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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y之悲剧-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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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特随她们下楼,也在她们身后止步观看,事后她说不上来为何如此,仅能说她模
糊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在此同时,康拉德懦弱的小妻子玛莎,也满面忧色地从屋
后某处走下走廊。玛莎嘴里正无力地叨念:“杰奇跑到哪里去了?他刚刚又到花园
践踏花草了。”她也在那一秒间,在走廊停下脚探头张望。
    恰巧还有第五号目击者,他也探首餐厅看见事件的经过。这位就是独脚老海员,
崔维特船长,黑特家的邻居,曾经陪伴老太太和康拉德于两个月前到陈尸所去悼亡
认尸。崔维特船长在通餐厅的两道走廊中的第二道出现——不是可以看见主要穿堂
的那一道,而是看见紧接餐厅的图书室的那一道。
    他们最初目击的景象并无任何出奇。玛莎的大儿子,十三岁的小个子杰奇,独
自在餐厅里面,他手上正握着那杯蛋酒奶,两眼盯着杯子。老太太怒眼圆睁,开口
斥喝一声,杰奇畏罪地转头,立即察觉眼前的观众,他鬼灵精的脸孔突然扭曲,一
股决心恶作剧的神情跃上狂野的双眸,他把玻璃杯举到唇边,迅速吞下一大口奶浆。
    接下来的是一片混乱。瞬息之间——就在他祖母赶上前去,恶狠狠地一巴掌打
了小男孩的手,尖声怪叫:“你明知道那是露易莎姑姑的,你这臭无赖!我告诉你
多少次不要偷她的东西!”同时——杰奇摔掉杯子,精明的小浪子脸大惊失色。玻
璃杯跌破在地板上,蛋酒奶洒得餐厅的排砖上到处都是。然后,那两只在花园搞得
满是污泥的手往嘴上一捂,开始号叫起来。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他们顿时领悟,那
不是耍赖的哭叫,而是道地的、炙痛的哀号。
    杰奇单薄倔强的身体开始抽搐,两手痉挛,他痛楚加剧,喘息粗重,脸色出奇
地灰黯。他尖叫着,整个人跌落到地板上。
    走廊上一声呼应的尖鸣,玛莎飞奔而入,她面无血色,两膝落地,才恐慌地看
到小男孩扭曲的五官一眼,随即昏厥过去。
    叫声惊动整座屋宅。阿布寇太太跑来了,还有她丈夫乔治·阿布寇——佣人兼
司机;以及又高又瘦的老女仆维琴妮亚;和周日一早就纵酒作乐,搞得蓬头乱发、
满脸通红的康拉德。一脸苦恼的露易莎被忘在一边,她无助地站在走廊上,不知所
措。她似乎从第六感意识到事有差错,便蹒跚向前,鼻翼翕动,搜寻她母亲的位置,
然后惶恐地一把握住老太太的手臂。
    不出所料,黑特太太是第一个从小孩抽筋和玛莎昏厥的惊吓中恢复神智的人。
她跳到杰奇身边,把失魂的玛莎拖开,托起杰奇的颈子——此时他已经脸色乌紫—
—用力扳开他僵硬的下颚,把她一根瘦骨嶙峋的老指头探进杰奇的喉咙。他噎了一
声,随即呕吐。
    她玛瑙色的眼睛一亮。“阿布寇!赶快打电话叫米里安医生!”她嚷道。乔治
·阿布寇快步跑出餐厅。黑特太太的眼睛又趋黯淡,她毫不迟疑地重复急救措施,
小男孩再度呕吐。
    除了崔维特船长,其他人似乎都动弹不得,他们只是瞪着老太太和扭动不安的
小男孩。崔维持船长对黑特太太的强悍应对赞许地点头后,便走开去寻找那个又聋
又瞎的女子。露易莎感觉他碰触她柔软的肩膀,似乎认出来是谁,便把手探进他的
掌心和他相握。
    但是这场戏最重要的段落却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进行。一只耳朵带斑点的小狗
——小比利的宠物——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摇头摆尾地溜进餐厅。一看到洒得满地
的蛋酒奶,就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小鼻子一头凑过奶浆里。
    女仆维琴妮亚突然尖叫起来,她指着小狗。
    小狗在地上微弱地抽搐。他发着抖,痉挛了几下。然后四条腿僵直起来,他的
肚皮只骤然鼓胀一下,就倒地不动了。很显然,这只小狗再也无福享受蛋酒奶了。

    住在附近的米里安医生不到五分钟就赶到了,他没有浪费时间在那些目瞪口呆
的黑特家人身上,几乎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老医生显然熟识他的病人。
    他仅瞧一眼僵死的小狗和痉挛发抖的男孩,便板起脸孔。“立刻送上楼。你,
康拉德,帮我把他抬上。”此时眼光已然清醒的金发康拉德,露出一眼惊怖的神色,
抱起儿子走出餐厅,米里安医生紧随于后,手上的医药箱已经打开。
    芭芭拉机械式地跪下,开始揉搓玛莎麻木的双手;黑特太太沉默不语,脸上的
皱纹像岩石一样坚硬。
    裹着和服睡袍睡眼煌松的姬儿一头撞进餐厅。“到底在闹什么?”她打了个呵
欠,“看到老医生和康拉德还有小煞星上楼……”她杏眼圆睁,马上住口,她已经
看到僵死在地上的小狗,四溅的蛋酒奶,昏迷的玛莎。“怎么……”没有人留意她,
也没有人回答。她跌坐在一把椅子上,瞪着她嫂嫂毫无血色的脸孔。
    一位穿着洁白衣服,高大、肥胖的中年女人走进来——这是露易莎的护士,史
密斯小姐,事后她告诉萨姆巡官,她这段时间都在楼上的卧房里看书。她一眼览尽
全局,忠厚的脸庞立刻罩上惊恐的神情。她看着黑特太太,老太太像一座花岗岩兀
立不动;看看露易莎,小姐站在崔维特船长身畔不住颤抖;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嘘
一声示意芭芭拉走开,便跪下来以专业的姿态动手照料昏迷的女子。
    没有人启口。他们仿佛被同一根神经所触动,全部一起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老
太太,但是黑特太太一脸莫测高深的样子。此时她一手环抱着露易莎颤抖的肩膀,
面无表情地观望史密斯小姐着手照料玛莎的敏捷动作。
    仿佛过了一世纪,众人才稍有动静。他们听见米里安医生下楼的沉重脚步。他
慢慢走进来,放下医药箱,瞥一眼玛莎,后者在史密斯小姐的照料下已逐渐苏醒,
他点点头,转向黑特太太。
    “杰奇已经脱离危险了,黑特太太,”他平静地说:“谢谢你,反应机敏。他
吞下的量不足以致命,而且立即呕吐无疑也使他免于重病,他不会有事的。”
    黑特太太高傲地点点头,然后又昂起下巴,以似有兴趣却又冷又谈的态度盯着
老医生,她从他口气里听出某种严重的意涵。但是米里安医生走开去,先检查死掉
的小狗,又嗅嗅地上的液体,最后用从他箱子里取出的一个小药水瓶盛起一点浆液,
旋紧盖子,然后收起来。他站起身在史密斯小姐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护士点点头
便走出餐厅。他们听见她上楼向幼儿房走去,杰奇正躺在里面的床上呻吟。
    然后米里安医生向玛莎弯下身,扶她站起来,用镇定的口气叮嘱她放心——四
周沉寂一如墓园——懦弱的小女子脸上闪过一瞥奇异、但绝对不是懦弱的表情,她
摇摇晃晃地离开餐厅,跟在史密斯小姐之后也上楼到幼儿房去。她上楼时与她丈夫
擦身而过,两人都不置一言,康拉德踉跄着走进餐厅坐下。
    仿佛她一直在等这一刻,也仿佛康拉德进门是一种信号,老黑特太太用力一掌
打在餐桌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除了露易莎,她只更往里躲进老太太的臂弯。
    “好!”黑特太太叫着:“老天在上,现在大家把事情搞清楚。米里安医生,
蛋酒奶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把小鬼搞成那样?”
    米里安医生低声说:“番木鳖碱。”
    “毒药,呃?我就晓得,看那只狗就知道了。”黑特太太恍如长高了好几英寸,
她扫视全场,“我一定要追根究底,你们这些不知感恩的混蛋!”芭芭拉叹一口气,
把她的纤纤玉指放在一把椅背上,整个人就着椅背靠着。她母亲用令人发寒的语气
尖刻地继续说:“那杯蛋酒奶是露易莎的。露易莎每天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喝一杯,
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有人在阿布寇太太把蛋酒奶放在餐厅桌上,到那个小流氓进来
抓起杯子这段时间内,在那饮料里下毒的,很明显知道露易莎会来喝!”
    “妈,”芭芭拉说:“好了吧。”
    “闭嘴!杰奇贪嘴救了露易莎一命,几乎把自己的命弄丢了。我可怜的露易莎
安全无事,但是有人想毒死她的事实仍然存在。”黑特太太把又聋又哑又瞎的女子
紧抱胸前,露易莎发出抽噎般不知所云的声音。“没事,没事,亲爱的,”老太太
安慰她,仿佛露易莎听得见似的,她抚了抚女儿的头发,然后声音又尖酸刺耳起来,
“是谁给蛋酒奶下毒的?”
    姬儿嗤之以鼻,“别这么戏剧化,妈。”
    康拉德软弱地说:“你在胡说什么,妈,我们谁会——”
    “是谁?你们所有的人!你们都讨厌看到她!我可怜不幸的露……”她环抱露
易莎的手握得更紧了,“怎么?”她怒气冲冲,老骨头因激动而颤抖不已,“说啊!
是谁做的?”
    米里安医生开口:“黑特太太。”
    她的怒火立即消弭,双眸转而露出狐疑的神色,“我要你的意见时,米里安,
我会问你,不要插嘴!”
    “这,”米里安医生冷冷地回答:“恐怕办不到。”
    她眯起眼睛,“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米里安医生回道:“我有职责在身,这是件刑事案,黑特太
太,我别无选择。”
    他缓缓走向房间一角,那边的柜子上有一支分机电话。
    老太太张口结舌,她的脸色变得和杰奇原先一样乌紫,一把推开露易莎,她大
步向前,抓住米里安医生的肩膀猛力摇撼。“不,你不可以!”她大叫,“噢,不,
你不可以,可恶,好管闲事!把这公开,是吗?越公开,越——不准碰电话,米里
安!看我——”
    无视于老女人狂乱地扯他的臂膀,恶言诅咒频频落在他的白头上,米里安医生
仍镇静地举起电话筒。
    米里安拨号给警察总局。

    




  

 

                                 第一景

    哈姆雷特山庄
    
    4月17日,星期日,中午12时30分
    
    萨姆巡官颇有兴味地想着,最初上帝创造田地,他老人家确实成绩斐然,特别
时每次他到离大都会数英里之遥,位于威斯彻斯特郡的哈德逊河一带时,心里尤其
有这种感触。
    由于肩上担负官职重任,萨姆巡官甚少有机会产生宗教或美学的心思,但是即
令俗务繁冗如他,也不可能对周围的美景无动于衷。
    他的车子艰辛地爬上一条羊肠小道,一路向前,仿佛直攀天际,映入眼帘的是
一片由城垛、壁垒、绿叶攀生的尖塔和蓝天白云交织的人间仙境;而远远之下与其
相映的,是哈德逊河的闪烁波光和层层蓝波上点缀着的点点白帆。巡官深吸入腑的
空气,夹着木香、松香、和甜美的花香,艳阳高照,沁人心脾的四月微风拂着他的
灰发。一边驱车转过路上一个意外的弯道,巡官拼凑隽永短句似地想,有无犯罪,
这美景仍令人感觉活着是一件快事。这是他第六次探访哲瑞·雷恩先生令人惊羡的
住所哈姆雷特山庄,此刻他心里一边想,这个惊人的所在,一次比一次叫人留连忘
返。
    他在一座熟悉的小桥前——哲瑞·雷恩先生庄园的前哨口——煞住车,像个小
男孩似地向站岗的人招手,那是位满面笑容的矮小老头,手上拉着古老的桥栓。
    “嗨!”萨姆喊道:“好天气哪,上雷恩先生家,可以吗?”
    “是,先生,”守桥人高声回答:“是,先生。进来吧,巡官,雷恩先生交代,
您随时可以进来。这边请!”他跳上桥,用力拉开一座吱嘎作响的闸门,示意巡官
把车开过充满古趣的小木桥。
    巡官满意地叹一口气,踩下油门。这么好的天气,我的天!
    这里的地形很眼熟——一条完美的碎石子路,一片正在转绿的灌木丛,然后突
然间,像一幕旖旎梦境,一片草原铺陈在古堡面前。这座古堡不但以雷霆万钧之势
耸立在哈德逊河畔数百英尺的高崖尖峰上,也是哲瑞·雷恩先生的顶峰杰作。这个
设计曾被当代批评家大事贬伐,那些自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只愿设计钢筋水泥摩天
大厦的年轻人,都瞧不起这座建筑,它的创作人被嘲笑为“古老守旧派”、“脑袋
落伍”和“装腔作势”——最后这句是一个尖酸刻薄的新派剧评人讲的。对他而言,
任何早于尤金·欧尼尔的剧作家,任何先于里斯利·赫尔德的演员,都是“贫乏无
聊”、“老菜式”、“古体旧风”和“平淡乏味”。
    但是——你看那城堡,四周伸展着细心经营的花园,有排列整齐的紫杉,有山
形屋顶农舍的伊丽莎白式村庄,鹅卵石,小步道,护城河,吊桥,还有超拔一切之
上、层岩垒石堆砌起来的巨堡本身。这是十六世纪的精华,老英格兰的一部分,是
从莎士比亚剧作中萌生出来的……这是安然生活在他丰硕的历史成就中的老绅士再
自然不过的排场陈设。
    即使最尖刻的批评家也不能否认,他对永恒的莎剧有过伟大的贡献,他几近天
才的舞台演出,带给他庞大的财富、显赫的名声,还有私底下无穷的快乐。所以,
这是退休的戏剧皇帝哲瑞·雷恩先生的原居。当另一位老者打开环绕庄园高石墙的
沉重铁门时,萨姆巡官私忖,不管纽约市那些庸碌的笨蛋怎么想,对他而言,这才
是和平,才是美,才是逃离喧嚣的纽约的好所在。
    他突然踩下煞车板,车子嘎一声停下来。在他左边二十英尺有一幅令人惊愕的
景象,在一片郁金香花圃中央,有一座石刻的精灵亚利欧喷水池……令巡官出神的,
是那个在池子里用一只棕色粗糙的手泼水的怪人。自从认识并多次造访哲瑞·雷恩
先生几个月以来,巡官每次看到这位鬼怪似的老人,仍克服不了心里那种诡异不真
实之感。那只泼水的手很瘦小,暗棕色,皱巴巴,赤裸裸,长着几根毛发,森林小
矮鬼似的背脊上隆起一肉峰——这个奇特的怪物整个裹在一件皮围裙里,像铁匠的
漫画造形。
    




    驼背老人抬起头来,他细小慧黠的眼睛一闪。
    “嘿,你呀,奎西!”巡官嚷嚷,“你在做什么?”
    奎西是哲瑞·雷恩先生光辉历史中的一位主要人物——他担任他的假发师和化
妆师四十年——他把两只小手搭在弯曲瘦小的臀部。“我在观察一只金鱼,”他用
老年人短促破碎的嗓音一本正经地回答:“稀客啊,萨姆巡官!”
    萨姆钻出车子,伸了伸懒腰,“我的确不常来,老先生好吗?”
    奎西一只手像蛇似地探进水里,一会儿湿滴滴地握着一只扭动不已的小东西伸
出水面。“真漂亮的颜色,”一边观察,干瘪的嘴唇还啧啧有声,“你是说哲瑞·
雷恩先生?噢,好得很。”他突然一脸不满,讶异地说:“老先生?他比你年轻啊,
萨姆巡官,你知道,六十岁了,雷恩先生,但是他可跑得比你快,像只——像只兔
子,而且他今天早上才在后头那个——冷死人哪——那个冰冷的湖里游了整四英里,
你办得到吗?”
    “呃,可能没办法,”巡官微笑回答,一路上小心地别踩到郁金香花床,“他
在哪里?”
    金鱼丧失了勇气, 突然警觉地不再扭动, 老驼背近乎遗憾地把它丢回水里,
“在那些女贞树后面,他们在修那些树,他对园林的美感十分讲究,我是说雷恩先
生。这些园丁们喜欢——”
    巡官没把话听完就笑着越过老人身边——但是不忘在擦身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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