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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大唐狄公案-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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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得知白兰偷偷溜出家门,去三宝寺与一后生相见之后,火冒三丈,将她拖到一间库房,缚了双手悬于梁上,反复拷问她可曾将她下落对那陌生人言讲。白兰每说一个不字,她手中拐杖就在她身上猛抽一下,口中怒骂不止。白兰疼不过,高声求饶,这更引起李夫人的猜疑,遂舞动手仗,劈头盖脸朝白兰打将下来,直打得她手臂酸麻方休。又拨下白兰头上银钗刺她,直刺得她身上鲜血直流。白兰受尽折磨,仍一口咬定她不曾走漏一丝风声。
然李夫人哪里肯信,次日天刚亮便将白兰装扮成尼姑模样送到倪寿乾东效别院,锁于门丁夫妇生前所居房内。为防她逃跑,带走她全部衣裤,只留一床破棉胎供她夜间御寒。李夫人每隔一日给她送去一壶开水,几块大饼,只盼过几天风平浪静,证明白兰实没有说谎后再将她带回。然县衙差役为寻白兰将东坊搜了个天翻地覆,李夫人惊恐万状,一怕秘密已经泄出,二怕衙门遣人去东郊倪家别院中搜寻。为了灭口,第二天一清早便赶往东郊,用手杖赶了白兰,入迷宫抄捷径来到亭阁,一刀结果了姑娘性命,因逃离匆忙,慌乱中竟来看到石桌上玉匦。
李夫人供毕,于供单上画了押,重被押回大牢。
狄公堂上又审了三家店主。这三名从犯财迷心窍,只道是乌尔金在城中制造混乱,劫掠几家大商号,他们亦可趁乱从中混水摸鱼,摸上一把,却糊里糊涂犯下附逆之罪。
狄公罚每人大杖五十,削发重枷,街头示众十日。
当日下午,丁宅管家前来衙门报案,言称丁禕投缳自缢身死,丁虎国四夫人亦服毒而亡,谁也未留下一字半言。世人多云此二人因丁将军惨死悲观绝望,故双双寻了轻生。更有守旧好事之人称王月花韶光之年,竟殉节随夫而去,堪为烈女,遂募捐为其树碑立传。
此后十数日,狄公全力以赴具结了钱牟一案,又理处了倪琦案中非属死罪的一应事宜。
钱牟的两名策士,夤缘攀附,桀犬吠尧,本应问以流刑,施以黥墨,发配北州牢城,奈因堂上情愿招供,堂下又证实了百姓告发钱牟的许多罪行,各罚纹银五百两,以为购新鼓修鼓楼之资。其余手下众门人,为虎傅翼,欺压百姓,各责笞二十开释。狄公又遗人将倪寿乾真正遗嘱转告了倪夫人,一旦京师来了批文,即召她进衙听候裁定。
狄公破了三大奇案,又将国门一场战乱扼杀于摇篮之中,本该轻松一阵,然他却仍忧心忡忡,喜怒无常,时而深闭固拒,师心自用,时而又晨三暮四,朝令夕改。洪参军不知主人心中还压着何事。狄公却将心事深深藏起,从不向外吐露一字。
一日早晨,街上铜锣声和杂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原来是二百官军应狄公之邀浩浩荡荡开进兰坊。为首的一名军官,英姿飒爽,昔时曾于北疆抗击番军,甚是骁勇。军官来到衙中行了戎礼,将一角公文呈上。狄公接过来拆开看了,原来是兵部的一纸军令,上面除写了派镇军驻守兰坊之外,还明示一县军机大权由县令狄仁杰与新任镇军共同执掌。
官军大营就设于钱牟旧宅,乔泰将军务交割完毕,自回县衙。
官军进驻兰坊,狄公自是欢喜,然不到一日,复眉头紧锁,沉默寡欢。除为白兰送葬出过一次衙门以外,整日深居简出,埋头于琐碎衙务之中。
白兰丧葬诸事均为吴峰操办,棺椁考究自不必说,更有一连七日水陆道场,超度亡灵早脱苦海。葬礼亦十分隆重,共耗银三百余两,吴峰执意由他一人承担。白兰的悲剧使吴峰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戒了酒,为此,永春酒店的掌柜与他吵了个面红耳赤,邻里一带酒友则称他们与吴峰的一段旧情至此告终。吴峰将字画全部鬻去,于文庙旁赁了一间小舍住下,每日夙兴夜寐,目不窥园,惟去县衙看望方正才迈出大门一步。吴、方二人似乎已成忘年莫逆,交谈自是投机入港,吴峰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一日午后,狄公于内衙书斋翻阅公文,洪参军进来,呈上一只大封套,禀道:“老爷,京师来的驿骑刚到,这份要恭请老爷寓目。”
狄公面露喜色,忙启开封套阅读,须臾阅毕,将公文折了,点点头,对洪参军说道:“此乃刑部大堂对处置倪琦谋反、丁虎国命案及李夫人拐骗杀人案的批文,乌尔金等人聚众闹事,有损汉胡亲善,经朝廷遣使臣与番王交涉,亦将得到应有惩处。如此,干戈化为玉帛,兰坊可保安宁。明日我就将此三案具结,此后,我便是一个自由自在的闲人了!”
狄公最后一句话,洪参军不明其意。狄公不等洪参军询问,便急急下令准备次日早堂事宜。
翌日寅牌时分,一衙书差人等均忙碌起来。衙门前火把齐明,众衙卒正借助火光打点槛车,只等将囚犯押往南城门外法场开刀问斩。尽管天色未明,大群百姓却早来到县衙门前,于衙门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延颈企足,你推我挤,争看新奇。一队巡骑由新任镇军卒领赶至县衙,将槛车团团围定。
黎明前半个时辰,一衙丁于衙门口将大圆鼓连擂三通,随之衙门大开,人群蜂涌进入大堂。
堂上堂下灯烛通明,狄公身着绿色官服,足踩皂履,头顶乌纱,肩披一条猩红缎带,摇曳出了内衙,走上高台,于公案后坐定。堂下肃静无哗,廊庑处看众一见端坐于公座之上的县令肩披红带,便知案犯定死无疑。
倪琦第一个被押上堂来,跪于公案前水青石板地上。老书办将批文呈于公案之上。狄公将蜡烛移近,高声宣道:“查案犯倪琦叛国谋反,罪大恶极,依《唐律》本应处以凌迟,千刀而死,然念其生父倪寿乾乃朝廷功臣,阀阅卓著,他本人又留下遗书,亲为逆子缓颊,故将凌迟免去,减为斩刑。为保护倪寿乾死后声光,倪琦人头免悬城门示众,其财产亦不予没收。”
倪琦听了宣判,面如死灰。
狄公将一份公事交于堂役班头,说道:“案犯本人可阅生父遗文。”
方正将遗书交于倪琦。倪琦低头读了,未言一字,交还方正。二堂役上前将倪琦双手绑了,方正又将早已备下的白色法标插于他背后。法标上大字写了案犯名字,罪行及所受刑罚,为倪寿乾名声计,特将案犯姓氏略去。
二堂役将倪琦押下堂会。狄公又宣布:“番王已遣其长子出使长安,对乌尔金等众犯在兰坊肇事作乱向朝廷赔礼谢罪,重申不负前约,永结盟好。朝廷宽大为怀,不咎既往,将乌尔金等六犯交番王治罪。又对王子待以上宾之礼,邀游骊山华清池,杏园慈恩寺,城北黄帝陵,六朝碑林宇等风景名胜。”
廊庑处看审众人立时欢呼起来。有人低声议论:“朝廷尽地主之谊,请番王子滞留长安,饱览帝都风光,我道实为将他扣押。有了番王子在京师当人质,便不怕番王翻悔,乌尔金等犯必遭严惩。”周围众人皆斥道:“你休得胡言!此乃我大唐圣上龙恩广布之举,番王感其诚,更要倍惩乌尔金诸犯。”
狄公惊堂木重重一击,喝道:“肃静!”众堂役亦忙喊堂威镇压。
大堂中渐渐静了下来。狄公向班头一个示意,倪夫子母子被引到堂上。
狄公道:“倪夫人,你亡夫倪寿乾生前于迷宫中留下遗嘱,据此,倪门全部家产均由你母子继承。本县深信,倪珊有你抚养照惠,将来定能出息得与他生父一样,大有一番作为。”
倪夫人母子连连道谢,以表感激之情。
二人退下堂去。书办又将一纸公文呈于狄公案前。狄公道:“本县现在宣读丁虎国命案批文。”
“查了虎国将军身中暗器丧命,此暗器藏于一笔管之中,笔管上刻有一书斋之名。然由此断定此暗器即为书斋主人所藏,丁虎国将军便是为此人所害,此论不足为据,故丁虎国之溘逝乃以因事故意外死亡登记备案。”
洪参军卷公文之时对狄公耳语道:“批文中只提及一书斋,却未道明谁是书斋的主人。”
狄公点头,低声道:“上台分明是有意将倪寿乾的名字略去了。”
狄公又摔下一根火签,二堂役随即将李夫人押上堂来。
李夫人于死牢中候审期间,死到临头的恐惧渐渐向她袭来。她面色憔悴,睁大一双眼睛只看狄公披于肩上的红带和公案边站立的行刑官。行刑官脸上毫无表情,肩扛一口明晃晃的斧子,另有两名副手各执钢刀、手锯、绳索侍立其后。李夫人见了这情势,早吓得魂飞魄散,两腿发酥,站立不住。二堂役将她按跪于案前。
狄公宣道:“犯妇李黄氏昔日淫乱杀夫,今又拐骗民女,图谋不轨,进而杀人灭口,血债累累,犯下死罪,判处一个斩立决,先笞钢鞭二十,再枭首城门三日,以儆效尤。犯妇李黄氏全部家产统归苦主方正所有,以作抚恤。”
李夫人闻判大声怪叫,一堂役将一方油纸膏药于她嘴上贴了。另二人反绑了她的双手,又于她身后插了法标。
堂役将李夫人押下。观审众人正欲离堂而去,狄公惊堂木一拍,高声道:“本衙衙员听宣!”遂将方正等众人名字—一念了。众人不解其意,均齐齐立于公案之前。
狄公将众人环视一遍,说道:“方缉捕,你等众人与本县萍水相逢,危难之中与本县同舟共济,忠心耿耿,不辞辛劳,助本县度过了难关,本县十分感激。如今妖气靖除,兰坊安澜,本县不负前言,你等众人愿去则去,愿留则留,各自从便。”
方正恭敬说道:“老爷襟怀无边,宽厚待人,我们这才虎口余生,两世为人。我等众人对老爷恩典自是铭诸肺腑,衷心感戴,我本人则更应如此,何忍离老爷而去?怎奈白兰于此城丧命,若我留下,常会触景生情,引起旧痛,不如早离此地,心中也省却许多烦恼。再者,京师中吴峰生父有一挚友,宅上正缺一名主事管家,吴峰已投书长安,意欲荐我担当此任。还有,吴峰已托媒前来说亲,许下诺言,只等来年春闱龙虎榜上头名高中,便八台彩舆喜迎小女黑兰于归。鉴于上述诸因,我意早赴京师,也不负了吴峰一片美意。
“另请老爷恩准犬子方虎留下。小儿虽木讷寡言,缺才少能,一时似难胜任衙务,然报恩之心尚有,当差亦会尽心。更有似老爷这等贤达县主,天下难寻,我将小儿托付于老爷,一颗心也就放下了。万望老爷开恩格外,将小儿收下。”
狄公听罢,开言道:“方缉捕休要如此说话,这些日来,你我风雨同舟,患难与共,如今大功告成,我岂能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你欲将方虎留下,我答应了。方缉捕,有道是乐极生悲,否极泰来。一起罪案最终引来两家喜庆临门,此可称之为塞翁失马,好事多磨。黑兰洞房花烛之夜,吉祥喜气定会将你心中愁云冲得一干二净。
“你决意离去,虽非我愿,也不强留。我自委他人补你之缺。本欲委你校尉之职,今你虽去,仍以此衔授之。自明日起,你可与新任缉捕将公务—一交割,账房领了川资,与令媛早日打点起程。”
方正父子齐齐跪下,连连叩头谢恩。
三名衙卒称他们愿离现职,重操旧业,其余众人则请留下,继续厕身公门。
狄公—一准了,宣布退堂。
衙门外人山人海。倪琦与李黄氏早被锁入槛车,法标上名字与罪行一目了然。
衙门大开,狄公绿呢官轿在众衙员簇拥中离衙上了大街。左有马荣、洪亮,右有乔泰、陶甘,四骑并列而行。又有隶役衙卒手执牙仗,行于轿前轿后。再有衙丁四人,于最前鸣锣喝道,一队官军将槛车团团护定,断后而行。一行浩浩荡荡向南城门方向缓缓而去,兰坊百姓则于轿仗后紧紧相随。轿仗经过石桥之时,荷花池中白虎塔已沐浴于晨曦之中。
法场位于南城门外,四周亦有栏杆相围。狄公于法场中下了官轿,镇军下马抱拳行戎礼拜揖。
镇军引狄公于夜间搭起的公案后坐定,又命众军卒于案前围成一个方块。行刑官将斧子插于地上,卷了衣袖,束紧腰带,复操刑刀在手。两副手将二犯从槛车中牵出,按跪于法场中央。
行刑官于倪琦身旁站了,只等狄公一声令下,便开刀杀人。有顷,狄公高声喝道:“斩!”行刑官手起刀落,倪琦没哼出一声,一颗人头便滚落尘埃,鲜血从颈脖处喷出一尺多高。李夫人吓得昏死过去,圈外人群见此刑惨不忍睹,亦多有以抽掩面者。
行刑官提了人头举至狄公案前。狄公朱笔于额上打了一句,行刑官复将头提回与尸身碎块一并掷于一竹篚之中。
二副手将李黄氏抬到一旁,燃香将她熏醒,又拖至法场中央。
行刑官手提竹节钢鞭走近李黄氏。此鞭上有倒钩若干,只有在法场上才能见到,任凭凶犯身体何等壮实,不消十鞭就要丧命。李黄氏一见此种刑鞭,吓得高呼饶命。然行刑官之职乃法场上执刑杀人,哪里会顾得李夫人哭喊呼叫。一副手打散李黄氏云鬓,拢成一络揪于手中,将头拉向前倾。另一副手将她上衫剥去,复绑了双手。
狄公一声令下,行刑官高举右手,于李黄氏后背猛抽一鞭,只听啪一声响,李黄氏背上皮肉早已开裂,鲜血四处飞溅。若非副手牵牢长发,李黄氏定被打个嘴啃黄泥。
李黄氏半日方喘过一口气来,怪叫不止。行刑官哪管她杀猪般嚎叫,又连抽五鞭,李黄氏脊梁骨露了出来,背上血如泉涌,又一次昏死过去。
狄公抬手命停止用刑。二副手复燃香熏鼻,李黄氏半日方醒,二人又将她拖起跪于地上。行刑官高举斧头,立于一旁,狄公斩字刚一出口,他手中刑刀便咔嚓一声砍将下来,李黄氏人头应声落地。
狄公照样朱笔勾画了前额,行刑官将人头亦掷于篚中,命副手带回悬于南城门之上。
狄公离开公座,打轿回衙。此时,一轮红日刚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狄公的官轿于城隍庙前停下,镇军骑马亦同时到达。二人于城隍面前焚香膜拜,将城中罪案及正法凶身一节禀告菩萨。禀毕,二人于庙院中稽首对揖,各回公廨。
狄公回到县衙,径去内衙书斋稍息。喝了一盅浓茶,对洪参军说道:“洪参军,你且去膳房用餐,餐毕我们还要备文将执刑细末禀呈上台官府。”
洪亮出了内衙,见乔泰、马荣、陶甘三人正立于大院一角说长论短,便上前细听。原来是马荣在埋怨黑兰忘恩负义,说道:“我娶黑兰本属理所当然。那日山中遭遇,她险些一刀结果了我性命。她身陷李黄氏家中,正要成刀下冤鬼,是我及时赶到,她这才拣了一条小命。你们说,这不是有缘么?还有,她在李家娇声叫我马荣哥……”
乔泰打断他的话,说道:“马贤弟休要心生烦恼,依愚兄之见,黑兰嫁于他人倒是你的造化。那黑辣子一向灵唇利齿,轻口薄舌,若讨了她,你耳边今生休想清静。”
马荣以手加额,恍然大悟,说道:“你一句话倒提醒了我!如此,我就将吐尔贝买下,她丰盈壮实,脾性又好,更不会讲汉话,讨了她何愁家中不宁?”
陶甘摇头道:“不然,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照我看来,用不了一月两句,那胡女学会了汉话,你耳根同样不得清静。”
马荣不以为然,说道:“今晚我就去北寮寻她。你不妨与我同往,那里多有贤淑媛女,自然任你挑选。”
乔泰紧了紧腰带,恼道:“你们三句话不离裙钗,难道竟腹中不饥?我看还是选家酒店饮上三盅,先解了饥渴才是正经!”
众皆点头称是,一同出衙门向市井走去。
狄公换了一身畋服,命马夫厩房中牵出良驹一匹,腾身而上,用围巾裹了口鼻,挥鞭上了大街。
街上百姓正对正法二犯议论不息,对坐骑之上坐了何人自然也就不予留心。狄公过了南城门,连加数鞭,胯下骏马便向南疾驰而去。众衙卒仍在清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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