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人 作者:黄孝阳-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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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黄花,直到现在,经过了现代主义的喧嚣,后现代已经以一个螺旋式上升的形式在表面上回到“望尽天涯”后的“蓦然回首”,传统的现实主义叙事手法已经是两个世纪前的可以当出土文物卖的老古董,艺术的活力之源就是创新,人家已经踏进二十一世纪了我们还在十九世纪闭门造车?我总是看着无数老的已经啃不动的传统文本在眼前晃来晃去,心里叹息着悲观着,连艺术手法也被人家甩的远远的,还有什么可以与人家比?一个优秀的作家应该勇于尝试各种各样的手法,经过若干年后,才能找到一种融合生命体验的真正属于自己的艺术手法的表达。你说,你似乎在转移话题。你说的都是一些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它们都对,但似乎与我无关。她说,你该多看看现代主义大师的作品。比如意识流,黑色幽默等等,百年孤独追忆似水流年城堡变形记尤利西斯……它们能将你的文字技巧千锤百炼,化成绕指柔。技巧是让人家肯静下心来看你。人是喜欢新鲜的。若表现手法一味因循守旧,哪怕里面的东西再好,别人亦有可能不加一眼。不妨先沉在水底呆上一段时间,再浮上来,这样往往更能事半功倍。你说,还是教科书上的大道理。写作的技巧无外乎两种,一是借鉴大师的文本;二是没有技巧,我就是我,大巧无工,大象无形。当然这得建立在能娴熟地使用种种技巧的基础上。大师的存在意味山峰,山峰的高度让人仰为观止,但高度也意味难以逾越。就算老天开恩,我们辛辛苦苦终于爬上山峰,那只也是对大师的再一次重复,有多大意义?大师之所以要存在,是因为他等着被超越,真正的大师绝对不会喜欢人们老站在他的阴影下。文章只是表达态度与情绪的东西,现代主义写实主义魔幻主义等众多名词根本就是故弄玄虚。文章的实质就是说话,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腻了的时候,自然会去换一种方式。整天强调技巧,强调如何把废话说得更好听些,那毫无必要。她说,以前我也相信技巧是不重要的,但是希尔伯特告诉我们形式就是内容本身,内容再好也好不过形式的好。何况技巧本身也会成为小说。你说,我不关心希尔拍特是谁,我只知道自己不是别人的嘴巴。花拳绣腿富有观赏性,但一力降十会。形式的重要性,不容置疑。很多时候,形式往往大于内容,尤其是在公平这个概念上。但无论怎么样的形式,都不可能让人潸然泪下。眼泪如何流下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要流眼泪。让我们心碎的不是是那些文字本身,而是文字背后隐藏着什么。第二,我以为我在小说中的写作是自出机杼。我不接受你批评我乏了技巧没有新意的指责。窃以为,你是对我的文章感到无话可说,所以胡乱找些话来搪塞。她说,是的,我承认。你的东西我无法评论。它超出我的经验与阅读范围。你的小说无疑是一个开放性的文本,一个圈套接一个圈套,你我他走马灯似的晃来晃去,我都快晕掉了。你这篇小说比高先生那本《灵山》还要过份,他毕竟是在不急不缓地讲着故事与风景,而且还有极为深厚的中国文化底蕴以为支撑,但你不,你似乎是在急不可耐地把几根粗大的钉子用锤子敲入木板中。尽管你的语言漂亮得吓人,但它确实太另类了。小说也可以这么写吗?你说,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写?在写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有想到技巧两字。我觉得这篇小说天生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她说,你到底想阐述什么?或者说是寻找什么?你文章中的政治色彩并不强烈。就算有那么一丁点也是极为隐晦的。你说,如果说这篇小说阐述的是一个“社会人”逐渐转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个体人”的过程,即,“网人”。你是否能够理解?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的“网人”都是“个体人”。她说,你是在说生命的一种可能。一种推向极致的生存方式,它把虚无与现实揉合在一起,两者水乳不分。我的理解到位吗?你说,是其中的一部分。与聪明的人说话真有意思。她说,你在“红磨坊”遇上的那个小姐是否就是那个导演以前的女朋友?你说,可能是,但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们。我无法去证实这一点。她真的很美,他也真的让人厌恶。她说,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女人这可不是绅士风度。女人,不管是怎么样的女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嫉妒心。不过,那女人真像上帝他老人家深恶痛绝的邪神。她说的话听着都有道理,可感觉就是不对味。尽管我也是个女人。她说话也真有水平,特像中文系毕业的。你咋老遇上这么厉害的人?这个导演也是,虽然脏话满口,骨子里却是冰凉。还有你最早提到的那个与你有过一夜情的略胖的女子,就更了不起,对爱的理解算是臻了化境。我只讨厌那个生意人。他太会算计了,纵然他讲得头头是道,可他不能让人感动。你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冥冥中或许真有一样东西把我们牵扯在一起。你也挺不错的。要不,我们怎么会坐在一起说话?她说,你脸皮真厚。怪不得胡子都长不出来。一点都不像个男人。你在小说中提到的这些女人都曾与你那个了吗?你说,女人就是关心这个。她说,我明白你为何要从城市回去老家了。你想把自己洗干净来。可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么又离开了老家,走在路上?你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没发生什么事。只是老家与我离开时仍然一模一样,自己觉得窒息,所以出去溜达。她说,真的?你说,真的。
“蒸的”当然假不了。中国的拼音就是伟大,所以当一个男人说“真的”时,哪怕他讲的确实是“真的”,女人也万万不可轻信。你微微笑。手感觉到痛,手心有十几枚刚从路边灌木上剥下来的苍耳。它们已经老了,挤做一团,竖起硬的黄褐色的刺,宛若一只小小之刺猬。风,一朵一朵,吹来,白云苍狗总也让天空喜笑颜开。太阳宛若一位殷情的女子将一件衣裳给你披上。你站在阳光中,感受着天地之间的热量。
42老家没有多大改变。爸爸妈妈却衰老得厉害,一些话老车辘轱着推来念去。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就是一天问上好几次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打算什么时候走,还有你也该再娶个老婆了。他们每问一次,你就赶紧应上一声,心里颤颤的。爸爸手上的皮肤与一块干裂的树皮没有多大区别,手指肚上那些黑乎乎的污垢似乎怎么也洗不掉。你把爸爸的手浸在温水里,拿了块香皂,使劲儿地搓。爸爸有些窘迫,嘿嘿地笑,说,干嘛干嘛。
那天晚上你把爸爸妈妈的手都握在手里。妈妈的手比起爸爸也好不到哪里去,干冷、粗糙、生硬,整根食指都是青紫色的,这是长期在冷水中洗衣、刷洗各种事物所造成的后遗症,到了阴雨天,青紫色就会变成乌黑色,而且肿大,骨节就疼,什么事都干不了,还好现在爸爸已经退休,也懂得体恤妈妈做一些家务活。老伴,老伴,老来相伴。爸爸妈妈年轻时的感情并不好,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也许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就算是逢年过节,他们也会因为多买几斤肉而争吵起来。小时候真馋,越没吃,越想吃。每个月吃肉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青菜,那也得小口吃,不能放平筷子去挟,否则爸爸会重重地把碗往桌沿上敲。有一年中秋吃包子,妈妈提前做好几笼。你半夜去偷吃,吃撑了,还想吃,就把包子撕开,只吃里面的肉馅。第二天爸爸发现了,气得发抖,抄起厨房里的锅铲就抽你嘴巴。你牙齿都被打掉了几颗。妈妈也拿鞭子抽你,然后就掉了眼泪。这包子还要敬祖宗的,你这样吃法,不仅家里其他人没得吃,而且是对祖宗的大不孝,你太自私了,确实该打。
自己现在变得如此嗜好红烧肉应该是与小时候的这些记忆有关吧。你用力握着爸爸妈妈的手。如果说你比城市里长大的同龄人吃的苦多十倍,那么,爸爸妈妈所吃过的苦恐怕要比你多千倍、万倍。那些心酸的事情还是不提也罢。毕竟日子总算熬到现在,家里的经济条件也算得上小康了。但你还是感到愧疚,为自己这几年未能陪伴在爸妈身边而深感不安。这几年辛苦大哥了。他开了几家店,从早到晚操劳着,就像一台永不知疲倦的发动机,每天晚上不到十二点钟没法睡觉,而第二天早上五点就又得起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你送给爸爸一套鄂尔多斯牌羊毛衫,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抵挡不住秋寒冬冻。你帮妈妈买了个金手镯。给了哥哥一套金盾西服,为已嫁到与老家不远的一个小城的姐姐买了一套欧柏莱化妆品。你肆意地欢笑着,神情举止宛若一个暴发户。你并不想让家人你在外面混的实际情况。你只是希望他们高兴。你欠他们的确实太多。妈妈做了你最最爱吃的红烧肉。你在厨房帮着烧火。妈妈的腰伛偻得厉害,头发几乎全白了,她老人家明年是六十大寿吧,可样子比城市里那些懂得保养的六十岁老人起码要老十岁。
儿须成名酒须醉。火焰在炉坑里跳动。你用镰刀将木柴一根根劈开,添入其中。木柴炖出来的红烧肉特别香。妈妈向你解释为何不用液化气灶的原因。你愣愣地听着,想起离开家门时自己给自己许下的诺言。这个世界不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你只是一个四处漂泊的落魄文人。你对妈笑,说老板对你特别好,说北京的长城有多长,说动物园的老虎与狮子,说上海东方明珠塔以及塔旁边的水族馆。记得小时候,你曾经发过誓,说长大后,一定要带爸妈吃遍天下好吃的,逛尽天下好玩的,现在想想也是羞愧。
你没有说起你身边的女人,妈妈还是不断地问起。你说,等儿子成了名,自然就有大把大把的美女投怀送抱,到时候一定要帮妈妈挑一个天底下最孝顺、最乖巧的媳妇儿。你在骗妈妈,你也在骗自己。你嘿嘿地笑,麻利地帮妈妈切菜淘米洗碗抹桌子。你没有告诉妈妈你的苦涩与狼狈。
妈妈说起你小时候的故事。你真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妈妈的叙述虽然颠三倒四,你还是红了眼圈,别过身,假装撸鼻涕,偷偷抹掉那些不听话的眼泪。你有些难为情,说,妈,别说了,行不?妈妈应了声,过了几分钟又说起来,脸上溢出幸福的光采。也许妈妈为你感到骄傲,你出了几本书,也赚到在街坊邻居眼里看起来不少的一笔钱,而且一不偷二不抢,算得上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你没再忍心打断妈妈,你开心地笑。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在老家呆多久。你心知肚明自己所取得的一些成绩只是些肥皂泡沫,日子一长就会碎掉。你情愿把希望留下。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是在酒桌上渡过。你没敢碰酒杯。你怕自己控制不住,醉了,就容易胡言乱语,若讲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麻烦就大了。你为家人斟满酒,说早戒了酒,看他们喝,心里就挺开心,非常开心。酒是好酒,茅台。爸妈从来就舍不得喝十元钱以上的酒。你执意从商店买来,并拧开盖子。爸爸有些愠色,说,钱没赚到几个就开始大手大脚。你没分辩,只是笑。妈妈就在旁边打圆场,说,这是儿子的一片孝心。爸爸仍不肯,说,你们喝,我不喝。你朝妈使了个眼色,然后说,这就把酒拿到商店里退。你去了商店,又买了一杯几块钱的酒,把里面的酒倒掉,把茅台灌入其中,再拿回家。这一次,爸爸高兴了。
这世上最疼我的人就是爸爸妈妈吧。夜里,你睡不着,披起衣服站在阳台上。“我是妈妈的儿子。”这是一句废话。可你情愿把这句废话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或许这句废话里面所蕴蓄的情感比“我爱妈妈”这样的话更为强烈。
你在黑夜中静默,四周暗哑无声。黑夜中的人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冥冥黑色有着可怖惊人的重量。寂静的黑夜深处,似有只凶猛巨大的兽。指尖的感觉沉甸甸的,像沾有露珠。所有在黑夜中里的人都已低下了他们曾自以为是高贵的头,渐然卷曲成球,悄无声息地左右滚动。你长长地吁出胸中的一口闷气,这些年支撑你走过来的力量或许就是这个想报亲恩的念头吧。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孩子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啊,闪闪的泪光,鲁冰花。你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没日没夜在地上滚,树上爬。衣服很快就脏了,你就撅着屁股飞快地跑到妈妈那,把衣服一脱,两手一举,等待妈妈给你穿上新衣裳。那时,妈妈整天都在洗衣服。水盆里的衣服总是堆得满满的,有爸爸的,有妈妈的,有你的,还有更多的是周围街坊邻居叔叔阿姨的。妈妈会唱很多的歌。有时你在外面玩累了,就坐在妈妈身边缠着她唱歌。“花喜鹊,尾巴长,讨了老婆不认娘,娘是路边草,还是老婆好……”。妈妈的歌声特别好听,那时候妈妈的手特别白,特别香。你最喜欢妈妈用沾满肥皂沫的手掌轻轻擦拭你额头。你又想起妈妈那根已经乌青发紫的食指,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43
你想歇一歇。但还是逃不开。几个月前,你负责编辑的一套小说出了些麻烦。事情的经过大抵是:你对甲、乙的作品在市场前景做出不大好的估计,并呈报给公司。老板将此信转发给丙。丙是个女人。她将此信又转给甲、乙。甲、乙生气了。你被骂了一个狗血淋头。你没辩解。工作性质要求你保持沉默。你也必须承担起责任。可你还是难过,因为丙。最早,你虽有些反感她私自把信转给甲、乙两人,却仍视她为朋友。毕竟老板并未嘱咐她不得转发,而她又与甲、乙交好。但随着事态不断扩大,她在整个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却渐渐凸现。她不应该一边向你道歉,一边换个“马甲”为甲、乙摇旗呐喊,火上浇油。她完全不必这样做,公司也就是拖欠了她几个月的稿费。只能苦笑。因为此事,也因为其他一些缘故,你辞去了职,可他们仍不依不饶满世界拿你开涮。前二天,你一个朋友将他们的一些言论转给你,其措辞之恶毒让你无话可说。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已近而立之年了,自十四岁起,就离开父母独自在社会上飘荡。你曾经是个小生意人,可现在却变得越来越不善言词了。你从北京回来的那天去一家批发市场买箱包,看中一个,却不知如何还价,犹豫了一会儿,干脆就跟在另一个顾客屁股后买了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你想起自己前些年帮一位女性朋友在自由市场侃价买箱包的事,你侃价的本领让她瞠目结舌。是什么让自己变成这样?不要说做生意,就连在社会上生存的一些基本能力,似乎也从你身体内迅速溜掉。你心知肚明这是为什么。你渴望真诚,渴望木讷,渴望信任。你在许多文章里都说,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些简单的词汇。它们朴素,且,干净。它们没有功利,只是爱,只是相信。你想,你在生意场中找不到的东西,或许能在文字里找到一些。毕竟,它们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承载着贤人大哲的思想,书写着人类的历史。苍颉造字,鬼哭神惊。你对文字说到底,是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敬。说真的,你在写很多文章时,都有一种被文字洗得干干净净的感觉。这是一种极为美好的愉悦。
其实你的黯然大可不必。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的,各自的经验、阅历、知识结构、天赋等决定人们看待同一件事物的角度必然不同。这是老生常谈的道理,你并不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