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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大唐狄公案-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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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木奴摇摇头:“你是何许人物?如此追问不休。果真存心于我,快快为我脱籍并携我去京城长安。即便从此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亦胜似如今千万倍。跟随了你,再无二心。”
乔泰面露难色。没想到珠木奴如此明快摊了底牌。
“乔都尉,京师御林军供职,你的主子又是朝廷高官。这些小之事,还怕不成?”珠木奴似觉失望。
半晌又道:“你能一旦秘密地携我回去京城,我便吐出那两人姓名来,也可天涯撒手,誓无反顾。只怕你无诚意。这事一旦漏泄,我死无葬身之地,岂可贸然造次?”
养泰搔首道:“这事恐费周折。你如此害怕你恩主,天塌了,地也难接。我初来乍到,脚跟很浅,只怕画虎不像反成了犬,岂不是误你终身。”
珠木奴垂泪道:“如此说来,只是痴念一场。你快快走吧。恩主派的人说不定眨眼就到,见了面时,许多尴尬。乔都尉果有心志,他日可约定城里相会详议。我的思主在花塔寺后面有一幢私宅,缓急可用,不致败露。”
乔泰感伤地点了点头,遂将自己的旅店房间告诉了珠木奴,以备递传音信。
忽然听老虔婆进来禀告:“小丫头来了!珠木奴慌忙道:“乔都尉快走。”
乔泰会意,迅速从后舱绕到船尾,又跳到旁边一艘船上。三脚并作两步,很快便跳回了白鹅潭岸堤。——径直回去五仙旅店。倪天济派来的小轿果然已在旅店门口等候了。
    
    
    
    
    

第十章

    
狄公一早起身盥漱了,便转到衙院后花园散散心。后花园有一个大水池,连接兰湖一角。记得荷叶翩翩,白莲点点,十分幽美。狄公刚走近大水池岸边,突然发觉温侃竟在一株柳树荫下的石凳上专心致志摆弄几个瓦盆。不由好奇,蹑脚走去。
“温都督这么大清早在做什么?”
“呵,是狄大人。你看!”他打开一个雕刻着幡龙的瓦盆盖子。“你看这尾蛐蛐,何等威武。双须抖直,隐隐有紫节,两边板牙象挫刀利刃,至今尚未曾有败绩。”
“温都督也爱斗蟋蟀?长安宫中也时兴过一阵。柳大人有一匹名种,最是凶猛,圣上都败下他几回哩。”
温侃听见说柳大人,心中便不乐。
“这柳大人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神出鬼没。已明言回去京师,却又在广州露形。莫不是这位钦差暗中在访察我的弊端,故意瞒过我当方土地。”
“温部督多心了。柳大人对广州印象甚佳。钦差巡视返京后,还与我提及温都督的德政哩?”
温侃干笑一声:“柳大人巡视刚走,又来了狄大人巡抚。怕是朝廷不信柳大人奏报的德政吧。”
狄公一愣。心想莫非这温侃已猜知我的来意,又断定来者不善吧。
“温都督好荒诞。柳大人是巡视经略军平南战备,施化殊方,宣威海外,本官则专务查询番国通商,海夷道关防例禁诸事宜,实与温都督广州军政靖安无涉。”
温侃自知语失,讪讪低头。
“温都督,昨日我的亲随在广州市面上遇着一匹善斗的蟋蟀,内行称是‘金钟’。倘与你这匹交锋,胜负正不可予定哩。”
两个正说话间,忽见鲍宽急匆匆进来花园。
“温都督,那女子不见了……”
温侃使眼色:“你没看见我与狄大人说话么?”又转脸对狄公:“噢,鲍相公为我在觅购蛐蛐。”
鲍宽忙向狄公请安。乃道:“拙荆认得一个盲女子,屯积了许多各种蛐蛐。温都督托我去访购。谁知拙荆昨夜去找她时,已不见了踪影。”
温侃不耐烦地挥手道:“这区区小事也来惊动狄大人视听?快回去吧。”
鲍宽吃此抢白,忙恭敬退下。狄公上前一步拉了他袍角。
“鲍相公,本官少刻便要去拜访梁溥,询问一些商界细节。望你陪我同去,有你职权。”
鲍宽唯唯。乃拜辞狄公,暂且退下。
狄公回到西厅书房,陶甘已等在那里。陶甘说他已私下拜托一名干练的缉捕访寻兰莉的下落。狄公将适才花园里与温侃、鲍宽一段话语说了。
“我疑心温都督以前曾见过那盲姑娘,似乎不愿让鲍宽知道。那盲姑娘的失踪看来并非劫持,而是自己藏匿起来了。不知是有意躲避温、鲍的纠缠抢夺;抑还是不肯让我们探明她的底蕴。如今各路人马都在找寻她,必然是个要紧的人物。——问破柳大人死因,还须从她下手哩。”
这时中军来报,轿马已经就备就。鲍宽已在西厅外恭候。
狄公道:“陶甘,我们一起去梁溥府上吧。”
    
    
    
    
    

第十一章

    
乔泰被轿夫一直抬到萝岗口倪天济的宅第。一个侍仆领着他曲曲折折,绕廊过轩到了一处浑圆穹顶的大厅。大厅门口金虬玉兽蹲伏。厅内陈设装璜,富丽豪华,珠光宝影,琳琅满目。
乔泰看得新奇,已不见了侍仆。正党惊疑,丝幕轻轻揭开,娉婷袅娜走出两个妙龄女郎。一式番国穿戴,金钏耳环,摇闪不定。皮肤浅褐,双眸深亮,肢体丰韵,气格端庄,形象十分迷人。
“乔先生稍候,主人片刻即到。”其中一个说道。莺啼燕啭,竟是华夏语音。
两个笑着推着乔泰肩下坐了。
“敢问两位小姐芳名,何方人氏?”乔泰酥倒半边,语音已变。
“我叫汀耶,这是我的孪生妹妹叫丹纳。——主人的丫环而已。”
“我还问了你们何方人氏?”乔泰不敢相信这一对孪生姐妹竟是胡人。
“哈哈,乔都尉驾到,有失恭迎。失敬,失敬。”倪天济掀门帘进来。
“两位小丫头不懂规矩,答非所问。望宏怀恕谅。不过这两个小精灵也还算聪明,不仅懂我大唐语文,还通波斯、大食文字。每日我们一起研读各类书籍,十分解趣。”
乔泰心中不由敬佩。
倪天济命摆席,一时肥甘美酿捧出,皆极珍奇。乔泰心怀有事,不敢恣意饮啖。
“乔都尉,这些味道如何?”倪天济指了指一桌酒食。
乔泰各样品尝了,赞不绝口。——风味果然大不一样。
“唉,终不及那小店的蛇丝、猴脑有滋味。故我得空闲时,便独个去那里品味,也顾不得路远,地方腌脏。”
倪天济挨近一步问:“乔都尉昨日回去时,没遇什么麻烦?我见一个长胡子的人紧紧跟随着你,只怕你遭不测。”
“没有,没有。”乔泰不敢贸然吐实。
倪天济狡黠一笑:“你们的主人狄老爷亲下广州。——这里已传出风声,广州必出了大事。”
乔泰正色道:“狄老爷此番巡抚岭南,职在查缉海夷道关禁税务诸事项。——圣上虽已准许锦绫、罗谷、细绢、瓷器诸货物出海,金银、铜铁、珍珠、宝玩仍在禁列。番商贪货,重利走私,官员受贿,见利忘法。倘不及时派要员南来查办,恐邪势弥漫,关禁松驰。海夷道病国损民,不可收拾。”
倪天济醒悟:“言之有理。——乔泰兄弟还有此学术!番商百般窥探,无孔不入。海禁不严,常漏吞舟。如此蚕食,中华财富日削,而奸宄妖商囊满腰厚,如何了得。”
乔泰乘机问:“梁溥、姚泰开两人海外生意巨额,可有此污迹?”
倪天济道:“梁先生名门之后,家财万贯,必不屑与此龌龊勾当。姚先生虽贪色淫乐,时有挥霍,但赚钱手法似无可疑心,恐也不会违禁走私。”
乔泰还要再问,倪天济笑道:“乔都尉是武人,何不看看我收藏的各种华夷剑器,谈论一些拳术角斗技艺。”说着立起牵了乔泰的手去一间黄铜大门上拨弄机关。
铜门应声开启。乔泰进去一看,不由目瞪口呆,一迭声赞叹。——剑器库内主藏刀剑两物,密密麻麻,累百上千,品类齐全。西洋狒林国的长剑,东洋扶桑的佩刀尤为精工。——倪天济选了一柄波斯铸金鞘短剑与乔泰留念。
乔泰拜纳,欢喜不迭。两人又回出圆穹顶大厅,穷聊兵器事,十分投契。汀耶、丹纳两个半边仔细听着,甚觉新鲜。
又几杯酒下肚乔泰忽然问道:“倪先生可认识一个叫曼瑟的番商?”
倪天济答道:“认得。”一面又叫汀耶、丹纳两个下去花园中剪莳花草。
两人噘嘴退下。倪天济乃道:“曼瑟四年前来广州时,曾与此地一官员的妻子勾搭,两个热络过一阵。后来听说那女的后悔了,发誓不与曼瑟往来。但曼瑟却不甘罢休,诅骂不绝。”
乔泰道:“昨夜我随姚泰开去曼瑟府上赴宴,见他果然乖戾反常。又见着一个叫珠木奴的舞姬。倪先生可了解这珠木奴,她的父亲是大食人,母亲似是此地的水上人。”
“我没见过珠木奴,但听说是色艺双绝,压倒南国众芳。”
“倪先生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她并不把曼瑟放在眼中。”
“这个不甚清楚。但可以想象是广州上流人物。这个珠木奴眼界甚高,极少有被她垂青的。”
乔泰笑道:“其实你那两个小丫头身段风流,韵格特立,也不亚珠木奴颜色。”
倪天济淡淡一笑:“我买她们来已经七八年了,教她们认字读书,歌舞剑器。其实更像个养父,哪里是服侍我的丫环。”
乔泰道:“果真是一对明珠。——不知倪先生何处买来?”
倪天济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沾点亲故,这汀耶、丹纳的母亲是先慈的远房姑表。因被这里的一名官员诱奸,生下这一对宝贝。——她偷偷将她们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商人。但那官员从此也抛闪了她,走投无路,便寻了轻生。而那官员神通广大,终未露出身份姓名。——姓方的商人后来做生意蚀了血本,一贫如洗,衣食无聊,不得已将她们卖给了我。”
乔泰愤愤骂道:“这官员猪狗心肠,行迹比曼瑟还不齿。”
“乔都尉心怀仁爱,可敬可佩。——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感慨。我们还是再来议论棍棒拳术吧。”
乔泰笑道:“承倪先生指教,开示愚蒙。今日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改日再会。惠赠宝剑,腼颜收下。”
倪天济也不挽留,亲送乔泰出来大厅。汀耶、丹纳在花畦边热情地与乔泰打招呼,而对倪天济则故意不理不睬。
倪天济哈哈大笑:“这一对小精灵鬼,居然还心怀不满,又掂人份量,乔都尉,看来她们对你还是十分欢迎的。”
乔泰出来倪府,刚上街前走了十几步,却与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不觉羞惭面红,连连致歉。抬头看时,那女子早已擦身交臂而过,无影无踪。
    
    
    
    
    

第十二章

    
鲍宽与陶甘扶狄公下轿。狄公抬眼一看,梁府果然崔巍宏构,美轮美奂。金碧相辉,照耀人目。重歇山檐下一方额书,刻着古篆“持钺宣威”四字。狄公正要细睹旁款几行小字,梁溥闻报已抢出大门来,纳头便拜,口称“恕罪”。
“舍下只有一个老苍头、一名老妇人管摄家务,有失候驾。”
狄公笑道:“不妨事。梁先生将门世胄,英雄后人。今日得片刻晤洽,也是幸事。”
梁溥引狄公、陶甘、鲍宽入进花厅叙坐,一老妇人上前献茶。狄公开口又问梁溥番商生意海运货物诸事。梁博照例—一解答,又捧来一厚迭账册让狄公查核。
旁边鲍宽与陶甘道:“随卑职去后花园转转如何?”
陶甘大喜。两人告退出花厅。一路进去见壁砌生光,琐窗耀日,果然名府气象。只不见侍候的丫环仆从。
转过西轩一条长廊,出一垂花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只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假山嵯峨,亭台错落。有一道飞泉,潺潺而下,泻珠溅玉,颇有声色。水池屈曲环绕,左边有一幢楼阁,画栏雕栋,珠帘低垂。
鲍宽道:“陶主簿稍歇步,卑职进去一下就回。”
陶甘口中答允,心里启疑。鲍宽掀起珠帘,进去楼内。忽听见有女子声音,与鲍宽絮叨。陶甘蹑足上前向珠帘看觑,不禁吃一大惊。——那女子正是卖蟋蟀的盲姑娘!
陶甘也顾不得细想,拔脚便赶回花厅见狄公。
“狄老爷,有一言禀告。”陶甘气喘咻咻。
“什么事?这般情急。”狄公也感惊异。
陶甘丢一眼色,示意梁溥面前不好明说。
狄公正党纳罕,陶甘灵机一动,笑道:“请老爷随我来看一个人物。”
梁溥也觉纳闷,心知有异:“看什么人去?”
狄公、梁溥随陶甘曲折来到那幢临池的楼阁。陶甘上前隔着珠帘叫道:“请鲍相公出来。”
鲍宽猛听得有人外面叫唤,忙掀帘出来问什么事。
陶甘大声道:“里面那女子是谁?”
女子听得喧哗,已跟随出来。
“这位是拙荆杏枝。——不知陶主簿为何喧呼?”鲍宽不由启疑窦。
陶甘上前一步细辨,乃知认错人了。不禁尴尬。
狄公问:“陶甘,什么一回事?”
“我认错人了。”
梁溥笑道:“小妹杏枝正是鲍相公的妻室。不知陶主簿认作谁人了?”
狄公悟道:“原来鲍相公还是你妹婿,何不早说。”
梁溥道:“杏枝,还不叩拜狄老爷。”
杏枝颤袅袅上前叩礼:“惊动狄老爷大驾,幸乞恕察。”
狄公见杏枝轻描淡抹,人品俊俏,正要问话。陶甘附耳小声道:“这杏枝容止光景与那盲姑娘一般无二。”
狄公明白。转思便问:“听鲍相公说,你认识一个卖蟋蟀的姑娘,正要为温都督购买几匹惯善厮斗的。”
杏枝又道一万福:“原是约定了的,但那姑娘却不见了踪影,正四处寻觅哩。”
狄公点头又问:“梁先生你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回狄老爷,小民并无弟兄,只有两个妹妹。大妹已几年前亡故,这杏枝是小妹。”
鲍宽道:“她姐姐葬身于一次火灾,被烧成一段焦尸,惨不忍睹。”
梁溥、杏枝的脸上都露出阴郁,半日嘿然。
狄公道:“我们便在这水池边的长凳上坐坐吧,似比花厅内凉快得多。”又转话题问道:“梁先生,听说你时常去花塔寺?”
梁溥答曰:“是的。这花塔寺是广州一大胜迹,海内名刹。因花寺内埋瘗有佛骨,故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殿院内古木参天,碑碣无数,尤其是那几株巨榕,盘根虬结,碧荫逾亩,实世所罕见。——不过小民去寺中,则大多应方丈慧净相邀,与他奕棋的。”
梁溥看了一眼狄公、陶甘又续道:“昨夜我正在寺里与慧净对弃,却被寺僧闹哄哄扰乱。慧净也被官府传去盘问脚色,道是寺中发现了一具什么尸体。——慧净哪里再有心思奕棋,小民空等候半日,只得怏怏回家。”
“本官已闻报此事。——那尸身正是本官的一名亲随,刚到广州竟被歹人所害。”狄公叹息。
梁溥正色道:“危害广州靖安最烈的莫过于胡人,彼等阴有异图,窥伺时机。曼瑟便是这一类可疑人物,据说他在番邦时便于哈里发前立誓,要在广州大肆掳掠一批财物珍宝回去邀功。”
狄公哼了一声:“广州都督手下二万人马都是木偶泥塑?各处衙门,巡丁缉捕都在睡大觉,不问不闻?”
“狄老爷有所未知。小民之意不是说胡人公开武力抢掠,他们只需顺风放一把火,便会滚起一片火海。——广州木楼居多,鳞比栉次。他们乘火打劫,掳掠一空。等这边官府军马救灭了火势时,那边番船装满了金银财宝早已扬帆启航了。”
“我的天!梁先生言之有理,这个‘火’字不可不防。”狄公猛省。
“还有哩。只要城中起火,各路痞子、乞丐、无籍恶少、游食光棍都会打伙成群,混水摸鱼。更可怕的还是水上人。——他们对岸上人怀有深仇大恨,一旦爆发,后果不堪。”
狄公又觉心惊,顿时如坐针毡。
“水上人虽是乌合之众,但手狠心毒,不畏王法。他们也惯会使飞刀,更擅一种飞索套人的本领。一条丝巾撒来,躲闪不及时便被勒死。况且,他们的妓女大都与香客狎媾,两边倘再有连合,更是不可思议。”
狄公频频点头:“这事须防范,我回府衙即与温都督商定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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