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毕淑敏文集 >

第55章

毕淑敏文集-第55章

小说: 毕淑敏文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劲,一脚踢在默默的小腹上。默默全无防备,象一个栗色的火球被踢得滚动起来。
    空气中有狗毛在盘旋。人们都回头,注意到这一事件。
    默默蹲在地上,舔着自己受伤的痛处,用围棋子一样晶莹的黑眼珠,怨艾地看着自己的
主人。
    纯种德国狼犬的黑毛,象野草一样狂乱地竖立起来。但它弄不清自己心爱的姑娘同这个
恶狠狠的人是什么关系。尖利的牙齿在齿腔里酸痛,它却不敢贸然冲上去。
    人们注意了一会,两只狗都象泥塑一样呆卧,秦帅北脸上也不动声色。大家便又向前走
去。
    秦帅北想默默总算在最后关头没有背叛他。就象默默永远记住了喀喇泉,纵然渴死,也
不能去喝。
    中国军人们都很开心。他们美丽而骄傲的红毛狗,象一位不可一世的公主,翩然而去。
    穿墨绿呢裙的女人,脸色象蜡一样苍白。她对秦帅北说:“我不知道您的官衔,但您给
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您是我所见过的中国军人里,最潇洒的一位,虽然,您不够人道。”
说罢,携着狼犬,扬长而去。苏式吉普又同来时一样,甩着大弧度圆环,向北奔逝。
    秦帅北和龙凤虎沿着辙印缓行。他们象品尝一顿佳肴,仔细回味着会晤时每一句对话。
    “那女人肯定负有特殊使命。”秦帅北说。
    “你怎么知道?”龙凤虎也有此想法,但他愿意听旁人从另外角度证实这一猜测。
    “那女人提到地铁。他们国家是没有地铁的,只有在更北方………”
    龙凤虎点点头。他没有注意地铁,但他注意到对方站长对那女人的敬畏。在军队里,能
使一个男人对女人发生敬畏的东西,只有军阶和使命。
    他们漫步到了土坦克处。这是边防站日常活动的最大范畴,辙印由此率直向北,再不拖
延徬徨。
    被苫布遮盖隐去了细部的土坦克,冷漠而威严。这时候,你会觉得形式实在是个很重要
的东西。
    “你把这次会晤的全过程写份简报,报送司令部。我们的会晤达到了预定目标,为边民
争回了财产。”
    秦帅北没有再说什么。他总觉得那女人湛蓝的瞳孔,是一个能淹死人的谜。
    默默流浪了几天,终于回来了。真是一条好狗,棒打不走。
    重新回来的默默仿佛有了某些变化,秦帅北立即想到了那只狼犬。想到自己还三天一封
五天一封给郦丽霞写信,也就多少原谅了默默。默默经常跑到野外去,身材不再纤巧,它快
要做妈妈了!
    池可信探亲归队后,又在分区通讯站帮助了一段工作,回到站上。
    “你那个女参谋可真够俏的,分区参谋干事助理员,谁也吃不上的葡萄,掉你嘴里
了。”池可信把郦丽霞托他转的信交给秦帅北。因为是喀喇泉的战友,郦丽霞没少和池可信
聊天,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池可信也多少沾沾自喜,私下里羡慕秦帅北这小子艳福不
浅。他喜欢女兵,探亲时把从郦丽霞那儿换来的女式军装,偷缀上两块红领章,信心百倍地
给自己婆娘套上了。池可信以为马上可以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兵,人凭衣裳马凭鞍嘛!没
想到,婆娘还是那个婆娘!
    早穿皮袄午披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沙漠的夏天到了。欧洲大陆的腹地,是地球上距海
洋最远的地方。它的夏天比冬季更加难熬。陡起的沙暴,黑沙蔽日,如果不是现代科学的昭
示,你一定认为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强烈的热气流,搅得天地间一片虚幻,武器被炙得变
形,枪膛里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细沙。如果你不时时擦拭,子弹会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在眼
睛后面爆炸……
    郦丽霞的信很温柔。例行的卿卿我我,例行的儿女情长。这些章节要到夜深人静时,对
着她的照片,慢慢品味。
    郦丽霞告诉他,机要部门即将进行全面政审。别的军人只是入党提干时一次性通过,机
要员则象风吹日晒的家具,需要不断油漆。“当然,不过是顺便告诉你。我们都不会有什么
的。”郦丽霞写道。
    不!丽霞,我是有什么的!我的父母尚在狱中,生死未卜。我坚信他们无罪,但我却不
敢承认我是他们的儿子。你知道秦三老汉,组织上也只知道秦三老汉,尊敬的尧敬尧部长为
我遮风蔽雨,我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世混进机要队伍的。我的生父光明磊落,我却不得不隐
姓埋名。我渴望建立功勋,可我心中有这样一块难以示人的疮疤,每逢听到政审,我都冷汗
涔涔……
    默默轻轻地潜进来,偎在秦帅北身边。看着它那很象郦丽霞的眼睛,秦帅北一阵发呆。
    “哎——有人没有?秦参谋,有急报!”池可信在外喊他。
    秦帅北一惊,迎出去。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想你是否病得不省人事?你这机要重地,咱又不可擅
入。”池可信说:“你要真是得了急病,咱们这报可怎么译?”
    “把我抬到你们电台去。只要有一口气,就得译报,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司令部在静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复电来了。
    “据上级机关掌握可靠情报,对方对我在边境一线布署坦克一事极为关注,采取种种手
段进行侦察。你部所报边界会晤一事,据析为对方蓄意制造的丢畜事件,以期进行近距离观
察。现对方已确认我方坦克系训练模型,边境侦察已趋缓和。你部在会晤过程中,处置得
当,望进一步总结经验,发扬成绩,以利再战。”
    龙凤虎站长把报文看了好几遍:“想不到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真是站得高,才能看得
远。咱们只是一个棋子。”
    秦帅北说:“我在想,这可靠情报指的是什么?”
    龙凤虎说:“大概是坐探。我们的特工打入他们的高层指挥机关。敌中有我,我中有
敌。”
    秦帅北说:“我想是咱们的侦听机关破译了他们的电报。咱们修了土坦克,他们不摸
实,便汇报上去。他们的上头对此极为重视,便派了以那女人为首的情报人员来侦察。因为
无法确认,他们就牵走了我方的骆驼。我们升旗,他们就来了。对!就是这么回事。”他对
自己的判断很肯定。
    龙凤虎觉得秦帅北把自己这一行夸大得太万能了,便说:“照你这样讲,咱们升旗倒是
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那倒不是。他们若不察看清晰,也许会认为咱们在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没必
要。”秦帅北没有听出冷意。
    龙凤虎说:“兵不厌诈,咱们这回再砌个飞机吓唬吓唬他们。”
    秦帅北说:“咱们干脆砌个原子弹吧!”
    两个人都笑,笑过之后又长久地沉默。什么时候,我们的边防上能有自己真正的坦克!
    押水员又到了。带来了盖邮戳的信和不盖邮戳的郦丽霞的信。
    秦帅北先撕开盖邮戳的信。他只同极少几位同学朋友保持着来往。他销声匿迹,但又渴
望外界的消息。这些信是他同外界同他的过去唯一的联系。
    信很短,距离和时间,会冲淡友谊这杯茶。这是一位儿时的伙伴写来的。在信的结尾,
他看到了这样一行字:“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我听说,伯父母在文革初期,也就
是他们被拘禁之后几天,就不幸去世了。死因不详。有人说是自杀……”
    秦帅北一时间没搞清这段话的含义。伯父母是谁?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讲不相干的事?但
顷刻之间,他就完全明白这段文字的全部严酷意义了。他的父母死了!在他以为他们还活着
的漫长日日夜夜里,他们早已死在阴暗的牢房里了。
    他们绝不会是自杀!父亲指挥过无数辉煌的战斗,他绝不会在任何恶运下低头!他们只
能是被谋杀!
    杀父之仇杀母之仇,淤积在秦帅北的胸膛,他必须要为父母报仇!他冲动地抽出枕下的
枪,冰冷的枪身象一块墨玉,冷却着他炽热如焚的手。
    你找谁去报仇?
    他不知道。
    他就这样呆坐着,饭也没有吃,直到深夜。又来了特急报。他机械地接过报文,机械地
开始译报。
    各——部——门——请——注——意——严——防——煤——气——中毒的——通报。
    这些不相关的字,象散装子弹一样,不相关地蹦跳出来。他平素记忆力极好,象优良的
深水码头一样,能停泊难以计数的密码群。他是机要学校的高材生,许多情况下,他不要密
码本也可以准确地译报。但他现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他打开保险柜。
    核对无误。在盛夏季节接到预防煤气中毒的电报,似乎不可思议,但在边防线上,一切
都有可能发生,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国境线上有
大漠也有终年不化的雪山。
    默默大腹便便跑进来。秦帅北顾不上理踩它。无论他有多少个人的悲苦和愁肠,他现在
首先要做的是把电报立即送站上领导。
    夜色清冷。
    秦帅北走到简陋的站部。从屋内传来对话声。
    “龙站长,您不是早对秦帅北同志的身世有些疑问,要我借探家之时作些调查吗?情况
确如您所预料的,秦帅北的生父不是秦三老汉。作为我个人,只能了解到这些情况。”池可
信的声音。
    “我也是对机要工作负责。我会向上反映。在未核实之前,请你务必保守秘密。我们对
同志对组织,都要负责。”龙凤虎说。
    “是。”
    秦帅北应该退走。但他立在那里,始终没有动。于是从屋内退出的池可信和送行的龙凤
虎,都看到了秦帅北。
    六目相视。大家什么都没有说。
    一切根快都会真象大自。隐瞒编造历史,混入机要队伍,此罪深重!
    郦丽霞的信完整地扔在床上,今天一天,他几乎忘记了它的存在。此刻捧在手里,心中
略觉温暖。郦丽霞告诉他,也许他们很快就能见面了。分区要进行保密大检查,她也是成员
之一,将到各边防哨卡深入检查。让我们相会在喀喇泉!郦丽霞快乐的心情,从笔尖喷溢而
出。“请先自查一下,到时候不要让我查出纰漏来呀!”
    这也许算唯一的好消息。秦帅北开始清理文件。这很简单,因为秦帅北平日里极有规
矩。他打开文件柜,突然,汗从全身千百个汗毛孔一齐逼出来,血管打了一个死结。同上级
联络用的那本最重要的湖蓝色密码本,失踪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秦帅北绝不相信它会丢失,便镇静一下自己,很可能是放乱了。他把
所有的东西都腾挪出来。他清楚地记得那密码本是淡蓝色的,于是他看到几处都有淡蓝的闪
光。急忙扑上去翻,蓝光便在他的眼角处象烟似地消失了。他开始翻自己的床,抽屉,背
包,书籍,甚至趴在地上找老鼠洞。喀喇泉没有老鼠,也许在很久以前有过,但它们耐不住
这里的寂寞和干渴,早就消失了。
    到处都没有。
    秦帅北失魂落魄地坐在如同被抄过家一般混乱的屋里,他从来没有乱放过文件,可是密
码本丢了!没有任何人进过机要室,窗上铁栅依然。
    他必须向站上领导报告这一严重的失密事件。
    龙凤虎第一次走进机要室。室内的羊角和黄沙贴就的怪鸟,使站长很不喜欢。还有女人
的照片!但现在不是讨论思想情调的时候,站长看着平日精干潇洒的机要参谋如今象拔了毛
的公鸡,联想到池可信的汇报,心想自己需格外慎重。
    “丢失了密码本,我们将怎样同上级联系?”他拧紧眉毛。
    “我们还有备用密码。”秦帅北低声答道。
    “立即将这一情况报告上级。这是一。”龙凤虎边思忖边说,“第二,我立即命令全站
所有官兵,寻找密码本。第三,从现在开始,你不得随意出入机要室。饭由桂班长送来。你
有什么事,通过哨兵找我。”
    边境线上,一切都要从最坏的出发点考虑。密码本莫名其妙地丢失,作为重大失密事
件,龙风虎必须采取果断措施。
    秦帅北明白,他已被软禁。对此,他心中悲苦,但无异议。
    他用代用码将报文译出。很快,回电来了。
    “立即将丢失密码本有关人员隔离。即派工作组前去解决。”
    他将报文译出,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一边隔离一边工作,这有煮豆燃豆其的味道。报
文最后,他突然译出了一个小小的“珊”字。这是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向工作严谨,对窗外的哨兵说:“请叫池台长来。”
    “这个码子不清。请查询。”他毫无商榷地说。
    池可信想秦帅北还不灰溜溜的,一看虽然面色苍白,神情中依旧十分认真,不禁佩服他
的冷静,赶紧回去查。“就是这个码子。我怕对方技法有误,要求他们换手重发,还是这组
码。”池可信回答。
    秦帅北走回他已不是重地的机要室,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这张报稿。这个“珊”字,落在
通常民用报发报人的位置上……突然,他明白了,这份报是谁经手发出的!
    他和她躺在嫩草青青的山坡上。天空浮动着白云,被高空的牧人之风,驱赶得缓缓移
动。机要学员们在这里进行高强度训练,每一门课程都令人白发三千丈。下了课,大家都已
蝉精竭虑。山坡上绿得象翡翠、略有些扎人的草丛,便是最好的休憩之地。这里林木森森,
因为是军事禁区,极少有人践踏,景色仿佛原始森林。不用担心晶绿的叶子上有窃听装置,
机要学员们放心地互测学习效果。
    自由结合,两人一组,完全可以男女混杂,教官们不担心学员们会谈恋爱。高强度的训
练和机要的神圣之光,会使学员们知道孰轻孰重。如果连这一点都约束不了自己,他有什么
资格迈进这座光荣的大门!
    秦帅北和郦丽霞开始复习。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密码都象蚊子似地在眼前飞来飞去。
秦帅北只能看到郦丽霞的侧面。夕阳照在郦丽霞脸上,她的眼睫毛忽闪忽闪,仿佛那里停着
一只金色的蜜蜂。
    “你记得施琳吗?”郦丽霞柔声问。
    秦帅北正在看郦丽霞的眼睛,被这突然出现的第三者吓了一跳:“哪个施琳?”
    “就是今天上午教官讲的那个女译电员。”郦丽霞咳怪地说。
    男人和女人的记忆系统不一样。女人注重记名字,而男人更注重实质。秦帅北只记得那
个悲壮而惨烈的故事。
    施琳被炸得血肉模糊,战友们已全部牺牲,没有人来保护她,保护文件了。已经可以听
到敌人狂妄的喊叫。女译电员美丽的眼睛向四周看了看,她的两条腿和一只胳膊,摆在不远
处,仿佛那里也有一个施琳。身上的断肢处,血象喷泉一样往外流,她很惊异自己身上有这
么多血。这是她唯一能够利用的东西了。她用仅剩的一只手,把密码本扯开,堵在汹涌的血
管处。血没有刚开始流得那样旺盛了,象一个水压不足的龙头。密码本还是很快就湿透了,
象一块暗红色还在滴水的抹布。施琳已分不清鲜红纸张和上面墨字有何区别,在她日益散淡
的目光里,它们已浑然一体。她还想更保险一些,把它撕碎或是嚼烂。她觉得这主意挺好,
可完全无法施行。她没有一丝气力了。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的肚子已经被炸开
了,粉色的肠子堵在那里,象瓶口塞了一团棉花。施琳把湿滚滚的密码本往里塞,血浆被挤
压得沿着边角向下流淌,密码本却塞不进去。施琳很气恼,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