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第2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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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悲痛的已经嘶哑,武小磊扑通声跪下了,抱着亲娘哭着:“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哭了……”
一家三口,相拥而泣,武向前搀起颤危危的老伴,武小磊跪着抹干净了脸了,恭恭敬敬地朝爸妈,朝叔伯一大家子,磕了三个头,悲呛地喊着:“姨啊、叔啊……别怪我爸妈给你们找的麻烦,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七尺男儿的膝下,一跪千金,一众亲戚抹着眼睛,唏嘘不已。
武小磊抹了把泪起身,面对着袁亮,伸出了双手,那表情里却是再没有恐惧,他道:“谢谢,袁队……来吧。”
袁亮掏出了铐子,嚓…嚓,慢慢地扣在武小磊的腕上,领着人,向车走去,车后厢洞开,一个钢筋网状的牢笼,嘭声合盖,盖定了十八年悬着的这一案。
车倒出来了,慢慢的驶向涌着的人群,走得很慢,袁亮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喊着:
“街坊邻居们,老少爷们,都让一让,别挡着阿姨送孩子的路……”
这一路有无形的威力一般,人群慢慢的让开了,李惠兰透过钢网的车窗,在仅留的缝隙处看着儿子,抹着泪,跟着车走,是那么的不舍。
开了,让开了,袁亮在倒视镜里看着,那一群追来的老老少少,那个奔跑着,满头白发飞扬的妈妈,他总是狠不心来,踩上一脚油门,总想给他们留一点,再多留那怕一秒钟的时间……
囚笼里的武小磊双手死死的扣着钢网,他看着爸妈还是那个样子,他焦急地喊着,妈,爸,妈爸……你们回去吧,你们别送了……
儿啊…我的儿啊…李惠兰跟着车走着,跑着,哭着,走了好远,仍然舍不得放弃,就像十八年了,怎么也舍不得放弃。她拍打着车窗,哭喊着,甚至后悔亲手把儿子送进这个牢笼里。
“袁队……袁哥……你快点吧。别让我爸妈遭罪了……”武小磊在车厢里哀求着的袁亮,袁亮鼻子一酸,狠狠心,一踩油门,车绝尘而去。
车后哭着、奔着、喊着,再也支撑不住的妈妈,扑倒在地。她仍然爬着,哭天呛地爬着,依然试图爬着追上来,可怎么追得上渐行渐远的囚车,悲恸的老父,搀着依然执迷不悟的老妻,却怎么也搀不起、拉不走、劝不住。
亲戚围了一圈,劝着这两位,街坊跟了一群,围着这一家。
有小伙背着已经昏厥的李惠兰,一群亲戚街坊慌乱地喊着快救人。杜伟平看着戒备的警察,他怒不可遏吼了句:“都他妈站着干什么?不知道帮一把?”
一语惊醒梦中人了,那一帮子小警们开车的、封路的,还有分开人群把李惠兰接到背上,送到车上来,巡逻车载着家属直驱医院,后面跟着数百放心不下的街坊。
结束了,就这么结束了。
公安局的大院清空了,孤零零的台阶上,只剩下顾局和赵副局两人,目睹着和街坊邻居一起送两位老人的警员们,顾局若有所思地轻声道着:“我明白了,他们是想在武小磊的档案加进去‘悔罪表现’,给他一个减轻罪责的机会呐。”
说着,匆匆回身,赵少龙追问着:“那顾局,他们怎么办?还需要报告吗?”
“报告什么?枉法的事多了,今天这件不算。有什么责任我担着。”顾尚涛踌蹰满志地道,倒把赵副局说得愣在当地了。
是啊,结果很好,谁还会过问那过程中的瑕眦呢?
顾尚涛匆匆直奔值班室,到了门口,他长舒了一口气,调整着心态,刚刚那场景,他也差点没忍住,终于找到了平时自信的表情,他准备安抚这几位抓捕队员一番。
一推门,笑吟吟地一看,愣了,那一群被关着的,齐齐站在窗口,齐齐回头看,然后齐齐的慌乱地抹着眼睛,有的甚至还在抽泣,一抽,赶紧地害羞似的低下头。
好歹是刑警,怂成这样啊,顾尚涛一笑,不过他一下子又省得为什么会这样,刚刚伪装的住情绪上来了,他鼻子一酸,一侧头,又拍门而去,因为他也止不住了,手指抹过眼睛的时候,湿湿的两滴泪。
是日,潜逃十八年零五十六天的嫌疑人武小磊验明正身,被羁押于县看守所。
也在当日,此案向上一级的情况汇报中出现了这样的字眼:
……鉴于该嫌疑人的悔罪表现,以及其家属对受害人主动赔偿的情况,考虑到有助于对嫌疑人日后的改造,专案组特许他回家祭祖省亲,时间为两个小时,该嫌疑人表现良好,在事毕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回到了公安部门认罪伏法,现已正式羁押于看守所………特此报告……又一起枉法,却不循私的事,被悄无声息的掩盖过去了………
第88章 太息何长
一周后,五原城。
省厅的办公楼传达室的老杨,像往常一样,笑吟吟把平时的报纸挨着办公室发过去,和往常不一样的是,他加上了一句:看第四版,咱们五原公安的报道。
人事上的、财务上的、政治处的,连那些平时不怎么关心时事的后勤人员,也被撩起了兴趣,翻着都市晨报的第四版,一副占了小半个版面的照片,给人的眼前一亮的感觉。
标题是:《心的救赎》
副标题是:一个逃亡十八年嫌疑人的心路历程。
配图是武小磊在看守所被民警羁押的照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报道的侧重不在于民警如何地机智勇敢,擒获嫌犯,大量笔墨叙述了这一家三代人在逃亡人员身上倾注的心血,有去世的长辈,有守望的父母,还有即将失去父亲的下一代,看至中途,不少人扔下了,看不下去,看到父母含辛茹苦时,很多人愤愤地把报纸扔过一边。
有的强忍着看完了,看完了就一句感觉:一个人害了三代人啊。
这个案子是省厅挂牌的命案,因为年限长的缘故,省里不少同行知道,一朝告破,自然而然成了关注的焦点,县里的报告被市局宣传部挂在了内网,又触动了省厅政治处的敏感嗅觉,两方都派专人了解过,最终形成报道虽几经删改,仍然让观者唏嘘不已。
厅长,崔厅手边放着前一阶段差强人意的破案大会战报告,他无心去看,而是动着鼠标,看着采访的视频记录,县局长、副局、刑警大队长的采访他快进拉过了,反倒在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上多看了几眼,秘书和政治处的看领导注意,赶紧提醒着:
“崔厅长,这是当时准备摄录他归案场面的同志,无意拍下来的,后来据地方报告,是考虑到对此人的日后改造,特意在解押归来时,放了他两小时假,让他回家祭祖探亲,之后由家属陪同,主动到县公安机关认罪伏法。”
“好,好……这样好。”崔厅看着那个画面,和普通人没有两样,视线的焦点,仍然在那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身上,他拿着单子,签上了名字,递给政治处的道着:“你们把关吧,这个画面一定留着,法律不应该仅仅是冷冰冰的条文,应该是有血有肉,甚至有感情的东西,因为它毕竟是绝大多数人的守护神。”
两人颇有感触,接过了签字,退出了厅办,拿着这份量不轻的签字,直交给等着消息的省电视台编辑。
连续两年拍摄立项不少,通过审核的,两年仅此一例。
………………
………………
同在这一栋办公楼里,许平秋同样在观摩着内部的采访记录,他前后看了两三遍,对于他专业领域的事情,他却有点纳闷。
顾尚涛他知道,以前市二分局副局长,下放到古寨当局长,无非是个跳板,迟早要跳回市里,其他懂,这追捕潜藏如此之深的嫌疑人,他绝对不懂。再往下,刑警队长袁亮是个转业军人,应该也不擅此行,就即便再往下,他查到了李逸风的简历,明显是地方硬塞进去的编制,满纸的报告上,没有发现一个擅长刑事侦查的内部人。
“又是他!?”许平秋有点怀疑,而且怀疑很重,毕竟李逸风的手续还在羊头崖乡派出所,怀疑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如果县里有这类人才,恐怕早崭露头角不至于等十八年了。
想不明白,刚想直接问一下,有人敲门进来了,秘书拿着刚刚誉印的报告,总队政委、刑侦支队长,次弟进了处长办,落坐时,许平秋拿着报告,先让放下,招呼着两人。
政委是总队的老搭裆了,对于还身兼总队长许处可不显得生份,倒着茶,递着烟,直打趣着:“这次效果不错啊,省厅挂牌的案子去了四分之一,居然还有交警找到重要命案线索的。”
“副作用也不小啊,被检察院盯上的,也有好几例,老万,你说我这手紧一紧呢,还是松一松?”许平秋问,和老搭裆商议着。
要是紧,肯定是下一份纪律通报,让各地注意侦办方式方法。要是松,就催一催各地的办案进度。这是惯例,可往往就是这样,一抓就行,一松就乱,现在办案的透明太高,稍有不慎,马上就里外不是人了。
“许处,慈不掌兵、善不从警,您当年可是带过行刑队的人,怎么还可能手软?应该有当年不畏骂名滚滚,誓把罪犯抓捕归案的气势啊。好的治安来自于铁腕。”政委道。
许平秋笑了,直摆着手,不复当年勇了,支队长提醒着:“万政委,不一定是骂名吧?古寨这例见报的案子,那绝对都是正能量,据说省台都盯上了,要做法制节目。”
“你信那玩意?还没准下面怎么鼓捣的,不过只要没抓错,就是好事。”政委道。
开着玩笑,有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理想和现实是个什么样子,在这些深谙阴暗之道的人眼中,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此番的来意却是年度授衔和技术专业培训的事,原省刑事侦查总队大部职能划归省厅刑侦处之后,总队主要负责的就是人员培训工作,计划、人员名单、培训内容,厚厚的一摞摆到了许平秋的办公桌上。
两人告辞之后,许平秋粗粗一览,扔过一边了,他看得出这些东西是往年的文字粘贴复制改了时间重新打印的,除了浪费的办公用品,没有什么效果。他心里还是揪着其他的事,查着电话,这个电话直拔到了古寨县公安局局长顾尚涛的手机上。
“喂,我省厅刑侦处许平秋。”
“哟……您好,许处长您好,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
“得了,电话里都不忘拍马屁呀,我问了你件事。”
“您说。”
“8.21杀人案,十八年前这一例,主办人员是谁?”
“哦,是这样的,我们成了一个专案组,主要领导由我和赵少龙副局长负责,局里的刑侦科的陈玉科长参加,外勤主要由刑警大队袁亮负责,主办人员有李逸风、张琛、杨晓明……对了,还有羊头崖乡的两名乡警,李呆、李拴羊……”
“打住打住……就芝麻粒大点的功劳,你们一窝蜂抢呀?”
“哎哟,许处长,您应该清楚呀,每件案子侦破,都是我们集体智慧呐,这么乱的线索,又过了十几年了,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了的事啊。”
“这个我理解,我问你,羊头崖乡的挂职所长余罪同志参案没有?放着一个现成的神探不可能不用吧?”
“哦,他参加了。”
“那为什么请功报告上,没有看到他的名字,主办怎么是李逸风?这是个什么人?”
“那个……主办确实是李逸风,他带头揭的英雄榜,余罪同志确实参加了,不过他个人放弃这个功劳了。”
“放弃!?是你们有意打压他吧?”
“不不不,绝对不是,情况是这样的,我们下面也是想照顾羊头崖乡这位叫李拴羊的协警,准备把他转成合同制民警,在硬件条件上还差了点……余罪同志就主动退出了,把功劳让给这位乡警,不过这位乡警表现相当出色,在沪城和刑警抓捕武小磊的时候,还受了点伤……”
“好了,我知道了……”
许平秋扣了电话,扣下了一刹那,他心里泛起着一种异样的感觉,警察这个职业他干了几十年最了解,行内人对于功劳的追求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像商人逐利、文人求名一样,那是对付出的一种肯定,也是升迁的台阶,真正舍得放弃功劳的警察还真不多。
“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子变性子了。”
许平秋喃喃地道,想了很久,想不明其中的所以然。不过他知道,那位他一眼挑出来的奇葩,在最基层的警务历练中,已经变了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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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在这一天,袁亮五原机场外等着接机。来了两辆车,就为对嫌疑人的一个承诺,这种事可是他头回事,心里有点怪怪的。
熙熙攘攘的客流中,出现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一组奇怪的队伍,余罪带着头,李逸风牵着个小孩,还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和另一位少妇并肩走着,提着一大包行李,李逸风远远的招手。
“快,换件衣服,咱们这儿冷,小石头没回过老家啊,看这样细皮嫩肉。”余罪说着,李逸风和小孩商量着,那姑娘从行李里找着秋装,给孩子换上,旁边那位少妇一直默不作声,像睹物思人一般,总是圈红红的。那位姑娘总是陪在身边安慰着。
是陈琅,接到的是武小磊的儿子和老婆,一起回古寨县看看,从来没有去过的婆家。
李逸风带着这一家子上了车,余罪和袁亮一车,前行着,又一次重复着回古寨县的路。
走着的时候,袁亮总是不时地笑,看着余罪笑,余罪也在笑,笑着半晌,问袁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呀,你真可以,把陈琅给拉上了,接小孩吧,把娘也给带回来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正经八百的警务,好像就没办,我严重怀疑,你懂不懂啊?办案民警未经许可,理论上是不能直接接触嫌疑人家属的。”袁亮道。
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防止滋生腐败,阻挠办案,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最起码在判决以前是不行的。余罪撇着嘴道着:“既然知道我不懂,提醒个屁呀?什么规章制度,净扯蛋。都遵守制度,环境还能差成这样?”
“哦,看来你恢复了。”袁亮道。
“什么恢复?”余罪不解。
“你一开始大放厥词,基本就恢复心理创伤了,这我就放心了。”袁亮笑道。这下倒把余罪听愣了,一愣旋即又笑,两个人在一个曲折的案情侦破中,已经有了很多默契。
一路说的是家里的事,刘继祖已经被释放,对于他,局里作了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决定,艾小楠从医院出来直接回家了,不过她的事还没完,暂时监视居住,这几乎是形同虚设的,你就不监视,她也不走。
还有更让人唏嘘的是武向前和李惠兰,两人在清醒后,又相携着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把这些年窝藏和包庇儿子的事,声情并茂地交待了一番,据说把记录的民警都听得哭鼻子了。
这不是来自首,是来给领导找麻烦,顾局又是把局里所里几位女警通知到场,温言劝慰回家,听候处理。
这个不重要了,仅仅主动对受害家属赔偿这一条,足够在法庭为他们赢得主动。
两人唏嘘着,一路急驰,快到古寨县的时候却有点近乡情怯了,对了,谁去送孩子?这个案子行内叫好,行外可是叫骂,袁亮和余罪的感觉如出一辙,仿佛做了错事一般,都有点怯,快到县城的时候,袁亮和他还有争执着:“你去啊。”
“凭什么我去?”
“你脸皮厚。”
“废话,你脸皮好像薄了。”
“那让李逸风去?”
“我们在飞机猜拳了,他也不去,非要一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