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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卫风无月-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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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笋吃了,其实刚起床,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饭:“成天,四王爷他小时候出过什么变故?他和我说他受过伤。”

龙成天楞了一下,我看着他的脸,没忽略这一瞬间他神情的改变:“和你有关么?”
他苦笑:“有,怎么能没有,和母后也有关系。”
我哦了一声。
他续道:“那时候皇三子是我的劲敌,他……他的生母石妃却在一个要紧关口去给老四施暗算。”
我讶然:“石妃是弄错了吧,暗算也该冲你去才对。”
他吁了口气,没说话。

我不太喜欢吃饭时有人伺候,旁边没有人跟着,我便接过他的碗替他装汤。
“其实,下手之前母后与舅舅早已知觉,真正伤了小四的,倒不是石妃的人,不过罪过自是由石妃与皇三子一并承担。”
我手抖了一下,热汤溅了两滴在手上。

谁说虎毒不食子……
太后对利用价值不大的儿子,就能下得了这样手。
还有,当时文史阁那场火,我想了许久,觉得人人皆有可能,却没有去想她。
可是,往往幕后黑手,就是那个你从来想不到的人。
我自认为那时我和她没利益冲突,可是怎么可能没有?我不做皇后时她是后宫第一人,我做了皇后她就迁居别处,过着类似出家清修的生活。这固然是历代宫规,但是一个弄权已经习惯的女人,怎么会觉得那样的生活适合她?
况且,那场火,确实烧死了皇后白风。
给皇帝带来莫大好处,也给她……又多挣了那么长久的集权的生活。

能在后宫中爬到最高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皇帝。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简单得了呢。

我那时一直不将她视为危险人物,也没想过多加防备,实在是个笨蛋。

要不是明宇救我……

汤碗轻轻放在桌上,近来……时常恍惚。

明宇临去时的眼神,冷漠,疏离,一丝我熟悉的柔情,也找不着……
他在漫天飞雪中越走越远,直至身形被风雪掩没,始终没有回望一顾。

明宇他,已经彻底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了吧?
龙成天无声的握住我的手,说道:“四弟身子骨伤得很重,虽然性命保住了,可是从那以后心性也变了,再不求上进,整日沉迷玩乐,酒色昏昏……说起来,实在是母后和我亏负于他。”

他轻轻晃我肩膀:“小竟?怎么了?”
我打起精神:“没什么,用膳吧。”
他也不再这个问题上纠缠,调羹在汤里搅了几搅,汤底的汤料便浮上来,香气甚浓。他勺了汤来递到我嘴边,我张口喝了,却辨不出美味。他问道:“究竟老四寻你什么事?怎么还鬼鬼祟祟的?”
我想了想,说道:“今天先不论,明天再说。四王爷素有个胭脂王爷的名头,我倒想看看他明天去不去早朝,要是去了,又有什么话说。”
一个人被旁人轻贱,倒不可怕,可是自己也放弃自己,作践起来,真是难有药救。

这两个人,怎么看也不合适。
姬慈少年英武,何等风采。可是龙成英……真是起错了名字,哪有半分英才之气?

宫监侍儿进来收拾,我站起来抖抖袍子:“时候也不早,你不要看太久折子,早些安睡。”
他问:“你……这么晚了还出去?”
我点点头:“躺了半天,出去散散。”
小陈要跟,我挥手止住,一个人走了出去。


晚膳时分已过,宫门快要下闩落锁。我信步向东,沿着一溜墙根慢慢踱步。过不多久,便遇见过一队侍卫巡过,张口欲问,却一眼看清楚我的面目,急忙躬身行礼。我挥挥手,掠过他们,继续向前走。
风雪又紧了起来,雪片擦过脸颊,隐隐凉痛。

越走越远,渐渐远离灯火繁密之处,仰头看天,漆黑的天幕上,一朵一朵莹白的雪花打着旋落下来,象一个朦昧的梦境。

那一天,也下着大雪。
明宇要带我走,我却没有同他走。
那天雪中一别,就再没有他的音讯。

我目送他孤高的背影渐行渐远,手足发软,手中一滑,明宇适才掷还给我的那块玉滑坠在厚厚的积雪中,无声无息,不见痕迹。
我扑跪在地上,双手胡乱在冰雪中摸索找寻了半天,一无所获。
那块玉不知道滑到了哪里。

那是暗宫的物事,原来应该是明宇的,却因为宁莞顶替他的缘故并没有在他身边。后来,还是宁莞进宫后二人相遇,才回到了明宇身上。
后来,明宇又把这个给了我。

看着无迹可寻的白雪,我眼睛无力的合起,又想到那一日的绝望。双手空空,什么也抓不到。怔怔的坐了半天,一滴泪还没有流下脸颊,已经化成了冰粒。
龙成天的伤,虽然不是我下的手,却也是因我而起。
他始终神智不清,不停呼唤我的名字。
我……心里乱的很,我明明是不喜欢他……可是却不能离他而去。

明宇眼神含冰,言辞犀利:“你心中,到底爱着是谁?若是只我一个,我们立即便走,他龙成天生也好死也好,大留朝盛也罢衰也罢,和我们两个再没有什么关系。”

明宇,明宇,你明明那么了解我的,为什么要这样说?
我不是……
“真不是么?”他口气如冰:“那就同我走。”
我和他只有一步之遥,只要迈出这一步,我和他相伴天涯,永不离分的梦想,我们描绘了那么久的幸福的生活……
龙成天奄奄一息的模样从眼前闪过,明宇伸出来的手,我定定看了半天,却没有把我的手伸出去。

这一去就是另一个开始,也是一个决然的结束……
明宇点了点头,再也没有说什么,那块玉就这么从他手上拋了过来,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一丝留恋或是……柔情,也没有。
我条件反射的伸手抓住,他回头便走。

明宇明宇明宇明宇……
心里发狂似的喊,可是喉咙象是被塞住了一样出不了声。

一个已经决然放手,另一个却紧抓不放。
我不知道,我在点头的那一瞬间,是不是已经确定了心的方向。
心念在一瞬间动摇,我不想应诺他,不想留下来。
是,他的伤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后来他被人践踏伤害又不是我下的手也不是我的指使……,可是一切变成了今天的境况,我……真的没有责任么?
我摇头再摇头。
我还是有责任。

后来又想,我要是明宇,我可能也要走。
优柔寡断的一个人,做事毫无魄力,粘粘糊糊不干不脆。

感情最忌讳这样谈,是吧?

这种时代,一走就是永远了吧?
有再大的人力,还是不及现代的便利。

若是现在明宇有部手机,多好。
我一定要天天拨天天拨,占掉他全部的时间来和他说话。
可是,我和他说什么?


宫门要上闩的声音惊动了我,抬头看一看,竟然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

碧桐宫。

真是,怎么转到这里来。
时间不早,我要是再不回去,想必龙成天就要差人满宫里打起灯笼来寻我了。
可是,脚象是钉在地上,我呆呆站了半晌,忽然从那将要合起的门扇中闪身进去。

我身法快,那关门的侍卫本来便懒懒的,只当是雪迷了眼,白色的一闪就过去了。

碧桐宫也让雪盖住,院子里,墙上,屋瓦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雪光交映,这让里有种暗淡的光辉。

我想起第一次在这里看下雪,明宇与我刚刚开始放下心防,互相熟识,互相照顾。
现在想来好象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可我总共活了,也只有二十来年。

不知道明宇现在怎么样,一点消息也没有。
暗宫他没有再理会,江湖上也没有消息。从那天雪夜一别,他好象已经彻底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和那一年那一场很快消融的雪一起没有了痕迹。

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个没完。
我站在那间曾住过的房子外面。冷宫无人修缮,窗上的漆都剥落了,门框早被早缝蚀,瓦上有草,阶上生苔。
我在雪没有盖住的回廓上坐下,静静的看着漆黑的窗户。
窗上的纸破了,北风吹着哗啦哗啦的轻响,破裂的纸边在雪光里轻轻的晃,象是一只疲倦的蝴蝶。

龙成天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以前床也起不来的时候,我用那两手拙劣的易容术扮成他去上朝。后来他渐渐可以起来,就放下帘子,我和他一起坐在朝堂上。底下的朝臣已经开始私语,说国无二君,皇上逾制等等。后来就开始好多的弹劾上言,龙成天一律不理。

我往冰凉的手上呵气,看白雾在静夜里扑到手上的肌肤上,有些潮,有些凉。温度在雾气没有散之前就已经失去。
他在我跟前绝少皇帝的架子,连朕,寡人这样的字眼都很少说。
从他病重到现在,我对他管头管脚,他甘之如饴。

常常我也有种错觉,好象我和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已经记不太清最初的情形,仿佛就是这样。

可是,我忘不了明宇。

我一直一直,忘不了明宇。


明宇现在在什么样的生活?他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也下雪了吗?
可能他在温暖的大江之南,那里从不下雪,顶多在寒冷的冬夜里落一层霜。
明宇有把扇子,玉骨绢面。
在北地那样的东西略显单薄,但在江南就出奇的合适。
我闭上眼,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执扇轻摇,闲雅逸志的样子。
明宇……

他遥远的让我连一眼也看不到。
甚至,这一生直至终结,大概也再看不到。

隐隐听到踏雪的簌簌声,我只当是风动树摇碎雪落。
摇了摇头,依然听得到。
难不成我疑心生暗鬼了么?站起身来向外看,一颗心禁不住怦怦暗跳。
这里谁会来?
又是这样的夜半时分。
难不成?
一点幽绿的光慢慢移近,雪光融融,我先看到了一角明黄的衣料。
心里沈了一沉,觉得安静,又觉得怅然。
定一定神,急忙迎上去:“你怎么……”
龙成天把灯笼向我手里一塞:“各处都没有,又有侍卫说你往这里来了,肯定是在这里没错。”
他声音虽然一派轻松,我手向下一伸,搭在他腿上。
他浑身轻颤不止,强笑道:“外头还真是挺冷。”
“冷你个……”我瞪着眼,硬把粗话咽下去:“谁让你出来的!明天你还起得来床不?”
我扬声唤:“来人──”
他忽然伸过手来按在我唇上:“别喊人。”
我怔一怔:“你还想……”
“我的腿是真不疼的,只是脚有些凉,现在快麻了,我坐下歇歇,你替我揉揉。这里倒真幽静。咱们看一会儿雪。”

我不出声,他挽住我手:“就坐一会儿。”
我叹息:“好,就一会儿。”
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铺在石阶上,他伸手要拦:“我哪就这么弱不禁风了。”
我依旧铺好,扶他坐下,自己却靠身在他膝头,扯过他的裘衣包住自己。
雪光下看得分明,我这么做时,他脸上露出淡淡的惊喜之色。

平阔而荒凉的院里已经遍地琼瑶,枯树横枝,黑白相映,影淡如烟,似一副绘在丝绢上写意的水墨。

“大雪纷纷何所有;明月与我何相见……”
他伸手轻抚我头发,虽然天地间落雪无声,漫漫无边。我和他却象是自成天地,温暖幽香。

“我知道……你很是想念明宇。”他顿了一下,我也怔住。
这是……我们头一次提起他来。
“不过,下一次,别一个人躲起来。”他握住我手,温热有力:“和我在一起,要怎么想,要想多久,都可以。别让自己这样寂寞,想说话,就和我说,说多久,说多少,都随你……”
我枕在他的膝头,静了半晌,慢慢说:“你何必这样。”
“我但愿你快乐,可我其实也明白,我能给你的太少。”他声音低哑磁性,在万籁俱寂的此时听起来,有股穿透人心的力量:“能多给你一些,我也觉得多快乐一分。”
我觉得鼻头发酸,低唤了一声:“成天……”
雪无声的落在他发上肩上,这无奈又让人留恋不已的尘世间。
早上觉得精神困乏,想坐起来的时候,头沉得很,象是灌满了铅,手脚都没力气。

我看一眼窗子,天还没有亮。帐子外头的明烛还燃着,我唤了一声:“来人。”
帐子被轻轻撩起,小陈凑过来问道:“千岁,要起身了么?”
我用力眨眨眼,看清楚他的脸:“皇上醒了么?”
他道:“皇上已经在梳洗了,您要现在起身还是再歇一会儿?”

我觉得身上一丝气力也没有,又慢慢靠回枕上:“我再眯会儿……你忙你的去。”
他没退下,反而靠前了一些:“千岁身子不适么?”
我对他算是格外宽厚的,大约是因!……他对明宇曾经格外的好过。
他对我不象其它人那样遥远戒惧,手伸到我额上试了一试,脸色不太好看:“您八成是昨天夜里着了凉了。怎么一点算计也没有,回来的时候袍子靴子都让雪湿了。我去唤医正来……”
我无力的挥一挥手:“不用……上次的药还有,煎一剂来我喝就行了。小小风寒,别又折腾得人尽皆知。”
他鼓着腮,我道:“你是怕别人不知道我病了,巴不得他们来趁我之危?”
他当然也知道,朝里宫里还是处处有眼睛盯着我这里,不太满意的咕哝了一声,唤人又取了药来。
这种入口的东西,他若是能自己来,便不会假手旁人。
总是!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理由吧。

我闭上眼,觉得身体里象是焐了个火盆,从里向外直烧出来,喉咙干痛,眼睛发涩,全身都没力气。
昨天一直坐到半夜,安顿了龙成天我才歇下。

我昏昏沉沉,药端来我便喝了,只觉得舌苔很厚,竟然没觉得药有多苦。
吃了药接着睡。喝些热汤药,好好睡一觉,风寒其实算不得什么。
不过,我近来很少生病,曾经听他说过,内功精湛的人,身体自然有极强的韧性和抗力,要说得风寒,那简直是不太可能的一回事。
许是在雪地里待了太久的关系。

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有人说话,似是小陈,还有一个是谁?那个声音……
啊,记起来了。
我哑声说:“小陈,让四王爷进来吧。”

听到他悻悻的从鼻孔出气。这个小子近来被我宠得快要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四王爷是什么人?认真拦他,是拦不住的。
帐子被掀起,小陈拿锦垫靠枕放在我背后,又把被子拼命向上拉。
我半靠半坐,还是觉得头重的很,一阵接一阵的打旋儿似的。定一定神,看他穿著朝服,头戴金冠,勉强笑道:“怎么你也去上朝了?”
他忽然正经的向我作揖行礼:“皇后,我这是辞行来的。”
我怔了一下,他道:“我适才在朝上已经和皇兄递了请折,后日便出发去漠北。”
我吃了一惊:“和姬慈一起?”
他笑:“不光是!了他,也是!了我自己。”
“太后不会答应的。”
他昂首一笑:“我和她说了,她误过我一次,我虚度了二十年光阴。这次我听自己的,不听她的。母后哭了一阵,倒没有说什么,皇兄虽然不大痛快,可也还是准了。”
我点点头,说道:“我昨天也是盼你有志气,不过,漠北终究是苦寒艰辛,怕你这样去是吃不消。”
他笑起来,朗朗的神态与昨天的落魄再没半分相同之处:“小姬能受住,我怎么不能!”
我释然,是,没有吃不了的苦:“你多保重。六王爷早逝已经让太后伤心了,皇上身体也不算好。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可真要了她的命。”
我记得那个女人看她儿子的眼神。许是上了年纪,也许是几个儿子都不如意,她现在衰老很多,眼光也没有以前锐利清澈。

小陈退了下去,四王爷坐到床沿,仔细看我一阵:“太监说你着了凉。”
我说:“贪看雪景,应有此报。”
他笑,手按在我额上:“还觉得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呢,总是要人的强。现在可好了,老天爷要你吃点苦头。”
我把他的手拂开:“行了,别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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