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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军旅旧事作者:归海-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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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的黑龙江寒冷异常,零下三四十度根本不算什么,雪都没过了膝盖。无比高大峥嵘的群山上林木茂密,被雪覆盖着,遮天蔽日。山路走至陡处,可以远远看到一条大江,冰上铺着厚厚的雪,一望无际。

  经过千难万险,最后终于到了。

  说这里的村子有些言过其实,不过是在两山加持的背风地方散落着十几二十户人家。

  对于我的到来,这里的人表现出了无比的好奇,一些衣着简单却不见丝毫冷意的孩子、妇女和老人,围着我身后来到了陆文虎家——两间土坯茅草房。

  随着后面孩子的嘻嘻哈哈叫嚷声,屋子里走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后面跟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你找大虎?你是……乔晖?”女人看了看我,问。

  “是!”我说。

  然后他就把我让到了屋里。

  进门是厨房,砌着两个锅台,门口一个大水缸,周围也放了几个大缸,有的缸上盖了盖子,放些东西或用具。里屋是睡觉的地方,南北各一铺炕,炕梢放了一个老式的柜子,柜子上罗着被褥。地中间还有一个火炉子。房顶没有任何糊裱,可以清楚看到房梁和一些地方已经折断的高粱杆上,倒挂着陈年的蜘蛛网……

  “大虎死了,你不是知道吗?”那个女人等我进了屋,他站在门口大缸前伸手舀了一瓢凉水,带着冰碴就那么咕咚咚直接喝进去了,然后看着我问:“你渴不渴?”

  那个孩子见了生人,吓得抱住女人的腿,眼睛死死盯着我,一声也不敢吭。

  “我不渴。”我说。

  “大虎回来半年爷爷就死了,刚给爷爷烧完三七,大虎也死了……这房子没人住,我就住下了……要嫌冷把鞋脱了上炕暖和暖和。”女人进屋后,把孩子抱上炕,坐在炕边说。

  “不冷,没事!那他父母呢?”我忍不住好奇问。

  “大虎没父母,是爷爷在江上拣来的孩子,那个年头挨饿,养活不起就把孩子用盆装着扔(leng)江上,有银捡就活条命,没银捡拣就叫浪卷走……”女人说得很轻松。

  可我,却听得无比沉重。心里那个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再咕嘟嘟流淌出鲜红的血液。

  谁能真正了解他?硬得象一块石头,野得如一匹憾狼,有着不为人知的悲苦,却从来不说一句,什么都自己扛!

  听了这个女人淡淡的话,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后,我渐渐明白了。

  当初陆文虎那么急切想要回到这里,除了他对这个地方的眷恋之外,最大的吸引则是要回来照看那个年事已高,卧病在床,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的爷爷。当把爷爷送走后,烧过了三七,陆文虎没有了过多的牵挂,一心奔我而来,谁料想……

  “大虎不是孤儿,他有爷爷,还有我这个‘姐姐’。”女人听到我嘴里不自觉嘟囔了一句,她“乓乓”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反驳。

  是啊!姐姐!从一见到这个身穿花棉袄的农村女人,我就知道陆文虎的选择并不正确。因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人身上充斥着面对生活的坚韧。因为她可以在陆文虎死后坚决把骨灰捧到了这个他热爱的土地,而没有葬在冰冷的烈士陵园里。

  这个名叫巧慧的女人或许才是他的一半,能为他做很多实事,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带给他无尽的伤害……

  原本那个一身霸气、凶狠,野得胜过了一匹狼的高大的陆文虎,如今只剩一抔黄土,伴随着爷爷。

  没有鲜花,没有墓碑,只有几株苍松迎风而立。

  把雪扫得干干净净,除掉坟上的杂草,在坟前烧掉了他给我买的那套白色的衣裤,还有他写给我的那封已经褶皱得不成样子的信,以及巧慧一直没舍得烧的我和他的照片。

  一杯杯敬着我从部队不远万里带来的,他曾经最爱喝的酒,点燃三支他从来不吸的烟,望着他静静躺在那里,心中默默祷念:

  陆文虎,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用自己的意旨改变你人生的轨迹,你太过单纯,我不该逼迫你必须给老人让座,不该让你去抓小偷,更不该在你做这些的时候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应该有自己的活法,而不应该为了让我高兴而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怕……

  你是一个英雄,这一点,没有人会有任何的疑义。尽管你的出发点不是那么高尚,但是你做到了,你挽救了几条人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在这个世界上象你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这枚军功章是我凭着出色的工作得来的,也是你一直以来的想要的东西,今天我给你带来了,你的那枚我留下了,留作一个纪念。

  请你原谅我曾经,安息吧!

  如果还有来世,如果你还做一个男人,你就要记住,千万不要去喜欢男人,那是一条坎坷崎岖的道路,两个男人之间,即使爱得情真意切,山摇地动,也不会有人喝彩,同样会受到世人的指责,如果下辈子我能做一个女人,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在以往的日子里,我从始到终也没叫过你一声班长,今天也许是见你最后一面了,那我就叫几声让你听听:

  “班长。”

  “班长!”

  “班长……”

  “班长——”

  ……

  风在吹,树在摇,雪在飞,寒鸦阵阵,而他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凶我、骂我、笑我、说我是个“牛郎”了……

  再次为他倒满了三杯酒,我把军功章戴在他的身上。抚摸着他冰冷的脸,我长跪不起,长哭当歌——

  陆文虎永垂不朽!

  卷尾上  再回军营

  二零零九年,九月末。

  北方的初秋,风捎来了丝丝凉意。大太阳依旧不肯隐去它最后的疯狂,向大地咆哮着余威。起伏的远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快要成熟了的庄稼,蒙盖在一层浅淡的金色当中,略显得有些苍白,却发散出刺目的光芒。

  列车,疾行。

  在天佑的鼓励下,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无眠挣扎中,我最终下定决心,回一次那个曾经给了我无数梦想,无数希望,无数美好,却也给了我太多惊醒,太多绝望,太多悲伤的地方。用天佑的话说:要想彻底愈合,就要咬着牙忍住疼,把化脓的伤口割掉,这样才能长出新肉!

  是啊!躲避了十年,总逃也不是办法,有些影像就跟在身后,如蛆附骨!如果不勇敢的转过身来,面对它,赶着它走,那么它会一直藏在你的影子里,在没有防备不经意的时刻,就会伸出一根手指捅你背后最痛的伤口。

  而且我觉得,这个地方具有一股魔力,无数个汗透重衣的夜半惊醒,都会向我发出无声的吸引。

  所以,我回来了。

  躺在铺上望着车窗外的天地,我的心有些胆怵,但更多的却是无尽的落寞。

  天佑没能陪我一起回来,原因只有一个字——忙!本来说的好好的,可一到关键时刻它总是出来一堆状况,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通往悲伤的列车上,享受着寂寞和孤独。

  对于他的忙,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了。但这次不同,他明知道我是一个人。我觉得他应该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害怕。害怕面对那些触目惊心的过去。

  但是我落寞的理由,甚至有些气愤的原因是,他不来也就算了,还把我的车钥匙拿走,说是不放心我这“二把刀”司机开这么远的路……

  他是一个特别霸道的人,任何事情都必须按照他的意愿行使,而且他又是一个十分狡猾的人,无论我以怎样的方式反抗,最终都会一败涂地。

  但是无论如何,我是不敢关机吓唬他的,那样如果他打不通我电话,即使明知道我没事,他也会急死。然而,从上车前,我一直看着电话,希图能听到他不放心的声音。可是,一夜半天过去了,电话里除了几个跨市时收到的欢迎信息和天气预报外,没有一点动静。

  在来之前,我曾联系过赵凯和高强,希望他们能跟我一起回来看看。可赵凯说他五岁的女儿要参加一个电视节目,天天在舞蹈班学跳舞,他得负责接送,没法陪我。而高强则直接关机,估计又出海了。

  自从我复员后,因为害怕想起那段殇事,也因为那时候的确太过幼稚,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抗拒与战友们来往。而赵凯和高强是我那些战友中唯一联系着的两个人。

  赵凯为了他那个女人,没有考军校,复员后就留在了那座城市,成为了一个长途客运公司的司机,结婚后生了一个女儿,非常可爱。高强也没有考军校,三年兵史已经让他受够了,复员后任职在一家船务公司,从船员升到了班长,一年有半年时间都在海上漂流,世界各地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结婚后生了个儿子,已经四岁了。

  几乎每次高强上岸,都会死皮赖脸地拉上我去赵凯家噌几天,或者拉了赵凯来我这尽情祸祸……

  华伟曾经连续给我写了四封信,那时的我最怕的就是他们这些老乡,因此只给他回了一封只有几个字的信,告诉他我很忙,没时间写信。后来华伟也转业了,再想联系已没有了一点消息……

  火车就快到达那座城市了,车窗外已经出现了一幢幢低矮的民房。一路上那些战友们熟悉的脸不断的在眼前闪现跳跃,尤其是即将再次踏上那片曾经深爱过的土地。但是,我现在心里最大的负担,却仍然是那个又爱又恨的天佑。

  我必须给他发一个短信,告诉他我就快到了,好让他放心。尽管他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他“无义”。这是经历过多年的感情后,我总结出的十分宝贵的经验。

  车渐渐开进了市区,车窗外的景色,已经没有了十年前的一丝痕迹。

  在这片土地上,我再次沦为一个陌生人!

  车进站后,我只背了一个十分便捷的小包,随着熙攘的人流孤单出站。

  十年间的变化是巨大的!

  当我走出站口,眼睛立即被远近林立的高楼大厦给震撼住了。

  这还是那座熟悉的城市吗?是不是下错车了?我不停地问着自己。

  眼前的火车站是一个规模宏大的现代化高端建筑;车站广场视野开阔,人流如织,边边沿沿停着各式汽车,其中不乏高档货色;远处马路的对面,是一个挺立着城市象征巨大雕像的圆形广场,周围整齐排放着各色花卉,组合成色彩鲜艳的图案,尽管已经过了炎夏,喷泉仍在嘶嘶地喷涌着水……

  这里曾经是我军旅记忆开始的地方,是破烂和灰黑的象征,而今蜕变成这样一幅时尚的模样,看不到当年的一丝影子……就连那常年漂浮在空中的灰尘亦已踪影全无,被一股浓重的尾气排放气味所替代……

  不觉感叹:今夕何夕!

  站在出站口不远,望着周遭日新月异的变化,惊得我不住左顾右盼,目瞪口呆,然而那几个巨大的站名牌擎天而立,已经告诉了我没有下错车。

  一时间恍如隔世!

  正在这时,手机的铃声优雅地响起,拿出来一看却是天佑的电话。

  “有事儿没?我正忙着呢!”生着气还主动发去了信息,结果到现在才回电话,我故意不给他好腔。

  “你一天一银吃饱狗都喂了,你忙个屁!”他总是一副太上皇的口吻,即便是这么有“深度”的骂人话也不例外。

  真的感觉心里很不舒服,孤零零空荡荡的感觉,也很想跟他喊几句发泄一下。但我还是采取了最有利的武器进攻——沉默!

  “怎地?你还没完了是吧?”他依然是生冷的语气,但我却能从中听出妥协的味道。我知道,下面就是他的解释了。

  天佑总是这样。当你兴高采烈地围着他转时,他会毫不顾及你的感受。但是,一听到你不开心的声音,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多晚,他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到你身边,然后冲着你大发雷霆,发够了火消了气再心疼着哄你……

  我的这招是屡试不爽的杀手锏,完全忽视天佑的防御。然而,尽管我知道他害怕什么,但我却不愿那样去攻击他,让他心里难受。平日里即使是睡梦中被他吵醒,也要立即装出一腔高兴的语气来,让忙碌的他能够安心。甚至为了他,我都改变了自己沉稳内敛的个性,只要在他身边就表现出一幅活蹦乱跳的开心样子。

  是的!是陆文虎让我懂得了如何去爱——不改变他人,为了深爱的男人倾力改变自己;不伤害他人,用行动去温热彼此的心,让自己少受伤害……

  只是,今天的情况,有所不同。

  “行啦,小祖宗!”听我还是不说话,他终于软下了口气:“你往前走,再往西南角儿这边儿看……”

  “什么呀?”听了他的话,我心里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紧走几步踮脚张望,立即在很远处的一隅,在众多的汽车中一眼认出了天佑的汽车。

  那是一辆银灰色的宝马X5,从我认识他后就一直载着我东游西逛,仿佛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只要被我搭上眼,哪怕只是一闪而过,我也会马上辨认出这是不是“我”的那辆车。

  阳光明媚,人影穿梭,众多的车身碎裂出太阳的光线,组合成一幕灿烂的芒彩,天佑一身看上去随意却十分洒脱的装束,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威风凛凛,神采奕奕,沉稳硬朗地站在车旁,在人群的映衬下带着满身鹤立鸡群的傲慢,远远看到我发现了他,拿下耳朵上的电话,眼睛深深凝望了几下,然后弓身钻进车里。

  一瞬间,我的心里绽开了一朵朵莫大的惊喜,紧跑两步过去,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

  “咱能不能不这么老土?还带玩儿突然袭击地……”我钻进车里,坐在熟悉的副驾驶位置上,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在这样几近陌生的城市,当你正感到孤独寂寞的时候,突然出现一个最最亲近的人,你会做何感想?

  “你还说你要开车来……全是岔道儿,我都不定能找到。特意找了一个老家是这边儿的司机,快半夜才从家走,觉都是搁车上睡的……司机累够呛,我放他几天假,回去就不用他了,我开。”天佑根本不理会我的调侃,云淡风轻地说着他的高瞻远瞩,脸上淡淡攀爬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喜悦。

  深沉的男人都这样,慢慢就会习惯了。

  “那还等什么呢?开路——”我不是刻意表露的孩子气,而是真的很兴奋。

  “刚才我去看了一家粗粮馆,定了几个菜,咱们先去吃饭,晚了直奔你们部队,行不?”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我。他就是这个样子,什么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然后才来问你的意见,根本不给人选择的机会。不过还好,他总是比我自己更知道我需要什么。

  “听你的!”既然没有选择的余地,莫不如欣悦着接受!对于这一点我是深知其中厉害的,因为反抗,与他六年中的第一年里,我曾吃尽了苦头。

  这个霸道、聪明、匪气、睿智、即将奔四的真男人,心智与头脑是非陆文虎等单纯之辈所能比拟的,曾经在我一如既往的逃避、挣扎、躲闪中屡出奇兵,最终把曾经受过伤害的我一举擒获,收于麾下。

  然而,真正令我妥协的,却是陆文虎留给我的对于爱情的感悟,以及天佑那冷硬的外表下,包裹着的善良、火热的心。

  也或者,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简单吃过了饭,我们上路了,一路打听着,终于绕出了市区,风驰电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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