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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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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老娘暗暗放下心,面上却没半点好脸色,阴恻恻地看向孟郁槐:“怎么,你媳妇终于肯搭理你了?”

    “我今儿连锅铲都拿了,她又怎会还绷着?”孟郁槐在拣张凳子往院子里一坐,笑着道。

    花小麦在房中听见这么一句,摇摇头抬眼望天。

    天地良心,她哪里是因为他下厨而受了感动?分明是被美|色所迷惑!现在想想,还满心里只觉得懊悔!

    “和好了就别再折腾,我看她在动作越来越迟缓,成日里慢吞吞的,眼瞧着快要过年,你若镖局里不忙,就多看着她一点。就她那颠三倒四的性子,这时候摔伤一跤,可够你们受的!”

    孟老娘低头看了看手中做了大半的小兜兜,长长出了一口气:“来年咱家就要添人进口,这个新年,一定要过得喜喜庆庆、欢欢实实的才好哇!”

 第三百一十一话 祭灶神

    火刀村的新年,是从祭灶君开始的。

    传说腊月二十四,灶君上天,向玉帝禀报这一年中的人间善恶。在这一天,老百姓们都会力所能及地预备下丰厚的祭品为灶王爷送行,指望着他老人家“吃人的嘴短”,能在玉帝面前隐善扬恶,替自己多说两句好话。

    这习俗透着一股圆滑伶俐的味道,却被家家户户看得极重,像食肆这种常年被灶王爷直接庇佑的行当,自然更加不可怠慢。

    去年腊月二十四,稻香园还只是个小饭馆儿,花小麦刚嫁入孟家不久,手中杂事颇多,孟郁槐又不在家,因此对于这习俗,只是草草应付了事。而今年,稻香园扩建成火刀村里的一景,铺子上收入又委实不错,有谭师傅和汪展瑞在旁三天两头苦口婆心地劝,花小麦也便决定,要好好操办一回。

    就算只为了大伙儿凑在一处热闹热闹,也不错。

    稻香园原本定下的便是腊月二十五开始歇业,于是,二十四当日就没怎么正经做买卖。中午铺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全聚在鱼塘边,欢天喜地玩闹了一回,人人都下厨做了一两道拿手菜,三位大厨自不必多言,就连那两个新来没多久的女伙计也没能躲得过。手艺不计好坏,滋味不理甜咸,人人胡乱吃了一肚子,大冬天的也不觉冷,就在塘边空地上聊天逗趣了整个下午。

    到晚间入了夜,那正式的祭灶君仪式就开始了。

    汪、谭两位师傅在厨房置办下许多瓜果祭品等物,花小麦则专心整治用来祭祀的猪头。

    一整只猪头,用火燎过之后,用一大碗油酱和花椒大料等物拌得停当,搁进锡锅之中,锅口封得严严实实,只取一根粗长的柴禾安于灶内,哪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得皮消肉化,酥烂无比,酱料充分浸入肉中,简直香喷喷五味俱全。

    这道菜。便是花二娘有孕时,曾心心念念的“一根长柴烧猪头”,今日自然是拿来供奉灶君的,但等仪式过后,配上酱醋碟儿,自家厨子和伙计们一块儿分而食之,也是一种趣味。

    送灶君,是要在一天之中的最后时刻进行的,亥时末,园中置了一张供桌。点上香烛,供奉灶君画像,将那猪头往桌上一摆,四周火把通明,案上香烟缭绕。立刻就有了气氛。

    连顺镖局也是二十五歇业,孟郁槐忙完了镖局的各样事体,匆匆赶到稻香园,伙计们在园中张罗照应,他便陪着花小麦坐在前头饭馆儿的大堂里小歇。

    “今日舅舅来镖局里找我。说是感激这一回咱家帮了大忙,等大年初一,想领着舅妈和表妹来家里拜年。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在娘面前好好儿赔个不是。”

    他朝花小麦脸上望了望,沉声道:“我没有立刻答应,想着娘未必愿意与他们多说,回头我在娘面前稍微提一提。她若不喜,转头我回绝了就是。”

    花小麦现在只要一听到“舅舅”两个字,心中就直犯嘀咕,压根儿不愿再与他们一家往来,于是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若依着我,当然是觉得他们不必来。”孟郁槐笑了一下,又道,“但无论如何,还是该问问娘的意见。毕竟那是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弟弟,之前又出了那档子事,或许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担忧。”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担忧我心里不痛快?”

    花小麦便冲他一笑:“你说的没错啊,这事儿原本就该娘做主,娘若是不计前嫌,哪有我这儿媳妇横插一杠子的道理?反正我还是那句话,舅舅既然要在咱们的新房那边上工,我就盼着他以后能踏踏实实的,把活儿干完了,大家都松快,若是他再闹出什么岔子来,我……”

    “我晓得,总归你放心。”孟郁槐不等她说完,便摸摸她的额,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正说着,忽见汪展瑞匆匆从园子里跑了出来,一径奔进大堂里。

    “郁槐兄弟回来了?方才一直在园中忙活,以为连顺镖局镖局年前最后一天也忙得很,你给绊住了脚,恐怕赶不及回来,这下子我就放心了!”

    “怎么了?你该不是又想找我家郁槐喝酒吧?”

    花小麦抬头看他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那点酒量真不够看。”汪展瑞有点窘,连连摆手,紧接着又有点犹豫地道,“我寻郁槐兄弟,是为了那祭灶王爷的事,那个……东家你应该晓得,祭灶君需得男子出面吧?刚才我和谭师傅说起,还正发愁,既然郁槐兄弟在,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花小麦去年并未正经行这祭灶君之事,对于这样的规矩,还真是生平头一回听说,不觉有点发愣,咬一下嘴唇:“我……不行吗?”

    “这个……”汪展瑞愈发尴尬,“按老祖宗的规矩,祭灶君,女子不能掺和,至多也只能在厨房收拾打扫,呃……”

    这年代,祭祖、上坟、去衙门告状,女子均不能参与,今日没成想连那灶王爷都是个挑肥拣瘦的主儿,还真是……

    花小麦暗地里撇了撇嘴,倒也不觉受挫折,只在心里偷偷腹诽了一句,便转过头冲孟郁槐一弯嘴角:“这敢情儿好,我落个轻松,那就劳烦你替我去好生祭一祭灶君他老人家,请他保佑明年稻香园生意红火,啊?”

    孟郁槐笑着应承一声,便随着汪展瑞一块儿进了园子,这边厢,春喜腊梅和周芸儿,则快手快脚从园子里出来了,一面将大堂收拾利落,一面陪着花小麦闲聊解闷儿。

    ……

    堆松枝、念祝辞,用煮化的饴糖涂抹灶王爷的嘴,燃烧纸马草料和灶王画像……园中的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临近子时,村里家家户户炮仗都炸了起来,那噼里啪啦的响动轻易便连成一片,传去火刀村各个角落,“年味儿”,就在这一刻蒸腾了起来。

    送走灶王爷之后余下的猪头果品,被稻香园里的众人分而食之,直闹腾到后半夜,方才尽兴散了,大伙儿各自回去歇息。

    文华仁被庆有、吉祥他们灌得醉了,脚步踉跄,似个不倒翁一般被铺子上的伙计搀扶着往河边去,一面走,一面还满嘴嘟囔着等他明日写几副春联,好贴在园中各处,图个喜庆。

    花小麦其实已经很累,一双脚肿得像馒头,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软棉花上,落不到实处。饶是如此,看见文秀才那偏偏倒倒的模样,她却仍是捂着肚子笑个不住,孟郁槐满心里无奈,只得牢牢扶住她胳膊,一叠声地提醒她当心脚下。

    两人转进通往孟家院子的小土路,红色的炮仗纸屑铺了满地。

    喧嚣已散,家家户户都吹了灯,四下里一片寂静。

    花小麦又困又乏,一路都是强撑着走回来的,到了这里,实在有些坚持不了——当然,也免不了有些撒娇的意味隐含其中,当下便往地上一蹲,摇了摇头:“我走不动了……”

    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孟郁槐一眼,目光半是耍赖半是可怜。

    “你想干嘛?”孟郁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肚子那么大,现在可是背不得的,压着孩子怎么办?”

    “唔……”花小麦低头想了一阵,冲他一吐舌头,“那你抱我回去。反正现在村里人都睡了,娘多半也已经歇下,没人能瞧见,就看你肯不肯。”

    孟某人就猜到她必定是这个意思,低头看着她含笑道:“就真一步都走不动了?马上就到家了,这几步路,都坚持不了?”

    “不行。”小媳妇立刻不假思索地摇头,“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回家看,我的脚现在肯定一摁就是一个坑。”

    孟郁槐也不答话,径自上前一步,弯下腰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大踏步就往孟家院子走。

    “你慢点!”花小麦急得大叫,忙使劲捶了他一把,“好容易偷回懒,就不能让我多享受一会儿?”

    “你的事怎么这样多?”孟某人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是真个慢了下来,走一步停两下,慢吞吞地往院子门口挪。

    “你跳舞呐?”花小麦噗一声喷了出来,胳膊一勾,环住他的脖子,“今晚上真热闹,虽然不能亲自祭灶君,我心里还是挺乐呵的。孟镖头,这好像还是咱俩头一回一块儿过年呢……”

    可不是吗?

    没成亲之前就不说了,去年她刚嫁来孟家没一个月,孟郁槐便出门走镖,正巧错过了正月里的新年。

    第一次在孟家过年,是和孟老娘一起,磕磕碰碰,两个人都不自在,而今年,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唔。”孟郁槐朝她腹间瞟了一眼,“你应该说,是咱们三个头一回一块儿过年。”

    说着便胳膊用力,将她抬上来一点,低头亲了亲她脸颊。

    花小麦乖顺地窝在他颈间,一条不过几十尺的路,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终究是来到孟家院子门口,孟郁槐伸腿碰开院门,迎面就见孟老娘正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啧,你俩真是……”

    她好像给吓了一跳,眼睛立刻瞪得老大,然后蹬蹬蹬地进房,使劲摔上门。

    “注意点行不行啊!”

    屋子里嗡嗡地传出一声怒喝。

  

 第三百一十二话 拜年

    稻香园和珍味园暂时歇业,新房那边也停工放匠人们回家过年,临近除夕,火刀村里还在田间地头干活儿的庄稼汉寥寥无几。

    除开雨季之外,这是一年当中,最理所当然可以尽情歇息的时光,不必满心里思量着赚钱,平日里不舍得花钱买的吃食,这时候也可敞开肚皮好好儿吃上一通,丰富的年夜饭,饱含对来年丰收的期许,家家户户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做新衣、大扫除、洗福禄……虽是不必再天天去稻香园忙碌,花小麦却仍是一点都没闲下来,每日里被孟老娘催促着做这样做那样,片刻不消停,就连得了空想随孟郁槐进村里逛逛也不行,胆敢踏出院门一步,孟老娘的咆哮就会立刻追杀而来。

    “有那工夫,不知道回屋去好生歇歇吗?你看看你那肚子,如今走两步路都费劲,还不安定些,何苦来?你别找我抽你!”

    花小麦拗不过她,再低头瞧瞧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莫名就觉得无奈起来。厨房不许进,院门又不让出,她便唯有老老实实地留在家中,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再不就是将孟老娘做的各色补品尽数吃下,眼瞧着又丰腴了好些。

    除夕当天,年夜饭是孟老娘张罗的,在厨房里操持了大半日,又拨个空,将一只装着肉豆蔻、桔梗、花椒、附子等药材的绢袋沉入井底。

    因花小麦是有身子的人,再过不久便要生,今年的除夕,一家三口便没有正经守岁,欢欢喜喜地吃过了饭,围着火盆说了一会子话,再放一挂炮仗,也就各自回房歇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也不知是冬天太冷。还是肚子里的娃娃实在太爱睡,这一向花小麦愈发懒了,每早起床,成了最痛苦的事。平日里即便孟郁槐不在家。她也能在榻上赖足半柱香的时间,这几天两口子都闲着,她便更是了不得,不依不饶地必攀着孟某人多陪她一会儿不可。

    孟老娘面恶心却不坏,若搁在平常,恐怕也就随她去了,唯独这大年初一的早晨,却是万万不能答应,着急上火地发狠捶门,到底是将两人给折腾了起来。

    “不瞧瞧是什么日子。你倒罢了,难不成还要让你男人陪着你一块儿当懒汉?”

    她在院子里的桌上一面捣腾着什么,一面没好气地数落:“新年第一天你就找骂——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儿若是挨了骂,这一整年。你都别想好过了!”

    “那您就不能体恤我一点,好歹今日忍忍,暂且别骂人?”花小麦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朝她手里的物事一张,便是一挑眉,“娘你这是在干嘛……这是什么东西?”

    孟老娘一大早起身,便将沉在井底的绢袋拿了上来。此刻正将里面的药材浸入酒坛中,使劲儿摇晃了两下。

    “屠苏酒啊,你们老家没这东西?”孟老娘睨她一眼,“大年初一,正是喝屠苏酒的时候,驱除秽气。解灾病,可正经是好东西!去年郁槐不在,我也没心思弄这个,今年咱家人齐全,过会子你也得喝上两口。有好处的!”

    一头说,一头便取了三个酒碗来,先倒了一碗递给花小麦。

    花小麦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家中并没有饮屠苏酒的规矩,但她隐约也晓得,这酒与别不同,是要从家中年纪最小的成员喝起,于是也并不推拒,接过来抿了一小口,舌尖除了淡淡的药味之外,还有一股子辛辣的气息。

    “再喝一口。”孟老娘推了推她的手,“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去去病气,保佑这一年到头,都是健健康康的。”

    花小麦果然又喝了一口,孟老娘便让孟郁槐也来喝了一些,自个儿则是连灌两大碗,正想再吩咐一句什么,忽听得院门被人拍得山响,隔着木头门,还隐隐听见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怎么……”花小麦立刻看向孟郁槐。

    孟某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摆了摆手:“你别紧张,应当不是舅舅,娘不愿意让他们来,我之前就已回绝了。我估摸多半是一大早来拜年的。”

    花小麦很不愿意见唐茂林一家,嫌他们不省心,闻言便松了一口气,上前去取了门闩,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楚是谁,就听见震耳欲聋一阵笑声。

    “嫂子过年好,我们来拜年了!”

    齐刷刷全是男人的声音,打雷一般直撞进耳朵里,花小麦给唬得倒退一步,再抬眼细看,却见是连顺镖局的韩虎、李应春等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呀!”她连忙也展颜一笑,“怎么这一大早就来了?”

    “拜年嚜,当然赶早不赶晚!”韩虎笑呵呵地道,冲着她虚拱了拱手,“嫂子,你可有日子没来镖局瞧瞧了,今日一见,我都差点认不出!”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胖太多,走形了?

    花小麦立时就很想翻个白眼,刚打算回句嘴,另一个又跳出来,嬉笑着道:“嫂子新年好,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压岁钱?”

    “少来!”花小麦扑哧一笑,“论年纪你该是比我大吧?管我要压岁钱,你也好意思?”

    “那谁让你是嫂子呢?”那人半点不恼,“由不得你不认呐!”

    正说着话,孟郁槐便赶上前来,怕人太多撞着媳妇,便将花小麦往旁边拽了拽,一面把人往院子里让,一面笑着与他们招呼。

    孟老娘却是已腾腾地去了厨房备茶水和瓜子糖,一股脑地都铺排在院子里,登时这小院儿便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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