壶热酒,三人团团围坐,刚要举箸,却听外头“咚咚”两声轻响,陆寒江待要去看,却没了动静。阿笙心细,侧耳听了听,直推陆寒江:“快去看看,有人哭呢。” 

陆寒江只得把门开了一线,却见房檐下真立了条人影,许是站得久了,那人肩上堆了一层雪花,双手捂住了脸,看身形是个女孩,陆寒江也不敢去拉人家,只叫了声:“姑娘。” 

女孩抬起张梨花带雨的脸来,陆寒江不由一惊,这女孩不是别人,竟是小汐。陆寒江虽不喜欢这娇纵的丫头,可看她形容凄惨,当下起了几分热肠,一把将她拖进屋来,连声问她:“这是怎么了?” 

小汐也不说话,单是抽泣,秦三凑过来,问陆寒江:“这位是?” 

“哦,她是谢清漩的妹妹。” 

陆寒江不提谢清漩还好,一提这三个字,小汐哭得更凶,竟是上气不接下气了,两个男人束手无策。多亏有个阿笙在,柔柔地拢定了小汐的肩,将她扶到桌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筛过杯热酒:“妹妹先喝口酒,暖暖身子。我们受过谢公子的恩德,只盼有个报偿的机会,妹妹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 

小汐喝过酒,略好了些,望了陆寒江道:“我在这里谁都不认识,只记得你在这个药铺…糊里胡涂,就摸过来了。”说了又哭。 

陆寒江跟她靠得近了,又是在灯下,看她也看得格外的分明,只见她左半边的桃腮红得出奇,细细看去竟是有五条指印,脱口而出:“你给人打了?” 

小汐愣了愣,点点头:“我哥打的。” 

众人俱是一惊,小汐抹了把眼泪:“我哥…变了,整天跟那个纪凌混在一处,他们的丑事,我都说不出口…我劝了他几次,他都不理,今天…他居然…居然打我!” 

秦三爷孙不知纪凌跟谢清漩的纠葛,自然听得一头雾水,陆寒江想这两个也不是外人,便将前前后后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阿笙听了默默无言,秦三却蹙起了眉头,陆寒江咳嗽一声:“虽说两个男人在一起,是有些奇怪…” 

秦三摆了摆手:““你想岔了,两位恩公是缘是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那容老儿置喙。只是你提到的朱仙镇的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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