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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千里起解 by 未夕-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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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熟悉的身影。 
 
千越想,不可能是他的,一定是自己花眼了。 
 
回到病房里,心还急跳个不住。 
 
他在以诚手心里写: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以诚慢慢地在他手心里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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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越站定了,看着面前的男人。 
 
修长的身材,清癯的面容,很多的记忆慢慢浮上来。一瞬间,千越有点儿恍惚。 
 
男人也站定了看着他。慢慢地微笑起来,非常礼貌而疏远的笑。 
 
“千越,”男人说,“真的是你。昨天看着有点儿象。” 
 
千越也想微笑一下,脸却涩得很,他说:“是我。昨天,我也看到您了,没敢认。” 
 
他叫了这么多年父亲的人,多年不见之后,却对他说,昨天看着有点儿象。 
 
有点儿象。 
 
千越低下头。 
 
“您这次回来是学术交流吗?” 
 
那中年男人点点头。 
 
千越想,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这样年青,他今年该是五十四了吧,岁月在他身上,仿佛不留痕迹。他是这样地风淡云轻,他也许从来没有想自己,或是,想到过自己。 
 
那中年男子和声说:“我过来看看这里的陆院长,是我以前最好的朋友,陆伯伯,还记得吗?小时候,他给你割的扁桃体。” 
 
哦是,很多年前,那个小手术,他很怕,陪着他的是以诚,他省下零用钱给他买了冰激淋,好几根儿,说是开了扁桃体可以多吃一些冰。那时候品种并不多,记得那种叫做“白雪公主”,很甜,很重的奶油味儿。 
 
千越看着窗外,已经开始落叶了。 
 
千越说,是的,我记得他。 
 
父亲轻声说,“本来,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的。你,换了电话,而且,住的地方也搬了。” 
 
千越说,“是。” 
 
父亲说,“你怎么在医院?身体,不好吗?” 
 
千越说,“我很好。我的……朋友,他受了很重的伤。” 
 
父亲说:I'm sorry。 
 
千越笑起来,“不过他会好的。很快就会好了。” 
 
父亲说,“那就好。” 
 
突然而来的一片空白,横更在两人这间,无形却鲜明。 
 
一时间,仿佛时光倒转,千越觉得自己变成了十几岁的小少年,与父亲为数甚少的交谈中,诚惶诚恐。 
 
千越问,“您……现在……有孩子吗?” 
 
父亲明显地是一愣。大约是没想到千越会问起这个。 
 
不过半刻功夫,他便从容地答道:“是,有一个小女儿。” 
 
千越说,“哦。几岁呢?” 
 
父亲说:“刚刚四岁半。这次……也带她回来了。来看看这个城市。” 
 
千越笑着说,“可以带她去夫子庙。很多好吃的。可惜还没过年,看不到花灯。” 
 
父亲道:“是的。还有几天,会带她去的。” 
 
千越问:“什么时候走?” 
 
父亲答:“两周后吧。那边的工作,也走不开。” 
 
父亲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千越……走之前,一起吃饭吧。” 
 
小小的一张硬卡纸,非常简洁的设计。是父亲的风格。 
 
千越点点头,转身走开。走到半途,回过头,父亲还站在那里。儒雅的面容,离得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往事,百转千回,纠绕上来,千越想,这一次,走了,怕是再难见到了。那一个疑团,在他心里那么多年,以为忘记了,其实并没有,他想把它弄清楚,无论如何,他不能甘心。 
 
千越突然走近来,对他说,“求你件事。求你件事……我们……” 
 
父亲说,“别着急,别着急,你慢慢说。” 
 
千越说,“你可不可以求陆伯伯帮我们,帮我们……做一个……” 
 
父亲沉稳的声音里隐隐的也有一点什么特别的东西,“做一个什么?” 
 
其实他是知道的。 
 
过去,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的。 
 
只是障于面子。 
 
如今,他功成名就,一切顺心。并且,他人不在国内,即便做一个,得一个结果,于他又有什么损失呢? 
 
父亲终于还是和千越一起去做了亲子鉴定。 
 
这期间,千越见到了那个父亲的小女儿。 
 
非常可爱的小姑娘。 
 
混血。美丽的圆圆的眼睛,褐色的眼睛。 
 
却是亚麻色的头发,很长,打着卷儿,直拖到腰背以下。胖胖的小腿儿,穿一双松糕样的鞋子。象个活的洋娃娃。红润的面孔,甜美的五官,嘴角却如同父亲一样绷出一个平平的弧度。中文听没有问题,说得却不很清楚,她叫千越:越,越,听上去是云,云。 
 
小姑娘叫Katherin。并且有一个中文名字,叫沈俏也。 
 
父亲的新任太太是一个有着意大利血统的美国女子,身材高大,有着意外柔和低沉的声音,非常的亲切,却没有半点的造作,轻轻地拥抱千越,笑着说东方的男子,全都不显岁数的。管他叫“我的中国儿子。” 
 
千越对她的印象很好。 
 
因为找的熟关系,做得很秘密,结果出来是在父亲还有三天就要走的时候。 
 
父亲也不说结果是什么,只说想和千越一起吃顿饭。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 
 
父亲把他领进饭店的包箱,给他面前的酒杯里斟上半杯红葡萄酒。 
 
酒是极好的,入口有丝绒一般的感觉,没有半点刺喉的酒精味。 
 
父亲善饮,非常讲究酒的质量。千越以前常常看他半夜坐在客厅里,手里端着一杯酒。 
 
他那淡定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父亲,手轻轻地在抖。 
 
再不要问,那个结论已昭然若揭。 
 
父亲慢慢地端起杯子喝一口,眼睛落在千越的脸上再也移不开似的。慢慢地给千越布菜。用他自己的筷子,把菜一样一样挟到千越面前的小碗里。 
 
千越的心头突然象放下了重负,却没有半点欣然的感觉。那个缠绕了他多年的心结蓦地解开,却将千越委屈的力气都给剥夺了似的。 
 
在那一瞬间,千越明白了,让他成为一个爱男人的人的主要因素,其实不是母亲,他那离经叛道,风流半生的母亲,而是那一派淡漠的父亲。他对父亲的爱的渴望,填满了他童年与少年一天又一天的时光,象是水面上疯长的绿萍,你看不到它的生长,你只看到,一夜之间,它映了一池深重的绿色,那池水中,不会再倒映出蓝天与白去。 
 
父亲再把一筷子的菜放在千越的碗里。是一些清炒的鳝丝,是这家饭店的招牌菜。 
 
可是父亲不知道,千越是从来也不吃鳝鱼的。 
 
他从来就不知道。 
 
不知道他的口味,不知道他的爱好,不知道他的渴望,不知道他的伤在哪里,不知道他的痛有多深。 
 
那个知道的人,如今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爱他痛他的心困在无知无觉的躯体里。 
 
千越低下头,把那些菜一样一样地全部吃下去。 
 
父亲开口说话,很是艰难的,“小越……你……跟我走吧。我……替你办手续……很容易的。你可以……继续念书……” 
 
千越摇摇头,“谢谢。我不走。” 
 
父亲说:“是有了喜欢的人吗?你们,可以一起走。国外的条件,倒底要好一些。我也可以……” 
 
千越微笑着打断父亲,“不,我们都不走。” 
 
父亲走的那天,千越还是去送了。 
 
小姑娘拉着千越叫他,“云,云,跟我们一起走吧。陪我玩儿好不好?” 
 
千越蹲下去把她抱在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身体,暖得很,颈间还有一股奶香,头发有点儿硬,毛刺刺地戳着千越的脸。 
 
千越说,“以后会去看你。陪你坐摩天轮,我坐在你身边,你就不会怕了。” 
 
小姑娘亲他一下,在他脸上留下微微的湿印。 
 
“DEAL。”她说。 
 
千越说:“DEAL。” 
 
我的妹妹,小小的妹妹。千越想。 
 
父亲他们入关的时候,千越站在那儿看着。 
 
父亲突然回过头来,有眼泪终于流下来。他张开口说了什么,千越看清那口形,他在说,“My boy…… My boy……” 
 
他只躲在异国的语言里叫他孩子,却没有勇气叫出来。 
 
千越回头走了。他曾那么渴望做他的boy,他没有给过他机会。他也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千越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黑了天。 
 
以诚醒着在等他。 
 
千越说,“今天还没有擦身。” 
 
千越打来水替以诚擦着。千越慢慢地讲给以诚听,他的妹妹,那个小女孩子,好玩得不得了,白胖的胳膊腿儿,东方人与西方人面容特点的奇妙组合。还有他的继母,善良的意大利女子,他们外国人,见谁都抱抱,也不分男女老少。 
 
千越把水拿到卫生间里倒掉。在水流下搓洗毛巾。 
 
入了秋了,水也渐渐的有了凉意。 
 
悲伤忽然不能抑止,再不能抑止,奔涌而出,几乎让他不能呼吸。 
 
千越把水笼头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掩过了他失声痛哭的声音。 
 
 
 
千越收拾好,走出卫生间,顺手息了房间里的灯。走到以诚床前,在他身边小心地躺下来,说,“今天再跟你挤挤。” 
 
以诚握住他的手,缓缓地摸着。然后在手心里写字:为什么不跟爸爸走了呢? 
 
千越说,“我舍不得你,哥。” 
 
他抬头看向以诚,浅白的月光照在他脸上,竟然有着一派天真。 
 
他说:“你是我眼睛里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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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诚继续在特护病房里接受治疗。 
 
千越又一次地交了医药费之后,他的账户里只剩下三位数,开头那个是个二。 
 
千越长这么大,这是第二次为钱所困。千越翻来复去地看着手中的存折与银行卡,那张卡还是以诚和他一起去办的,他们两个的钱在那一天汇到了一起,那是他们的一个小小希望,意味着一个小小的饺子店,意味着一个在他乡的立足之处。当然现在是谈不到了,可是,只要以诚还活着,千越就觉得那一线希望还在。 
 
一个晚上,以诚刚睡下,以刚来了。过一会儿,姐姐也来了。 
 
以刚仿佛是有话要讲,示意姐姐到走廊里,回过头又对千越点点头,千越有点儿疑惑地跟了出去。 
 
他们三人,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在站在一处。 
 
以刚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以诚的事,我们……已经倾其所有。我听陈医生说,下一个疗程的费用,会更高。” 
 
姐姐与千越都没有作声。 
 
以刚接着说,“妈那边,情况也不太好。虽然没有生命危险,治疗也是断不了的,妈又是没有公费医疗的,还有爸……我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姐姐问,“什么?” 
 
以刚说,“我有个朋友,现在在电视台开车。他说,电视台那个名牌栏目,叫城市故事的,常常会播各式各样的悲情故事。每回播完,都会有热心的市民来捐款。他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叫他帮我打听了,他说记者很愿意来采访。如果那样的话……” 
 
千越说,“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在他们的面前表达自己的意见,声音很低,却很坚决。 
 
以刚说,“其实谁也不愿意把疮疤揭给别人看,那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 
 
千越又说,“不,不行。” 
 
不行,他不能让以诚暴露在千万人的面前,以诚是不能表达他的观点的,他躺在那里,身体无知无识,但是思想是清清楚楚的,以诚是多么自尊的人,他该有多难过,说不出道不得的难过。千越想,他不能,不能那么做,也不会让任何人那么做。 
 
以刚并没有恼,他的眼里,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接着说,“我们可以,可以,剩着以诚睡的时候静悄悄地做这件事,别让以诚看到这期节目,保证不让他看到,不行嘛?” 
 
千越还是说,“不,不行。” 
 
以刚还要开口,姐姐说,“不要说了,我也不同意。” 
 
千越回病房,在以诚手心慢慢地写:“你们家人,哥哥与姐姐,有事,会跟我商量了。我们的关系,缓和了好多,你快点儿好起来吧。” 
 
千越觉得以诚微笑了一下,一个一个地捏着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写道:苦了你了,越越。 
 
千越低头看着他的那只手,那突出的筋骨,因血脉不通畅,冰凉的。千越用双手拢住以诚的手,合在嘴边用牙齿轻轻地啃,含糊地说,“没有的事。” 
 
过了两天,千越从打工的饭店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以诚的病房门开着,里面有动静传出。千越心里一动,跑过去看。 
 
果然有记者在。摄影记者的机器架在房中间,镜头对着床上的以诚,另有一个女记者,手持话筒正在叙说着什么,千越隐约间听见她提到以诚曾资助失学儿童的事。 
 
千越冲过去,挡在镜头前,急急地说道:“对不起,请不要拍了,对不起,是我们没有沟通好,请不要拍,我们拒绝采访!” 
 
女记者说:“我们可以用化名,可以打马赛克。” 
 
千越摇头;“对不起,对不起。不行。” 
 
记者颇为不满,但是因为当事人拒绝,他们也不好再继续下去。等到人都走了,千越与以刚来到走廊。 
 
千越问:“为什么这么做,不是说好了嘛。为什么要……要让以诚那么难堪……” 
 
以刚一个劲儿地抽烟,然后把烟踩灭在脚下,抬起头大声道:“那么该怎么办?我们一家子,包括你,我们都捉襟见肘,你要我怎么办?看着以诚自生自灭?那不如我把恶人都做了吧。” 
 
以刚忽地流了满面的泪。 
 
千越说,“大哥,别担心。我不会让以诚断了治疗的。无论如何不会。” 
 
以刚问:“你?你有什么办法?” 
 
千越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会让以诚自生自灭。我绝不会。” 
 
 
 
千越回到以诚的床边,以诚好象睡得挺熟,千越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一会儿之后,以诚睁开了眼。 
 
以诚在千越手心里写:不知道我上不上镜。又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千越说:“放心。我跟他们说过了,我们不同意采访,不会在电视台播出来的。你放心以诚哥。” 
 
这之后的第二天,以诚因严重的病发症再度被送进抢救室。 
 
因为长时间大剂量的药物输入,以诚的肝脏出了问题,他的脸黄得吓人。人陷入短暂的昏迷。抢救之后,他被送进了隔离室。 
 
这一次的抢救,用了近三万元。 
 
就在这个时候,千越接到了一笔汇款。 
 
 
 
陈向东从隔离室出来,看见千越坐在外面的角落里。 
 
陈向东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情况已经稳定了。” 
 
千越不作声,整个人突然缩成一团,肩背在簌簌地抖。陈向东蹲下身去,用力拉开千越痉挛的手,问:“千越……千越……你怎么啦?让我看看……” 
 
千越的额上满满全是冷汗,嘴唇呈出一种奇怪的灰色,却一点声音也没有。 
 
陈向东把他半扶半抱起来,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迅速地给他检查。 
 
陈向东说:“千越,你好象是胆囊炎,告诉我。你吃了什么东西没有?” 
 
千越说:“早上,吃了半个肉包,可能有点冷了。” 
 
陈向东走了出去,很快拿来了点滴瓶,细心把针头戳进千越的手背。 
 
陈向东的手厚实而温暖,非常的稳定,给人以巨大的安定感,温和地把千越因疼痛而四下飞散的思绪轻轻聚拢来。 
 
千越说:“刚才谢谢你陈医生。” 
 
陈向东笑起来,“我是不是劲儿很大?以前,很久以前,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个子很小巧,我对她说过,我一个手就可以把她举起来。她笑我是山林莽汉。” 
 
疼痛象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千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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